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走到了御阶之下,赵俊臣喘息了几声之后,表情感激的向着七皇子朱和坚拱手道:“多谢七皇子殿下的照顾了……唉,我的身体情况太差了,若不是有七皇子殿下的搀扶,只怕是根本无力走完这一程。”
说话之际,赵俊臣的目光深处却是闪过了一丝复杂情绪,既有讥讽、也有钦佩。
听到赵俊臣的感激之言,朱和坚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虚汗,趁机挡住了目光之中的狠戾与仇视。
然后,朱和坚很快就恢复了温和有礼的模样,向着赵俊臣拱手还礼,道:“赵阁臣不必多谢,你是朝廷的大功臣,眼下的身体虚弱也是因为你为了朝廷百姓而倾尽了心力的缘故,我稍出一些力气也是应该的。”
说话之际,朱和坚暗暗咬紧牙关,但他的声音依然是有些颤抖。
这个时候,朱和坚的浑身虚汗已是彻底浸湿了内衫,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随时都会昏迷倒下,但他意志力极为坚定,依然是强自坚撑着。
*
实际上,因为神医章德承的精心医治,赵俊臣的身体状况已是逐渐恢复了一些,完全有能力自己走入太和殿内。
然而,赵俊臣乘轿抵达了午门之外之后,却是故意提出要求,宣称自己身体虚弱、腿脚乏力,希望朱和坚亲自搀扶着自己进入太和殿内觐见德庆皇帝。
朱和坚如今正在塑造自己温和有礼、体恤百官的形象,众目睽睽之下自然是无法拒绝赵俊臣的请求!
而赵俊臣的这般请求,一方面是为了提前铺垫自己的告病请辞之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暗算朱和坚、报复朱和坚这次算计自己的事情。
赵俊臣很清楚朱和坚的身体情况——简而言之,朱和坚目前的身体情况,相较于赵俊臣还要更加恶劣许多。
朱和坚不仅是身体先天不足,更还是极为严重的特禀体质——也就是后世常说的过敏反应,一旦是接触了过敏原,就会出现哮喘、昏迷、抽搐等等表现。
这些年来,朱和坚为了留在京城中枢之中,一直都利用自己的过敏症装病,每当是御医为他诊断身体的时候,朱和坚就会提前接触自己的过敏源,很快就会变成一副体寒多病、脉象虚弱的样子,而中医们并不了解过敏反应的原理,自然是无法找到病因,只能将朱和坚的症状归结为先天不足、风邪入体了。
一直等到德庆皇帝下定决心要废黜太子、更换储君之后,朱和坚终于是不再利用自己的过敏症状故意损害身体,也就看似是身体痊愈了。
然而,朱和坚这些年来长期频繁的故意引发自己的过敏症,又时常服用一些大补之药强行提神,对于身体的损害又是何其之大?
所以,朱和坚看似是病情痊愈了,但他的身体状况依然是极差,他故意装作一副体力充沛、精神饱满的样子,也只是为了打消德庆皇帝与百官的疑虑、顺利继承储君之位罢了!
这一天,朱和坚乘马奔行数十里,又扛着寒风苦等了赵俊臣一个多时辰,早已是耗尽了的精神与体力,只是依靠暗中含在舌底的参片强行提神、咬牙死撑着。
午门与太和殿之间的距离长达四百余丈,朱和坚被迫答应了赵俊臣的搀扶请求之后,赵俊臣也是故意使坏,把自己的身体重量全部压在了朱和坚的身上,朱和坚这一路的幸苦与消耗,也就可想而知了!
赵俊臣的这般做法,就是为了加速消耗朱和坚的体力与精神。
若是让朱和坚耗尽体力当场昏倒的话,他的真实身体状况也就会彻底暴露,他这段时间以来看似是精力充沛的种种伪装,也就会前功尽弃!
