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姬抱着那匹水绿色的绸缎出神地走开,到古井旁,又对着水面顾影自怜了一番,愈发觉得自家美貌非凡,便将那绸缎往身上一搭,喃喃自语,“陛下您看臣妾穿着可是合身?”
无人作答,她便自己点头,很是入戏,挥袖甩了几甩,扭动腰肢跳起了舞来,浑然不知已有人打此处经过。
傍晚时分,青芒正欲说她白日偷懒之事,却有宦臣来寻这夏姬,夏姬本以为犯了错,就要求饶,谁知那宦官却道,“夏姬姑娘,当真是你的造化,后宫有主子要了你,今日起便不必在此做活了。”
夏姬如在梦中,一时喜极,青芒在旁合不拢嘴,白日里的玩笑话,竟是展眼成真,瞧着夏姬窈窕的背影离去,只暗自道造化弄人了。
………
元日当天,百官临朝,前朝封赏完毕,便有重臣随行,到坤元殿厚旨。
兵部尚书沈誉告了操,从前的宜妃,如今已削去封号,降为沈妃,仍在落玉宫幽闭。
真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先赏朝臣,再封后宫,素来是祖上规矩。
臣子列下而坐,天子尊上,两旁左右各一席位,静妃端坐在右,如今她已晋升为淑妃,位列三妃之首。
冯昭仪晋为贤妃,吴修媛晋为德妃,自此,四妃之位除却贵妃空置,其他三位已是封赏完毕。
朝议大夫冯平昌加封平安侯,赐宅邸三座,冯家一荣俱荣。
吴家亦有封赏,却不如冯家丰厚,淑妃之父官至中书令已是高位,皇上又下谕旨封中书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可谓皇恩浩荡。
三妃右侧依次排开,许久未曾出面的阮充华晋为九嫔之首,顶替了冯昭仪原有的位置,陈贵人虽不得宠,可清心礼佛,受姜太后旨意,晋了一位,与犯了错的姚贵人,同升为婕妤。
而赵婕妤自然便位列九嫔,封了修仪,她一袭流云彩裳十分鲜艳,很是亮眼。
林清清挨了赵修仪下坐,皇上对林清清另眼有嘉,宫人们本是猜测,至少也应是个婕妤的位分,岂料谕旨一下,只是略升了一位,晋为林贵人,多少教林清清心下有些个失落。
她却并未表现出来,今日仍是精心装扮了一番,素雅清淡,又温婉可人。
就连方才皇上驾临时,亦走到她身旁顿步,目光将她锁住,迷离了片刻,便携了手赞她清丽可人。
楚才人晋封小仪,杨顺常晋封才人,周采女、碧采女等虽不受宠,可仍是依次升了一位,只有那纵鸟伤人的谢宝林并未有封赏,她曾为宜妃所用,如今落得同样的下场也不足为奇。
眼见众妃齐坐,可皇上左边的位置仍是空置,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圣上何意。
林清清近日同赵修仪走得很近,得知苏嫣的晋封谕旨迟迟未下,今日又见她并未出席,两人皆是惋惜心疼,想是她伤了元气,要好一阵子调养。
只是若错过了元日册封,只怕一拖再拖,恐会落了下乘。
原本还有些失落的林清清,这会子脑子里却是担心苏嫣的境况,反倒自己宽了心,再看赵修仪,亦是同样的神色。
淑妃上前道,“陛下,现下可否教御史宣读旨意,众位大臣、姐妹们已候了许久,不知陛下左席欲待何人?”
段昭凌这才回了神,收敛起目光,神采熠熠,他略一摆手,“教爱卿们久等了。”
话音方落,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娇唤,“臣妾来迟,教陛下久候。”
众人顺着声音齐齐望去,只见冬阳里一抹新绿迎风而来。
如水的绿色流光婉转,所过之处仿佛也染上了颜色,鹅黄色的罗带紧束腰间,碧黄二色同为极鲜艳的,此般配在一处,当真是亮丽灼人,那女子眉目如画,唇畔噙着浅笑,嫩地能掐出水儿来。
昨晚御花园的几树白玉兰竞相开放,宫人们都道是花神仙灵,竟是寒冬绽放。
而这一袭水绿色的裙摆上若隐若现地,正是绣了两枚白玉兰,和那开花的玉兰一模一样!
