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家丁们尚拥有一定战力,但也没有任何的纪律组织,自然是连战连败。
每当赵俊臣读到这段历史,就会不由的心生感慨,如果那时候辽东兵稍稍勇敢一些,能够大举支援戚家军与白杆兵,或许华夏就可以得到不一样的历史走向。
可惜,历史从来都没有“如果”二字。
*
想到戚继光与戚家军的历史,赵俊臣看向戚斌的眼光顿时是大为不同,表情之间也多了一些敬重之色。
“你是戚少保的后人?”
赵俊臣看着眼前的戚斌,表情郑重的问道。
戚斌见到赵俊臣的这般表现,显然是十分敬重戚家先祖,心中对赵俊臣也终于有了一丝好感。
在此之前,戚斌见到赵府的奢华之后,又联想到陕甘三边之疾苦,认为赵俊臣果然是一名大贪官,对赵俊臣的印象很差。
然后,戚斌的表情闪过了一丝傲色,点头答道:“正是!戚少保乃是卑职的祖爷爷。”
赵俊臣又问道:“你为梁阁老训练亲兵家丁,可是按照戚少保当年的《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还有,戚少保当年的鸳鸯阵、车营等战术,你可懂得?”
赵俊臣的这般询问,显然是他非常了解戚继光的事迹,戚斌对赵俊臣的好感不由是又增加了一分,点头道:“卑职为梁阁老所训练的一营私兵,总计五百五十人,全是按照《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进行操练,至于祖爷爷当年的鸳鸯阵与车营,卑职也全都懂得,不过鸳鸯阵乃是因为浙闽沿海多有山陵沼泽,道路崎呕大部队兵力不易展开,而倭寇又善于设伏好短兵相接,所以祖爷爷才设计了鸳鸯阵,但这种阵法在与蒙古鞑子交战的时候作用不大,所以卑职暂且还没有传授给梁阁老的私兵。”
听到戚斌的解释之后,赵俊臣突然眉头一皱,然后轻轻摇头,说道:“戚千户,我需要提醒你几句,这里是庙堂中枢,有很多事情都要注意忌讳,有一些话在陕甘三边可以讲,但在京城里却是绝对不行!你所训练的那营军丁,乃是梁阁老的亲兵家丁,而不是梁阁老的私兵!这一点你一定要切记!你在我面前这么讲也就罢了,但‘私兵’二字一旦传到别人的耳中,梁阁老恐怕会有大麻烦!”
听到赵俊臣的提点,戚斌不由一愣,但他是一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赵俊臣的意思,表情微微一变,连忙向赵俊臣躬身行礼致谢道:“多谢赵大人的提点,是卑职言语无忌、没有考虑周全,险些害了梁阁老,今后一定会谨行谨言!”
陕甘三边一向是天高皇帝远,并没有太多的忌讳,军镇的将领们吃空饷、喝兵血,视军镇兵如奴仆,但为了保证自己的话语权与影响力,却又耗费大力气培养自己的亲兵与家丁,这些亲兵与家丁实际上就是他们的私兵私军,朝廷向来是无力节制,“私兵”二字也向来不是什么忌讳,军镇的将领们皆是以坐拥私兵为荣,但京城中枢的情况则是截然不同,“私兵”这两个字眼就太敏感了,一旦是传入了德庆皇帝的耳中,哪怕是德庆皇帝再是如何信任梁辅臣,也必然会心生疑虑。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之后,戚斌心中对赵俊臣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只觉得赵俊臣并不是什么坏人。
事实上,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区分别人的好坏标准都很一致,那就是对待自己的好坏!对自己好就是好人,对自己坏就是坏人,戚斌也是不能免俗,虽然他眼见到赵府的奢华景象之后,就已经确实了赵俊臣的贪官身份,但如今赵俊臣不仅是非常敬重戚家先祖,并且还好心为梁辅臣考虑,在戚斌眼中也就不算是坏人了。
