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园中,贾玮没有回到自家院子,直接去了潇湘馆。
午后的潇湘馆静悄悄的,贾玮从几丛翠竹间穿过,上了游廊,一面往黛玉卧室而去,一面想着她会不会尚在歇觉,倒是不好吵了她。
如此想着,不禁有些踌躇,迟疑地在门外停住脚步。
静静站了片刻,视线在竹林间的几只小雀上划来划去,正是无聊之时,却听里头忽地传出黛玉和紫鹃的说话声。
“姑娘怎么还在为此事生气?”
“怎么不生气?想想就生气偏她惯充好人,自来就这样我们都是贪图银子的?不体谅二哥哥的?二哥哥生意上若是周转不开,我便将私房全给了二哥哥也是不妨的!”
“姑娘”
主仆俩人短短说着,贾玮自然一听便知其中的缘故,站在外头,心中百般滋味。
夹在薛林中的他,似乎有种逃无可逃的感觉。
新年即将到来,不过二月有余,明年他便十六了,在这世界,已算成年,而宝钗十八,黛玉十五,亲事呼之欲出,届时他该如何在薛林之间抉择呢?
庭院深深,修篁森森,一时之间,他痴立在了廊道之上。
第四百零五章 戏()
十月下旬,随着今冬第一场雪的到来,天气便是时晴时雪。
廿六夜飘了一夜的雪,次日放晴。
临近中午时分,宝钗、宝琴、陈晓青三人踏着积雪,从园子的角门出去,到薛姨妈院里用餐。
早午两餐,出去陪薛姨妈用餐,对薛家姐妹而言,是常有的事儿。
薛姨妈孀妇一个,薛蟠又是没笼头的马儿,整日不着家,因此院里冷冷清清,宝钗、宝琴隔三岔五地出去陪她用餐,自是替她解闷的意思。
陈晓青九月中旬住到蘅芜苑后,距今已有月余,在薛家姐妹的邀请下,也随她们一道去薛姨妈院落用过几回餐,算是毫不拘束了。
走过一段不长不短的青砖通道,三人踏入薛姨妈院落,经前院往内宅而去。
进入前院时,宝钗和宝琴彼此望望,眼蕴深意,陈晓青却是浑然不觉,每回来到薛姨妈院落,几乎皆是从前院直抵内宅,很少绕开前院,选择从前方的夹道进入内宅,此番亦是如此,自然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她不知,薛家姐妹已为她精心备下了一场戏份。
前院廊上坐着俩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见宝钗她们进来,都忙起身,垂手侍立。
宝钗、宝琴脚步不停,往前走去。
陈晓青跟在她们身边,微微瞥了俩个小厮一眼,先前来到薛姨妈院落,几次经过前院,皆未见过他们。
正这么想着,此时宝钗、宝琴脚步一顿,陈晓青也随之顿住。
随即,宝钗伸手向俩个小厮招了招,俩人奔下台阶,来到面前。
“大爷今儿在么?”
