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抖了一抖,没有出声。
旋即被他翻身压在身下,霍川的呼吸近在咫尺,端是要将她逼到绝境的架势,“听见了?”
他重量不轻,宋瑜被他压得喘不上气,呜咽一声摇摇头,“听到了,你快起来。”
不知他是哪儿不对劲,好端端的提起这档子事。盖因宋瑜今天不打对劲,大抵是被蝉玉刺激了,对他分明是亲昵的,却莫名有种疏离之感。霍川心中陡然生出不安,迫切地需要她保证。
然而听不到想要的话,霍川没打算放过她。
宋瑜无可奈何,“我不会的,我最怕死了。”
音落霍川毫不留情地嗤笑,大概是觉着她傻,“谁说让你死了?”
宋瑜睁开紧闭的双目,拘谨不安地觑向他,“那你……方才还说……”
下场不好过,在宋瑜眼里与死亡无异。她道行尚浅,跟霍川耍心眼儿只能是吃亏的份儿。
霍川想了想,他断然是不会看着宋瑜送死的。要惩治她的方法有许多,不过他只对一种有兴趣。
*
侯夫人下令将蝉玉埋在城外一处后山,侯府泰半下人埋葬于此。一草席一个坑,无人送行,草草了却残生。
澹衫薄罗知晓是她害了宋瑜后,脸上神色说不出的复杂惭愧,尤其得知她死前恫吓宋瑜,更是羞愧难当。薄罗跪在她跟前,低着头认错:“是婢子不该,让姑娘陷入那等境地……更不该,滥做好人……”
澹衫跪在她身旁,“婢子有错,请姑娘责罚。”
宋瑜顺了顺糖雪球被毛,短短一日它已经跟宋瑜混熟,待在她怀里安逸得紧。
说不怪罪是假的,再不小惩大诫一番,恐怕她二人便再不将宋瑜放在眼里了。宋瑜低敛下眸,念在往昔主仆情分上,“去佛堂前跪两个时辰,我会找人看着你们。另外这月的工钱扣半,去吧。”
澹衫薄罗没有二话,惕惕然道了声是便退下。比起上回跪了一宿,这惩罚算得上轻的,姑娘已经待她们算好了。
桌上菜式逐次撤去,宋瑜却一口也没动,她现在一点胃口也无,能忍住不反胃实属不易。
糖雪球还小,吃不得肉一类的食物,恰好府中后院养着一只母羊,刚下过小羊崽。是以宋瑜便每日吩咐人挤一些羊奶送来,糖雪球约莫饿了,便喝得精光。它小小的身体窝在宋瑜手心,吃饱喝足懒洋洋地休息。
宋瑜便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它,实在忍不住了便会戳一戳它的小肚子。力道很轻,它极低地咪呜一声,仍旧没有睁眼。
霍川有事出去了,顺道去端王府询问如何养猫,大约到傍晚才回来。
宋瑜一个人跟猫玩得乐此不疲,反正她是伤患,没人会趁这时候寻她麻烦。期间侯夫人和太夫人分别来了一趟,都知道了早上的事。虽不知里头情意多少,但宋瑜仍旧做出一副感动模样。
她将亲眼目睹蝉玉推搡陈琴音的事情说了,太夫人听罢唏嘘不已,“真个家门不幸……”
宋瑜低头抿了下唇,她没告诉两人原因,不想惹是生非。
偏偏侯夫人十分精明,决计不会轻易罢休,“那蝉玉是个胆小怕事的姑娘,因在府中时候长,我对她有几分印象。无人指使断不敢轻易做出此事,想必这背后定然还有一人。”
宋瑜霍地抬头,对上她意味深长的视线,心头一窒。
她将霍川害了还不够,如今还打算嫁祸到自己头上吗?宋瑜脸上瞧不出情绪,她迎着陆氏视线坦然一笑,“若真如此,定要将那人找出来,不能让大嫂平白受惊。”
陆氏微一滞,神情淡淡,“说的极是,不过如今死如对证,要找起来恐怕不大容易。”
宋瑜没有接话,她现在开口,等于把此事揽到自己身上。可她实在没那精力管旁的事,索性皱着眉头低声呻。吟,果不其然,太夫人的注意转到她身上,“可是头疼?你这孩子也真实在,结结实实地摔在头上,恐怕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
说罢便要命人唤郎中,被宋瑜拦住:“不妨事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可能有些累了。”
此举果然见效,太夫人头一回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同你母亲这就走,你好生休息。听说早晨出了事,这才赶来看看你。”
宋瑜颔首,乖巧十足,“谢谢太夫人关怀,孙媳定会早日康复,届时再去看您。”
侯夫人虽有不甘,但太夫人已经发话,便不能强留。末了她淡淡觑一眼宋瑜,其中意味令人捉摸不透,“伤好后去琴音那儿一趟,她感念你救命恩情,常常挂在嘴边念叨。”
宋瑜惕惕然道了声是,目送两人离去。
*
糖雪球还不会走路,据说才生下来四五天,四肢没有力气,软绵绵地倒在锦褥中。
宋瑜不敢给它洗澡,但又担心它身上生虱子,是以只让它在自己小窝里闹腾。薄罗扒开看了看,回眸笑着说:“姑娘,这是只公猫!”
