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侯啊!”一个一缕山羊胡子五十多岁老头,袖着双手坐在被窝里,低着头或许看着地上散碎的茅草,就这样用一种荆州老家的口音慢条斯理地开始和我说话:“我是个老头子,反正也是死了,我也就和您说了吧。”
小南想过去教训他一下,被我制止了,我没那么大架子,也不至于这么冷天让一个老人从暖和的被窝里出来。这种感觉,我自己都能带着一种快乐的感觉去回味一番。
“请讲。”我还加了一种邀请的手势。
“我也是荆州人,光和六年大旱过来逃难的。”他眼睛瞄着地上的茅草,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交州穷,人也少,但冬天不算冷,当然这几日有些……除了有些湿,其他也都不错。我就认识那么些字,居然还在这让我讨到了差事,也算活下来了,人啊,怎么说,他能活也算一件好事吧。”
我点点头,这些都是大白话。
“周围还都是些南蛮人,东边是西瓯人,西边是骆越人,这两遍互相掐架也就算了,顺道欺负我们弱,也一天到晚来顺路折腾我们。可上面却又要安抚这些人,说怕出露an子,所以让我们一切忍让,这忍让的差事又不是他做,是我们扛的啊!田里的粮食一到秋天就没了大半,咱们没力气和他们抢,各家农户们,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也就只能等死了,只有一些不靠土地吃饭的,有些门道的才能留下。这秋天没东西,冬天就得挨饿。这儿是陆路从苍梧过来的必经之地,也是往北去荆州的一条要道口,虽然人少,但却算紧要,所以上面每年也能拨一些东西。说实话,我们这些吃官饭的也就靠着这些东西过活。”'
“那你们干嘛不走?”
“擅离职守,那是大罪,上面没人会来替我们,我们就必须得留在这里,如果等老了,说不准能给些赏赐,也就能着地上的茅草,“你说我们干吗住在这里?我们……”
这个大老爷们哭了,不仅他,很多人忽然也哭了,甚而有被我摔在地上的hun蛋。
我忽然觉得自己错了,却不知道错在哪里。
“你杀了我吧?”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忽然蹦了起来,甚至光着屁股,cao着一口北方口音大骂道:“我是官差,可我***比个囚犯都不如,官舍比猪窝还不如,塌了都找不到人来修补。搞得老子得来住牢房,牢房倒是结实,但这是我们该住的么?老子四十好几了,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了,连个婆娘都没有,早活不下去了,别说余三,就是老子,也打算去找个女囚泻泻火了。”小南被我用手拦住,如果没我,估计他早就剁几个脑袋下了。
“县里工匠将作司都没有了么?”我示意他坐下,顺便问出这个问题,也看看地上这个,应该就是所谓的余三。
“他们被上头抽走了,说留在我们这里没用。”那个老头依然袖着双手,就像个静静等待死亡的老者。
看着听着,心中真不是一个滋味。
“布山的?”
“还能是谁?”那个光腚的缩了进去,嘟囔道。
“城里还有多少人?他们是干什么的?”我严肃地皱着眉头问道。
那个余三急切地想要说话,刚说一个我知道,便被我喝止:“汝非可言之人!”
大家的眼光从余三的身上最终到了老头身上,看来最终也是这位老人家来说:“我说吧,城内其实只有两家人,一家姓刘,一家姓徐,其他人,包括我们都是他们的下人。他们什么都干。”
我忽然能理解一些事情了:“这两家都是什么来头,在干什么?”
