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哪儿走,伙计,站住。”果汁(奥维尔·贾明森的绰号)
模仿着,然后大笑起来。他在左肩下的枪套中装着一支大号手枪。他把它叫作“追
风”。
要是他们已经拦了一辆车,那我们可不走运了。诺威尔。”
约翰说。
诺威尔耸耸肩:“算算有多少可能性吧。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分。由于交通管制,
街上的车比往常少。如果一个人看见一个大个子男人和一个小女孩想搭车,他会怎么想?”
“他会想这很不妙。”约翰说道。
“这很可能。”
果汁再次大笑。前方,标志北大道人口的交通灯在夜暮中闪烁。奥贾把手放在“追
风”的枪柄上。有备无患嘛。
3
那辆货车从他们身旁驰过时,掀起一阵凉风……接着它的刹车灯亮了起来。货车拐
进小道,在前面50码的地方停了下来。
“感谢上帝。”安迪轻声道,“让我来跟他说,恰莉。”
“好的,爸爸。”她听起来心不在焉,眼下又出现了黑晕,当他们向货车走去时,
它也在朝后退着。安迪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一只慢慢鼓起的铅制气球。
货车一侧上画着《一千零一夜》上的故事——哈里发。带着华丽假面的少女、奇妙
的飞毯。地毯肯定本该是红色,但在路旁钠灯的照射下;显出血迹风干后的深紫褐色。
安迪打开乘客门,把恰莉举起放进车里。自己随后也上了车,“谢谢,先生。”他
说,“你救了我们。……
“不用谢。”司机道,“你好,小陌生人。”
“你好。”恰莉低声说。
司机从窗外的镜中看了看车后,顺着小道渐渐加速,然后拐上了快车道。安迪的目
光掠过恰莉微微垂着的小脑袋,心中感到一阵内疚:通常安迪自己看见像司机这样的人
要搭车时是不会理睬的:高大而瘦削,留着一脸黑色的大胡子”胸部长满胸毛;头戴一
顶毡帽,像是一部反映肯塔基乡村生活的影片中的道具;他的嘴角叼着一支看上去像是
自制的香烟,、喷出阵阵烟雾。闻起来只不过是支普通香烟,并没有大麻的甜味。
“你们去哪儿?伙计。”司机问道。
“再往前走两个镇。”安迪回答。
“黑斯廷斯。格兰?”
“就是那儿。”
司机点点头:“我猜你们是从什么人那儿跑出来的。”
恰莉蓦地紧张起来;安迪把一只安抚的手搭在她背上,轻柔地抚摩着,直到她再次
放松下来。从司机的声音里,他没听出任何恶意。
“机场有人在等着传我们去法庭。”他说。
司机咧嘴笑了——笑容几乎完全隐没在他茂盛的胡须下——
他从嘴里抽出香烟,优雅地把它伸到半开的窗外。气流很快将它熄灭了。
“”我猜是和这个小陌生人有关。”他说。
“差不大多。”安迪说。
司机没有作声。安迪靠坐在椅背上,竭力强忍着自己的头疼.疼痛似乎已超过了极
限。以前这样疼过吗?不可能说清了。
每当他过度使用自己的特异功能,情况都像是最糟糕的一次。一个月之内他不敢再
发功了。他知道往前走两个镇还不够远,但他今晚只能做到这样。他已经是强弯之末。
行不行都只能到黑斯廷斯·格兰了。
“你觉得谁会赢?”司机问他。
“什么?”
“棒球锦标赛。世界棒球赛中圣地亚哥牧师队,你认为怎么样?”
“领先不少。”安迪赞同道。他的声音似海底的钟声从远方飘来。
“你没事吧,伙计?你看上去脸色发白。”
“头疼。”安迪说,“偏头痛。”
“压力太大。”司机说,“我能想象。你们要住旅馆?有钱吗?
我可以给你五块钱。本来可以多些,不过我要去加利福尼亚,所以我必须小心花钱。
就像《愤怒的葡萄)里乔德一家那样。”
安迪感激地笑了:“我想我们还行。”
“那就好。”司机扫了一眼正在打瞌睡的恰莉,“多可爱的小姑娘。伙计。你在照
看她吗?”
