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终须先有回报,儿臣才好禀告。”实则当时有一心逃离扶风府的念头,没及和钟扶风将他与人的回复听个完全。倘若和钟大人的回复说岔开了,这便有麻烦了。
“那你说说吧,为啥拦着。”陛下语气不算坏,应该还有周转之地。
“昔贼乱陈仓之地,而陛下只在百里之遥。若我为张将军,虽未得军令,亦会拼死拦截,免扰圣驾,纵身死而不足惜。将心比心,何忍忠良被问罪。然不肖儿臣又岂可乱了陛下旨意,左右圣裁。只得将陛下御赐之冠为凭,惟求扶风大人一个缓行,使其回报陛下,且先羁押,容后发落。”
“唉,那厮未必如我儿般心思纯良。”皇上慨叹道:“大抵是想借机为之,求取大功。子睿吾儿在这宫闱这许多时间,怎还看不透?”
心道:对不起,陛下,对不起,父皇,儿实非心地纯良之辈。
“儿为众长辈维护,忝列辅政之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加之天资愚钝,难解天听,自不敢乱度他人之想,恐陷个人之好恶而使国家有失。故此事只能就事而论,其虽犯军令,擅自出击,但念其有护驾之行,作战亦勇,挫乱兵之锐气,而使儿一战功成,今祸乱亦平,宜另行叙用。今北方尚有患于外,张将军亦是一可用之将……”
“好了好了,不必说了。唉,吾儿求我,朕便遂了你的好心。我让其他辅政们再议一次,看看怎么发落。你这阵辛苦,去休息几日,这宫闱之内,不是你这般稚童适宜的。”其实陛下倒是和我相似,也容易被亲近人所趁。只是陛下兀自不觉:“唉,还好现在已经开始谨小慎微,不似以前鲁莽;但尚需加倍小心这朝廷里的种种。”
我自诺诺。陛下叹了口气,却又开了另一个话头。
“刚和诸尚书谈论了你那个事。”皇上又顿了一顿:“袁家又怎么惹了我的子睿孩儿啊。我让吏部曹查了这几个人,发现全是齐公所举。望兄竟似不知此事,还问我为何提起这几人?”
父亲真会装,似乎陛下都信是我独自为之了。显然父亲比的那个圈就指袁(圆)了。
“儿实不知是谁的人。那日去太学射礼耽搁了,即为此几人纠缠。只因我印绶留在越国以为不误政事之信,那日衣服也穿随意了,他们毕竟也只是秉公执法而已。着急异常,却又不好发作。只是联系山中之事,有此一疑。现知晓了,是儿乱猜度了。”既然陛下都如此看我,我自然要继续充乖孩子到底。
“当日,你身边有无其他人?”
“有啊,有博士祭酒大人,还有儿的随从,有……”
“好了好了,怕他们真不是什么秉公为之,看来传言非虚,连这些门下宵小都跋扈得紧。”皇上似乎听出问题所在了:“人都进太学了。要是恶人,也是他们没把好门户。截我智儿,还在太学对卫祭酒无礼,这事要在太学传开了,我看他袁家人怎么收拾。吾儿怎么一直没报给朕。嗯……朕有数了。他袁家是厉害啊望兄也是软弱,怎么擢举到太子门下的还这么多袁家门生故吏。智儿都被欺负了,他家以后还不犯上。这次孤定要给他家立个规矩。连辩儿都不喜欢袁家的闺女,看来这干人仗着袁家势力,没少在太子*折腾事。呜呼,满朝上下,只我儿不贪权势邪?”最后一句可能有些过,至少我知道蔡伯父不贪慕,太医令不介意,子玉更是无所谓。我是不是也如此呢?自己却不敢妄言,或许一切对我来得太容易,于是自己才显得不在意。
陛下见我静静拜伏,又叹了一口气:“吾儿且先退下,把吏部曹尚书和郎中令叫进来……把汝父也请进来吧。”
压抑着雀跃的心情,礼毕,老老实实出去。和父亲说了此事,故作无辜地摇摇头,似一副不明就里样。
父亲窃笑,摇头领着那两位就进去了。
我差点没在回家路上跳起来。之所以没如此失礼,主要得感谢车里不高,我站都站不起;身上衣服太正经,没舍得在车内打滚。
我一定要保持镇定,考虑一下,还有没有漏洞。
回到家时,觉得自己已淡然若定,狂喜不形于色了。
当然,这也未必。
母亲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关切地让我休息。银铃在房中见我进来,只看我一眼,就说:什么事情这么乐呵?