“刘家,是布山那边的大族,好像是什么王的后人,也和在布山的太守是亲戚,姓徐的是苍梧太守家族,也和郁林太守有些瓜葛。他们……和骆越西瓯这些南蛮人做买卖,南蛮人也就对他们的地网开一面,就凭这个,本来潭中的农户也就逐渐依附他们两家,不肯就范的就只有滚蛋了,不过即便这样,这些老百姓的地,那些南蛮人也是说抢就抢,也没什么办法,总比内外两头堵的好。凡遇到什么事情,这些农户都得替他们两家出力换些食物衣物度日。我们官府只是个摆设,南人滋扰归滋扰,从不打城,也就自然没咱什么什么事情,收税?收他们?他们上面有人,早给明文免了,那些农户只要给他们交足粮,也就算他家人,不入潭中民籍,也不用交皇粮了,老百姓跟着他们也就这点算好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就靠上面拨的将就着度日。就这样,还不算完,他们要有事情,还随便使唤我们,我们不干,他们竟还说,想不想要薪俸了?再说,这监狱里所有的男女都是他们送来的,案籍卷宗也是他们给我们,说让我们随便处理掉,在他们眼里我们他们一样只是一群狗,说好听,也只是而已一堆用来使唤的行尸走rou而已,没用了,便扔了。”
城中毫无戍卫碉楼,更无更多守城士卒,看门官吏走卒连上此等人竟不足五十。如此近侧便有蛮狄,这个城怕八成如他所说这般。
“郁林太守不是跑了么?”
“他跑,是为了活命!他把所有军队派到各地自己的地头上看着去了,除了我们这儿,结果反倒布山闹得最厉害,他又怕自己领兵,打不过,损了自己的实力,当然跑了,所以这才找侯爷您去了。他见了您,不把露an子说大点,您能饶了他?”这是一个刚才和我一起走的人,他忽然在我背后发话,对他们这里的顶头上司毫无尊敬之情,甚而背后还能听到不停的咳嗽声,似乎想让他不要再说。
“像这样有多少日子了?”我手把tui上皮甲磨得沙沙响,周围原本的窃窃si语都全停了。
“我不是本地人,听说二十多年有个好官,把这整顿得不错,后来说是党人,就没了,后来慢慢就成这个样子了,说细了,我也不知道了。”老头倒是和我对上味了,越说越像朋友似的放开了,刚才被一个官员抢了话头,还有些不乐意。
我对小南耳语几句,小南立刻派了几个人走。
“潭中有罪之男在哪里?”我切中核心,这是我一直关注的,我已经得到了一个完整的答案,我只想得到更多的证据而已。
“交趾商人买走了。”他很快回答。
“很好。他们来买,多少钱一个人?”完全一样,所有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大汉的土地上居然犯人可以购买,这真是一件希奇又不希奇的事情虚构。
“八百钱。”
“你们这儿比苍梧便宜,那儿卖一千。”这是我对此事的最终结论。
“看来交趾郡很有钱啊。”我拍了拍tui,“现在给我讲讲潭中的情况,一个个来,这位老人家先讲。”
我自然指着这个老头,听他们把这潭中甚而这郁林的情况讲了一遍。
半个时辰后,夜se更深,寒意bi人,我让他们生火烘着暖和些就睡了,我也带着自己人准备离开了,在此之前,需要交待一件事情:“把余三投进大牢,别卖了,明天你们待我命令,无事便来衙门,都来。”
我调了所有的“他们”编的卷宗,抓在手里,背在身后。看着放粮的地方,这些依附于大户的人家日子看来很难过,没有几个能穿着好一些的衣服,甚而,还有些男人穿女人的衣服,或者女人穿男人衣服的。这个事情一直到后半夜才停歇了下来,我怀疑,有些家是男女老少齐上阵的,因为有一件左肩补了个黑补丁,右肩补了白补丁的黄se破旧麻服在我眼前就晃了好几次,后来听华荣说,他总共看见了六次。
大伙儿碰个头,没有人有睡意,蹦蹦跳跳打算找东面两家人晦气的小南最为ji动。可以认为,这群官吏的话应该不是骗人的,而且现在知道东南姓刘,东北姓徐。邓茂提出回去要好好整徐征这老小子,小南提出宰了那个刘太守。我按下他这个暂时没什么用的想法,征询各人下面我们该如何处理本城之事。
他们问我如何能信这帮狱卒衙役,我说,就凭现在能看到的各种问题,还敢放我进城,