“回姑娘,大爷今儿不曾出去,在屋里头呢。”
“恩,你们替我递个话儿给大爷,说是我里头的银霜炭快用完了、雪浪纸也没了,明儿让人送些进去,此外,还要备一份礼物,过几日我要到一处世交人家拜访同大爷说,此番拜访不是寻常拜访,所备礼物罢了,此事你们传递不清,还是我自个同哥哥说罢他屋子里一股子酒味,我闻不惯,便不进去了,你们去请他出来”
她们一家虽寄居在荣府,但一应日费供给完全自家承担,包括住在大观园内的宝钗也一样。
这是当初薛姨妈带着一对儿女住进荣府时,一开始就同王夫人说好的,说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难于此,便也答应。
正因如此,虽说她们一家子一应日费供给具体由荣府料理,但相应的银钱却是一文不少地交到荣府帐房。
在薛家这边,既不占荣府的便宜,也省心得很。
在荣府这边,那些管家、采办和账房也巴不得,无论如何,这里头有利可图。
当然,这其中的账走的是荣府外宅的账,并不在内宅中,毕竟与荣府账房打交道的是薛蟠,薛蟠不在,由家中管家代劳,因此打起交道来,同外宅账房无疑方便,不用三天两头往内宅跑。
照此章程,好比宝钗眼下所提的银霜炭和雪浪纸,便是薛蟠到外宅管家那边知会一声,使人送到薛姨妈院落,再由自家仆妇送到蘅芜苑内,随后再同荣府外宅账房结帐。
至于在日费供应之外的,自是薛家自已采买,也好比宝钗提到的拜访人家所需的礼物之类。
宝钗这般说着,俩个小厮忙应了一声,往屋里头请薛蟠去了。
掉过头来,宝钗向陈晓青笑道,“瞅我这记性,昨儿夜里还记得要同哥哥说这些事儿,险些就忘了,幸而见到这俩个小厮,才又记起这俩个小厮是常跟着哥哥的,哥哥在他们也在妹妹不妨罢不过我这哥哥向来鲁莽,倒怕冲撞了你,不如你们先进去,我同哥哥说过话儿,随后就来。”
“不用。”陈晓青笑着摇头。
宝钗便也不再多言。
从前几日开始,连日以来,她便不断遣人出园,到这边打听哥哥的情形,今日好不容易等来哥哥在家的消息,这才籍着到这边用餐的理由,邀陈晓青一道过来。
之所以事先不同哥哥通气,从而完全不必费此周折,是担心哥哥知道以后,这场戏份便演得不真了。
眼下一切皆在预想中,至此为止,她已滴水不漏地布置了开场。
通过真真假假的一番话儿,让俩个小厮去请薛蟠出来,就不用提了。
而后,以哥哥向来鲁莽,担心冲撞了陈晓青为由,让陈晓青先同宝琴前往内宅,在这种有着男女之防的场合下,算是很常见的措辞。
这番话儿,一样真真假假,自是为了不令陈晓青起疑,觉察出她的精心安排。
只是话说回来,在这其中,她是笃定陈晓青会留在此处的。
除了她了解陈晓青性情和做派,爽朗大方,不甚在意男女大防之外,在说提醒的话儿之前,她还故作不经意地挤了陈晓青一句“妹妹不妨罢”,以陈晓青的性情,自然更不可能走开。
此外,撇开这些,在另一方面,这番真真假假的话儿,既是寻常套话,也是实指,事实上,“鲁莽”一词放在薛蟠身上,已是委婉说法。
哥哥当街纠缠陈晓青,尽管照贾玮的说法,事后哥哥留给陈晓青的印象并不算糟糕,但无论如何,总归不佳。
此时她索性借着这句寻常套话,意含双关,自个先说哥哥是个“鲁莽”的,此后哥哥出来,陈晓青纵然吃惊,对她也无可指摘了,倒是会觉得将她实实在在的话语当成套话听了。
这些心计手段,她是信手拈来,完全不费气力,算是天生的本领。
此时三人静静伫立,等着里头的人出来,薛家姐妹暗暗交换眼神,陈晓青却在思忖宝钗的这个兄长究竟是何等样人。
她来到园子,同薛家姐妹同住,在这一个来月的日子,宝钗倒也提过几回她的这个兄长,但都是一语带过。
记得她刚住进蘅芜苑不久,还未到过薛姨妈院落,某日便听宝钗提过一句,哥哥去天津做生意了。
前几日,宝钗又提了一句,哥哥回来了。
就在昨儿晚上,宝钗还同宝琴笑语,说哥哥回来,成日地不着家,只是往外头跑。
如此影影绰绰的感觉,让她对宝钗的这个兄长,无疑有些好奇。
上房卧室的棉帘动了动,俩个小厮从里头钻出,随后挑起棉帘,一个身影踱了出来。
宝钗的视线最先望过去,与此同时,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祈祝。
为了今日的这场戏份,她可是筹划已久,只盼哥哥和陈晓青的这桩姻缘终究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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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戏2()
“……你不是……那个……”
“……啊……宝姐姐……他就是你哥哥……”
薛蟠从屋内出来,双方的视线此时撞上,在薛家姐妹冷眼打量中,不出所料,薛蟠、陈晓青皆猝不及防地大吃一惊。
双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再次遇见。
在薛蟠这边,当场傻眼,这雌虎竟同妹妹有交往,眼下认出他来……他当街纠缠对方一事,若是让妹妹和母亲知晓,少不得一场风波。
在陈晓青这边,一时之间,绝难相信对方真是宝钗的哥哥。
一个是色色出众的雍容女子,一个是轻浮无礼的纨绔公子,怎会是一对兄妹?