到了那个时候,德庆皇帝就会重新考虑让朱和坚成为新任储君的事情,赵俊臣也就可以轻易除掉一个未来大患。
然而,朱和坚的意志之坚定,完全是超乎了赵俊臣的意料之外。
朱和坚搀扶赵俊臣行走之际,赵俊臣可以清晰感受到朱和坚的身体颤抖,显然是强弩之末了,但他依旧是咬牙死撑着,没有显出任何破绽,更没有出现摔倒或是昏迷之类的情况。
进入太和殿之后,两人前行之际的步伐缓慢,看似是朱和坚为了照顾赵俊臣的身体情况,但实际上则是朱和坚本身已是强弩之末了,就算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所以,赵俊臣这个时候看向朱和坚的眼神,才会是充满了讥讽与钦佩,既是讥讽朱和坚为了满足野心而不惜性命,也是钦佩朱和坚的意志坚定!
而朱和坚也隐隐察觉到了赵俊臣的意图,所以他的眼神之中才会充满了狠戾。
若不是他暗中把含在舌底的参片嚼碎吞入腹中,强行提升了一些体力精神,只怕是就要半途昏死过去了!
但表面上,两人依旧是一副相处和睦、彼此相投的模样!
*
却说,德庆皇帝并没有发现赵俊臣暗算朱和坚的事情。
见到朱和坚搀扶着赵俊臣走入太和殿的情况之后,德庆皇帝的注意力就集中到了赵俊臣的身上,并没有发现朱和坚的满脸虚汗、身体轻颤。
目前正是朝廷中枢最为迫切需要赵俊臣出力的关键时期,赵俊臣若是这个时候生了重病,户部也就无法迅速回到正轨,不论是前线战事、还是庙堂局势,都将是彻底乱套!
赵俊臣与朱和坚相互客套几句之后,就要向着德庆皇帝行礼问安,德庆皇帝则是连忙说道:“赵爱卿身体不适,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阻止了赵俊臣的行礼之后,德庆皇帝仔细打量了赵俊臣几眼,表情关切的问道:“三个月时间没有见到赵爱卿,赵爱卿的身体是怎么了?为何还要人搀扶着行走?难道是生了重病不成?”
赵俊臣叹息一声后,苦笑着解释道:“启禀陛下,臣这次抵达了陕甘三边之后,因为那里的情况太过复杂,军政诸事也是格外繁重,臣不敢辜负陛下的信任,一直是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尤其是迎战蒙古联军期间,更是日夜不歇、疲于奔命,所以就耗尽了心力与元气,等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很快就大病了一场,至今也没有恢复。”
说到这里,赵俊臣面现苦涩,又说道:“实不瞒陛下,臣离开花马池营之前,还曾是一度昏迷、险些毙命,若不是臣提前发现了自己的身体不妥,及时把神医章德承从京城请到了花马池营,只怕是就要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然后,赵俊臣稍稍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面现坚定之态,似乎是下定了某些决心,再次说道:“臣承蒙陛下信任,屡次提拔重用,至今更是成为了当朝少傅、东阁大学士,可以入阁辅政、表率百官,臣感激肺腑、只想要倾尽全力以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但臣的身体已是不堪重负,按照章神医的说法,臣必须要长期休养,再也不能有任何的劳心劳力,否则就要危及性命,这般情况显然是不适合继续留在朝廷担负重任了,只会给陛下与同僚们添麻烦、拖后腿罢了……所以,还望陛下容许臣告病请辞!”
说完,赵俊臣不顾德庆皇帝的阻止,再次的跪倒行礼,表情间满是无法报效德庆皇帝的羞愧之态。
听完了赵俊臣的说法之后,德庆皇帝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怀疑与阴沉。
如今正是朝廷最为离不开赵俊臣的时候,赵俊臣却是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告病请辞,德庆皇帝难免是怀疑赵俊臣的居心,认为赵俊臣的这般举动是为了要挟自己!