人们瞧得痴了,一时回不过神。
那翩然落座在皇上左席的女子,妩媚间姿仪万千,不是养病已久的苏嫣,又是谁?
隐约有抽气之声传来,众目聚在苏嫣身上,但见她鬓间无丝毫配饰,只有一朵鲜嫩欲滴的白玉兰斜插入鬓,画中娇蕊颤巍巍地吐着露珠。
她的美,当真是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王忠明,宣旨。”
这一道谕旨,宛如平地惊雷,炸醒了一干人等。
婉仪苏氏,晋封夫人,位居从二品,赐号嫣蕊夫人。
出身四品官家,入宫数月,身无所出的妃嫔,竟可直越四阶,鱼跃龙门,当真是极致的恩宠。
嫣蕊夫人,只咀嚼着这四个字,便已有妩媚万千的旖旎,再瞧那人儿鲜嫩多娇的仪容,饶是不情愿,可仍是忍不住赞叹,也只有苏嫣能当得起这二字了。
淑妃的脸色有一瞬的僵硬,旋即得体地携了一众妃嫔贺喜,林清清望着苏嫣美丽到有些陌生的面孔,一时无语。
夫人位分上虽不如九嫔尊贵,可却有另一番含义。
后宫位分,能封的夫人称号的,必定是皇上极其宠爱的妃子,这不仅仅是个称为,更是宠妃身份的象征。
更遑论又有陛下钦赐封号,倒比那静妃等人晋封四妃,更教人心惊。
何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当未回神之际,又听王忠明清了嗓子宣旨。
国不可一日无后,是以追封蓉妃为本朝皇后,将陵寝安置于昭陵,得伴君长眠之殊荣
那套火红的百鸟朝凤宫装,静静端上来,就搁在最显眼处。
是谁娇艳如花的脸色,一瞬间冰冷
凤袍如血,染红了苏嫣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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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春宫乱()
自四年前挥万金敕造嫣华宫以来;后宫许久未兴土木,段昭凌虽内宠颇多,却并非骄奢淫逸之主,不喜于享乐之事上大动干戈;是以近臣们便从不提议兴建宫舍之论。
可如今却要翻修宫苑,修的不是旁处,正是那曾为后宫之最的嫣华宫。
瓦砾倾塌,旦夕不存,偶有宫人经过,禁不住要暗自感叹这人事变迁,盛衰更迭。
裂帛而博美人一笑之事;已是教人惊讶,又经那口巷传言;便少不得蒙上了一层旖旎之色,嫣蕊夫人芳名远播。
嫣蕊、嫣蕊,细细读来,唇齿间就有说不尽的缠绵妩媚,好似春光淡薄中,乍一支桃夭初现,绮靡悱恻,教人神往。
苏家族人自是因此蒙宠,虽说苏复由兵部左郎中提任尚书仆射,乃以才胜任,堪为大用,可外戚内宠一荣俱荣,早已是后宫中不可明说的秘密罢了。
再说这尚书仆射一职,官至从三品,为兵部尚书之近臣,直听上命,这其中千丝万缕的纠缠,至近至远。
宜妃降为沈妃,而苏婉怡晋升夫人,可谓势成水火,这苏复与沈尚书又是直隶臣下,颇是耐人寻味。
不多时,皇上又在龙图阁议事,苏复便以仆射身份入诏,听闻沈尚书只待了片刻便称病退席,由卫将军亲率车马送行,一径出了西华门外。
可后宫之中,脂粉美人儿里,前朝之事终归不是焦点。
论起专房专宠,自宣武帝登基以来,唯有两人有幸承恩,一是那已故新封的皇后唐氏,另一,便是如今的嫣蕊夫人。
文渊阁博士周廉的得意门生王翩逸诗文功夫坊间闻名,还为此特地做赋一阕,以赞佳人风华。
金紫宫,凤鸾鸣,不若嫣华半面殿。
金帛销,凤绸裂,不敌佳人一笑妍。
经鞋婢的嘴儿,加以哼唱,传到皇上耳朵里时,他只是付之一笑,不予多论。
说来造化弄人,短短一年的光景,已是六宫易主,新旧更始。
桃枝抽了新芽儿,又是一年春,因着如今后宫盛衰更迭,新宠初锋,自当日册封过后,嫣蕊夫人仍赐居云宫,皇上除却例行宠幸各宫妃嫔外,行专宠之幸。
更令人咋舌的,是那久居紫宁宫的大皇子,竟是留在了嫣蕊夫人宫内照看!
