“朕不管你们用甚么方法,两条命朕都要保,不容许有任何偏差!”
太医院内乱作一团,送药、端水络绎不绝,宫婢们忙进忙出,一刻不歇。
王忠明劝他到内殿坐等,段昭凌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房内,看着那一盆一盆端出的血水和巾帕,他的心越揪越紧,快要透不过起来。
王忠明和玉珂立在一旁,如坐针毡。
门吱呀一声打开,段昭凌提步上前,却见太医令过来,他噗通一声跪下,“老臣无能,自愿领罪,敢问陛下一句,保娘娘,还是孩子?”
万丈天幕压迫下来,人影幢幢,在耳畔噪杂的声响里,他道,“保大人。”
太医令连忙起身,就听他冷漠地说,“太医令年老智昏,医术不济,朕命你明日便启程归家,不必再赴朝任职。”
树影打在太医令布着皱纹的脸上,他叩头接旨,环顾了这风雨了几十年的太医院,缓步回殿。
……
肢体沉重,似被千斤巨石碾压过一般,苏嫣抬了抬眼皮,只觉得漏进来的烛火刺目的紧。
眼前混混沌沌,看不真切。
她猛地一惊,用尽全力抬手拂上肚子,反复探索的手,渐渐停下。
手下的触感平平,没有任何动静。
孩子,没有了
兰若侍在榻前,见苏嫣动了动手,却再没声息,不由地唤了她几声。
榻上人无声无息,兰若简直要怀疑方才是否眼花瞧错了去。
苏嫣紧闭双目,多么想就这样一直昏睡下去,永远都不用再面对这个世界。
可她越是用力,回忆便越发清晰,她又感到血液从身下趟过,感到孩子,一点一点离她远去
兰若见她眼皮又动了,遂大喜,冲外头喊道,“小姐醒了,快宣太医过来!”
“是!”满殿婢子没黑没夜地伺候了五日,总算盼到主子醒来,便端水端药、备衣备膳、禀报回旨,死寂了多日的漪澜殿又活了过来。
桑榆也被无罪释放,不论后宫对于此次风波如何议论,漪澜殿并没任何起伏,好似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表面上瞧着,一切如常,可兰若和桑榆明显发觉了自家娘娘的异样,送到内殿的膳食,她只不过草草吃上几口,补药送进去,几乎是瞧也不瞧,都被尽数倒在花盆里。
兰若心疼,便劝她好歹注意身子,苏嫣不答,兰若再说,她便冷冷道,“孩子都没了,补给谁看?”
不过几日,苏嫣便清减了许多。
兰若将食盒端出来,瞧着那只喝了半碗的盅汤,和一口也没动的饭菜,暗自难过。也不敢声张,只吩咐绿芙教小厨房做些小姐平素爱吃的桂圆酥和梨花糕。
才收拾妥当,就听殿外宣旨。
桑榆带头,引了王忠明入殿。
苏嫣就靠坐在纱帘里头的暖阁中,恍若未闻未见,并不起身接旨。
僵立了一阵子,仍是桑榆以娘娘身子羸弱为托词,王忠明明白前因后果,便顺着台阶下了。
他接过玉珂手中的玉案,缓缓跪倒殿中央,“传圣上懿旨。”
玉珂等人,并漪澜宫上下内侍宫女齐齐跪下。
“昭仪苏氏,敏慧恭和,持躬淑慎,于宫尽心,敬上御下,堪为六宫典范。今,晋封贵妃,赐号为嫣,金印紫绶,为众妃之首。”
宣读完毕,良久,也无人接旨。
王忠明清了清嗓子,道,“还请昭仪娘娘接旨。”
兰若焦急望向纱帘内,忽然人影幽幽一晃,一身素装、未施粉黛的苏嫣居高望下。
王忠明不禁眉头微蹙,册封大事,妃嫔必要沐浴更衣,行大礼方成,而这蕊昭仪竟然散发素服,实乃僭越之举!
苏嫣冷眉冷眼,扫过殿下,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央。
兰若和桑榆皆是松了口气,不论如何,总归是接了旨便好。
王忠明又躬了躬腰,那句贵妃娘娘还没喊的出口,只见苏嫣广袖一挥,竟将玉案中的宝册金印尽数扫落在地!
