闱舞弊的事情,绝对是与赵侍郎无关的,但赵侍郎为自己考虑,却也要及时与他们二人撇清关系,莫要被他们二人蛊惑才是。”
听温观良这么说,赵俊臣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已是恍然。
温观良虽然说的冠冕堂皇,但意思却很明确:詹善常与童桓改投于赵俊臣门下,不管前因为何,对温观良而言,都是背叛,再加上因为三省秋闱舞弊案的事情,温观良如今声望受损极大,所以他打算对付詹善常与童桓,杀一儆百,稳定内部派系。
而赵俊臣对此若是不反对的话,那么之前的事情,温观良就可以既往不咎,双方甚至还有结盟的可能。但若是赵俊臣反对的话,那么双方就是敌非友、你死我活了。
对于此,赵俊臣自然没有答应的可能,保下来詹善常之后,赵俊臣好不容易打响了招牌,如今任谁都知道,詹善常与童桓是赵俊臣的人了,若是眼睁睁的看着温观良对付他们,那么赵俊臣之前的所作所为不仅前功尽弃,今后更是没人敢投靠赵俊臣了。
所以,赵俊臣微微一笑,淡声说道:“这三省秋闱舞弊案,陛下既然已经下旨结案,那么就是结案了,温阁老您又何必穷追不舍?若仅仅只是因为怀疑,就要严查詹善常与童桓,岂不是会让百官寒心?温阁老一心为国,下官一向是敬佩的,但有些事情,还是得过且过吧。”
温观良听赵俊臣这么说,似乎轻轻哼了一声,凝声说道:“赵侍郎如今深受圣眷,正是春风得意,还能对老夫这样的老臣如此客气,实属难得,却让老夫想起了当年的工部尚书郭成。”
赵俊臣微微一愣后,问道:“哦?前工部尚书郭成?此人下官倒是不了解,还要请温阁老向下官讲述一番了。”
温观良缓缓说道:“赵侍郎毕竟年轻,从前的事情不清楚也正常。那郭成当工部尚书的时候,赵侍郎怕还在闭门读书。不过,那郭成倒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的妹妹,乃是当年的顺妃,深受陛下宠爱,连带着那郭成也是圣眷隆重,一时间朝野无二。不过,与赵侍郎不同,那郭成仗着圣眷,一向横行无忌,就算是对首辅周大人,也是处处作对。却不知圣眷只是圣眷,待首辅大人对他忍无可忍后,不过三五日间,朝中上下,竟是人人弹劾郭成,陛下虽对郭成圣眷不减,但却也不能违背众意,最终只能忍痛拿他下狱,却没想到,那郭成下狱后,没过两日,就得了疫症病死了,下场当真是可怜。”
说话间,温观良拿眼看着赵俊臣,轻轻笑道:“由此可见,圣眷只是圣眷,虽然能够风光一时,但庙堂争斗,看的还是权势手段,因为即使是陛下,也要顾虑着百官想法,可叹的是那郭成偏偏看不清这一点,不知轻重,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却是连个翻身的机会也没有了。”
温观良的这番话,是在威胁赵俊臣了。
赵俊臣却面色不变,微微一笑,悠悠道:“那郭成确实眼光短浅,分不清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首辅周大人经营官场数十年,手段老辣,又岂是能随便得罪的?下官自是与他不同。”
说到这里,赵俊臣却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以下官看来,也只有首辅大人才有这般能耐了,若是换了旁人,怕也不能如此简单的扳倒郭成吧?说不定,不仅没能扳倒郭成,还会被郭成反咬一口。”
听赵俊臣这么说,温观良终于收敛了笑容,眼光也变得冰冷。
赵俊臣的意思很明显,他分得清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而温观良在赵俊臣眼中,远远不如内阁首辅周尚景,属于“即使得罪了也无所谓”的一类。
其实,温观良也知道自己无论势力还是手段,都不如周尚景,这些年来与周尚景相争相斗,他从未讨到过便宜,他甚至清楚周尚景明明随时都能对付他,却还把他留到了现在,让他安安稳稳的坐在次辅位置上的原因。
只是,官场是名利场,他不想与周尚景斗,却不得不斗。
如今,温观良其实也不想与赵俊臣斗,他不是当年的周尚景,赵俊臣也不是当年的郭成,他没有必赢的把握。
然而,官场之中,身不由己。
这般想着,温观良不仅没有无奈,反而眼神愈加的冰冷了。
官场之上,容不得无奈,对于这一点,温观良早就有了觉悟。
只见温观良伸手碰了碰桌子上的菜肴,然后缓缓的说道:“怪老夫来迟了,这菜肴竟是冷了。”
赵俊臣笑道:“菜冷了让酒楼伙计重温一下就是了。”
温观良却摇了摇头,说道:“菜冷了虽说可以重温,却失了原先的味道,不过,这还算是好的,与此相比,人若是做错了决定,却难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说话间,温观良缓缓站起身来,向赵俊臣拱手道:“老夫年岁大了,吃不了冷东西,告辞了。”
赵俊臣亦是叹息,起身后说道:“是下官招待不周了。”
温观良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领着一众随从离开了。
“呸!什么东西!”