但表面上,德庆皇帝却是一副感动模样,感叹道:“赵爱卿这段时间在陕甘三边办成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大事,更还有全歼蒙古联军的丰功伟绩,朕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深感欣慰,却没想到赵爱卿竟是付出了如此之多,甚至还出现了积劳成疾的情况,赵爱卿的忠心耿耿,当真是百官之表率!”
说到这里,德庆皇帝则是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以赵爱卿目前的年纪,就这样轻易的告病请辞,实在是太可惜了!赵爱卿乃是国之柱石,朝廷也轻易离不开你!哪怕是病情严重,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治好了,倒也不必急着称病请辞……恩,章神医的医术,朕自然是信得过,说起来老七的身体就是章神医治愈的,但朕的宫中也同样是汇聚了天下名医,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说不定章神医束手无策的病情,交由朕的御医诊治就可以妙手回春!”
说完,德庆皇帝就扬声传旨道:“传朕的旨意,传召御医温采宁赶来太和殿,就在朕与百官面前,为赵爱卿诊断身体!”
温采宁乃是宫中御医之首,医术不逊于章德承,更还是德庆皇帝的心腹。
德庆皇帝怀疑赵俊臣乃是装病要挟自己,自然是信不过章德承的诊断,所以就让温采宁亲自确认。
对于德庆皇帝的决定,赵俊臣却是完全不惧,他目前确实是严重透支了元气,体内还有大量补药的残积,身体情况也就比朱和坚稍好一些,温采宁的出手诊断只会是证实赵俊臣的说法。
而就在这个时候,眼看到赵俊臣与德庆皇帝的奏对告一段落,一旁的七皇子朱和坚终于是恢复了一些元气。
只见朱和坚突然间扬声说道:“父皇,如今您与百官们正在商议朝廷大事,但儿臣只是一个皇子,并不应该参与其中,如今儿臣已经完全了迎接赵阁臣返京的任务,还望父皇允许儿臣离开。”
听到朱和坚的说法之后,德庆皇帝又是一愣。
德庆皇帝是希望朱和坚留在太和殿的,如今正是百官们熟悉他的大好机会。
但朱和坚的说法也确实有道理,还没有正式成为储君太子的时候,朱和坚显然是不适合参与朝政。
德庆皇帝的注意力依然是集中在赵俊臣的身上,也就没有多想,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老七你就回到自己的府里休息吧,朕明天再找你谈话。”
朱和坚暗暗松了一口气,当即是向着德庆皇帝行礼告辞,然后就强忍着头晕目眩,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太和殿。
当然,朱和坚已是体力殆尽,哪怕是用了自己的最快速度,再旁人看来也就是寻常速度罢了。
*
却说,见到朱和坚脚步虚浮的走出太和殿之后,太监贾伦马上就走到了朱和堉的身边,伸手搀扶住了朱和坚的身体。
有了支撑之后,朱和坚顿时是瘫软在了贾伦的身上。
朱和坚语气虚弱的吩咐道:“快!快些离开宫中!我如今的情况,决不能让人发现!”
贾伦轻轻点头,表面上只是虚扶着朱和坚,但实际上则是承担着朱和坚的全部身体重量,就这样赶到了午门之外。
到了午门之外,朱和坚没有任何耽搁,马上就在贾伦的帮助下坐入了轿子之中,却是再也没有力气乘马而行了。
进入轿子的封闭环境之后,朱和坚暗暗松了一口气。
回想起赵俊臣的表现,十有八九是故意暗算自己,朱和坚咬牙道:“赵俊臣的这般手段,好生阴毒!若是此仇不报……”
朱和坚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着,如今终于是稍稍放松了一些,这口气也就泄了,他的喃喃自语刚是说到一半,顿时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快……回府!”
