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这样的孩子——恰莱恩·麦克吉。
“我的生命像沙漠中笔直的大道。”约翰·雨鸟轻声说。他专注地凝视着原本是瓦
里斯大夫的眼睛的那对空洞的蓝色大理石球,“但你的生命却根本不是路,我的朋友……
我的好朋友。”
他吻了吻瓦里斯的双颊。然后把他拉到床上,将一条床单扔在他身上。床单像一把
降落伞缓缓落下,用一片白色勾勒出瓦里斯突出却不再起伏的鼻子。
雨乌走出房间。
当天晚上,他想着那个被大家认为能够引火的小女孩。他想了很多。他想知道她在
哪儿,她在想什么,她在梦见什么。他从心底对她产生了一股柔情,一种想保护她的冲
动。
清晨六点刚过,雨鸟渐渐坠人梦乡。他已经肯定:那姑娘一定会是他的。
第五章 泰士摩弗吉尼亚
曼德斯农场大火的两天后,安迪和恰莉·麦克吉来到了泰士摩池塘旁的别墅。从开
始一上路,威立斯吉普的情况就不太好,而伊夫指给他们的小路上的泥泞之处更增加了
旅行的难度。
当夜幕终于降临在开始于黑斯廷斯·格兰的漫长的那一天时,他们离第二条——也
是情况更糟的一条——林中小道的尽头已不到二十码了。在他们下方,被浓密的灌木从
挡住视线的就是第22号大道。虽然他们还看不见公路,但已能听到偶尔经过的汽车和卡
车的声音。当天晚上他们就睡在吉普车里,紧搂在一起互相取暖。第二天早晨,刚过五
点钟——也就是昨天早晨——当东方还只是蒙蒙亮时,他们又上路了。
恰莉看上去脸色苍白,无精打采。她已经精疲力尽。她并没有问他如果路障已经向
东移动,他们该怎么办。其实这样也不错。因为如果路障已经东移,他们就会被抓住,
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他们也不可能丢弃吉普车;恰莉已没有力气步行,他也一样。
所以安迪将车驶上了高速公路。整整一天他们都沿着二级公路向前艰难行驶;头上
是一片白色的十月天空,看似要下雨却始终没有践约。恰莉一路上睡了很多,使安迪有
些替她担心——担心她在利用这睡眠来逃避发生的一切,而不是勇敢地面对它。
他曾两次在路边的小饭店旁停车买些汉堡和薯条。第二次他用的是那个货车司机吉
姆·帕尔森给他的那张五美元钞票。大部分剩下的硬币都已不见了。他肯定是在曼德斯
家的一片混乱中把许多硬币都掉出了口袋,不过他已记不清了。还有些别的东西也不见
了:夜里,他脸上那几块令他不安的感觉麻木之处消退了。
丢掉这些东西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给恰莉的那份汉堡和薯条,大部分她都没有碰。
昨晚夜幕降临一小时之后,他们驶进了高速路上一个已经荒废的休息点。眼下正是
秋天,是温内贝戈人向新的一年过度的季节。一个锈迹斑斑的牌子上写着:禁止宿营禁
止烟火拴好您的狗禁止乱扔杂物违者罚款$500。
“他们是这里真正的冒险家。”安迪低声感叹着把车开下斜坡,驶过一片停车场,
来到一条哗哗作响的小溪边的矮树林。他和恰莉下了车,无言地走向小溪。天上的云仍
很厚,但并不冷;
看不见一颗星星,夜显得格外黑暗。他们坐在溪边,听流水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他
将恰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就在这时她放声大哭——猛烈的骤位声似乎在撕裂她的
心。
他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摇着:“恰莉。”他哺哺道,“恰莉,恰莉,别哭,别哭。”
“求求你别再让我那样做了,爸爸。”她哭道,“因为如果你说要我去做,我想我
会杀了自己的。所以求求你……求求……再也不要……”
“我爱你。”他说,“安静些,不要说什么杀死自己。那纯粹是疯话。”
“不,”她说,“不是的。答应我,爸爸。”
他想了很久,然后缓缓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恰莉。但我答应你尽力去做。那
样可以了吗?”