另一边,听到赵俊臣的提点之后,梁辅臣同样是轻轻点头表示认同,双眼扫过了自己的几位随从,缓缓说道:“赵大人的提点,确实有道理,京城与三边不同,你们今后说话办事之际一定要谨慎一些。”
然后,梁辅臣向赵俊臣点头致谢,说道:“在陕甘三边呆久了,心里面的谨慎与忌讳也忘记了许多,多谢赵大人的提点。”
赵俊臣连连摇头道:“梁阁老客气了,您对待下官坦诚,下官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为梁阁老考虑。”
然后,赵俊臣又问道:“不过,梁阁老向下官坦诚讲出三边隐秘,毫无遮掩之意,恐怕也不是无的放矢吧?梁阁老您究竟有什么事,还请直说为好。”
梁辅臣深深看了赵俊臣一眼之后,依然是没有任何遮掩,说道:“这就是我来见赵大人的第二件事了!眼看着秋收将至,北方的蒙古鞑子随时都会再次进犯,但因为今年年初的战事,陕甘三边的各大军镇却已经是后继乏力了,恐怕是难以抵挡,需要朝廷支援大量的精兵强将,也需要朝廷提供大量的钱粮,但归根结底,重点还是钱粮二字!若是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持,朝廷的援军就算是去了陕甘三边也只是增加负担罢了!
今天觐见陛下的时候,我已经向陛下说了此事,但陛下说朝廷的钱粮不足,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就让我来找你拿主意,赵大人你掌管着天下钱粮,是否可以寻些办法筹集一部分钱粮支援陕甘三边?陕甘三边连续三年发生旱情,百姓们无以为生,如今已是隐患重重,仅仅是维稳就需要耗费全部力气,却是绝不能任由蒙古鞑子破关劫掠了,否则一定会发生大乱子,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再想要弥补,就已是为时太晚了!”
听到了梁辅臣的来意之后,赵俊臣并没有任何意外。
刚才,梁辅臣向赵俊臣坦诚讲诉了陕甘三边的战败之事,就是担心赵俊臣会敷衍拖延,想要向赵俊臣表明事情的严重性与紧迫性!
事实上,因为赵俊臣去年对陕甘三边的秘密支援,梁辅臣对赵俊臣的总体印象还算不错,认为赵俊臣就算是一名贪官,但心中也有朝廷大局,并不是毫无底线,也愿意为江山百姓出一份力,所以他才会这般坦白的讲出自己的把柄。
然而,赵俊臣虽然没有意外梁辅臣的来意,但表情则是有些为难,缓缓说道:“梁阁老您应该也听说了,为了朝廷的存粮之事,下官每天早朝上都会与百官们进行争吵,国库的存粮确实是不够用了,抛开今年赈济灾情的粮食,在朝廷征收秋税之前,最多只能支援陕甘三边……”
说到这里,赵俊臣皱着眉头,暗暗在心中计算了一下,然后缓缓说出一个数字:“八万石粮食!”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梁辅臣眉头也是一皱,说道:“只有这么一点?实在是太少了!还不够陕甘三边的补济……若是没有足够的钱粮,朝廷也就无力调遣军队支援陕甘,那么陕甘的边防局势恐怕就要危险了!还望赵大人一定要想想办法!”
赵俊臣问道:“那么,梁阁老认为朝廷应该支援陕甘三边多少粮食?”
梁辅臣估算了一下,说道:“至少需要八十万石粮食,还需要至少六十万两银子!其中,三十万石粮食与二十万两银子用以补济陕甘三边的各大军镇、恢复边军士气,五十万石粮食与三十万两银子则是用来供给友军……为了稳定陕甘边防,朝廷至少需要调派十万精兵进行支援,这些钱粮已经是底线了。”
赵俊臣问道:“那这两者加起来也只有六十万石粮食与五十万两银子罢了!剩下的二十万石粮食与十万两银子又要用在哪里?”
