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臣笑着点了点头,落座之后,问道:“这位公公头一次见,不知怎么称呼?”
那太监恭声说道:“咱家贱名张秀,刚刚入了司礼监,如今在养心殿做事,根基资历都浅,今后还望尚书大人您多多提携了。”
赵俊臣笑道:“公公你是陛下身边的近身太监,而我却是外臣,又哪里来的提携?不过你年纪轻轻就能入了司礼监,又成为了养心殿的管事太监,前途无量啊,你的师父就是张德张公公吧?今日怎么不见张德公公伴驾?”
听赵俊臣这么说,张秀太监神色更加谦卑了:“大人睿智,张德公公确实是咱家的师父,也是咱家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刚入宫没多久,就由师父他老人家带着了,能在这养心殿做事,也多亏了师父他的照顾。”
顿了顿后,张秀又说道:“不过,陛下的寿辰快到了,这是大喜事,这些日子以来,宫里宫外都在张罗着,各殿各宫,也皆在翻修,师父他承蒙陛下信任,又明白陛下心意,这些日子一直都帮着做事,所以伺候陛下的时间有些少了。”
“原来如此。”说话之间,赵俊臣眼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如今随着德庆皇帝寿辰将近,又是年关,正所谓“双喜临门”,为了制造庆贺气氛,宫里正在处处翻修,宫外又大肆采买,这些事赵俊臣是知道的,他掌管内库,这翻修和采买的银子,这些日子如流水般从内库支出,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库里的银子就少了近二十万两,虽然不是自己的银子,但赵俊臣依然心疼不已。
德庆皇帝许是穷惯了,如今因为胰子而赚了大笔银子后,却是愈加的挥霍奢侈起来,宫内的翻修赵俊臣只管出银子,并不了解详情,只知道有许多老旧宫殿甚至打算拆了重建,而宫外采买,内库这边账目详细,赵俊臣却很清楚德庆皇帝的大手笔,简单地说,不管何物,都是只卖最贵最好最稀奇的,而且数量往往是以千百计算。
就拿冬日用的木炭举例,往常因为内库银钱不足,宫里多用白炭,而无烟耐烧的黑炭,只有嫔级以上的受宠佳丽才用得起,所采买的木料,亦是以制造白炭的普通木料为主,但今年宫里采买的木料,却多是以昂贵的柞木为主,制造的亦多是黑炭,如此一来,怕是宫里稍有地位的太监,今年都能用的上黑炭了。
另外,据赵俊臣得到的小道消息,如今宫内的嫔妃皇子们的日常用度银子,在德庆皇帝的旨意下,已是翻了一番有余。
以管窥豹,德庆皇帝如今用起银子来是怎样的大手笔,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赵俊臣心中不由为德庆皇帝的挥霍无度而暗暗摇头,之前就是因为德庆皇帝挥霍奢侈、好大喜功的原因,无论国库还是内库,皆是周转困难,但如今看来,那个时候德庆皇帝怕还是有所节制了。
事实上,赵俊臣接下来才知道,他终究是小看了德庆皇帝的挥霍败家的能耐。
………
不过,赵俊臣与这张秀说话,却不是为了打探这些早已经知道的消息,说了几句闲话后,赵俊臣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这七皇子的身子,看着就让人担心,听闻他与太子殿下同母所生,今天七皇子发病的时候,太子殿下也表现的最为焦迫,想必他们兄弟间情谊很好吧?”
张秀点头道:“那是自然,七皇子殿下自幼体虚,旦有发病,太子殿下总是第一个前去照顾,而七皇子这些年来对太子殿下也最为支持。七皇子他早已到了封王离京的年龄,但就是太子殿下顾念着兄弟情谊,不忍七皇子离京奔波受苦,屡屡向陛下进言,七皇子才一直留在京中休养身体,虽没被封王,但诸般待遇,却绝不下于那些王爷了。”
说到这里,张秀看了看左右再无他人后,又压低声音说道:“据咱家所知,当年陛下册封太子的时候,因为前面那些皇子或是夭折,或是被废,年岁最大的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和七皇子,而陛下不大喜欢当今太子的性子,又觉得七皇子体弱多病,正自犹豫呢,还是七皇子主动放弃,太子殿下才被陛下册封为储君的。”
赵俊臣眼中若有所思,问道:“哦?这么说,当时支持七皇子当储君的人也不少了?”