“尽我所能。”安迪说,“这就对了。”司机说道,“就像歌中唱的那样。”
14
黑斯廷斯·格兰镇就像是大道旁的一块开阔地;在夜里这个时间,镇上所有红绿灯
都变成了闪光信号灯。带毡帽的大胡子司机开车驶出出口,穿过昏睡的小镇,沿着40号
公路来到梦乡汽车旅馆。这是一幢红木建筑,屋后是一片收割后的棉花地,屋前挂着粉
红色的霓虹灯招牌。恰莉渐渐坠入梦乡,身子慢慢向左歪倒,最后把头枕在了司机穿着
牛仔裤的大腿上。安迪想把她扶起来,司机摇了摇头。
“没事,伙计。让她睡吧。”
你能把我们再送远些吗?”安迪问道。虽然思考对他来说?
困难,但他的本能还是让他警觉起来。
“不想让夜间值班人知道你没开车?”司机笑了,“当然可以,伙计。但是这种地
方,你就是骑一辆独轮车来他们也不会在意的。”车轮碾在石子路上吱嘎作响,“你肯
定不需要这五块钱吗?”
“我想我用得着。”安迪有些不情愿地说,“请你写个地址给我好吗?我会把钱寄
还给你。”
司机又笑了。“我的地址是‘在变动中’。”他说着掏出钱包,“但也许你会再见
到我这张开心的笑脸,是不是?谁知道呢。相信神吧,伙计。”他把五块钱递给安迪;
忽然,安迪哭了——不很剧烈)但他哭了。
“别这样,伙计。”司机善意他说。他轻轻拍着安迪的肩膀。
“生命短暂而痛苦是永恒的;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该彼此帮助。
这就是我一吉姆·帕尔森生活哲学的精华。照顾好小陌生人。”
“我会的。”安迪说着,将眼泪擦干。他把那张五美元的钞票放进自己灯芯绒夹克
的口袋中,“恰莉?亲爱的?醒醒。再有一会儿就到了。”
三分钟之后,安迪望着吉姆·帕尔森将车开到一家已经停业的餐馆前,然后掉转车
头从他们身边开过朝州际公路驶去。恰莉睡意膝陇地靠在安迪身上。安迪举起手,帕尔
森也向他们挥了挥手。画着阿拉伯传说的老福特,精灵们,大臣们和一张神奇的飞毯。
祝你在加利福尼亚交好运;年轻人,安迪祝福着,然后他们两人回头朝梦乡汽车旅馆走
去。
“我想让你先在外边等我,别让人看见。好吗?”安迪问。
“好的,爸爸。”恰莉非常困倦。
安迪把她留在一片长青灌木丛旁,自己朝旅馆走去.他按了门铃。大约两分钟后,
一个穿着浴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边走边擦着眼镜。他打开门让进安迪,没说一句话。
“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左侧最边上那套房间?”安迪问,“我把车停在那儿了。”
一年里的这个时候,加果你愿意可以把左侧的房间全包下来。”值班人说着笑了起
来;露出满嘴黄色的假牙。他递给安迪一张索引卡片和一支钢笔。一辆汽车从门外驶过,
静悄悄的车灯由明转暗,逐渐消失。
安迪在卡片上署名布鲁斯,“罗塞尔。布鲁斯开的是一辆1978年的维加车,纽约市
牌照为LMS240)他凝视着“工作单位”一栏看了一会儿,灵机一动(在他头痛允许的范
围之内)填上了“美国联合售货公司”。在”付款方式”一栏下他填的是“现金”。
又一辆汽车从门前驶过。
值班人在卡片上签过名,将它塞了起来。“一共十六美元五十五美分。”“你收零
钱吗?安迪问,”我没机会把它们换成整钱,只好拖着大约二十磅的硬币跑来跑去。我
恨透了这些乡间业务。”
“一样可以花。我不在乎。”
“谢谢。”安迪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用手指把那张五美元的钞票拨到一边,然后
掏出大把二十五分、五分和十分的硬币。
他数出十四美元,接着又掏出一些零钱才凑够了数。值班人把硬币码成整齐的一堆
堆,然后把它们分别扫进抽屉中相应的格子由:
“你知道。”他边说边关上抽屉、;满怀希望地看着安迪;“如果你能帮我把售烟
机修好,我可以减你五块钱房费。它已经坏了一个星期了。”
安迪走到墙角的机器旁,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然后走了回来。
“不是我们的产品。”他说。
“噢,他妈的。好吧,晚安,伙计,你要是还需要一条毯子可以在壁橱里找到它。””
“好的。”
他走出屋子。脚下的石子路吱嘎作响,声音在他耳中被可怕地放大、听起来像在嚼
石头做的麦片粥。他走到灌木丛前。刚才他把恰莉留在这里,可现在她不见了。
“恰莉?”