梁辅臣转头看了一眼戚斌,说道:“刚才,赵大人认为‘私兵’二字会为我引来一些麻烦,但我却是问心无愧,我让戚斌操练的那一营亲兵,全是为了朝廷的边防大计,绝没有任何的私心,我不再担任三边总督之后,就已经将那一营亲兵全部留在了陕甘三边!所以,就算是今后有官员以此为借口弹劾我,我也没有任何好怕的。”
赵俊臣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相信梁辅臣的说法。
然后,梁辅臣又说道:“然而,戚斌操练的一营军士,虽然是成果卓著,战时的表现也算是争气,仅仅是配合三千军镇兵,就击败了千余蒙古骑兵,收获了唯一一场胜利,但人数终究是太少了,原本只有六百人,战后更是只剩下了五百五十余人,虽然是战力不俗,但完全不足以影响大局,所以我打算用剩下的钱粮对这一营军士进行扩充,初步先扩充为三千人,然后再慢慢扩充到一万人,到了那个时候,各大军镇的将领们也会被压服,不敢不听命令,陕甘三边的局势也将会彻底巩固,再也不需要朝廷过多操心了!”
“原来如此!”
听到梁辅臣的解释之后,赵俊臣轻轻点头。
与此同时,赵俊臣的眼神隐隐波动着,却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
第一更!
今天会有两个大章节。
……
第六百九十章。恶人梁辅臣。()
……
……
赵俊臣并不精通军事,他虽然也很清楚明朝的军镇兵早已经失去了战力,完全不足以倚重,但依然是花费了大量心思渗透各大军镇,因为赵俊臣本身并没有亲手训练一支精兵的能力,更没有亲手训练一支精兵的机会,甚至也没有相关方面的人才。
所以,为了自己可以掌控一定数量的军队,赵俊臣虽然是明知道渗透军镇乃是一个事倍功半的方法,但他依然是这样做了。
因为赵俊臣并没有其他的选择,许多事情虽然是成效不大,但做了总比放弃要好。
但如今,因为梁辅臣的想法,却是让赵俊臣找到了另一条道路!
戚斌负责操练的这一支军队,简直就是翻版的戚家军,只看这一营兵士们抗击蒙古骑兵的表现,就知道这支军队的战力要远远超于军镇兵!
与此同时,梁辅臣虽然很重视戚斌所训练的这支军队,但也只是指望他们稳固边防,梁辅臣乃是忠臣,本身并没有继续掌控这支军队的想法……这样一来,赵俊臣似乎也就得到了可趁之机!
若是赵俊臣可以彻底掌控这支军队,也就有了撕破脸、掀桌子的底气,就算是其余几项计划不顺利,赵俊臣也会拥有自保之力,再也不担心德庆皇帝会算计自己了。
想到这里,赵俊臣心中隐隐有些振奋。
不过,梁辅臣此时正在目光炯炯的盯着赵俊臣,所以赵俊臣的表情依旧是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这营军士扩充之后,依然是由戚千户负责操练?那为何戚千户没有留在陕甘三边,反倒是随着梁阁老来到了京城?梁阁老的那一营亲兵如今又是如何处置?是驻扎军镇?还是成为了王铮大人的亲兵?”
梁辅臣解释道:“这支军队扩充之后依然是由戚斌负责操练,在这件事情上,我也只放心他,如今我带他回京也只是临时之计,戚斌招募新兵只要‘良家子’,但陕甘的亡命徒虽然不少,但‘良家子’却是不多,所以我打算让他前去义乌,就像是戚少保当年那样招募义乌矿工,如今只是暂时留在京城等候消息,等他拿到招募新兵的银子之后,很快就要离开了……”
顿了顿后,梁辅臣又说道:“今年蒙古骑兵进犯,延绥总兵畏战而逃,被我杀之慑众,如今延绥总兵出现了空缺,我就让戚斌领兵驻扎在那里,再过段时间就让他接任延绥总兵的职位,然后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延绥操练新军了……新任三边总督王铮胆子不壮,若是把这支军队交给他,他恐怕只会用来自保,根本不会用以御敌,所以我并没有把这支军队交给他,只是让他自行招募亲兵。”
赵俊臣轻轻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样的话那我也就放心了,戚千户所操练的新兵,必然会是陕甘三边今后的中流砥柱,若是交到别人手上,我也不放心投入大量钱粮,只会白白打了水漂。”
见赵俊臣这么说,梁辅臣精神一振,问道:“听赵大人的意思,你已经有了筹集钱粮的办法了?”