张秀微微一愣,说道:“这倒没听说,太子殿下从小聪慧能干,贤名早成,多有清流支持,七皇子体弱多病,表现也不及太子殿下,年岁又小些,所以倒似没什么人支持。”
“原来如此。”赵俊臣似笑非笑,又问道:“不知七皇子为人如何?他与太子殿下乃是胞兄弟,怕是性子也相似吧?”
张秀连连摇头,说道:“这倒不是,太子殿下刚直,对咱们这些宫里的下人也颇为严厉,咱家见到他就怕,相较而言,七皇子的性子就随和多了,咱们这些人虽说生的卑贱,但七皇子对咱们也颇为客气,有时候宫里宦官犯了错,七皇子还会代为求情呢。”
………
张秀与赵俊臣说了些闲话后,就离去了,偏殿之中,只剩下赵俊臣一个人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这七皇子之前名声不显,赵俊臣也仅仅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罢了,但联系到今日的示好,这位七皇子朱和坚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至少,其与太子朱和堉看似兄弟情深,又体弱多病,还在形势不利的时候主动放弃了储君之位,如此一来,若是他有什么小心思小动作,怕就是以德庆皇帝的帝王心术以及多疑性子,也很难怀疑到朱和坚身上,更不要说太子朱和堉了。
明朝的皇子封王制度,其目的除是为了巩固江山之外,未尝没有存在保护太子的心思,诸皇子封王后离开京城,受到诸般限制,连回京都难上加难,远离了中枢庙堂,也就没了争夺皇位的可能。而这位七皇子却因为体弱多病的原因,迟迟拖着没有封王离京,如此一来,内外联络皆是方便,也未必不是刻意为之。
看似各种偶然,但朱和坚若是真存着与朱和堉争夺皇位的心思,诸般基本条件,却都已经满足了。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赵俊臣的猜想,而且这般猜想还充满了恶意与小人心思,是不是确实如此,赵俊臣心中也没有把握。
不过,赵俊臣相信,若是朱和坚真有争夺皇位的心思,其狐狸尾巴迟早会暴露出来,必还有后续动作,静观其变就好。
“若是这朱和坚真的有争夺皇位的想法,倒是可以暗中支持他一下,只是这种人怕是不好掌握,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在赵俊臣暗思之间,那张秀已是慌张张的来到偏殿,说道:“大人,陛下来了,快去迎驾。”
赵俊臣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在张秀的带领下,向着养心殿正殿走去。
进入养心殿后,赵俊臣还没来得及行礼,德庆皇帝已是挥手道:“罢了罢了,不用行礼了。”
见德庆皇帝眉头紧皱,赵俊臣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七皇子他的身体如何了?”
德庆皇帝摇头道:“还能如何,这孩子体弱多病,隔几天就会发病一次,这次皇子考校,本以为老七这些日子精神足了些,就把他也叫来了,没想到……”
说话间,德庆皇帝叹息一声,轻声说道:“也怪朕,当时惠贵妃刚刚生下了太子,体内元气还没有补足,就又怀上了老七,结果生老七的时候难产不说,生下来后亦是先天不足,整天这般难受,也难为他了。”
说话间,德庆皇帝又是一声叹息,却是少有的露出了慈父心怀。
赵俊臣刚准备宽慰几句,德庆皇帝似乎不想在赵俊臣面前展露这般神情相貌,已是恢复了往常的威严模样,问道:“罢了,不说这事了,你今日找朕有何事?”