谁人不知蓉妃去后,为争夺大殿下的抚养资格,明争暗斗中使尽了各种手段,淑妃温婉贤淑,沈妃锋芒毕露,便是那贤妃、德妃等人,哪个不是争相探看?可最终仍是判给了姜太后。
谁又能料到,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叫苏嫣占去了先机。
淑妃、贤妃等皆是失去过孩子,说起来理应先由着她们才是,淑妃到云宫以探望大皇子为由,觐见皇上,奈何大殿下只认得苏嫣,对旁人皆是淡漠的紧。
试了几回,便知深浅,笼络皇子这一招自是不能用了。
荷风水榭的白鹤芋和依兰花抽了新枝,冬日蛰伏深居,淑妃便借故开了赏花宴,邀皇上并一众妃嫔打春宴。
下朝时,段昭凌随口同崔尚仪道,便赞淑妃德行贵重,是个打理后宫的好材料。
崔尚仪遂浅笑,问陛下可是要到淑妃娘娘的萃芷宫同去,段昭凌眸色淡薄,只说云宫还有事务处理,王忠明见状便知,私下差宫人去给桑榆传话儿,自不必提。
荷风水榭独立于昆阳湖中心,四季景致迥异,各有千秋,又以春景最盛。
宫人泊舟往来,淑妃远远儿地下了凤辇,款步而至,端的是一身锦绣,将原本温婉的女子,衬得愈发仪态大方。
“方才同妹妹叙话久了,咱们莫要迟到了才是。”淑妃并不停步,从旁那女子附和地笑答,“哪一回姊妹们设宴,姐姐不是最先来的?就连陛下也常赞姐姐乃后宫知书达理第一人也。”
几位宫婢顺势上前搀扶,淑妃的近身婢子胭脂便答,“常听娘娘私下里称贤妃娘娘为女学士,奴婢瞧来非虚。”
贤妃四下一顾,问,“陛下可是还未到的?”
此时九儿碎步过来禀报,“就到芳华门了”
话音刚落,便闻得衣袂簌簌,脚步繁杂之音。
抬眼去,但见一柳寒烟之外,两抹身影分花拂柳而来。
柳叶飘然,正荡在那女子鬓间,她凝眸微微,便有水纹银袍的袖子一挥,便拂落在地。
随着二人步步接近,淑妃遂敛起双手,携了贤妃等人上前迎驾。
“爱妃免礼,随朕进去罢。”段昭凌褪去朝服,换做一袭银缎水纹袍,风姿绰约,身旁女子袅娜聘婷,以一件浅荷水袖宫装做配,既是应景,又尽显窈窕迤逦之姿。
端的是秋水为神,玉为骨。
“嫣蕊夫人当心,路面青苔遍布,脚下湿滑。”提点之人,正是那胭脂。
淑妃、贤妃还在原地未动,远处林贵人、楚小仪等人陆续到来,原本依偎在段昭凌身侧的苏嫣眸光轻扫,见那婢子似是好心,便少不得佯作不知其中寓意,果然就停住步子,将裙角提起,笑言,“多谢姑姑提醒,有陛下在,想来定不会教我摔着。”
说罢,遂一脉天真地冲段昭凌俏皮一笑,脚下却歪歪扭扭地。
“朕若是连你这小女子也保护不好,可不白教仲子卿等人笑话了去。”段昭凌这般打趣,王忠明遂接了话儿应承,他索性长臂一舒,径直将苏嫣抱入怀中,旁若无人地踏舟登船。
按规矩来,也应四妃、九嫔在前,可嫣蕊夫人显然是不同众人了。
胭脂仍是礼数周全,并未慌乱,伺候淑妃登了舟。
林清清和楚小仪依着分位,跟在赵修仪、阮昭仪等人后才启程。
皇上的御赐泊舟走在最前头,渐渐地便远去了,林清清放下帘子,有些走神,自打嫣儿入了云宫,她们姐妹二人便甚少会面,心里十分挂念,可想着她能得宠的,便也暗自宽了心。