赵俊臣轻轻点头,说道:“只要想些办法,到处筹措一些,户部还是能拿出六十万两银子的,重点是那八十万石粮食有些困难……朝廷目前的粮食确实是已经入不敷出了,想要拿出这笔粮食,必须要用一些特别的办法!”
“特别的办法?”梁辅臣追问道:“究竟是何办法?”
赵俊臣并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问道:“听说,周阁老今晚约见梁阁老见面?”
对于赵俊臣的耳目通明,梁辅臣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点头道:“确实如此。”
赵俊臣轻轻一叹,说道:“不瞒梁阁老,这个办法需要梁阁老在今天晚上说服周阁老,到了明天早朝上,咱们三人能够共同表演一场戏……在此期间,为了达成效果,还需要梁阁老扮演恶人、得罪朝中百官,但这个办法一旦成功的话,就可以筹集到至少五十万石粮食,然后户部再用银子在民间购买一部分粮食,这八十万石粮食也就凑出来了……”
说到这里,赵俊臣抬眼看着梁辅臣,继续说道:“梁阁老不要怪罪,这个恶人的角色,其实由下官来扮演也可以,但如今下官为了朝廷农务整改的事情,与百官们已经是关系紧张,若是再去扮演这个恶人的角色,恐怕就会彻底失去立足之地,下官还有商税整顿、农务整改、川盐开发等等事情尚未完成,却是不愿意就这样失去权柄,所以这个恶人的角色,也只能由梁阁老你来扮演……若是梁阁老愿意扮演这个恶人角色,那么下官就说出自己的办法,若是梁阁老不愿意,那么就只当下官没有提过此事。”
对于赵俊臣的开诚布公,梁辅臣非常满意。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之后,梁辅臣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若是可以筹集到足够的钱粮支援陕甘三边,那我扮演一次恶人也无妨,即使是得罪百官,也是在所不惜!”
见到梁辅臣的表态,赵俊臣表情间满是敬重,向梁辅臣拱手道:“梁阁老的大公无私,实在是人臣之典范,下官佩服!”
当然,敬重是真的,但梁辅臣得罪了朝廷百官之后,赵俊臣是否会趁机收获好处,则就是另一回事了。
赵俊臣所想到的办法,确实是可以筹集到足够的粮食,但赵俊臣却也打算一石三鸟,打算趁机拖梁辅臣下水,让梁辅臣与自己站在一条船上,顺便还可以让德庆皇帝利用梁辅臣来操控前朝的计划破产!
但表面上,赵俊臣依然是一副肃穆模样,缓缓说道:“其实,京通二仓的余粮还有一些,但这部分粮食皆是不能动用,因为这些粮食乃是京城以及京城附近官员今后半年时间的俸禄!太祖时期,我朝正一品官员的月给俸米乃是八十七石,从一品官员的月给俸米也有七十四石,哪怕是七品官员,也有月给俸米八石,时至今日,官员们的俸米虽然只有一半,剩下的数量则是以俸银形式发放,但京城内总计有官员五千余人,吏役更有数万之多,这些人的俸米加起来,也足以供给三十万大军半年时间使用了!”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梁辅臣心中一惊,只觉得赵俊臣的办法,似乎要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激烈!
吃惊之余,梁辅臣问道:“难道,赵大人是打算克扣官员俸米不成?”
赵俊臣摇头,说道:“不会,若是下官敢克扣官员俸米,那么百官们岂不是要翻天?下官只是打算,将所有俸米都以俸银的方式发放,让百官们自行买粮而已,这样一来,京通二仓就可以省下一大笔粮食!估算一下,至少能有五十万石!”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梁辅臣心中的惊骇完全没有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