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钱粮的事情上,德庆皇帝的原则一向是“只要别动朕内帑的银子,就一切好说,有困难就让赵俊臣去解决”!
如今,德庆皇帝也同样是这样的态度。
听到德庆皇帝的推搪,梁辅臣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只觉得德庆皇帝身为天下共主,却是公私太过分明,一心只想着保护内帑私银,又太过沉溺于帝王心术,眼里面只盯着朝廷中枢,却是忽视了整个江山大局。
自从梁辅臣觐见了德庆皇帝之后,德庆皇帝就一直是强调着周尚景的威胁、赵俊臣的隐患、内阁的阳奉阴违等等,但他对于陕甘三边的隐患与危机,却是看似重视、实则敷衍,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梁辅臣多年以来镇守陕甘三边,对于朝廷的种种隐患与弊端,早已经看得分明,很清楚朝廷必须要进行改变,否则必然会酿成大祸,他愿意回京入阁辅政,也是想要有所作为,但德庆皇帝这样的态度,却是让梁辅臣有些心寒。
不过,梁辅臣确实是一位“忠臣”,不论德庆皇帝给予的支持有多少,他都会尽力办事,从不会有任何的抱怨。
所以,沉默片刻之后,梁辅臣终究没有将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只是答道:“既然如此,臣会尽快寻找赵大人商议对策,若是最终有了解决之策,还望陛下支持。”
见梁辅臣不再盯着内帑之后,德庆皇帝的表情也重新和煦了起来,连连点头说道:“朕早已经说过了,今后会全力支持于你,既然辅臣你忧心于陕甘三边的事情,朕也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是朕能够办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尽力支持,辅臣你不必有任何顾忌。”
然后,德庆皇帝又再次强调了自己对梁辅臣的器重,以及自己对江山百姓的重视,但梁辅臣心中却已是有些不以为然了。
*
留在宫中与德庆皇帝共进午膳之后,眼见着德庆皇帝有了疲态,梁辅臣也就及时告辞离宫了。
出了午门之后,一名身穿千户服饰的俊雅男子快步来到了梁辅臣的身前。
这名男子年纪大约三十出头,身材高大壮硕、双目明亮,举手抬举之间满是干练,但气质之间又有一丝文雅儒气,给人一种统兵儒将的感觉。
见到梁辅臣面色严肃之后,似乎是有些心情郁郁,这名男子关切的问道:“阁老,难道是觐见陛下有些不顺利?”
此人名叫戚斌,乃是梁辅臣的得力臂助,擅长于统兵之术,原本梁辅臣打算将他留在陕甘三边,但出于某种考虑,却还是暂时将他带到了京城。
梁辅臣看了戚斌一眼,却是不愿意说出自己对德庆皇帝的不满,缓缓摇头道:“没有,觐见陛下还算是顺利,陛下很看重于我,陕甘三边的事情也会全力支持,只是具体的操办有些麻烦,需要耗费一些心思。”
见梁辅臣这般模样,戚斌神色间若有所思。
然而,不待他思索下去,梁辅臣已经是开口问道:“戚斌,可是有什么事情?”
戚斌听到梁辅臣的询问之后,也回过神来,从袖中抽出两份名帖交给梁辅臣,说道:“阁老觐见陛下的事情,周尚景与赵俊臣的人先后送来了名帖,想要约见阁老谈话。周尚景想要约在今天晚上与阁老见面,而赵俊臣却是打算约在明天早朝结束之后与阁老见面相谈。”
伸手接过两份名帖之后,梁辅臣略略沉吟了一下,然后吩咐道:“如今晌午刚过,赵俊臣应该还未去户部衙门办公……走,随我去赵府,不必等到明天了,我现在就要见赵俊臣!”