当初入宫时,皇上便也是这般将自家宠在掌心里头,也许,终归是不及嫣儿的恩宠罢。
是了,又有几人能得皇上此般青睐?嫣儿姿色出众,性子娇憨乖巧,从幼时便显露了端倪,苏家也因此将这大女儿保护的极好,除了苏复最看重的弟子宁文远,几乎不曾和外界的人事接触。
是以,她们二人的感情极是情厚,从前嫣儿总是对她依赖不已,倒比自己妹妹还要粘得紧了。
可到底是从何时起,嫣儿不再胆小怯懦,不再对她粘缠撒娇。
其实,林清清始终没有告诉苏嫣,从那日宫中受罚到林府相见,她便那般袅袅地立在门庭石阶下道,“珠玉奁内,凤凰于飞,为何不去?”之时,她才惊觉,小嫣儿长大了,而那小小的苏府,只怕再也无法将她困住
“到了,奴婢扶小主下船。”
身旁的楚小仪仍是素妆萦萦,淡若风霜,辞了她便径直落座。
唯是雨溪挤眉一笑,“秀,方才兰若来传话,说苏小主给您占了座儿,就在那水阁上,还说教秀莫要旁去,别教她苦等。”
林清清同赵修仪打了照面儿,心下淡淡喜悦,她便知道,嫣儿正如她所料,圣恩难却,仍是念着自家的。
苏嫣捻起一朵含苞的依兰,正与林清清静立花间,听着从旁文侍们咏诗弄词,又有翠啼芬香,端的是春光正好,独她含眸未语,同这满堂热闹格格不入。
前世初入宫时,她曾以一支游梦舞惊艳后宫,那次献舞便是在这琼花阁的柳台之上,到如今,她仍能忆起当时段昭凌那柔光似水的眼眸,一如今日这般,从这高台上起身迎下
春光太浓,刺花了双目,苏嫣自嘲地笑了笑,林清清执起纨扇替她遮挡日光,那份默契与生俱来,不需多余的言辞。
苏嫣握住林清清的手,遂拂花起身,胸中却再吟不出当日那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盎然词句,时过境迁,只余一份花落知多少的恍若隔世。
她并不知自家流连花间,这似叹似怨的一笑,落在旁人眼里,是如何一副美轮美奂的画面了。
段昭凌慵懒地倚在贵妃榻上,冲她们二人招了招手,“嫣儿,过来。”
苏嫣与林清清相视一笑,一同登台,苏嫣娇嗔,“臣妾知道陛下也念着林姐姐,可若是想要同嫣儿争抢,自是不依呢。”
淑妃掩袖笑道,“陛下您瞧,苏妹妹和林妹妹的感情亲厚至此,倒是一刻也分不开的,依臣妾看,不如都陪着陛下坐坐,难得冬日过去,咱们也好一起热闹一番了。”
林清清见段昭凌将目光投来,忍着心头的思慕,就要下榻行礼,“臣妾不敢当,不过是嫣儿的顽笑,陛下莫要当真”
“清儿好生坐着,今日并无外人,自可畅谈无妨。”段昭凌现下兴致正浓,淑妃便道,“还是苏妹妹娇憨可人,能讨陛下欢喜。”
“自然是要尽力讨陛下欢喜,臣妾还盼着陛下舒心了,便再赏一匹苏绣缎子来,也教我做一件林姐姐身上这样式的裙子来。”
林清清绞着帕子,冲苏嫣摇头道,“嫣儿的嘴巴愈发厉害了,净拿我打趣。”
段昭凌拂着苏嫣柔软的绫裙,掌心似是能触到群面下,那如丝缎般幼嫩的肌肤,他勾唇贴近苏嫣的耳畔,“嫣儿不论穿甚么,朕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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