气氛陡然变得微妙安静,一旁的宝钗望望哥哥,又望望陈晓青,“……你们俩个朝过面?”
薛蟠大手抹了抹脸,口中吭吭唧唧,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晓青也不愿在这种场合下说那天发生的事儿,省得彼此不自在,因此同样没有开口。
如此持续了片刻,宝钗适时转过话题,不再追问,转而同哥哥说起了银霜炭、雪浪纸以及准备礼物的事儿,薛蟠忙不迭地应下,随即进屋。
宝钗三人便前往内宅。
用过午餐,在回到园子的路上,宝钗再次向陈晓青追问前头的事儿。
此时虽说薛蟠已不在跟前,但出于对宝钗的敬重,陈晓青仍不愿当面提及她兄长的不端,只说让她去问过贾玮便知。
此事算是暂时揭过。
当然,对宝钗而言,在此事上陈晓青无论作何回应,其实皆没所谓。
当面说出来也罢,让她问过贾玮也罢,哪怕什么也不说也是一样。
无论如何,她的连番追问只是个幌子,以便顺理成章地将这场戏演下去。
因此,哪怕陈晓青什么也不说,她也会在接下来的一两日内,告诉陈晓青,她已从哥哥那儿追问到了当时发生的事儿。
横竖陈晓青始终是蒙在鼓里的。
……
是夜,大家聚谈过后,纷纷散了,宝琴也同陈晓青一道离去,独宝钗一人留下。
同贾玮说了说白日里的事儿,算是心照不宣地通过气了,小半个时辰后,宝钗返回蘅芜苑。
“我问过宝兄弟了,他都同我说了……”此时宝琴和陈晓青俩人皆已洗漱,在炕床上歪着,宝钗踏入卧室,在炕沿上坐下,开口便对陈晓青说道,“……不想事情竟是这样……哥哥浮浪无行,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请妹妹放心,明儿一早,我定要告诉太太,太太必会替你做主,让他当面向你陪罪……”
“姐姐,罢了,我也没吃什么亏,再说那日……我已惩诫过他了,此事已经过去,就不用惊动伯母她老人家了。”
闻言,陈晓青从炕床上坐起,认真说道。
聚谈之后,宝钗独自留下,眼下回来,她自然知道宝钗必有一番话要说的,她让宝钗去问过贾玮的嘛。
在她的想像中,应该宝钗会代兄长向她致歉,做为妹妹,兄长犯错,大抵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谁知眼下听着,宝钗对待此事的态度,只有更明理,也更坚决。
这倒是让她有些不安。
不管怎么说,正如她自个所言,她没有吃亏嘛,也惩诫过了薛蟠,如今将此事再翻出来,并且还要惊动薛姨妈,总觉得没有必要。
宝钗微笑摇头,“妹妹这般说,足见雅量,不过此事应当让太太知晓,也应当让他当面向你陪罪……如此,对妹妹是个交待,对他是个教训,若不然,我这个哥哥将来只会越发恣意胡为。”
“姐姐……”
陈晓青还待劝说,宝钗已起身出了屋子,洗漱去了。
无奈地眨眨眼睛,陈晓青拉着被子,重新躺下,想着明儿薛蟠要向自己当面陪罪的情景,似乎并无解气的感觉,相反,倒是觉得颇有几分局促。
在她看来,此事归根结底,自是要怪在贾玮头上,事实上,由于白日里同薛蟠乍然撞见,窘迫不已,在今夜贾母院内用餐之时,她就忍不住嗔怪贾玮,怎么不早告诉她宝钗的兄长便是薛蟠?