没人答应。他把拴着绿色长塑料牌的房间钥匙在两手间不停地倒来倒去。两手突然
间变得汗涔涔的。
“恰莉?”
还是没人答应。他开始回亿。现在他好像记得在他填写住宿登记卡时从门前开过的
那辆汽车似乎曾经减速。也许那是辆绿色轿车。
他的心开始狂跳,将阵阵疼痛送入头颅。他试图去想如果恰莉不见了他该怎么办,
但他不能思考,他的头太疼了,他——
灌木丛深处传来一阵低微的鼾声。他太熟悉这声音了。安迪朝那声音奔去,碎石在
他脚底飞溅。坚硬的长青木枝条刮着他的腿,扯着他夹克衫的下摆。
恰莉侧卧在旅馆草坪的边上;膝盖蜡起几乎抵到下巴,两手夹在两腿间。她正在酣
睡。安迪闭上双眼站了一会儿,然后他把恰莉摇醒:他真希望这是这漫长无际的夜晚最
后一次把她弄醒。
她的睫毛扑闪着,然后抬头望着他。“爸爸?她声音含混地问,仍在半梦半醒之间,
“我藏了起来。就像你说的那样。”
“我知道,亲爱的。”他说。“我知道你藏了起来。好了,我们要上床睡觉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就都躺在了16号房间的双人床上;恰莉沉沉地睡着,均匀地呼吸
着;安迪仍然醒着,但也已渐渐向梦乡坠去,只是头部持续的疼痛仍在困扰着他。还有
那些疑问。
他们逃亡已大约一年。这简直让人难以相信;也许因为看起来那并不像是在逃亡;
当他在宾西法尼亚的波特城开办减肥课程时,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像是在逃亡,恰莉那
时开始上学一一一当你拥有一份工作,你的女儿要去上一年级,你能说自己在逃亡吗?
在波特城他们差点儿被抓住:,这并不是因为那些人有多么出色(尽管他们顽强地坚持
不懈,这一点使安迪胆战心惊),而是因为安迪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他竟然允许自己
暂时忘记了他们是逃犯。
现在他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他们现在离得有多远?还在纽约市吗?那他只能认为他们没有抄下那辆出租车的牌
号;他们仍在追踪.更有可能他们是在奥尔巴尼,像蛆虫一样在一堆肉屑上爬来爬去.
什么时候到黑斯廷斯·格兰呢?也许是早晨.可也许不会。黑斯廷斯·格兰离机场有十
五里地.没必要让幻觉扰乱自己的理智嘛。
我活该!我活该跑到汽车前面去!谁让我把那个人点着了呢!
他自己的声音回答道:本来会更糟的。本来可能会是他的脸。
鬼魂出没的房间中纷杂的说话声。
又有一些事涌进脑海,他应该是开一辆维加车。早晨如果那个值班人没看见有一辆
维加车停在16号房间前边,他会不会认为这个联合售货公司的人是在撤谎?他会深究吗?
