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见我,似有些紧张,忽一拱手一躬身行礼,再起,声音开始颇大,却越说越小:不知越侯可有闲暇,望赐片刻与卑吏,有一事讨教。
心中大惊,这也来得太快了,但面上还需尽量淡定。只得拴马与柱,张手请道:与我来。
我府深处亦有后园,其中有亭。此间宽阔,耳边虫鸣嗡嗡,院内鸟鸣喈喈,远处鸡鸣阵阵。既然在屋内会为人在外偷听,不如寻一开阔之所,以防周围有人。
一路急思应对,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因我还是觉得自然而然便成,哪有什么不成之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有何为难之处,且请道来?”我还尽量压低声音。
“我六岁娶吾妻,时妻已十四。况自幼提携,恐吾惫懒,庭训甚严。”这小吏声音更是细微,若不是我耳朵甚好,怕真听不清楚:“若妻视吾,则不敢回视;出言,而不敢回;指手画脚,我竟不敢稍动。*房之时,闻声见妻已兀自战栗,何能成事,如之奈何?”
心中怜道:可怜的娃,这妻子少时管教也忒严厉了些。相较来说,银铃真是温柔,我反倒算是被宠溺坏了的。
“如之奈何……”我沉吟片刻,忽有一计:“医曰:对症施药。但请尊夫人不可视君,不可语君,不可擅动手足便可。”
“如何?”
“可令尊夫人以布蒙其眼,口衔枚,汝再以细软绸缎轻缚其手足而束于榻……”自己忽然顿住,思忖一下,觉得此法甚是恶趣,不可为旁人道也。忽想起与两位夫人首夜,还需教些常识:“若是首次,对妻需温和些,若见血,便勿过甚。此事,需适度。以后不怕夫人了,便无需用此种办法了。”
“若今夜不成,明日便请休沐,我自有他招。”自然想到实在不行,就给他药。若还不行,我也无他法了。或许只有请银铃再出马,再好好劝这位夫人自己在家先收敛凶焰了。
打发走他,我还蛮轻松的,算了结一事。出去溜一圈马,看望一下城外诸人,关心一番今日饮食,才兴冲冲回城。
回府后,却发现任小姐来了,自然先是感谢我的相助。听她提及不日便将由此间秦侯府邸侍从护送归秦,我也甚慰。但任小姐却还有一番心事,说到当日所言,可以辨明那日上林苑中无礼之人,不过义父不在,自己不知如何是好,便来寻我。
我皱眉道:太常大人仍未回还?
忽自责:都是我擅作主张,给他老人家放假,这老顽童怕不在外野够,一时是不会回来的。
“无妨,就由我去寻他们的不自在。”心情正好,便要去郞署大闹一场。忽想起当日与仲道兄所言,便觉得东宫门人也需查验。
未及出门,却又被赶来的仲道兄截住:“老师不知为何,尚未归府。可这太学授课如何可耽误?咦,任小妹,你如何来得此处?”
这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我却慨叹:这父女俩算是玩疯了。
“哎,没事没事我去寻人教习。实在不行,我请入太学讲习兵法与诸生以充数几日。”必须承认自己有点头脑发热,过于轻松随意,乱放厥词,完全没想着后果。一切的一切,竟只是担心被仲道兄阻碍了我去寻人晦气。
仲道兄倒算挺开心地被我劝走了,不知是我把他忽悠晕了,还是他早就晕了,他那马车在门口转了几圈,才上得正道,而且居然不是去太学或者太常府的方向。正待调侃,任小姐却打岔道:我就这般去么?
我终于冷静下来点头道:似乎是需改变一下为好。
帻冠一加,换一身侍卫官服,带上同样装扮的宋、小援、葛凉诸人与我一同进宫。
门口戍卫很是不尽职,居然没盘查,随由我一句话,就让我的随从跟着我进去了。我承认过于开心,让自己有点飘飘然,有些地方便没了规矩。
不过这日,我本就是要做佞臣的。
如何做一个好佞臣,是有很大学问的。
比如,先需与陛下搞好关系。
我这日又寻了个由头去拜谒义父义母,说自己还要南去戡乱,将要离去,心中不舍。
却被陛下怀疑是因银铃怀孕,实被妻赶出来。
我问,陛下如何这般想。
陛下冷笑道:你母后也是怀过数次的;那段时间就连朕也有几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皇后没借机发作。不过偷瞄义母大人,她却在似有不舍地看着我,全无注意到旁边夫君的“不当”言语。
儿臣今日确有一事,此番上巳山中与皇子公主被伏,诚令人惊悚莫名,显董贼之势在朝中仍有残余。恐日后有变,儿臣想查问一下东宫太子属吏和郞署诸郎。此二处者,皆多新人,奸佞有机可乘之地也;若有疑者,儿臣先禀于父皇,父皇可先命人监视之,使其无法为患,再图远放,以竟万全。
何不擒而审之?