赵俊臣从怀中掏出温观良的九百二十五万两银子,由伺候在一旁的小太监转交给了德庆皇帝,同时说道:“温阁老他打算致仕还乡了,却又觉得这些年来为君为国都没做成为什么事,自觉愧对于陛下,所以在致仕还乡之前,遍卖了家财产业,将这些银子呈敬于陛下,以弥补心中之愧疚。”
德庆皇帝把厚厚一沓银票接到手中,也没有数,只是问道:“有多少银子?”
“九百二十五万两。”
赵俊臣恭敬的答道,同时偷偷瞄着德庆皇帝的神色。
却见德庆皇帝神色自然,好似根本不知道一个清廉官员就算十辈子也积攒不到这么多银子一般,只是说道:“温阁老倒是忠心,罢了,就让他安享晚年吧。”
见德庆皇帝如此,赵俊臣笑着说道:“陛下慈悲,温阁老他知道后,必会感激陛下的。”
脸上虽然笑着,但赵俊臣心中却是若有所思。
当初赵俊臣把拍卖胰子所得的一百四十余万两银子交给德庆皇帝后,德庆皇帝是怎样的幸喜若狂,赵俊臣可还是记得清楚。
但如今,面对九百二十五万两银子,德庆皇帝却面色正常,虽然前者是流水的银子持续不断每年都有,而且还会越来越多,后者却只是一次性,但数量毕竟是前者的六七倍,德庆皇帝却神色平淡,两相比较,结论已是显而易见了。
温观良的家财,德庆皇帝不仅早已视为己有,而且已是盯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心中为温观良暗暗叹息了一下,见天色已是不早,赵俊臣就打算告退了。
然而,赵俊臣刚刚准备告退,德庆皇帝却突然开口了。
“赵爱卿,朕还有些事要向你交代。”(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朕有几块黑锅给你。()
在回赵府的路上,赵俊臣的神色似乎平静,嘴角间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对赵俊臣最为熟悉的许庆彦,却能从赵俊臣的眉目间察觉到一丝阴冷,以至于即使是他,竟也不敢与赵俊臣搭话询问究竟。
静静的坐在轿中,赵俊臣回想着养心殿里的情景,轻轻叹息了一声。
………
出宫之前,养心殿内,赵俊臣刚准备离开,德庆皇帝突然开口道:“赵爱卿,朕还有些事要向你交代。”
见德庆皇帝神色认真,赵俊臣不敢怠慢,连忙道:“还请陛下吩咐。”
德庆皇帝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你前些天所说的南巡意义所在,朕这些日子也认真考虑过,朕巡视江南,旨在强调帝王存在,传播帝王威仪,让地方官员与地方耆老对朝廷心存敬畏,由此而稳固江山,提升士气民心。这番言论,确实精辟。然而,当初虽说确定了南巡之事,但由于国库内库皆是银钱不足,所以南巡时的仪仗随从,也都只能一切从俭,如此简陋,又如何能体现朕之威仪?若是弄巧成拙,怕是不仅不能展现帝王威仪,反而会被地方小觑,如此一来,朕之南巡,反倒是得不偿失。”
听德庆皇帝这么说,赵俊臣心中一凛,隐约间已是猜到了德庆皇帝的打算,但神色之间依旧满是恭敬,问道:“那陛下您的意思是?”
德庆皇帝神色严肃,继续说道:“正所谓时移事易,如今内库银钱充裕,南巡再如此节俭粗陋,却也不适合。朕的意思是,在朝廷不惊扰民力的前提下,这次南巡的仪仗、随从、规制,都可以尽可能的再大些,朝中大臣、宫中嫔妃,也可以多带着,南巡之后,在南都应天府与中都凤阳府,亦可以举办两场大典拜祭我大明先祖,总之,既然如今银钱充裕,这次南巡,一切当应以传播朕之威仪为主。赵爱卿,你看如何?”