她和澹衫佛堂前跪了两个时辰,原本蔫蔫的毫无生气,走路都不利索。休息一会儿她便恢复活力了,只有澹衫膝头青紫一片,站都站不起来。人和人果真是有差异的,宋瑜不无感慨。
恰巧霍川从外头回来,正值午饭时间,外头桌上摆满菜式,汤都凉了宋瑜也没动筷。她晌午便没吃东西,也不觉得饿,薄罗劝了许多次就是没胃口。目下正兴趣盎然地喂糖雪球喝羊奶,它白绒绒的小爪子动了动,被宋瑜调皮地轻捏住,上下一晃。
果然糖雪球生气了,翻了个身不再理它,也不再吃东西。宋瑜这下慌了,她只是想跟它示好而已,何必生气呢?
宋瑜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的脑袋,不知该如何是好。府里有养过小猫的,都说才出生不久的小猫离开母亲很难成活,她为此忧虑不已,对它益发上心。以前家里没养过这种小动物,因为阿母对动物皮毛过敏,稍微近身便浑身发痒。
宋瑜幼时不知道何为过敏,偷偷捡了一只巴儿狗回来。因为跟着阿耶出门,路上看见它被人遗弃,很是可怜,便悄悄地藏在衣服底下带回家中。
养了三五天,宋瑜给它洗澡梳毛,同吃同睡,关系一下子亲密不少。彼时宋瑜才七八岁,对一切小动物都有莫大的好奇,连宋琛都不舍得让他碰。后来一日龚夫人到她房中小坐,仅仅两句话的工夫。
因为空气中残存着巴儿狗的毛发,龚夫人尚未走出房间,便浑身泛起红斑,止不住发痒。
宋瑜彼时吓坏了,以为阿母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病,哭啼不休。此后不必龚夫人说,她自个儿就乖乖地把巴儿狗送人了,送人那日哭得惊天动地。她舍不得,可是没办法,阿母和小狗她只能选一个。
一直到今日这愿望才得以实现,她自然尽心尽力地照顾,兴趣全被糖雪球吸引过去,连霍川走到跟前都忽然不觉。
直到不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下人说你今天没吃饭?”
宋瑜蹲在地上,怀里抱着糖雪球,仰望他的姿势格外累人。后来乖巧地点了点头,负隅顽抗,“我不是很饿,可能是早晨吃得多了。而且……一点胃口也没有。”
未说出口的那半句,她不愿提起,每提一遍便要回想一遍,胃里翻江倒海。
霍川不听她解释,让丫鬟抱走她怀里的糖雪球,踅身往外走,“吃过饭才能同它玩,否则我便将它送人。”
说着人已到了外室,饭菜凉了,只有让下人重新热一遍。
宋瑜踱步跟在他身后,瘪瘪嘴不大高兴,好像心爱的玩意儿被人抢走了。转念一想霍川今日出门目的,眼眸熠熠生辉,凑到他跟前好言好语地询问:“你帮我问到了吗?糖雪球该怎么养?他们都说我养不活的,我才不信,糖雪球一定能健健康康长大。”
霍川举箸,慢吞吞地夹了一筷子八宝肉放入口中,“忘了。”
其实何曾忘记,端王见他对此上心,还以为遇到了知己,特意为他写了一章养猫日常方法,乐意至极。霍川怎么可能告诉他不是自己养,而是媳妇要养,这种牵线搭桥的事情,少做为妙。
上回霍川所说眼睛会随着日光变化的猫,端王已经命人去寻了,并承诺找到后定会好好感激他一番。霍川本欲婉拒,事后想想不失为联络的好机会,是以便暂时应了下来。
宋瑜把他的话当真了,顿时希冀的小脸蔫了下来,哼哼唧唧坐到一旁,“算了,你一点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霍川禁不住挑唇,存了逗弄她的心思,“三妹不吃饭,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能照顾一只猫?”
