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到老汉的告状,再看了手中的状纸,吕纯孝却是忍不住一声低呼,然后与身边的李成儒对视一眼后,神色间满是骇然。
无他,早在两个半月前,都察院就已经收到过一封山东道的监察御史弹劾山东菏泽知府张顺德的折子,其中内容,与如今老汉交给他们状纸,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只是,当时太子刚刚才向德庆皇帝禀呈,称南巡准备事宜一切顺利、万无一失,更没有劳民伤财之举,得到了德庆皇帝的大加褒奖,声望声势也因此而大增,那封弹劾折子又一时不知真假,若是呈上去,则是扫兴打脸,若是不呈上去,都察院的立场就会被人质疑,一时间,吕纯孝与李成儒皆是左右为难。
最终,还是太子太师肖温阮出了主意,将折子抄写了一份,又故意写错了几个字,然后以此为由,却是把折子驳回去了。
而吕纯孝乘着折子被驳回的空隙,专门派人去菏泽明察暗访了一番,得到的结论却是“一切平顺,没有发现劳民伤财之事”,而后吕纯孝也就放下心来,不再多想,接下来的弹劾折子,也就尽数压了下来。
没曾想,隔了这么长时间后,事情竟是风波再起!
若是老汉所言为真,那么当初的事情,就会被百官视为都察院对太子的刻意袒护,不仅都察院衙门要迎来一场整顿,太子本身在朝野的贤明声望,更会受到重大打击!
一想到这些,吕纯孝脑子就是一阵昏沉,不由慌乱,下意识的向着老汉确认道:“老丈,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事情当真是如此?”
老汉连连点头,说道:“青天大老爷,老汉所说千真万确啊,青天大老爷若是不信,可以问问老汉身后的这些乡亲,他们会为老汉作证。”
“千真万确啊,大人!”
“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大人啊,菏泽百姓苦啊!”
随着老汉话声落下,余下的难民们纷纷呼喊着。
见到事情不似做假,吕纯孝不由更加慌乱。
而另一边,李成儒的城府终究浅些,却是忍不住大声说道:“这怎么可能!我们明明派人去菏泽查探过,根本没有劳民伤财的事情!这是阴谋!这一定是阴谋!”
随着李成儒的话声落下,一众难民皆是露出震惊与失望之色,接着又有哭喊声响起。
眼见情况不受控制,吕纯孝连忙向着难民们大声保证道:“百姓们,这件事事关重大,本官未经查证前也不能随意做主,还望各位乡亲在京中再停留数日,待本官派人去菏泽查探究竟后,若是乡亲们所言为真,本官必会为乡亲们讨回公道!还请乡亲们放心,你们这些日子里在京中生活所需,皆可由我都察院负责!”
随着吕纯孝的话声落下,难民中突然有人喊道:“大人你说了这么多,这件案子你们都察院到底是受理还是不受理?”
这道声音,竟是中气十足,不似难民所发。
不过,吕纯孝正值心神混乱,一时也没注意到这般细节,只是喊道:“如今证据不足,还不能受理,等本官收集到足够的证据后……”
然而,吕纯孝的话声刚刚过半,那道声音却是再次喊道:“说了这么多,就是不受理了?!乡亲们,早就听说,这次皇帝南巡的准备事宜,都是由太子在亲自负责,如今南巡的准备事宜出了事,太子必是难辞其咎!据我所知,这都察院上下全都是太子的人,所以如今才会期期艾艾,总是推脱,就是不受理咱们的案子!”
然后,又有一道声音应和道:“就是啊,乡亲们,这个狗官为了庇护太子,这是在拖延咱们呢,若是咱们真的听了他的话留在京中等待,怕是不过几日,那张顺德的狗腿子就会来抓咱们了!不能听他的!”
“对,不能听他的,都察院不受理咱们的案子,咱们去大理寺!咱们去刑部!这北京城难道还没有咱们说理的地方了!?”
随着这几道声音的鼓惑下,一众难民的表情先是失望、然后是悲伤,最后却统统化为了悲愤,竟是纷纷大声应和。
“就是,咱们去大理寺!去刑部!”
“咱们去找其他的青天大老爷!”
“就不信没地方说理!”