虽然是询问,但看德庆皇帝的神色,分明已是早就坚定了打算。
赵俊臣神色间满是赞叹,道:“还是陛下想的深远,这些事情,以臣的眼界,是万万想不到的,依臣看来,陛下之言,自是大善。”
德庆皇帝却笑道:“赵爱卿也不用自谦,若不是你当日之言,朕也想不到这些。”
赵俊臣迟疑片刻后,又问道:“那么陛下南巡之时,地方上可还要建造行宫?”
德庆皇帝摆了摆手,道:“建设行宫耗费民力,倒大可不必,朕已是说了要入住江南园林,金口玉言,又怎能朝令夕改?”
顿了顿后,德庆皇帝突然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爱卿你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前些日子爱卿向朕描绘江南园林之美,让朕不由心生向往,前些日子,正好有人向朕进贡了一幅描绘江南园林景色的《勺园图》,朕观赏之下,更是不由赞叹,正如爱卿当日所说,这些江南园林,造园如造诗,与皇家园林的富丽堂皇不同,别有意境。这次南巡,爱卿随驾到江南,却要留心为朕寻些适合的工匠人手,待你我君臣回京后,可选一风景优美的避暑之地,为朕及朕之子孙,仿江南园林,建造一处皇家别院,爱卿你意下如何?”
赵俊臣神色间闪过一丝异色,却连连点头,说道:“就算陛下不说,臣也早有此意,陛下富有四海,这江南园林之美,又怎可让那些江南富豪独享?为陛下您建一处避暑园林,本就是应该的。”
听赵俊臣这么说,德庆皇帝的神色间满是对赵俊臣的信任,笑道:“既然如此,这两件事就都由爱卿你协同工部、礼部一同负责吧,如今内库银钱充裕,一切从宽,朕信的过你。”
赵俊臣好似受宠若惊,惊喜之色不受控制,大声说道:“多谢陛下信任,臣必当为陛下竭尽全力,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
彼时,赵俊臣与德庆皇帝的谈话之间,可谓是臣忠君,君爱臣,君臣和睦。
可惜,赵俊臣那时的神色话语,皆是在做戏。而德庆皇帝的神色话语,不出意外的话也是在做戏。
南巡的安排、别宫的建造,都是由赵俊臣负责,而且按德庆皇帝的意思,还一切从宽,不用在意银子花费,这可是一个极大的肥差,只要稍稍动些手脚,几十万银子就能进入腰包,若是胆子肥些,一口气贪墨上百万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原来的赵俊臣,必然会以为德庆皇帝之所以这么安排,是照顾他这位宠臣,有意让他赚些“外快”了。
但如今的赵俊臣,却是能看出德庆皇帝这般安排的真正深意。
让人心寒的深意!
按照德庆皇帝的话来讲,他之所以要扩大南巡规模,是因为赵俊臣“南巡旨在传播帝王威仪”之言;他之所以要仿江南园林风格另建别宫,也是因为赵俊臣向他夸赞江南园林之美。而接下来,这两件事情,又皆是由赵俊臣来负责。
如此一来,这般情况传播出去,朝野之间又如何看待赵俊臣?怕是“蛊惑君王”的罪名必不可少了。而南巡时惊扰的民心民力,另建别宫时耗费的国力银钱,在世人眼中,错亦是全在赵俊臣身上。
简而言之,德庆皇帝这番作为,诸般好处自己得到了,他好大喜功的目的也实现了,但招惹的所有骂名与麻烦,却是一口气全都推给了赵俊臣。
“这倒是好算计。”轿子之中,赵俊臣摇头苦笑:“可惜了,经过潞安府赈灾救灾之事,以及《潞安府灭蝗实录》的刊发,我在朝野之间好不容易才略有起色的名声,经此一事,怕又要毁于一旦了,说不定还会更差,陛下啊陛下,你就这么见不得我的名声稍有好转吗?”
“……不过,古往今来,弄臣贪官们为帝王顶罪,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常事,也是帝王心术的体现,若是我名声变好了,又如何顶罪?秦桧、和⒘蹊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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