对于梁辅臣这般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戚斌显然是早已经习惯了,并没有任何意外,只是点头答应之后,就转身去安排了。
而梁辅臣则是转头看了一眼紫禁城,眼神隐隐有些波动,然后又轻轻摇头,转身向着自己的轿子位置走去。
……
……
第六百八十八章。三边秘闻。()
……
……
当赵俊臣得知梁辅臣亲自前来赵府拜访自己的消息之后,心中有些吃惊,只觉得不可思议。
官场之上,等级森严,最是讲究尊卑,排序、称呼、礼节等等,皆是大有讲究。
如今,梁辅臣亲自前来拜访赵俊臣,可谓是给足了赵俊臣面子,但他自己却是失了身份。
惊讶之余,赵俊臣不敢怠慢,连忙是摆出最隆重的场面,亲自出府相迎。
出了府门之后,赵俊臣一眼就看见了梁辅臣。
梁辅臣的相貌不扬,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民间老农,但他内敛冷肃的气质,以及他身上所散发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却是让赵俊臣印象深刻。
梁辅臣的身边随从,也只有三五人而已,但一个个皆是干练精强、气概不凡,同样是让人不能忽视。
尤其是梁辅臣身后那名身穿千户服饰的俊朗男子,虽然是气质文雅,但举手抬足之间却又有一股精干之气,更是让人过目难忘。
很显然,梁辅臣这些年来驻守陕甘三边,身边颇是培养了一批人才。
稍稍打量了梁辅臣以及梁辅臣的身边随从之后,赵俊臣已是快步来到梁辅臣面前,向梁辅臣躬身行礼道:“下官原本是打算明天早朝之后主动前去拜见梁阁老,没想到梁阁老先行来到了鄙府拜访下官,实在是失礼了。”
梁辅臣打量了赵俊臣几眼之后,却是不动声色,依然是一副冷静从容的模样,轻轻点头道:“我一向不讲究这些,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这里并非是谈话的地方,你我还是进入府里面详谈吧。”
见梁辅臣完全没有客套的意思,赵俊臣心中又是一愣。
与此同时,梁辅臣的这一番话,也再次让赵俊臣印象深刻,先不谈梁辅臣的直入主题、态度坦率,仅仅是梁辅臣自称为“我”,就让他显得与众不同,内阁里的几位阁老,或是自称“老夫”,却是为了彰显资历,或是自称“本阁”,却是为了彰显地位,也唯有梁辅臣自称为“我”,完全没有任何要彰显资历、地位的意思,虽然他本身的资历地位仅是次于周尚景一人而已!
不过,通过这么一句话,赵俊臣已经大约了解了梁辅臣的秉性为人,却也没有继续虚伪客套,同样是摆出一幅坦率干练的模样,点头答应之后,就直接引着梁辅臣向着府内走去。
*
进入赵府客堂之后,赵俊臣与梁辅臣分别坐在主位两旁,而梁辅臣的几位随从则是站在一侧,一个个皆是身形如同标枪一般挺直不动。
再次看了一眼梁辅臣的几位随从之后,赵俊臣心中隐隐有些羡慕,但表面上则是不动声色,只是直接向梁辅臣问道:“据下官所知,梁阁老乃是今天回京,估算一下时间,应该是刚刚觐见了陛下,却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下官这里,却不知是有何事?”
赵俊臣说话之际,梁辅臣一直是静静的打量着赵俊臣,从赵俊臣的相貌气质,再到赵俊臣的举止神情,皆是没有放过,一双眼睛精光闪烁,仿佛是看穿了赵俊臣的心底思绪。
赵俊臣的心理素质向来不错,但在梁辅臣的打量注视之下,却也同样是隐隐有些压力。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梁辅臣终于是收敛了目光,缓缓说道:“我在陕甘三边呆了十年时间,只有五年前回过一次京城,那时候赵大人尚未踏上仕途,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赵俊臣连连点头表示认同,说道:“确实如此,下官对梁阁老神往许久了,却是无缘相见,一直是心中甚憾……好在粱阁老今后就要长留于京城了,下官一定会时常向梁阁老讨教。”
梁辅臣却是摇头,说道:“我只是擅长军政之事,并不擅长钱粮经营,也不擅长党派攻讦,恐怕是没法教你。”
见梁辅臣这么说,赵俊臣表情有些尴尬。
梁辅臣又说道:“今天来见你,主要是为了两件事!首先是为了感谢你去年时候对陕甘三边的大力支援,那批钱粮与工匠,确实是帮了陕甘三边良多,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恐怕三边军镇与蒙古鞑子的战事还要更加被动。”
赵俊臣连连摇头道:“梁阁老过誉了,只恨下官能力有限,又碍于一些忌讳,不能正大光明的提供资助,虽然是筹集了一些钱粮与工匠送到了陕甘三边,但只是车薪杯水罢了,不敢让梁阁老致谢。”
梁辅臣同样摇头,说道:“并非如此,陕甘三边环境恶劣、世情疾苦,那批钱粮虽然对你而言并不算多,但对于陕甘三边而言却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谈到这里,赵俊臣突然反应了过来,表情间隐隐有些吃惊,问道:“听梁阁老的意思,陕甘三边今年曾有火筛入寇?但为何京城这边一直没有收到消息?”