咦,你如何看出我很开心的?
过往见我时,汝何时撑过这种半死不活的面皮?子睿喜怒哀乐皆形于外,又从未给我摆过什么脸色。定是有好事,想要故意隐忍,是吧?说吧,什么好事情?嗯……能说么?
我有点无奈地坐下,觉得自己很缺乏成就感。不过想到今日之事,心情还是不错,便照实说了。
“子睿啊,不是为妻小心眼。以后,你还是别乱得罪人了,这事他家追究起来最终还是会归咎于你。赵公并非你的生父,老师和孟德这几日还在和袁本初把酒言欢,结伴出游,混似亲友一般。你却甘心为他们做恶人。果如葛凉所言,太易为亲近人所趁。别把朝廷里当嬉戏之地。”银铃似乎对所有人都有些怀疑一般。虽然有些不屑,但不知怎的,也还有些被触动。真的收敛起心神,坐在伊人身边。
其实天下还是有可相信之人的。
嗯,我知道的,我就信任我的宝宝啊。
铃儿还这么顽皮,哪有对自己夫君如此说话的。
怎么不行?咦,子睿,怎么了?
嗯……呃,铃儿啊,李真那两个堂妹,一个我考虑了嫁给援儿,另一个想到了吴越。可有其他人选?毕竟算是“登龙门”,又算是和孟德那边再多攀关系,我有些担心吴越以后会回其兄长身边,还有谁会一直跟着我们的。
嗯……徐大人的公子啊。
咦,我怎么没想到。徐司徒提过,他儿子好像都没婚配。好,我这就去找孟德兄。
又要抛妻弃子……
少不得又得哄一阵。
出来的路上我还真有些心情压抑,银铃可能是因为怀孕心情不好,有些疑神疑鬼,对我们四辅政内部都不放心。如果他们我都不信任,我能信任谁?不过她也是为了我,既然她大抵是心情不好,就含糊过去就是,总不能让她更不开心。
孟德兄果然正准备要去袁家别院用餐,我提及联姻之事。孟德倒是不反对,不过他对我两个都要显得不甚满意。我说人家还是孩子,到数千里外,至少在一个地方,也有个照应。
孟德故意打趣:那李家还有一个十二岁**,你打算让她嫁给谁啊?
在他父亲身边寻个好人家嫁了吧,也好不时回去看望父母。
子睿自小是那般生活过来的,倒是很关心人家亲人团聚。好,好……愚兄记下了,不过李将军今日已在袁府,他是袁家女婿。我去帮你说说。哦,贤弟也帮我问问,汝姊外出,为何尚未归来?
回到府上,父亲也回家了。父亲自然奇怪,我为何比他还迟回家。他还以为我又去找银铃办事了,让他都不便路过厢房。
我自如实道来。
瓒是本初的妹夫。子睿可考虑周到?
那他为何还是跟着孟德兄?况且,他是元礼大人之子。我想无妨的。
孟德有什么其他话么?
问了琪姐出去,为何还未归来寻他?姐姐去哪里了?难道已经回赵国了?
这不还有些疙瘩么,这小两口不时闹点别扭。你琪姐脾气一直不太好,我们家也就你脾气不错,估计是银铃给管的。
老爹,别没事就扯我出来。那姐姐去哪里了?