金玉叮当作响,散落满地,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这诡异的场面,没有人敢发出声音来。
苏嫣飘然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回殿内,一个字也没有说,独留满殿惶恐。
桑榆连忙帮着王忠明和玉珂收拾残局,口里不停地自家娘娘说情,饶是再放肆,放眼历朝历代,也从未有人敢这般不将天子旨意放在眼里!
这是大不敬之罪。
晚间,御驾亲临漪澜宫,婢子们诚惶诚恐,只怕天威震怒,可没料到皇上没有一丝怒意,径直入了内殿。
苏嫣正侧身朝内阖目而眠,昏昏间,便被揽入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虽然开了春,可这殿中生了几盆银碳还是不够,朕抱着你睡,便暖和了。”段昭凌径自解了外袍,拥着苏嫣躺下。
他将头埋在苏嫣颈窝,嗅得她身上淡淡的发香,只觉得怀中人儿太过瘦削,生怕一个用力便弄疼了去。
任他如何爱怜,怀中人丝毫不动,冷如冰雕。
“今日早朝,朕已当朝将你册为贵妃,金印宝册都送到内阁去了,你若不愿繁琐,朕也不教她们来给你请安,待养好了身子,再打理六宫也不迟。”
他语气十分柔和,苏嫣却猛地坐起,眸子里像隔了薄薄的雾,定定锁住他,“臣妾不要贵妃,臣妾只要自己的孩子。”
段昭凌哽咽了一下,复又去握她的手,“孩子还会有的,嫣儿,朕向你保证,再不会教你受半分伤害,从前的事,一笔勾销,永不再提。”
苏嫣不动,机械地摇头,“陛下,将孩子还给臣妾。”
段昭凌隐隐有些不悦,可想到她先前受的苦,登时又软了下来,“朕答应你,等你身子好了,定会再有孩子。”
“不会有了,”苏嫣麻木空洞地说,“我的身子,再不能了。”
段昭凌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作势要亲吻她,却被苏嫣挡在胸前,“陛下请回。”
“嫣儿!”段昭凌蹙了蹙眉头,“朕这般委曲求全,也不能得到你的原谅么?”
苏嫣转身下榻,衣服也没披上,就道,“既然陛下不肯,那臣妾就到偏厢去睡。”
段昭凌沉吟片刻,猛地起身,潦草将外袍穿上,掀帘离去。
苏嫣自始至终都不曾转头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点都不会虐啊摔!!!
顶锅盖跑路
感谢茵梦和菜菜的地雷!
不给花花不冒泡的话,我才不会说下面该虐林清清了呢哼!
第87章 青冢黄昏路()
养病时便已开春;春上纷纷扬扬落了场桃花儿雪,这才彻底放晴。
尽管隔几日皇上就要留宿漪澜宫;可苏嫣一直冷冰冰的,除非问些苏家诸事;其余的她几乎不做回应。
当日即册封她为四妃之首,后又为她父亲加封侯爵,兵部尚书兼录上阳御史,苏氏一门,满堂风光。
曾经以为这样极致的荣宠,这样睥睨后宫的万丈风华;正是自己辛苦所求的一切。
今时今日;除了已故的皇后;她便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可本该有的快意一丝也没有得到,反而索然无味。
她捻了朵桃花,轻轻揉了揉,将残破的花瓣随手一撒,直到坐在榻上时,忽而觉得疲倦无匹,若不是为了庇佑靖儿平安长大,她一刻也不想呆在这森然的皇宫里头。
兰若进来通报,“小姐,淑妃娘娘带了各宫小主在殿外候着,说是来给您请安。”
见苏嫣若有所思,神情恍惚,探头问,“可是还如从前那样,以您身子不适,将她们遣走?”