一声两声,最终响成一片,连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此时也是纷纷呼喝着。
然后,也不知道由谁带头,难民们纷纷站起身来,离开了都察院衙门,却是去找刑部衙门和大理寺衙门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吕纯孝、李成儒几人,皆是面色苍白。
他们知道,接下来,怕是麻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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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肖温阮的遗嘱。()
接下来事情,正如吕纯孝和李成儒所猜想的那般,太子一党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难民们离开了都察院衙门后,又先后去了大理寺与刑部,后面自然是跟着一大帮子看热闹的京中百姓。
然而,无论是大理寺还是刑部,接到这群难民们的状纸后,也不知是敬畏太子权势,还是得到过有心人的叮嘱,表现竟是还不如都察院,尽皆是极尽推诿之能事,丝毫没有受理的意思。
一时间,北京城虽大,又有衙门无数,但这些难民却还真找不到可以说理的地方了,于是,失望愤怒之下,一众难民之中,有当街哭喊的,有当众喊冤的,有骂世道不公的,事情也由此而越闹越大,在京城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然后,在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这般消息更是传播的极快,不过半日时间,京城中的官场民间,就已是为此而闹得沸沸扬扬。
世间的传言,总有一个特性,那就是越传越夸张。
所以,没过多久,这般消息在传播之间,就已是被修改的面目全非,什么“都察院为了庇护太子竟是当街殴打难民”、什么“太子亲赴大理寺与刑部威胁朝廷官员不许受理案件”、什么“太子借南巡筹备之事贪下了数十万两白银”,等等等等。
诸般传言,林林总总无数,却又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人不得不信。
本来,这些年来在朝中清流们的大力宣传下,太子朱和堉在民间的声望是极好的——“等到太子继位之后,大明朝就能迎来中兴盛世,老百姓们也能过上好日子”——这般想法念头,这些年来早已是深入人心。
然而,随着流言的传播范围越来越广,影响也越来越大,许多传播流言的人又都是信誓旦旦好似亲眼所见,民间百姓们又最容易被“人云亦云”所左右,原本坚定的念头,竟也是不由的开始慢慢动摇了,心中纷纷想到:“难不成,太子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仅仅只是善于伪装蒙蔽百姓而已?”
这般念头一旦产生,就好似一颗种子,在百姓心中萌根发芽,然后快速成长起来。
到了后来,竟有不少中立百姓也加入了传播流言的行列,言语之间,信誓旦旦,好似亲眼所见。
而这,也就是周尚景、黄有容、沈常茂以及赵俊臣四人,在策划之初,最想要达到的目的了。
要知道,太子朱和堉在朝中受到几大势力一同敌视,明明已是举步维艰,但他的储君之位,却又一直非常稳固,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并非是德庆皇帝的暗中庇护,也不是太子一党的极力支持,而是太子朱和堉本身在朝野间的贤明形象!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般贤明形象,太子朱和堉在朝野间的声望才会如此之高,也才会有越来越多的朝野清流愿意拥护于他,如此一来,即使德庆皇帝将来真的有了更换太子的心思,考虑到朝野之间的影响,怕也不敢轻易动手。
而如今的这般情况,如今的这般流言,对太子朱和堉而言,却不啻是釜底抽薪,经此一事,不论最终结果如何,太子朱和堉的根基,必然会受到极大的打击!
没有了贤明声望的朱和堉,对付起来,无疑要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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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对于事情的发展,赵俊臣作为“有心人”中的一位,虽然没有亲自参与,却也一直都在冷眼旁观。
在赵俊臣的命令下,西厂的档头番子们,更是紧紧的盯着京中一切的风吹草动,旦有变化,就会第一时间通知赵俊臣。
到了傍晚时候,又有一名西厂档头来到赵府,向赵俊臣汇报消息。
在赵府书房之中,将西厂打探到的情况汇报之后,这名档头又补充道:“厂督大人,这波难民怕只是开头罢了,咱们西厂还得到消息,另有湖广、江浙、甚至南直隶的难民,前后数量不下百人,如今正纷纷向着京城赶来,他们的目的,恐怕与这波山东难民相似,皆是来京告状的。”
“哦?”赵俊臣一边品茶,一边漫不经意的问道:“他们大概会是什么时候来京?”
西厂档头回答道:“根据这些难民的脚程来估算,最迟也就是这三五日之内了。”
赵俊臣放下手中茶盏,笑道:“倒是热闹。不过如此一来,这件事情怕是会越闹越大了。”
沉吟片刻后,赵俊臣向西厂档头问道:“这京中传播的种种流言蜚语,如今可已是人尽皆知了?”
西厂档头连连点头,说道:“厂督大人,卑职觉得这件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定是有人在浑水摸鱼,否则也不至于仅才一天时间,流言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如今关于太子的种种流言,京中百姓即使不是人尽皆知,怕也是十有八九都知道了。”
赵俊臣叹息一声,说道:“可惜啊,这流言一旦扩散起来,怕就没那么容易平息了,可怜太子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好名声,就要因此而毁于一旦了。”
太子朱和堉敌视赵俊臣的消息,朝野之间人尽皆知,这个西厂档头自然也是非常清楚,此时见赵俊臣为太子惋惜,不由奇怪,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态度恭敬的站在一旁,等待赵俊臣接下来的命令。
赵俊臣叹息了片刻后,却是话锋一转,向西厂档头下令道:“传我厂督令,西厂上下从即刻起倾巢而出,联合锦衣卫和顺天府衙门,一同巡视京城,若是遇到传播流言之人,绝不姑息,全部抓起来严加审问!务必要尽全力限制流言传播、平息影响!”