早晨的事吓着她了,霍川能够理解,但不吃饭是万万行不通的。何况看她的架势,似乎有将自己饿上三天三夜的趋势,若是他不回来,她就打算这样耗着?霍川听到丫鬟禀报不无生气,原本就受着伤,不吃饭哪能行。
宋瑜气鼓鼓地瞪着他,心里道了许多遍他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多等一天便多一分危险,万一糖雪球抗不过今晚呢?
只见霍川将一碗白米饭推到她跟前,眼瞅着就要掉到桌下,宋瑜眼疾手快地扶稳。他徐徐道:“将这吃完,我便遣人再问一趟。”
但见还有商量的余地,宋瑜虽不满,唯有照做。
饭桌中央绘兰草白瓷盆中是红红的剁椒鱼,宋瑜只扫了一眼便胃口尽失。她目下看不得这种颜色鲜明的菜式,命人撤了下去,专心致志地扒拉面前那碗米饭。
她双颊撑得鼓鼓囊囊,小松鼠一般,迫不及待地将霍川吩咐的吃完。抬眸觑一眼他,只见他不疾不徐地用饭,两人姿态千差万别,相形见绌。他即便双目失明,也抹煞不掉骨子里拿骄矜贵气的本性,举手投足都令人唏嘘惊叹。
宋瑜看得怔怔,直到霍川停箸问道:“吃完了?”
宋瑜连忙将口中米饭咽下去,闷闷地回了一嗯。
霍川缓缓从袖筒里掏出折叠整齐的宣纸,一手摁着滑到她跟前,“这里头是一些养猫的技巧和方法,还有忌讳事项,你照做便是。”
他语气平坦无澜,但嘴角却是上扬,或许连自己都没察觉如此宠溺。
宋瑜眸色登时发亮,他说忘了原来是骗自己的,惊喜地打开匆匆浏览一遍,十分满意。禁不住扑到他怀中笑弯了眉眼,斗胆在他下颔上轻轻碰了碰,“多谢夫君。”
霍川敛眸,顺势握住她腰肢,看来此行十分值当。
*
此后几天宋瑜沉浸在养猫大业中,励志要将糖雪球养得白白胖胖,康康健健。
可惜她分了太多的精力给糖雪球,以至于无暇顾及霍川,时常将他忘在脑后,连说话都敷衍居多。两人好不容易独处一会儿,她怀里便卧着一只猫,那天晚饭她的主动,倒成了唯一的亲昵。
霍川自然很不痛快,不止一次想将糖雪球提走送人。
他的举动尚未来得及实施,端王府已经派人送来请柬。昨日端王寻着那只稀罕的猫,给它起了个十分贴切的名字,琉璃。猫的双眼确实跟琉璃一般,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端王爱不释手,每天最常做的便是在太阳底下观察它的眼睛,如此痴迷境界,也算世间少有。
今日他便迫不及待地邀请霍川前去,邀请他就算了,偏偏请柬上还写着宋瑜的名字。
端王上回成亲没能前往,今次为了表示感谢,特意补送了一份贺礼给两人。恰好想到新娘子国色天香的容貌,便顺道一起邀来,权当举办一场家宴。
霍川捏着这封请柬,眉头微蹙,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
若是可以,他只想将宋瑜养在闺阁中,只是他一个人的,谁也不能看见。
然而明朗十分贴心地将日期也念了出来,五月二十五,就在后日。
☆、第52章 如梦令
身上擦过药后黏糊糊一片;宋瑜索性脱得只剩下抹胸半坐在弥勒榻上。左右房中无旁人,天气十分闷热;她一壁摇着蒲扇一壁乖乖地等候。澹衫正在给她缠头上白绫;伤口总算结痂,不出四五日便能大好。
糖雪球缩在她脚边;睡容惬意。宋瑜碰了碰小腿那块青紫,已无大碍,只是映着她白腻细润的肌肤;颇有些触目惊心罢了。
她长叹一声抱紧了怀中软枕;抬眸觑一眼窗外。左右是没法躲过的;她拖了两天,总要到大嫂那儿看望一遭。
午时行将过去,蓊郁繁茂的梧桐在地上投下一片阴翳;零星几圈光晕摇摇晃晃,热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头顶烈日炙烤一方,从忘机庭到音缈阁的路程,足以使她出一身细汗。衣裳已经穿得很凉快了,再轻薄便不能蔽体了,饶是如此都让人没法忍受。