可现在他无能为力。他已经完全累垮了。
我觉得这人有点奇怪。他看上苍白、满脸病容。而且他用硬币付帐.他说他为一家
售货机公司工作,但他却不会修理大厅中那台售烟机。
鬼魂出没的房间中纷杂的说话声。
他转身侧躺着,倾听着恰莉缓慢均匀的呼吸声:他以为他们抓住了她;但她只是藏
到了灌木丛的更深处。不让人看见8恰莱恩)罗伯塔·麦克吉,自从……嗯不,你是永远
的恰莉。如果他们抓走了你,恰莉,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鬼魂出没的房间中纷杂的说话声。
最后是他的舍友昆西的声音,那是在六年以前。
那时恰莉已经一岁,而且他们自然已经知道她和正常人不一样。在她一周大的时候
他们就已经知道了。维奇把她抱到大床上和他们一起睡,因为当她自己睡在小婴儿床上
时,她的枕头就开始……开始闷燃。那天晚上他们把婴儿床永远地拿开了。在巨大而奇
特、难以言状的恐惧中,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小床已经热得可以把她的脸烫出水泡;几
乎整个晚上她都在嚎哭.头一年家里简直像个疯人院。没有睡眠,只有无尽的恐惧。如
果她的奶瓶来晚了,废纸篓里就会起火;一次窗帘开始喷出火苗,如果当时维奇不在屋
里一是她从楼梯上摔下来那次使他最终拿起电话拨通了昆西。那天她一宣在地上爬来爬
去,手脚并用爬上楼梯然后再顺原路爬下来、做得非常出色.那天是安迪在照看她;维
奇和她一个朋友到桑特商店买东西去了。她本来有些犹豫,不知是否应该离开,安迪几
乎不得不把她扔出了门。最近她看上去太劳累。太疲惫了。
她眼中有种呆呆的神情使他联想起战争期间那些关于疲惫战的故事。
当时他正在起居室中看书,离楼梯不远。恰莉正在爬上爬下。楼梯上还有一只特迪
玩具熊。当然,他本该把它拿走的;可每次她爬上去时都从旁边绕过,所以他就放松了
警惕……就象波特城看似正常的生活使他放松了警惕。
当她第三次往下爬时,脚绊在了熊身上.唰,砰,咚,她一直摔到了楼梯底下,因
为愤怒和恐惧哀哀哭着。楼梯上铺着地毯,她连一道擦伤都没有——上帝总是在保护醉
汉和小孩,这是昆西的话,也是那天他第一次有意识地想到昆西——安迪冲过去抱起她,
对她说了一大堆安慰的话,并且迅速地查看了一下她的全身,看看是否有出血或是脱臼
或是脑震荡的迹象。这时——
这时他感觉到它穿过了自己的身体——他女儿脑子里发出的无形的、令人难以置信
的死亡霹雳。那感觉就像是在盛夏,当你在站台上离一列疾驶的高速列车太近时所感觉
到的那股热浪。轻柔、无声的热气流……然后那只特迪熊着了起来,火苗蹿起老高。有
一阵安迪透过火舌盯着它黑色的眼睛,看着它烧焦变黑;
熊滚落的地方,火苗开始向地毯扩散、,。安迪放下女儿,奔向挂在电视机旁墙上
的灭火器。他和维奇从没讨论过女儿可能会做的事一安迪有时想谈,可维奇不愿听;她
带着歇斯底里的固执回避着这个话题,说恰莉什么事也没有,什么事也没有一可灭火器
还是未经讨论就悄悄地出现了,就像春夏之交悄悄出现的蒲公英。他们没有谈起恰莉能
够做什么,但灭火器还是出现在每个房间里。
他抓起灭火器向楼梯冲去,鼻孔中充满着烧焦地毯的糊味。
这时他居然还有时间想起他小时候读的那个故事《美妙生活,作者是贾罗姆:毕克
斯白,’讲的是一个小孩利用心理恐怖控制了他的父母一上千种死法的恶梦一而且谁也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那孩子什么时候会发疯。
恰莉坐在楼梯脚下呜咽着。
安迪猛地拧开灭火器的开关,将泡沫喷在扩散的火苗上,将它扑灭。他抓起特迪熊,
它的毛上已沾满了泡沫.安迪拿着它走下楼梯。
他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