听到赵俊臣的命令,那西厂档头不由一愣,但还是连忙答应,然后在赵俊臣的示意下退去了。
当西厂档头退去之后,书房中只剩下了赵俊臣和许庆彦两人。
许庆彦心中不解,忍不住向赵俊臣询问道:“少爷为何竟是下了这般命令?让西厂联合锦衣卫与顺天府限制流言传播,这不是在帮太子擦屁股嘛!要我说,咱们没有推波助澜就算是好的了,如今看热闹就是,又何必帮着太子做事?”
赵俊臣轻轻一笑,说道:“你啊,就是读书太少,难道没听说过‘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句话吗?流言这回事,越是想堵住,反而就越是猛烈,我这番动作,明面上是帮太子,实际上却是在添柴加火,这是其一;再说,太子的贤明形象,在民间早已是深入人心,若仅仅只是一些流言,怕也无法伤其根本,但若是朝廷下令,限制流言传播,抓捕传播流言之人,在许多百姓看来,却是心虚的表现,反而会更信三分,这是其二;而如今流言正盛,接下来因为传播流言而被抓捕的百姓,想来必是不少,由此而引发的民怨,最后亦是会集中在太子身上,这是其三。”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后,许庆彦眼睛一亮,冲着赵俊臣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妙啊!原来如此,明面上是在帮太子,实际上却是一箭三雕,让太子更加狼狈!还是少爷聪明!”
顿了顿后,赵俊臣接着说道:“实际上,我的目的还不仅仅只是如此。如今我统领西厂,西厂是什么?说跟到底,就是陛下的爪牙,自然要顺着陛下心意办事,这个时候,也必须要有所动作,如此才能体现我对陛下的忠心。更何况,我与太子的恩怨人尽皆知,这个时候为太子做点事情,也能减轻陛下对我的怀疑。”
说到这里,赵俊臣轻轻一叹,又补充道:“何明灭门案才结束不久,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陛下他必然会怀疑有人在刻意针对太子,而我如今还离不开陛下支持,自然要有所动作,尽量撇清自己。”
许庆彦连连点头,亦是抱怨道:“是啊,何明灭门案来的突然,将咱们的计划全打乱了。”
赵俊臣的事情,许庆彦大都知道,也明白如今针对太子的布局,赵俊臣正是策划者之一,由此也更加担心德庆皇帝会怀疑到赵俊臣身上。
突然,许庆彦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是神情一紧,问道:“少爷,要我看,针对太子的种种流言蜚语,竟是传播的如此猛烈,必然是周尚景、黄有容、还有沈常茂他们三个在暗中推波助澜,如今你让西厂番子到处抓捕传播流言的人,若是抓住了周尚景他们的人,将周尚景他们三个暴露出来,岂不是也有可能会牵连到咱们?”
赵俊臣一笑,说道:“别以为只有咱们是聪明人,那三位阁老历经宦海多年,可都是老狐狸了,又哪会被轻易的抓住把柄?想要制造流言,只要在最开始牵个头就行了,接下来自有闲人去争相传播,又怎会需要一直参与亲力亲为?如今流言已经传遍京城,他们安排的人早就撤去了,又哪里能抓得到?不必担心!”
说话间,赵俊臣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只见日头西沉,天色昏黄,时间已是傍晚。
“看样子,现在午门还没关。”赵俊臣站起身来,先是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说道:“庆彦,随我进宫一趟,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也该让陛下知道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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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赵俊臣前往紫禁城的时候,太子太师肖温阮的府中,却正是乱作一团。
原来,那群难民离开都察院衙门后不久,吕纯孝与李成儒明白麻烦来了,一时间却又商议不出应对之策,于是就想到了太子太师肖温阮。
在他们看来,肖温阮经验丰富,又是太子一党的顶梁柱,必是能够想到应对之策,最终力挽狂澜。
所以,吕纯孝和李成儒不敢耽搁,连忙前往肖温阮的府中拜见。
见到肖温阮后,两人把事情经过一说,即使肖温阮经历风雨无数,且一向老成持重,也是不由大惊。
正是因为经验丰富,所以肖温阮马上就想到了这件事会给太子带来怎样的恶劣影响!
所以,肖温阮不敢怠慢,先是让吕纯孝派人把那群难民接到都察院,让都察院受理难民们上告的案子,把形势控制在自己手中,然后又派人四处留意京中形势,尽可能的平息影响。
然而,肖温阮虽然也算是应对有素,奈何却是事事不顺!
都察院的人虽然找到了那群难民,但难民们在有心人的鼓惑下,却已是深信了都察院衙门与太子朱和堉“狼狈为奸”的事实,对于都察院的邀请,竟是极不合作。
而都察院的人在无奈之下,只好“强请”,结果在难民们的反抗之下,没能成功不说,反而为“都察院当街殴打难民”的流言添加了证据。
肖温阮虽然派人留意京中形势,尽可能的平息影响,奈何流言来的太过猛烈,又如何是可以轻易平息的?反而是越平息越猛烈了。
这般事事不顺,好似自己的所有打算,都早已被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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