永安城的夏天比陇州热得实在,白天热晚上凉,她初来乍到适应不住,已经有风寒的趋势。说话声音囔囔的,夜里间或咳嗽两声,她被霍川逼着吃了两回药,情况有些好转。
音缈阁情况也不见多好,下人各个蔫头耷脑,连圃园里的药草都跟人一样没精神。
仍是上回那个小丫鬟,其他人得空都偷闲去了,唯有她尽心尽力地捧着个水壶,一点点给药草浇水。她余光瞥见宋瑜,连忙丢下手中活计,“二少夫人来了,快里面请。”
态度比上回热情许多,大抵是宋瑜救了陈琴音的缘故,这小丫鬟是个忠心耿耿的,见谁都是一副笑模样。
她一边引着宋瑜往正室走,一边热心地解释:“二少夫人来得真巧,方才二女郎也来了,目下想必正在屋内说话呢。”
宋瑜目露好奇,这两日都没见霍菁菁,听说也不在府里,不知何时的回来的。两人正在内室,那丫鬟只领她到门口便退下去忙自己的,丫鬟泰半都被支开了,只留下两个陈琴音的贴身丫鬟。
丫鬟看到她面色微变,正在犹豫是否该近前通报的档口,她已然来到琉璃帘子下。
帘内隐约有两个朦胧人影,陈琴音仍旧卧榻在床,霍菁菁立在床头。两人之间气氛很有些奇怪,宋瑜本欲打帘进入,但这情况似乎不便打扰,便踟蹰了一瞬。
霍菁菁的声音微有些低,仿佛刻意不让外人听见。宋瑜今日穿的衣裳与身旁青花海水云龙纹落地瓶颇有几分相似,是以两人都没注意外头有人。“大嫂,你本可不必如此。”
陈琴音放在腿上的拳头微微攒紧,她面色平常,语调淡漠,“我自有分寸,菁菁今日来的时间够长了。你才回来,身子定然疲惫,不如好好休息一番。”
霍菁菁对她逐客令置若罔闻,神情罕见的严肃,“我并不见得多累,倒是你……这样做对你一点好处也无,你何必害人害己?阿瑜单纯得很,她若是知道后必定伤心难过。”
夏日午后本就寂静非常,屋内只有两人谈话的声音,宋瑜在外头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脑子混混沌沌的,大概知道两人所说何事,可是又困惑不解。不是蝉玉一人所为吗,因何又跟大嫂扯上关系?
陈琴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帘子,颤声些微尖锐:“我顾不得许多,或许同她是无关系……但,谁能保证跟霍川无关?继诚的死,难道真同他一点关系也无?”
宋瑜听得怔怔,脑袋里嗡嗡作响。
霍继诚的死跟霍川有关系?若当日之事是大嫂谋划的,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大约是想先嫁祸自己,再牵扯霍川,最坏的结果便是玉石俱焚。
里头霍菁菁急了,极力辩解,“二兄性情虽古怪,但不是那样的人……”
宋瑜没法再听下去,将手里捧的食盒转交到丫鬟手上,三两步走出内室,心绪紊乱。
澹衫薄罗见她出来得早,不由得好奇。然而她脸色煞白,心神不宁,便没有多嘴询问,“姑娘这就回去?”
宋瑜恍若未闻,独自走在廊庑下,拾步上台阶时没注意脚下,险些被绊倒。薄罗眼疾手快地将她扶稳,欲言又止。
*
霍川当真是那样的人吗?
原本霍继诚的死便十分突然,白天好端端的说话,夜晚便猝然晕厥,郎中来时已无声息。
霍川委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待人亦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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