苏嫣收回目光,缓缓坐在妆镜台前,“不,让她们候着,本宫稍后就来。”
兰若不敢多问,桑榆招呼着婢子们端水更衣,苏嫣许久没有细心装扮过,拿起钗环的手有些生疏。
桑榆知道她仍未走出丧子之痛,遂仔细帮她绾发,“如今娘娘贵为贵妃,发饰华服自然都要不同了。”
苏嫣看着菱花镜里那张的渐渐恢复神采的脸,“桑榆,我不想再和她们争下去了,因为我如今才明白,这些都是镜花水月,哪天一松手,就甚么都没了。”
桑榆手中不停,将九羽凤钗簪上道,“权势冰冷,唯有至亲骨肉才是根本,可是其实娘娘该瞧得远些,只有保住地位,才能不再让自己亲人受到伤害。”
“但在我决意放下之前,还有一个人,我绝不会饶过她。”苏嫣回眸浅笑,妖娆万千。
淑妃、贤妃、德妃右下座首位,琪妃、菡婕妤、兰小仪、甄才人等人次第后延,周采女等位分低的小主们则是左侧落座。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漪澜宫请安,不禁抬头,画梁雕栋,百鸟朝凤,华贵非凡。
要比从前淑妃的萃芷宫华丽太多,教人不禁暗自感叹,嫣贵妃的荣宠,自是无人可匹。
“先是等了一个月都不见咱们,这好不容易见了,又迟迟不出,新晋的贵妃娘娘就是不一样。”兰小仪靠着椅背,身形凸显,讽道。
“即将为人母妃,兰小仪还是谨慎些为好。”琪妃不悦地打断她。
“我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
贤妃臻首轻抬,“就如兰小仪你身怀六甲这般娇贵,都及不上人家分毫,可见陛下心里的分量计较,如此,就不要再不知轻重说些惹人非议的话来了。”
兰小仪脸色不好,甄才人拉了她衣袖,示意她闭口,众人窃窃私语,各有所见。
琪妃见林清清静坐不语,便关切地问,“许久没见嫣儿了,妹妹可是也替她高兴?”
林清清讪讪一笑,眼神飘忽,“那是自然。”
琪妃拍了拍她手背,“以后咱们更是要姐妹齐心才是。”
林清清笑的越发僵硬,只得应下。
三盏茶的功夫,终于见桑榆出来,她徐徐福身,“嫣贵妃到。”
闻声望去,就见绛红色身影缓缓步出。
唇不点而朱,眉轻描而黛,眼梢两抹淡朱色微微上挑,妖艳妩媚,华贵绝胜牡丹。
金丝滚边的裙摆上,一只九色凤凰展翅欲飞,凤尾如莲,开到裙摆最下端。
风姿卓然,艳压群芳。
众人恍惚,一时不能回转。
淑妃带头,皆下座行礼,“臣妾见过贵妃娘娘。”
苏嫣落座,随意地倚靠在凤榻上,顾盼流转,云鬓凤钗,千娇百媚的面容上却覆上了一层冰霜,教人望而却步。
及至今日,下座不论存着何种心思的妃嫔,才真正明白,从前那个娇憨妩媚的苏嫣早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面前这个位分尊贵的嫣贵妃。
“都起来罢。”苏嫣美目顾盼,不经意扫过底下,将她们神态尽收眼底。
仍是淑妃先开了口,“明日,臣妾便将六宫的细则账目统统交给贵妃娘娘您,还有膳、衣、珍等各司掌事也会前来拜见。”
德妃便跟着道,“素来后宫诸事由淑妃娘娘代理,想必已经理顺了头绪,如此匆忙调换,只怕不妥,还望贵妃娘娘三思。”
苏嫣启唇一笑,“哦,德妃姐姐的意思,是本宫没有本事打理六宫,最好是做个清闲贵妃,只管伺候好圣上,旁的事皆不用管,对么?”
德妃心惊,忙地解释,“臣妾并非此意!”