恐其所依仗者狗急跳墙,危及宫城内外。此番臣都带了四个侍卫在外,便是防其事败而暴起。徐图之,则其事败而欲行凶,也不得借力。况天下初定,皇城内不应再起波澜。
陛下显然有些心有余悸,听我再一番危言耸听,更是坐立不安。毕竟这次上林山中别苑之祸事着实有点大,而今上当时就在山下不远之处。经我此番鼓捣,陛下必疑身边或有奸佞,而且绝非个例。
实则,这番便可勘定我的佞臣之实,自省吾身,今日之事实为惑乱圣听之妄举。
这番垂帘与人交谈便累了,估计帘外鱼贯以入的这些新官或郎官们也累。一直聊到日头西斜,问的皆是姓名,岁齿,字写得如何,有无何长项等等。
不出仲道兄当日太学中所言,那日诸凶焰无礼之徒,竟有三人随了太子,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却可随侍太子左右。
还有两人尚在郎署,不过“有意无意”问询郎中令这两人如何时,似乎提及也将要分派给司隶校尉,掌此间秩序。有意思的是,那三个跟着太子的都是一口洛阳官话,这两个却都有青州口音。
任小姐耳朵真是件宝贝,若我越国有此人物,听一句便可记住故往人物,有些玄虚便更好做了。
不过最终我提上去的有十几个人,只是提到此五人时,我却“实话实说”,昔年曾在太学中兵刃执于吾,后速速告退,未明其理。
另外的数人,却是可调去某处的建议。这些是宋和葛凉在后面小声讨论的。
“而至于有根有据值得怀疑之人,似暂无一人。皇城内应早已安全,儿臣多虑,扰了父皇母后的清净,实智之过。”
场面上的理由和想做成的事情,并不需要是一样的。官场浮沉,智已深谙此道。但是有些时候,需要有些运气,但实话说,我运气大多时间一直很好。比如,银铃和佩儿都便宜了我;又比如,这次。
陛下却说那五个无礼之人之举,联想当日山间之事,不可不疑。皇后直接说送东北长史府,为娘亲自修书一封,交由汝小舅处置。
心中大喜,未用我再提醒,陛下便能想到此处,甚好。何老娘更想到这种处置办法,真是让我都想多叫她几声我的娘也。
“蔡太常未见回,听说有你的功劳?”陛下忽然又挂上了一种不明的笑容。
儿臣一时兴起,擅予九卿休沐,儿臣有罪。
无妨,博士祭酒今早于你觐见之前便来禀报诸事之因了。那便遂你心愿,你便教几日兵法。朕也甚感兴趣,到时,朕也摆驾去听听。
陛下拿儿臣取笑了,儿何敢教什么兵法。
不是你与博士祭酒说的?
奇怪,我以为就银铃有这爱好,怎么博士祭酒这人也尽和我来这套,寻我记不得的事情唆摆我。
不过君命难为,而且今日想要目的都达到了,未免陛下转口,只得咬牙承接下来,一发讨他欢心。
出来与已累得不行的众人回家,一路便痛斥此事,将仲道兄置于馋臣之列。
任小姐终于忍不住说:那真是您说的……
“我会如此没溜?”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早上兴奋过度冲昏头了。
任小姐窃笑点头,余下三鸟贼居然附和着点头。
按说,我应该带**的,至少也能起杀鸡儆猴之用。
避免这干人聊出什么新火花来,转移话题问及在我府上的几个小孩近几日可好。答说老夫人早请了几个乳母在府上等候,这阵甚是乖巧,晚上都不怎么闹。
这日真是累得半死,在榻上未及等到银铃回来便睡着了。
第二日大早我便又起身了,银铃却不在身边,不知昨晚她回来住了没。
推开窗却听得莺莺细语,自对面厢房传来,其中便有银铃,还有另一女子。
尚未及听清二人言语,便听得脚步声起,似要出来。唯恐银铃以为我偷听偷看,赶紧关窗,回榻上装睡。
片刻后,银铃推门进来,我才装作刚睡醒般:铃儿怎么起身如此之早,今日胃口如何?且过来夫君这里。
伊人一见我醒了,便开心笑道:子睿如何教的。那姐姐说成了,此番来便为感激。不过她脸色很怪,我提及如何成的,便羞涩推过。
我便如实上报,只是装作仍有些迷迷糊糊状,若见事不谐矣,便继续装死。
“也就你敢这么想,敢这么教。”银铃咬着牙,“不过倒算是对症。”
“你不生气就好,我也是没法。你不生气就好。”我笑呵呵赶紧翻身起来,忽然看到银铃眼神惊讶后略有不善:“你会不会对我装睡有意见……”
气有点冷。
“我能继续装睡么?”