她的回答是沉默。
“我也很怕。”他轻轻说,“爸爸也吓坏了。这是真的。”
这一夜;他们还是在吉普车里度过的。清晨六点他们又上路了。天已经放晴,到十
点时己是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穿过弗芒特州界不久,他们就看到路边桅杆似的梯子上,
人们正在采摘苹果;果园里停满了一辆辆装满果实的卡车。
十一点三十分,他们拐下34号大道,驶上一条标有,·私人财产”的土路,路很窄,
上面布满车辙。安迪的胸中什么东西放松了:他们到了,他们终于到麦克吉爷爷的地方
了。
他们慢慢向大约7英里半之外的池猜开去。十月多彩的树叶在吉普车前迎风摇摆。当
树丛中开始透出鳞鳞水波时,小路分成了两条。一条沉重的铁链横在较窄的那条小径上,
上面挂着一面锈迹斑斑的牌子:县治安官命令不得擅入。牌子上有六。七个凹坑,周围
铁锈尤其明显。安迪想肯定是某个夏天,哪个孩子用他的·22手枪在牌子上发泻过一通
闷气,但那肯定已是几年前的事他下了吉普车,从口袋中掏出钥匙环。环上有一个皮制
的小牌,上面写着他名字的首字母:安·麦。字母几乎已被磨平了。
这个小牌是维奇有一年给他的圣诞礼物一一恰莉出生前的那个圣诞节。
他站在铁链旁,看着那个皮制小牌,然后看看那些钥匙,几乎有二十几把。钥匙真
是可笑的东西:它们积累在环上,可以记录你整个一生。他想有些人——当然是那些比
他更有条理的人——会简单地把没用的钥匙扔掉,就像那些有条理的人大约每隔六个月
就要清理一次自己的钱包。可安迪不是这样的人。
这是那把开哈里森王子大厅东侧门的钥匙,当时他的办公室在那儿。他的办公室钥
匙。英语系办公室的。这是伊塔杀死他妻子。绑架他女儿那天他在哈里森最后呆的那间
房子的钥匙。有两。三把他甚至已认不出来了。钥匙真的是很可笑的东西。
他的视线模糊了。突然他很想念维奇。和恰莉开始逃亡的这些日子里,他还从没这
样强烈地思念过她。他又累又怕,而且满腔愤怒。在这一刹那,如果所有伊塔的特工都
排队站在这条小径上,如果有人递给他一挺冲锋枪……
“爸爸?”恰莉紧张的声音问道,“你找不到钥匙了吗?”
“不,我找到了。”他说。它就在中间,一把他用小刀刻上‘泰池”代表泰士摩池
塘的小钥匙。上次他们到这里来还是恰莉出生的那年。所以他费了些事才把锁打开,然
后把铁链放在秋叶铺成的地毯上。
他把车开进去后,又挂上链子将锁锁上。
路面情况很糟,这使安迪感到高兴。过去当他们每年夏天都来时,一般会待三。四
个星期;他就会找出几天时间来修理路面——从山姆·摩尔那儿运一车小石子把它们填
在车辙最深的地方,把侵入道路的灌木砍掉,然后再让山姆·摩尔开着他的拖车来把路
面轧平。叉道口那条较宽的小路一直通向聚集在池塘边的二十几座度假小屋和别墅;住
在那里的人们组成了自己的公路俱乐部,每年要交纳会费,八月份还要召开议事会等等。
但这条路上只有麦克吉爷爷的别墅,因为他在经济大萧条时期花低价将整块地都买了下
来。
过去他们曾有一辆老式福特。他怀疑现在那辆车已经不能在这条路上开了;眼下这
辆吉普车尽管底盘高些,但有一两次仍碰触了地面。安迪并不在乎路面的糟糕状况、因
为这表明没有人曾到这里来过。
“那儿有电吗?爸爸?恰莉问。