言语之中随意得罪他们顶头上司,还衣衫破烂地住在监牢里,和我大实话般地说了一个时辰,彼此之间找不到一丝破绽,这干人如果不可信,那这帮人简直全是人中龙凤了。
“如果同意我们明天就走的人,现在就回去睡觉,如果不是……就有很多事干了。”
那夜人很忙,雪也又顺着西风飘落,大家伙都没有闲着。
按照这些官吏的话对照着这些卷宗,这里百姓如同家奴般隶属于这两家,犯事也多是触犯了这两家的霉头,便被发到牢里。还有几个还不了他家的谷子,估计又不肯卖身与他家,被投进来的。手头二十多份,男人都居然“死”了,“死”因有自尽的,有吃刑不过的,有生恶疮的,居然还有溺死在粪坑里的,倒是七个女人在牢里还算妥帖,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出过。
到篝火那里唤来个本地百姓,叫到他时,吓得他半死,华容小声说,他已来过两次。为让他安心,我还给他添了一斗米,让他给我讲讲情况。
城里粮行,客栈都在东边的城根下,全是这两家的。这里夏日东南风大,雨急,冬天却还算温和,所以这两家都躲在东边城根下,算是会找地方。这里来往商贾众多都是从北门东门进出,也就是冲着那边去的。有些这两家的熟客,连过往赋税都可以免交,官吏自然没什么办法。
送走了这个百姓,有些沉重的走上了城墙,城墙上居然半个士兵都没有,看来这里真是安定得紧,好像我平露an来错了地方似的,可这没露an的问题似乎比动露an更麻烦。这个城三面环水,潭水自西而来由南绕东而去,只有北面我们来的方向是一条旱路。水面上东南有一座浮桥在雪光中隐约模糊可见,此水辽阔,尚未封冻,静谧安详缓缓而逝,水外,片片高低不同的灰影错落,相较之下,东边还要密集一点。我顺着江流走向,在城墙之上从西往南绕道而东,更多注视脚下和眼前的亭台楼阁,深夜,这里并不很宁静,间或在其中有一个掌灯的仕女匆匆走过,又或有几个小童端着什么物事急急走入一间透出灯火的厅堂。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我,但我想,他们应该已经知道我来了。
南方似乎冬日白得早,与我在乐浪在被窝里苦苦等不到黎明不同,卯时刚到,潭中东边已经有了些亮光,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平地里却下起雾来,我还在南城墙边,看着眼前的灰影慢慢变得清晰可辨,又渐渐覆盖上一层素纱,和一座座高低错落有致缠绕着白绫的山丘,和着眼前潺潺的绿丝绦,紧紧裹绕着这个小小的潭中。以及山丘背后不能看到的那些西瓯骆越,一个这么小的地方竟让我感觉如此抑郁,是我来的时候所不能想象的。如果银铃来会怎么做呢?一日前还踌躇满志的我,这会儿开始踌躇犹豫起来。
忽然女墙下面马蹄声一路响来,旋即一人勒马喊道:“禀越侯,刘家徐家来人求见您。”
“知道了。便说我就来!”我大声喝道,心中却想着估计今年得在潭中过年了。旋即我有了一个主意,喝住来人,让他上城来一趟。
我没有直接回衙门,而是在路上拖着在路旁裹着披风打哈欠的小南带着几十个人直接往东城去了,却让那传信的人给华容、高升他们带信,让他们轮流拖着来的人,也让所有弟兄们安心睡大觉。
客栈这天全空,我道正好,二话不说,全部包下,也不算多,三十多间,觉得手下人还够,便一人一间,一个萝卜一个坑,全部塞满,选择标准根据各个人的眼睛红的程度决定,立刻身后有人表示不太好,说某某害红眼没好。我自然不理,小南也给我扔在了这里好好补觉,还吩咐那些伙计们直接关门就行。还没安排完毕就觉着个整个客栈都在鼾声中颤抖。
我则去了米铺。那天我浑身甲胄,我还让个士兵看看我模样如何,他描述我眼睛全是血丝,头发也有些散露an,脸se有些发黑,眉头皱着,ting吓人的,描述的很真实,我看大家大多和我一样,我点点头,说这很好,甚而还多捋出几缕碎发散在头上,还吩咐不准泄漏我的身份,否则三天不让睡觉。显然这个时候这是最好的警示吓阻手段。
“来人,来人!”我拄着枪,坐在门口柜上,冲着里面就是叫嚷起来。
“这位……军爷。”我希望懂事的大都在衙门等我,留这里这里的大多是糊涂蛋,似乎这次运气很好:“您老……要什么?”