梁辅臣稍稍沉默片刻后,缓缓答道:“陕甘连续三年发生了旱情,北边的蒙古鞑子也不好过,同样是灾情严重,所以也不像往年一般只有秋收左右才会侵犯,就在今年三月份,也就是陛下南巡的时候,蒙古准噶尔部就曾是大举来犯,陕甘三边虽然是勉力抵挡了攻势,但损失极为严重,说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也不为过,边境百姓也受到了劫掠,所以这件事情就被我压下去了。”
听到梁辅臣的解释之后,赵俊臣心中再次一愣,却没想到梁辅臣会这般坦白的说出自己的把柄!
不仅是战事失利,并且边疆百姓们还遭到了劫掠,梁辅臣不仅没有如实呈奏、向朝廷请罪,反倒是私自隐瞒,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恐怕梁辅臣必然会遭到万夫所指,清流们也一定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进行弹劾,到了那个时候,梁辅臣的仕途也就会走到尽头!
与此同时,梁辅臣瞒报战事的行为,似乎也与他一向以来的表现有些冲突,在赵俊臣的印象中,梁辅臣这个人绝对是属于“忠臣”范畴。
眼见着赵俊臣表情有些诧异,梁辅臣身边那位穿着千户服饰的俊朗男子则是突然插口解释道:“赵大人不要误会!梁阁老瞒报战事,绝不是为了遮掩己过,实在是逼不得已!那时候陛下正准备南巡,若是梁阁老通报了战败之事,陛下的南巡大计就受挫,必然是心中震怒,朝廷也一定会追究责任,整个陕甘三边的官员将士都会受到牵连,这样一来,三边军镇更是会发生大乱,尤其是边军里的那些军头,也一定会强烈反弹,到时候原本就后继无力的三边军镇恐怕就要彻底失控了!所以梁阁老认真考虑之后,为了稳定三边之大局,才会私自瞒下此事。”
梁辅臣却是缓缓摇头,终于是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想法,说道:“三边军镇之糜烂,远远超乎朝廷之想象!许多时候,我也只能以维稳为主,不得不考虑手下人的想法……在各大军镇的将领们看来,这次的战事失利不仅是一件坏事,反倒是一件好事,损失的数千边军,可以让他们得到许多空饷好处,若是我向朝廷通报了战事,他们不仅要被降罪,空饷的好处也会失去,所以就一直是暗中阻挠、施加压力,我当时原本已经写好了请罪的奏疏,但还未送给朝廷,陕甘三边就因为某些人的鼓动,连续发生了六场兵变,所以我也只好将这件事压下去了……”
说到这里,梁辅臣眼中闪过了一丝恼怒与无力,继续说道:“如今,军镇兵早已经没有战力,只是凑数罢了,唯有将领们精心培养的亲兵私军尚有一战之力,但也正因为如此,我许多时候也离不开他们的支持,不得不做出让步……去年我向赵大人讨要的那笔钱粮,绝大部分也是用在培养私兵上面,却是打算培养一支可以由自己控制的私兵,如此才能够压制各军镇里的军头,打压他们养兵自重的势头,可惜刚刚出了一些成果,我就被陛下召回京城了。”
“原来如此!”听到梁辅臣的解释之后,赵俊臣也终于体会到了梁辅臣这些年来的为难之处,连连叹息道:“这些年来,梁阁老以一己之力维护陕甘三边之稳定,实在是太幸苦了!”