我让她去我们谢家一个聚落去歇歇,就是太医令被罢黜时我让他暂居的那个村子,就洛阳东边。
靠近河水么?
就在水南岸,北岸就是温县。
我一拍大腿。吓了父亲一跳:子睿,怎么了?
父亲,下面几日,我和银铃去看望一下姐姐吧。我把她带回来。暂时,我可能离开洛阳比较好。
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等这事定下来,我再出去就更刻意了。而且,陛下也给了我几日休息。
哦,对,陛下提过,那你就陪银铃出去散散心吧,太医令还和我说过,要孕妇多走动走动。那我就给你们安排明日。而且,那里可能真有你想看的东西。
“父亲不如也休个两日,带着母亲一起去接姐姐。”我和银铃总是显得过于亲密,怕刺激了姐姐。
“哼,为父哪有时间?你这一折腾,那人如何发落要议,带来后果得议,和你老师还有孟德兄一议就得好长一阵。你那老师还喜欢弄些玄虚,讲一半道理,说一半事情,让我自己想明白似的。”原来老师不仅和我们这般授课,也喜欢如此给老爹讲事。
“不孝儿鲁莽了,那这几日我就陪父亲与老师孟德兄去讨论此事吧。”我最起码还有一个辅政卿的头衔。
“你还是去吧,怕你再给老子来点什么惊喜。”父亲情绪倒还好:“哼,你呀,你懂不懂什么叫军法?你这般处置,实则乱了军法。以后这干粗人会不会有一学一,你想过没有?那我内外八军以后还管得管不得了。你别在这给我添乱了,给我出去陪儿媳妇去。”
父亲说的对,我自己还和别人慷慨陈词,怕自己所为会为人所学,怎的到了别人身上我却想不通了呢?
我还是自己去清静清静吧。
如此,次日,与银铃登车出城。
我征询要不要带几人陪着。她问我带谁。我说比如**。她却反问我:你心情很不好么?
何以见得,我带**又不是为了撒气,顺便带他到处看看,他从小就窝山里。
嗯嗯……然后说不准自己被我郁闷了,方便找个出气筒。
好了,不带他了吧……为何如此编排你的夫君。
银铃笑得很开心:因为这次就想和我的子睿一起出去。
于是,那日随行只几个侍从,自己只带了张弓和那支笛子。
经过自己府门口想起进去与徐司徒聊了一下关于他儿子婚姻的事情,老爷子自然很开心,尽力压抑自己的兴奋,依礼感激我的安排。
路过秦侯府的巷口,却正遇任小姐和秦校尉一人抱琴一人执笛,四目相对,相谈甚欢,旁若无人般乘轻车以出。如果我们不吭声,他们还真就过去了。
二人腻歪得紧,自然先将他们唤回魂来,再打断他们忙不迭的致歉。
问我兄嫂可在。回说昨夜就入宫,至今未归。我便让他们提前带个话,就说我出去游猎,已专程拜访,免得回来寻不见我,又心生忿怒。
那笛子看着甚新,随口又问了此笛从何而来。任小姐说是在做乐官时,闲暇无事自己做的,还校了音,正可和此琴音。
与他二人分别,便和银铃说起他二人之事,拿出我那笛子还取笑了一番。不过说着说着便又说回到我们夫妻那些事了。路过北城门,我还与她讲起当年在此遇佩儿的故事。
银铃忽叹道:佩儿当年在襄阳家中等你时,谈着你便发笑,慨叹你诸事多艰。后来,据说我一日梦里呓语,让她知道我实心系于你。第二日,竟默默不语,我百般问询,当夜才与我说了此事。还问铃心中何所欲。我当时可慌了,又没你那份急智,不忍骗她,便说了实话。
我不知道该插什么话,只能安静听着,也不催促。
我当然也告诉她,不会奢求你,所以从未告诉你此事。但后来见她面便有些尴尬,所以才提出去上阖准备嫁人之事,让她就在这里等你回家。