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说出了吩咐之后,朱和坚的身体突然一软,然后就这样彻底昏迷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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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章。为国舍命。()
……
……
就在朱和坚昏倒在轿子里的同时,御医温采宁收到德庆皇帝的旨意之后,已是匆匆赶到了太和殿之内。
然后,就在德庆皇帝与百官们的注目之下,温采宁开始为赵俊臣诊断身体。
诊断之际,德庆皇帝与百官们的表情皆是有些严肃,许多人的目光之中,皆是隐藏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显然,太和殿内的百官之中,有许多人的想法与德庆皇帝一样,暗中怀疑赵俊臣这一次的告病请辞,乃是故意装病、趁机要挟朝廷。
温采宁察觉到太和殿的气氛之后,也知道兹事体大,他的望闻问切皆是务求仔细,耗时也有些长。
在德庆皇帝与百官们的注目之下,赵俊臣则是表情坦然,态度也是极为配合。
良久之后,温采宁的诊断终于是告一段落,德庆皇帝马上问道:“温御医,赵爱卿的身体情况如何?当真是非常严重吗?”
温采宁表情凝重的点头道:“启禀陛下,赵阁臣的身体情况确实是非常不好,他的脉象虚弱多滞、气息缓浊低弱,显然是透支心力、积劳成疾,导致了气血两虚,元气亏损!若只是如此的话,静养一段时间也就无碍了,但赵阁臣的情况还要更加复杂许多,乃是内虚外盛的情况,这是因为他当初透支了元气之后,不仅是没有尽快休养,反而是服用了大量补药强行提神,这些猛药的残毒大量积留于体内,却是进一步损害了赵阁臣的身体……”
说到这里,温采宁的表情愈加严肃,终于是说出了结论,道:“所以,赵阁臣的身体情况,已是极为严重,必须要仔细用药、长期静养、逐步排出残毒,才可以渐渐恢复元气,若再是耗神耗力的话,只怕是就要有积重难返的危险了!”
听完了温采宁的诊断之后,德庆皇帝的表情极为严肃,眼神不断变幻着。
根据温采宁的诊断结果,赵俊臣的身体情况必须要长期静养,告病请辞似乎已是势在必行了。
这般结论,显然不是德庆皇帝所希望见到的。
对于德庆皇帝而言,朝廷收复河套的计划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这直接关系到德庆皇帝的后世地位、史书评价。
相较而言,赵俊臣的病情再是如何严重,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只要是赵俊臣可以协助朝廷收复河套,哪怕是过度操劳之下病入膏肓、有了生命危险,德庆皇帝也完全不在乎。
更何况,赵俊臣的年纪太轻、权势太大,已经成为了朱家江山的未来隐患,若是赵俊臣的身体情况进一步恶化的话,对于德庆皇帝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他今后出手对付赵俊臣的时候无疑也会轻松许多。
不过,这些想法绝不能直接表现出来,德庆皇帝为了自己的帝王形象,表面上还要保持一副体恤臣子的模样。
于是,德庆皇帝沉吟片刻之后,他的目光转向了赵俊臣,表情间满是感动与欣慰,感叹道:“这段时间以来,赵爱卿为了朝廷大义与百姓安危,可谓是牺牲良多!见到赵爱卿的身体状况,朕也是痛心不已!若是寻常时候,朕当然是希望赵爱卿好好休息……
但朝廷中枢的目前情况,却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赵爱卿啊!户部眼下已是一团乱麻,河套战事的后勤粮饷,至今也只是筹备了六成左右,这显然已是拖累了前线战事,朝廷的复套大计说不定就要功败垂成!
唉,这般情况下,唯有赵爱卿亲自坐镇户部,方可以扭转乱象、重回正轨……若是赵爱卿就这样告病请辞了,朝廷今后又该如何是好?”
说到这里,德庆皇帝连连摇头,反复解释着自己的苦衷、不断描述着朝廷的困难。
说到后面,德庆皇帝已是满脸愁容,仿佛是左右两难、进退维谷。
与此同时,德庆皇帝的眼角余光则是暗中观察着赵俊臣的表情变化,希望赵俊臣见到朝廷的困难、自己的苦衷之后,心中能有大义觉悟,主动的表态请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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