“没有。”他说,“也没有电话。我们不敢用电的,亲爱的。
那就跟举起个牌子说‘我们在这儿’一样。不过那有煤油灯和两桶厨房用燃料煤油。
希望它们还没被人偷走。”他确实有些担心。
自从上次他们来这儿以后,燃料煤油的价钱不断上涨,那些东西已很值得一偷了。
“那儿有——”恰莉开口问。
“见鬼。”安迪诅咒一声猛地踩下刹车。道路前方横躺着一棵被冬季暴风雨刮倒的
巨大白禅树,“我们从这儿走吧,只有大约一英里了。我们走着去。”以后他会再带着
爷爷的锯木架来,把它锯开拖走。他不想把伊夫的吉普车停在这儿。这大显眼了。
他抚着她的头发说:“我们走吧。”
他们走下吉普,恰莉毫不费事地从树下钻了过去,安迪小心地从上面爬过,注意没
让自己伤着什么要害部位。树叶在他们脚下发出令人愉快的“嚏嚏”声,树丛中充满秋
天芬芳的气息。树上一只松鼠歪着头看着他们,密切地注视着他们的行动。透过树林的
间隙,”他们再次看到了盈盈的蓝色水波。
“刚才在大树那儿你想说什么?”安迪间她。
“问问油是不是够用很长时间。也许我们要呆一个冬天。”
“不多,不过开始时足够了。而且以后我会去砍许多木头。
你也能捡不少回来。”
十分钟后,小路来到了泰士摩池塘边的一块空地上——他们到了。两人静静地站在
那里。安迪不知道恰莉在想什么,但是对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以怀旧来概括已远远
不够。回忆当中掺杂着他三天前的那个梦——那小渔船,那扭动着的大蚯蚓,甚至还有
爷爷靴子上的补丁。
别墅是一座建在石地上的木结构建筑,一共有五间房子。一个平台向湖面伸出,一
个石码头探入湖水。除了阵阵飘舞的树叶和三个冬天的积叶,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他几
乎认为爷爷本人马上就会踱出屋来,穿着一件黑绿相间的格子衬衫,向他挥手大笑让他
上去,井问他有没有拿到钓鱼执照,因为傍晚时,棕色的蹲鱼仍在咬钩。
这曾是一片乐上;,一片安全的乐土。泰士摩池塘对面,片片松林在阳光下闪烁着
灰绿色的光芒。愚蠢的树,爷爷曾说,甚至不知道夏天和冬天的不同。池塘对面现代文
明的惟一标志仍然是布莱德福镇码头。没有人建购物中心或游乐园。风还在树林问窃窃
私语。绿色的廊柱看上去仍像布满青苔的树干,飘落的松针仍在檐角和滴水檐中积聚。
在这里,他曾是个小男孩,爷爷曾教他如何上鱼饵。他曾在这儿拥有自己优质枫木镶嵌
的卧室;他曾躺;
在一张小床上作着孩子的梦,醒来便会听到湖水拍打码头的声音。在这里,他还曾
是个男人,在以前属于爷爷和奶奶的那张大双人床上与妻子做爱。奶奶是个寡言、有些
忧郁的女人,是美国:
无神论者协会的一员。如果你问,她会用一个虔诚布道者般坚定、不可改变的逻辑,
将钦定本《圣经)中最严重自相矛盾的三十处,讲给你听。
“你在想妈妈,是吗?恰莉愁苦的声音问。
“是的。”他说,“是的,我想她。”
“我也是。”恰莉说,“你们在这里曾经很幸福,是吗?”
“是的。”他说,“走吧,恰莉。”
她回过头看着他。
“爸爸,事情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吗?我还能上学吗?”