佩与铃性格迥异,我似乎是对你有些凶,实则对你却总是有些心软,一如当年要随你去寻幸福。佩姊姊外表柔弱,实则性情刚毅。说你回来后,她也故意尽力平平淡淡地对你,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后做一个自己的选择,甚至你误解了真相也只当你心有所属,而不戳破。昔年明孜,她竟安排遣散众人,自己却没离开,在府邸等了你一夜。
啊,什么我一直以为……她是跟着烈牙军队进来寻我的。
你什么脑袋烈牙在带兵打仗。城内还混乱,尚有西凉残兵,他会让一个柔弱女子,毫无护卫地在县衙府邸等着你。她说她那一夜就端坐榻上,手中暗藏利刃,若有西凉兵进来,便打算趁其不备刺死一人,再自我了结。算与你一起死守明孜。幸好,城内一直在厮杀,谁都以为那里早空无一人。否则……哎,她定不会解释这些的。但你也不至如此疏忽大意。
我亏欠你们太多了……
别用亏欠,铃佩皆自愿,为了我们各自心中的子睿。
“原来你对我凶的时候,还对我心软。”看着银铃心有所戚,我决定逗笑她:“吾明矣,往后……”
我故意拖长,表示出对于将来的一些想法。
“我对你凶过么?”伊人果然开始故作颦眉。
“从来没有。”我立刻很陈恳谦恭地回答。
伊人真的笑了,笑得很美。
万望一世也如此般一样。她看着我,我看着她,牵着对方的手,乌首换白发。
可惜,如此衷心期许,却早知已无可能。齐人之福孰难消受,竟不知何言之福。<;/dd>;
第一百八十九章 谢氏聚()
第一百八十九章谢氏聚
出谷门,远望北芒山,正是初夏好时光,缤纷点缀青葱,雾霭披挂层峦。
妻出神地望着窗外,我则看着我的妻。
妻终于感觉我在看她,不觉笑道:看了十几年了,不怕看厌了么?
一生宛若初见,不见争如生前。
油嘴滑舌,就会瞎编。哦,子睿看,今年农人种的是粟。
铃儿不用让开窗口的,其实……为夫……五谷不分。而且就算看见了,也很快会忘记。
银铃叹气道:妻早知了。
紧接着,伊人仿佛又自言自语道:去年种的是什么呢?
应该也是粟咯。
粟不宜连种,易生稗种野谷。
铃儿这都知道?
是咯,你岳父可是水镜先生。
唉,我真对不起岳父大人。
又如何了?
他两个闺女都给我拐跑了。
银铃笑着揪了我一下,又喝令放松肌肉,让她再揪一下。
不过说到这处,有些奇怪。那日我并不知你尚有两个妹妹,但岳父迟疑半天方回答:一女(义女)。若说三女四女,现在想来,倒不知如何接了。岳父大人为何如此说?
咦,难道子睿不是故意的,我一直以为你是特意为之,还颇赞叹了一阵夫君之智。子睿还记得你如何问的?
好像是岳父刁难,我就中途顿了一下,改问“为我所娶者……您有几女?”
银铃挂上一脸诡异笑容,继续征询道:你真不是故意的?
我一头雾水:故意什么?
银铃换了一脸征询肃容,面色诡异道:你真不是故意的?
我满头雾水:故意什么?
银铃摇摇头:算你撞上运道了,你没听出周边长老都有些口音么?
嗯,当然,越人么;原本就不应该和中原一般口音。
银铃笑道:所以这句话,在诸越人长老中就可能以为是:“为我所娶者,宁有其女?”
言毕,还在我手心描下诸字。
也就是……我,我问的话听在很多越人长老耳朵里的意思可能是:我娶的是您哪个女儿?
对对所以父亲既要防你,您有几女?又要防你:宁有其女?他若回答三女四女,那岂不是我所有妹妹都要落入贼口。
我……唉,银铃,你这什么话不过……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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