然后,赵俊臣看了一眼那名穿着千户服饰的俊朗男子,向梁辅臣问道:“这位兄弟气质不凡,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位居千户,又受到梁阁老的这般看重,定是本领不凡,却不知是何来历?”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梁辅臣开口介绍道:“他名叫戚斌,乃是戚家后人,与当年的戚少保一样,擅长统兵之道,我近年来所练的那支私兵,就是由他负责训练与统帅!今年蒙古鞑子来犯,却也唯有戚斌争气,带着那支私兵为我打了一场胜仗!”
听到梁辅臣的介绍,赵俊臣则是双眼一亮!
戚少保!戚继光?
眼前这个戚斌,竟是戚继光的后人?!
……
……
第六百八十九章。将门之后。()
……
……
赵俊臣并不精通历史,但戚继光的威名如雷贯耳,却也听说过戚继光与戚家军剿灭倭寇的辉煌战绩。
白水洋之战,以少敌众,不仅是全歼倭寇两千余人,并且斩首三百四十四颗,生擒五名倭首,己方仅仅牺牲三人;
仙游之战,击溃万余名倭寇,斩杀倭寇千余,斩首五百颗,己方仅仅牺牲二十四人;
王仓枰之战,击溃倭寇近万名,斩首近两百颗,己方无一人阵亡;
牛田之战,击溃上万倭寇,斩首近七百颗,己方无一人牺牲;
类似的战绩还有很多很多。
在嘉靖、万历年间,戚继光率领戚家军于浙、闽、粤沿海诸地抗击来犯倭寇,历经十余年,大小八十余战,杀敌十五万余,扫平倭寇之患,未尝一败,可谓是空前绝后、彪炳史册。
与此同时,戚继光与蒙古部落的战绩也同样不虚,数次全歼于敌,曾经盛极一时的朵颜部就被戚继光全灭了。
在赵俊臣的心里,华夏自汉以后,戚继光乃是当之无愧的最强统兵将领,尤其是戚家军几次大战的战损比,说是战争史上的奇迹也不为过。
而戚继光最为强大的地方,并不是他的战术精妙、善于奇谋,而是他的练兵能力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他所训练的戚家军是十六世纪最先进的军队,已经摸到了近代军队的门槛,实现了训练制式化、考核标准化、军规明文化、后勤专业化,作战模式与对手已经有了代差。
所以,戚继光也不需要多高的指挥能力,只要中规中矩的行军布阵,然后就以力破巧一路推过去即可。
若是戚家军一直存在下去,戚家军的训练模式也得到了推广,大明朝就不需要再担心任何外患了。
可惜的是,在这个历史时空之中,戚家军的最终结局依然是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戚继光过世之后,戚继光的侄儿戚金率领戚家军参加了辽东之战,最终戚家军三千人与四川白杆兵四千人,在小辽河遭遇了数万八旗兵,因为友军畏战,援兵迟迟未至,反倒是八旗援兵源源不绝,最终戚家军与四川白杆兵在八旗兵的重重围攻之下,以少敌多、以步兵战骑兵、在火器方面也是处于劣势,却依然是义无反顾、奋勇杀敌,最终全部将士皆是悲壮殉国,无一人降鞑!
此战,戚家军与四川白杆兵固然是全灭,但八旗同样是死伤上万——要知道,那时候的八旗军总计也只有五万人的规模而已,这一战足足消灭了八旗军两成以上的战力,让后金许多年都没有恢复元气,从这方面而言,却也是虽败犹胜了!
失去了戚家军之后,明朝军队也就继续糜烂了下去,绝大部分军镇兵都成了一击即溃的乌合之众,只有将领们身边的亲兵家丁们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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