但贾玮的微笑回应让她也是无话可说。
“我若早告诉你薛蟠是宝钗的兄长,你当时还会答应进园来玩么?”
想想也确实如此。
何况话说到眼前,入园至今,她始终愉悦,结交了这样一些姐妹,领略着以往未曾领略的生活,至于在这其中,薛蟠是宝钗的兄长,又是什么打紧的事儿?
自己又不同他交往。
……
次日一大早,宝钗便出了园子,径直前往母亲院落。
从前院经过时,先是嘱咐了一通哥哥的小厮,“大爷起来后,若要出门,你们便同他说,太太有事找他,让他到里头来。”
见俩个小厮应下了,她便进了内宅。
薛姨妈此时正起床洗漱,随后母女俩一同用过餐,来到卧室内,宝钗将自己同贾玮之前关于哥哥、陈晓青之间的打算,同母亲原原本本道来。
听罢,薛姨妈不由笑起来,“你们倒瞒着我!竟不知我也看这晓青姑娘是好的,也正寻思着给你哥哥做下这门亲事呢!”
宝钗怔了怔,随即抿嘴笑道,“这可巧了,我料妈妈是中意的,却不料妈妈早已挑中她了。如今只听哥哥怎么说了。”
母女俩一面顺着这话题聊着,一面等着薛蟠到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薛蟠来到卧室。
坐在那儿,得知母亲和妹妹已清楚他同陈晓青发生过的嫌隙,且有意张罗这门亲事,他一下跳了起来,“不成,这雌虎凶得很……”
薛姨妈便道,“我看她就很好,是你自个不好……再说了,你一路上纠缠人家,就没半点喜欢的心思?”
此话是贾玮同宝钗说的,在贾玮想像过去,薛蟠这厮虽是好色,但也并非逮着个女子就上,若非对陈晓青有些意思,并不会纠缠许久,一再打听人家的住处。
宝钗听着,觉得有理,便一直放在心中,适才同母亲谈这件事儿时,一并说了。
此刻薛姨妈顺口道出。
这句话登时让薛蟠为之一愣。
回想那日情景,他确实对陈晓青颇为动心,只是后来挨了两脚,贾玮又提醒舅父王子腾年底将要返京,他这才熄了念头。
眼下隔了一个来月,昨日再次撞见陈晓青,由于妹妹在旁,也生不出什么心思来,倒是很不自在。
但母亲这时说着,让他原本已熄灭的念头又重新燃起。
“这雌虎……这雌虎……”
他口中念叨着,面前浮现出当时陈晓青粉面含威的面容,呆霸王不管不顾的脾气不禁发作,“横竖是喜欢的,母亲和妹妹也中意,那便做了这门亲事,又怕甚么……哈,到了床上,看这雌虎还凶不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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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戏3()
燕京晨报社,三进东跨院。
院场正中架着一个粗大的木架,上头悬着一面木牌、一面铁牌,此时李云手执棒槌,正不断击打木牌,发出一连串沉钝的声响。
在钝响声中,八名左手藤牌、右手单刀的护院,整齐划一地移牌出刀,纵跃向前。
出刀时,藤牌上移,护住身子,纵跃时,藤牌下移,护住双足。
如此循环往复,向前移动了十数丈,堪堪抵近院墙,李云手中换上一根铁棒,敲响了木架上的铁牌,发出叮叮的清越声音。
八名护院立即停止动作,面对院墙一动不动,笔直站立。
“向后转!齐步走!”李云大声命令。
伴随着一二三四的响亮号子声,这八名护院迈开步子,直至汇入站在院场一角的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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