他想说谎,但谎言并不是个好答案。“我不知道。”他说。他试着想笑,但做不到;
他发现自己甚至已不能令人信服地运用语言了,“我不知道,恰莉。”
7
爷爷的工具仍整齐地摆放在船屋的工具棚里,而且安迪还发现了自己想要但又不敢
过于奢望的奖赏:在船屋下的岸边放着两捆已经劈好的木柴。其中大部分是他亲手劈好
的,仍然盖着他扔在上面的那张破旧、肮脏的帆布。两捆木柴是不够他们过冬的,不过
等他收集了营地附近的枯枝落叶和路上的那棵烨树,他们的储备就会很丰富了。
他带着锯子回到那棵树旁,将它锯开以使吉普车能够通过。
干完这些天已快黑了,他又累又饿。还没人费事光顾过储备充足的食品室;如果过
去六年间的冬季曾有开摩托雪橇的窃贼来过,他们也是跑到池塘甫端居民更多的营地去
了。食品室的五个架子上堆满了各种罐头:汤,沙丁鱼。牛排和各种蔬菜。地板上还是
半盒狗食罐头——是爷爷的老狗宾都的遗产——不过,安迪想,还不至于会到吃这个的
地步。
恰莉在大起居室的书架上发现了很多书,便站住不动了;安迪来到储藏室下面的那
个根菜作物窖里。他在横梁上划着一根火柴,把手指伸进墙壁上一块木板的节孔里,向
外一拉。’木板掉了下来,安迪朝里看去。过了一会儿,他笑了。在这个洞里有四个食
品瓶,里面装满了一种清澈。看上去有些像油的液体——爷爷称之为“劲头之源”的杜
松子酒。
火柴烧疼了安迪的手指。他把它摇灭又点了一根。像过去严厉的新英格兰传教士
(她是他们的直系后代)一样,奶奶胡尔达·麦克吉对男人们简单而又有些愚蠢的爱好
既不喜欢也不理解,更不容忍。而这就是麦克吉爷爷的小秘密;在他死前一年,他将这
秘密告诉了安迪。
杜松子酒旁边是一个茶叶罐。安迪把它拿了出来,用手在小洞上方摸索着。随着一
阵嚓嚓的响声,他掏出一小叠钞票——几个十美元、五美元和一些一美元,总共大概八
十美元。爷爷的弱点是玩牌总是输家,这些便是他所说的“私房钱”。
第二根火柴又烧到了安迪的手,他把它摇灭。在黑暗中,他把茶叶罐和钱放回原处。
知道它在那儿就足够了。他将木板放回原处,然后穿过食品室回到了起居室。
“你喝番茄汤吗?”他问恰莉,她已完全沉浸在书中了。
“当然。”她头也不抬地说。
他做了一大锅番茄汤,开了两听沙丁鱼罐头。他把一盏煤油灯的灯罩小心翼翼地取
了下来,把灯点燃放在饭桌中央。两人坐下开始吃饭,都没怎么说话。饭后他在煤油灯
上点燃一只香烟抽着。恰莉在奶奶的威尔士梳妆桌里发现了盛扑克的抽屉;里面有八、
九副,不是丢了个J就是少了个二。整整一个晚上,当安迪在营地四周巡视时,恰莉都在
整理扑克玩。
晚上,安迪送她上床时,问她感觉怎么样。
“很安全。”她毫不迟疑地说,“晚安,爸爸。”
如果恰莉觉得好,那他也就很满意了。他在恰莉身边坐了会儿,可她很快就坠入了
梦乡。安迪走出房间把门敞开着。这样。
如果恰莉夜里睡得不安,他就能听到。
睡觉前,安迪又来到根菜作物窖。他取出一瓶杜松子酒,给自己在一个果汁杯里倒
了些,然后穿过滑门来到平台上。他在一张帆布椅上坐下(有些霉味;不知能不能把这
味道消除——这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向缓缓流动着的黑黝黝的湖水望去。空气中
有些许凉意,不过喝过一两口爷爷的酒,感觉就好多了。自从纽约第三大街上的追踪以
来,这也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安全和惬意。
他抽着烟,朝泰士摩池塘对面望去。
安全和惬意,但并不是在纽约那天以来的第一次。而是在一年前的八月份那可怕的
一天,伊塔重新介入他们的生活以来的第一次。从那时起,他们就一直或是逃亡或是潜
伏。无论哪种情况都无安宁可言。
他想起在电话上和昆西通话,鼻孔中充满烧焦地毯的糊味。
他在俄亥俄,昆西远在加利福尼亚(在他很少的几封信里,昆西总是称它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