“当然是买谷子,来你这儿住店?让俺睡谷垛上啊!别废话,你有多少俺买多少,废什么话?”我故意不看他,cao着北地口音装着粗鲁随口问一句:“怎么卖?”
“军爷有所不知,现今日没米了。”
“没米?”我蹭的跳起来,吓得前面几个伙计般的人往后直退,“娘的,哥几们,给俺搜。”
这干人自然阻拦不住如狼似虎的我们,一干人立刻用上自己的本地口音,一时间青徐兖冀之地吆喝叫骂口音充斥整个米铺。
“你们偌大一个米铺,居然没有米仓?”这是我带着笑容问他的:“甚而连块空地都没有,平日里你如何卖粮食的?你儿米放在什么地方?”
“军爷,您有所不知,这儿只收稻谷,却不卖米。收了便送老爷家的库房里,这里自然不需要地方。”那人哈着腰陪着笑容说道。
“那你大冬天的开什么门,还赶上这场大雪?”我用枪尖指指外面,“而且城里就你一家粮仓,老百姓要买米怎么办?”
“军爷有所不知,每日都会有商贾,粮队往这里运粮,便是到我这里或者客栈那里让徐家收,不只是粮,盐巴,各种蔬果rou鱼,布匹绸缎也收。那些个泥tui子,不是归我家老爷的,就是归徐家老爷的,我家老爷事情需征他们去做,老实做得,便能得赏些米和盐,做得好的还能得赏一些旧衣服。他们便靠这些过活。”
“你家老爷指派的是些个什么事情?”我饶有兴趣去问。他却忽然感觉自己说漏了口一般,忙推说不知。
“妈的,属猴脾性——贼滑贼滑的,押回去,给俺往死里抽。”我佯作大怒。吓得几个赶忙下跪,道出真相。
我心满意足,对着兄弟们喝道,“哥几个,跟哥回去。”
那些个人肯定等久了,那又能怎样,谁人敢不等我。让大伙全去睡觉,我还泡了澡,梳理一番头发,刮干净胡须,穿一身宽衣博带,很是闲适地慢悠悠走了进去。
而我居然直到此刻都没有一丝睡意。
通常地方上土包子见君侯有两种情况,一种表里如一,另一种表里不一。鉴于前一任越侯死在此处之北,算来也在潭中境内,我不得不对这几个满嘴谄媚之言的家伙保持戒心,尤其在知道客栈和米铺的情况后。
我看着他们,一言不发,本来打算一言不和把他们拉下去砍了,抄了他们家,可我终究忍了下来。可我这般不做声,开始他们还忍得住,最后竟惹得他们在下面窃窃si语起来。
“我很为难。”我最终看着他们说起瞎话来,应该说我在这个方面天赋很高,后来又和烈牙合伙骗过人,更是驾轻就熟:“走的时候,我专门召见过徐司徒和刘太守……”
他们满脸期待地看着我,我却又顿了好长一会儿:“刚刚我的人去查了一番,你们总揽此处的买卖交易,从南北边过来的商人那里收下盐粮,再卖给东西的西瓯,骆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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