苏嫣两袖拢在身前,定声道,“本宫猜想,下座列位,皆是这般忖度。但我今日先要说明,这贵妃本宫既然有本事当了,自然也得有本事教人信服。若不能教人信服,本宫会亲自将凤印拱手让贤。”
德妃原本煞白的脸色,有所好转,倒是淑妃神态自若,洗耳恭听。
苏嫣微微摆手,遂次第添上了茶水。
“德妃姐姐说的对,本宫初理六宫,自然还有很多事需要向淑妃姐姐请教,是以各司事务先不必交到本宫这里,仍由淑妃姐姐代理,你们看如此可好?”方才那冷厉之色一瞬即逝,她展颜而笑,看上去又十分可亲。
甄才人徐徐下座,“贵妃娘娘胸襟豁达,自当为六宫典范,臣妾愿事事听凭娘娘吩咐。”
琪妃为苏嫣表姐,自是全力支持,也跟着说了回话儿。
一旁的兰小仪心中不忿,她与甄才人本是一届入宫,私交也当算不错,可见她如此,不由地感到不屑。
待甄才人回座,兰小仪轻声耳语道,“原以为甄姐姐是个聪明识理的,今日看来不过尔尔。”
甄才人只淡淡答,“妹妹慎言。”
末了,淑妃才恭敬地应下,她虽最早入宫,可在人前亦能如此泰然,教苏嫣不由地另眼相看,能比宜妃活的久,却有独到的本事。
只凭能屈能伸这一条,就比许多人强了数倍。
沉吟片刻,苏嫣突然话锋一转,“才想起来,本宫还有事要说于菡婕妤。”
林清清本就如坐针毡,恨不得早些结束,听她点到自家名字,心头猛地一沉,面上并不显露,仍是一脉温婉地应道,“贵妃娘娘请说。”
苏嫣愁眉微锁,叹道,“本宫丧子,心中悲切万分,难以解怀。而安乐公主乖巧可人,本宫对她喜爱有嘉,是以向菡婕妤讨过来,养在本宫膝下,聊以慰藉。”
林清清听完,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脱口道,“嫣儿!”
苏嫣睨着,她遂改口道,“贵妃娘娘,臣妾只有安乐一位帝姬。”
“本宫一个帝姬也没有。”
林清清自知失言,下座深深鞠躬,“安乐自幼跟在臣妾身旁,只怕不能习惯。”
苏嫣再道,“本宫的漪澜宫难道比不上瑶莲殿?还是菡婕妤认为本宫会亏待了安乐。”
苏嫣说话时,亏待二字拉的尤为重些,旁人不知内情,可林清清此刻已然懵了神,僵持中,林清清竟是就地跪下,哀求道,“贵妃娘娘如何惩戒臣妾都好,只求不要将安乐带走。”
苏嫣轻哧一声,“何出此言?本宫为何要惩戒于你?”
林清清语塞,再次叩首,苏嫣却不为所动,冷冷丢下一句,“此事本宫心意已决,不过是看在你乃安乐生母,遂知会你一声,也省得旁人说三道四。”
林清清咬破下唇,恨恨地凝着上座之人,那脸庞如此陌生,陌生如初识一般。
苏嫣明白林清清心中所想,想让她顾念旧情,可是旧情,早就被她消耗殆尽,不剩一分一毫了!
众妃见状,不由地皆是私下忖度,嫣贵妃竟对昔日的好姐妹都能如此夺予,更遑论旁人?
遂将方才轻看的心思收了回去,兰小仪脊背发凉,趁着散场时,拉了甄才人快步出殿去了。
日暮时分,便有宫人到瑶莲殿来接安乐。林清清心知求她无用,遂不再抵抗,默默将行头收拾妥当,安乐听到要去漪澜宫心下欢喜,“母妃,安乐能在漪澜宫多住些时候么?”
林清清一愣,“为何?”
安乐便道,“昭仪娘娘待我极好,还做好吃的糕点给我,上次那盘桂圆酥比咱们这里的好吃许多呢!”
林清清将她一推,厉声道,“住口!她现在是贵妃娘了,哪里还能和从前一样!”
安乐从未见过母妃发过脾气,吓地两眼含泪,委屈道,“难道母妃不去么?”
林清清见女儿可怜可爱的模样,心中苦涩难言,又紧紧把安乐抱在怀里,生怕她会消失一般。
宫人催了几回,她仍拉着安乐的手,“若是贵妃娘娘待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父皇,还有不要随意走动,不要单独和贵妃娘娘用膳”
林清清放开最后一根指头,嘴里不停地嘱咐,安乐倒是乖巧,一一应下。
待安乐身影消失在殿外时,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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