温观良刚刚离开,沉默良久的许庆彦,已是吐着口水说道。
赵俊臣皱眉道:“庆彦,正吃饭呢,你这样恶心不恶心?”
许庆彦却不忿道:“少爷,你还吃饭啊?我气都气饱了,这老家伙阴阳怪气的,竟然还敢威胁少爷!”
赵俊臣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竟似毫不在意。
双方的底线相差甚远,诚意又皆是不足,摊牌之后,谈判破裂,从今往后,终于要敌非友了。
对于此,赵俊臣早有心理准备,既没有畏惧,也没有无奈,只是平静。
看着许庆彦犹自不忿,不断的嘟囔着什么,赵俊臣无奈摇头,有意下筷吃饭,却发现菜冷了果然难吃,终于站起身来,说道:“那温阁老说的也有道理,菜冷了难吃,重温了失去味道,已是再难挽回,罢了,我们还是回府吃饭吧。”
说话间,赵俊臣带着许庆彦向着天海楼外走去。
一边走,赵俊臣一边向许庆彦说道:“派人把詹善常和童桓找来,我有事要交代他们。”
许庆彦点了点头,已是明白了赵俊臣的心思,问道:“少爷准备先下手为强?”
赵俊臣轻轻笑道:“倒不是先下手为强,我想温阁老那边也已是开始准备了,不过,既然开战了,总要做些准备才是。”
说话间,在天海楼一众掌柜伙计的恭送下,赵俊臣来到天海楼外,坐入轿中。
隐隐间,似乎些许叹息声从轿子中传来。
另一边,只听到只言片语的天海楼的掌柜伙计们,在目送着赵俊臣的轿子离去后,却是面面相觑。
开战了?什么开战了?
他们不明白。
对普通百姓而言,有些战争,声势浩大,会让他们心惊胆战。而另有些战争,结束后已是乾坤颠倒,但至始至终,他们却犹不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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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风暴伊始(上)。二合一章节()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月挂枝头,夜空静宁,但对许多人而言,今晚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
内阁首辅周尚景的府邸,正厅之中,周尚景坐在主位,正在慢悠悠的品着清茶。
在他面前,吏部尚书宋启文正陪坐一旁。
宋启文在满朝重臣中,年岁相对年轻,尚不足五十,相貌儒雅,性子沉稳,一向最为周尚景看重。
身为周尚景在朝中最得力的干将与心腹,宋启文对周尚景忠心耿耿,近些年来一直为周尚景牢牢把持着吏部这个至关重要的衙门。
这些年来,满朝上下,地方中枢,各个衙门,经吏部之手安插了多少周尚景的门生故吏,没人能数的清楚。
也正因为吏部在手,所以周尚景才能在朝中从容应对,其他几位阁老再怎么折腾,都无法威胁到他的位置。
宋启文对周尚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在周尚景面前,宋启文却没有丝毫居功自傲的意思。
此时正厅中一片静默,周尚景在慢悠悠的品茶,竟是一言不发,而宋启文却没有丝毫不满,只是一脸恭敬的等待着。
因为宋启文知道,周尚景正在思考问题。
良久之后,周尚景缓缓放下手中茶盏,终于开口了。
“今天发生的那些事,想来你都听说了吧?”
宋启文点头应是,道:“是的,赵俊臣造了一种替代皂角的东西,好似叫做胰子,据说盈利前景颇为可观,如今陛下已是下旨由内库专营专造。还有那三省秋闱舞弊案,亦是在赵俊臣的建议下提前结案了,原本嫌疑最大的詹善常,竟是躲过了一劫,如今满朝上下,不少人都在为这事而吃惊呢。”
周尚景笑了,带着些许赞叹,缓缓道:“这个赵俊臣,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倒是接连出乎老夫意料,他开悦容坊的时候,老夫还以为那只是迷人眼目的东西,却没想到,他竟真能玩出花样来。还有那三省秋闱舞弊案,亦是被他不动声色的巧妙解决,如今满朝上下,经此一事,怕已是有不少官员蠢蠢欲动,想要投靠于他了。”
宋启文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道:“如今庙堂上下,各处关键衙门,势力分配,早已稳定,连太子朱和堉都没法插手,赵俊臣即使因为这三省秋闱舞弊案的事,得了些声望,有了些墙头草投靠,但缺了底蕴,又根基不稳,想要成气候,还早得很。”
听宋启文这么说,周尚景眉头微微一皱,没有反驳,却也没有赞同。
宋启文却疑惑道:“不过,那胰子当真那么值钱?距他与太子的赌约期限,已是不足十天,若是输了赌约,那赵俊臣这些天来费尽心思,也只是白忙活罢了。”
周尚景淡淡一笑,说道:“有了鱼饵,就不用担心会没有大鱼上钩,这场赌约,应该是赵俊臣赢定了。”
顿了顿后,周尚景又说道:“老夫这个时候叫你来,倒不是因为这些事情,而是老夫得到消息,今天傍晚时候,赵俊臣与温观良在天海楼见了一面,双方谈崩了,最后不欢而散。”
宋启文并不惊讶,轻笑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赵俊臣保下了詹善常,撬走了童桓,让温观良损了颜面,那温观良又岂肯罢休?若是两人都不肯让步的话,接下来定是一场纷争了。”
说到这里,宋启文眼中闪过一丝热切,向周尚景请示道:“正所谓河蚌相争,渔翁得利,接下来那温观良与赵俊臣,必有一场明争暗斗,皆是无暇他顾,机会难得,若是我们找准机会下手,说不定能得到不少好处。首辅大人,您的意思如何?”