“你装给我看看。”语气相当冷。
我赶紧背对她,很是夸张地在榻上趴下装死。
伊人被我逗笑了,给我屁股上就是一下:“起来吧,神医宝宝。”
“你不是说你舍不得打了么?”一边爬起,一边故意不满地嘟囔。
“是舍不得用力打不打,以后不得反了天了?”银铃还故作沉思状:“得和佩姊姊商量一下这个事情。”
我决定继续趴下装死。
伊人笑开了花,抚背贴耳轻轻说道:“起来吧,今**要去太学授课。”
“你是在开玩笑么?”我一激灵,赶紧坐起看着银铃。
“不是。”伊人很认真地笑着答道:“博士祭酒昨晚派人送信道,太学的车辰时三刻左右到。”
“救我银铃。”我努力瞪大眼睛做无助的样子。
伊人作高人状闭目摇头道:“天作孽,犹可违;汝作孽,不可活。”(注:此句是《孟子》中《公孙丑上》引的《尚书》中《太甲》篇: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今存之《尚书》中此句与《孟子》中这段有字词上的出入,有些最新出版的版本又有根据《孟子》和东汉应劭的文章引用将其中字句改了的。而且最近考古新进展中还有原本《尚书》的课题,希望过一阵能有原本《尚书》出版及相关研究结果出炉)
“你能陪我去么?”
“我要在家陪焱儿或者淼儿,夫君慢走。”伊人很是惬意地倚在榻上,还点着自己肚子:“焱儿或者淼儿,和父亲说再见。”
“你随我去也能陪焱儿和淼儿的。”
“我还要去看顾亦忻、亦怡和雪晴。”
“母亲请了好几个乳母,她们这几日乖着哩。”我都开始模仿她时不时冒出的越人口吻了。
“可那里好吵,会吓着焱儿或者淼儿的。”伊人依然不为所动。
“不会,就我在上讲讲,那些太学生都是读书人,不会乱作声的。应不会惊着焱儿和淼儿的。”
“哦,哦,哦,你说错了哦那些太学生可很厉害的别说错话。否则会被人当场指正,那可就糗了。”伊人很是不屑地摇头加摆手指头。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们女人可是消息很灵通的。”
我垂头丧气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焱儿淼儿,请你们母亲帮为父穿正装。”既然要死,至少应正衣冠,呈君子状。
伊人笑盈盈地帮我拾掇一番,但最终还是没有良心发现随我去。
坐在堂前,仿佛很久,纹丝不动,看着正门外仍空空如也。
心中其实紧张得很,想着今日该讲什么。到太学教兵法。我怎会脑袋进水,说出这样的话?当时真是我说的么?心中忽然冒出一堆欠抽的人,一起指着我说道:你说了
忽见正门一车往过,竟一下子跳起身来。未想车上却跳下一个肥壮的身影,正是父亲大人,只得迎出去。父亲也是急匆匆冲了进来。抬眼看我到近处,正欲说话,却一把拉住我的手到门旁廊下:“子睿,你擅自给你蔡叔父放了假么?还说你要在太学给太学生教兵法?”
我似乎想了半天,但似乎也就一瞬间,回答也简单,我点了一下头。
父亲抽了一口凉气:你个混小子……准备好了么?
我又耽搁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父亲又抽了一口凉气,手捂胸口:“刚见了陛下我才知道这事。哦,你真出息了,知不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太学天下最顶尖学子云集之地。你从未做过教习之事,怎敢揽下此事。自蔡太常重掌太学,太学之风气为之一新,师生于学堂上自由辩道已成常事。卫祭酒堪称这些年太学最优秀学子,经学造诣可谓深厚,可他讲述经学都常被人指摘其中疏漏。与我谈及此事都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说你说教习的是兵法,不在学堂教习的六艺之内。然太学之中通晓诸家兵法者比比皆是,身经百战的将门之后满目皆是。”
父亲发了通火,却发现我一直在旁安静听着,便也不说话了,还帮我正了衣冠,“小伙子还是很精神的。哎,不过你老师和我说了,我们都别去,让你无所依靠,下面太学生若是过于桀骜锋利,说不定你反倒能有秒计。那我就不去了。陛下可能会去。你自己想法应付吧。摊上你这种儿子,老子真是要减寿。”
辰时没过多久,我就上了太学的车。他们来早了,我也没什么可以留在家的理由。
太学这是第二次来,不过是第一次白天来。蔡伯父手书的**石碑仍伫立与中,周围也依然没什么人。与上次来早了些不同,这次应该是晚到些,耳边已经有学子诵读之声传来。仲道兄似已恭候我多时,他显然不怎么放心自己的那干学生:子睿贤弟,从老师掌太学后,这太学就有点过于散漫,汝若觉得有些弟子过于无礼,可叱之出。愚兄会在厅旁的帘后,若事有难弹压,贤弟只需以简击案面,愚兄即出。
一路由人引进,直到一人声鼎沸的大厅为止,推门进入,杂声顿歇,赫然两旁目光齐聚,好一片英姿勃发的太学生。不过也定是群难相与的主,昔年党锢之事,最初也就是这群太学生先闹腾起来而引发的。(注:此为史实)不过,若不是我经那许多事,我也应与他们一样吧。
不管两旁议论声,只管按上朝步子和步数恭谨向前。
众太学生以竹简击席,似击节一般,旁有引路者轻声言道:此太学生恭迎之礼也。
此声,与我步伐一致,终止于教席之上。
坐下前,深施一礼,诸生回礼。
“智今甚幸之,得见我汉家骄子。”我朗声道:“今能至此,此三乐也。”(注:典出《孟子?尽心上》,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子睿知此典故,但怕背错出丑,又要拍众太学生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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