听宋启文这么说,周尚景神色间竟是凝重了些许,沉默片刻后,才缓声说道:“老夫这次叫你来,就是为了叮嘱于你,这次温观良与赵俊臣的争斗,你要约束一下咱们的人,绝不要参与其中,任由他们二人相互争斗就是。”
宋启文一愣,不解周尚景为何这般决定,但他一向对周尚景言听计从,虽然疑惑,亦有些不甘心,但还是答应了。
宋启文的疑惑与不甘心,周尚景自是看的明白,苍老的脸上,不引人注意的闪过一丝疲惫之色,轻轻叹息一声,但还是解释道:“老夫也知道这次机会难得,不过与此相比,老夫更想要借着这次机会,看清一些事情。”
宋启文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尚景,等待着周尚景进一步解释。
周尚景今日似乎心事重重,又是沉默片刻后,才问道:“启文,在你看来,当今陛下是怎么看待赵俊臣的?”
宋启文沉吟片刻后,答道:“朝野之间,皆是传言赵俊臣乃是当今陛下的私生子,但依下官看来,对于这一点,陛下怕是不会太过在意的,朱和堉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嫡子,更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太子,但这些年来一样遭到陛下打压,可见对于这种事情,陛下并不放在心上。”
周尚景点了点头,示意宋启文说下去。
宋启文继续说道:“不过,这赵俊臣一向最能讨陛下欢心,又是对陛下有求必应,若论理财之术,更是满朝上下无人可比,自他掌管户部后,陛下就很少再为银子的事情而烦心,如今更已是渐渐的离不开他,对他如此宠幸,大概亦是源于于此吧?”
周尚景叹息一声,说道:“你看事情,还是太短浅了些。”
听周尚景这么说,微微一愣后,宋启文垂首道:“还请首辅大人训示。”
周尚景缓缓说道:“说你看的短浅,是因为你小看了当今陛下。当今这位陛下,在位三十余年,虽说没有什么成就,但无论庙堂还是地方,一直形势平稳,少有出什么乱子,你遍览史书,可见过有多少帝王能做到这一点?”
见宋启文一脸沉思,周尚景又说道:“当今陛下,论若治国,远不及先皇,但论及驾驭群臣、帝王心术,却还要在先皇之上。而帝王手段,重在平衡,满朝和气,百官一体,一向是帝王们最不想看到的,只有派系相争,你死我活,对帝王而言,这江山才能坐的安稳。老夫为何要把温观良、沈常茂、黄有容这三个庸才留在内阁?也正是因为如此,把他们三个赶尽杀绝很容易,但若真那么做了,当今陛下,定然会寝食难安,视老夫如敌寇,并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老夫。”
说到这里,周尚景幽幽叹息一声,继续说道:“然而,温观良、沈常茂、黄有容这三人,空有陛下扶持,又有我等容让,却迟迟不成气候,如今庙堂之上,看似他们三人能与我旗鼓相当,但实际情况如何,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怕是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又哪里能瞒得过当今陛下?”
听周尚景这么说,联系到之前的谈话,宋启文身体一震,不可思议的问道:“首辅大人,您的意思是,当今陛下有意扶持赵俊臣取代温观良、沈常茂、黄有容他们,与首辅大人相抗衡?”
周尚景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关于这一点,老夫尚不能确定,亦只是推测罢了,赵俊臣毕竟太年轻了,在陛下眼中,不一定能担得起这般重任,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看似寻常,但细细琢磨,却耐人寻味。”
在宋启文疑惑的注视下,周尚景缓缓解释道:“在赵俊臣的劝说下,陛下将三省秋闱舞弊案提前结案,由此而保下了詹善常,这件事情,不过是下午时候发生,你能得到消息正常,老夫能得到消息也正常,温观良能得到消息也还正常,但现在的形势却是,不仅仅咱们这些人得到了确切消息,不过半下午时间,满朝上下竟是大都得到了确切消息,到了明天此时,这件事情怕就能传遍了京城朝野了,启文你觉得,这般消息,会是谁透露出来的?”
宋启文一惊,下意识的说道:“陛下……”
周尚景点了点头,沉声说道:“这种事情,或许也只有陛下会做了,他这是在为赵俊臣增加声望啊。这次赵俊臣与温观良相争相斗,老夫之所以不让你们插手,就是想看清楚一件事情,这次争斗,陛下他究竟会是乐见其成,并帮助赵俊臣打压温观良?还是会竭力阻止,保持双方势力均衡。”
话说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