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小卡洛斯的父亲已经离开家乡,跨过格兰德河,到北方的美国找活儿干去了。为了学些本事,长大后能跟父亲上北方去,小卡洛斯一直刻苦攻读。在他就读的小学校里,他是最出类拔萃的学生。一有时间,就跟粗通英语的朋友学习英语。他还从伊格纳西奥用过的废旧书堆里,找出数学和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如饥似渴地阅读。后来,伊格纳西奥给了他一台废弃的电脑,他就自己找来有关说明书籍,一边学习,一边修理,居然把它给摆弄好了。
这样,计算机成了他最要好的朋友。这位机器朋友使用一种简洁的语言,全部的词汇只有两个:1和0。尽管词汇极少,表意却非常准确,既不会造成疑义,也不会引起歧义。慢慢地,小卡洛斯喜欢上了这种语言,因为它是那样纯粹而优美。计算机打开了小卡洛斯的视野,为他展现出一个无限广阔的世界,把他送上了通往太空的漫漫长路。父亲也寄钱回来了。母亲向小卡洛斯许诺,要供他念大学。
然而,没过多久,父亲没了音信,钱也不再寄来了。对小卡洛斯来说,这太不幸了。
“唉——”母亲一声长叹,“我的儿啊,看来你父亲要离我而去了,我感到害怕,也为你的前途担心。你的远大抱负如何才实现得了呀!”
伊格纳西奥回家度假时,母子俩前去打听消息。听罢母子俩的苦衷,伊格纳西奥大发感慨,对准一只蚂蚁唾了一口,叹道:贪财好利之徒,终将遭报应。就是这一警世之语,当年弗兰西斯科牧师也曾告诫过小卡洛斯。然而,狠心的父亲最终还是抛弃了母子俩。后来,母亲害了心脏病,无力救治,卧床不起,求助无门。就是在那段日子,小卡洛斯也没有得到过父亲的任何周济。
他绝望了。后来,多亏远在埃莫西约的姨母赶来了,帮他照料母亲。同时,伊格纳西奥也使他重新燃起了探索星空奥秘的希望。伊格纳西奥没有再上北方去,他在本州的奇瓦瓦城里开了一家计算机公司,并雇卡洛斯为他工作,同时,还保证卡洛斯有时间在附近的大学里攻读计算机专业课程。在伊格纳西奥的公司里,第一年卡洛斯还干不了什么工作,只能做些拖地板、开货箱之类的杂活,或在老板忙时,帮着接待顾客。可到第二年,卡洛斯已经是一个计算机专家了。他不仅能发现计算机的一般性机械故障,还能断定计算机是否存在芯片缺陷或感染病毒,并能设法及时排除。
卡洛斯即将大学毕业时,弗兰西斯科牧师突然来电通知他赶快回家。原来,照料他母亲的姨母自己也生了病,回埃莫西约自己的家去了,留下病重的母亲,独自躺在床上,无人照顾。她千万遍的祈祷和无尽的泪水没有能唤回绝情的丈夫。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卡洛斯悉心地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为她在乡村的小教堂里燃起一只小小的蜡烛。
母亲死了。弥留之际,她还在为儿子祈祷祝福,并把她的全部窖藏留给了儿子。那些钱都是卡洛斯父亲以前寄回的美元,她一个子儿也舍不得花,全装在一个玻璃罐子里,深埋在地板下。怀着对上天神灵的笃信,怀着对探索星空奥秘的神往,卡洛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乡——“黄金角”,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格兰德河横亘在美墨两国之间,河上安装了各种先进的电子监视设备,越境偷渡已非常困难。身上的钱花去了一半,卡洛斯才办齐入境所需的各种证件,从华雷斯城过桥进入美国境内。然后,向着北方,一路走去。翻过几座山,来到拉斯克鲁塞斯。在那里,卡洛斯搭上了一个工程队员的便车,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地方——怀特桑兹宇航中心,“太空播种行动”的发射基地。那地方四周围着高高的钢网墙,墙上到处挂着黄色的危险警示牌,入口处大门的穹顶上写着一行大字:
“我们把人类的火种撒遍太空”
这里是早先被西班牙探险家们称为“死亡之旅”的地方①,如今已完全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沙漠。
【① 包括此地在内的广大美国西南部领土在历史上属于墨西哥,1846-1848年,美国发动对墨西哥的战争,夺取得克萨斯、新墨西哥和加利福尼亚等地,占领墨西哥半数领土。——译者注。】
举目望去,沙漠上到处布满了一堆又一堆黑糊糊的焦木树桩。搭载卡洛斯的工程队员告诉他,这里原来是一片灌木林,由于多次发射量子飞船,火箭尾端喷射出的烈火把灌木林都给烧毁尽了。
卡洛斯问量子飞船在哪里,那人向远处指了指,只见钢网墙内十多公里开外的地方,灰色的天空下,矗立着一座细长的银色宝塔,状似子弹,昂首向天。
“那就是第九十九号量子飞船,”工程队员说,“今晚就要发射升空。”
车开到入口处,停下了。卡洛斯没有佩戴允许通行的特别证章,被卫兵拦下。工程队员把卡洛斯留在大门外,自己开车进去了。
卡洛斯四下看了看,只见一杆低垂的大旗在大门外竖着,旗下聚着一群抗议示威的人。原来他们都是“均分社”的极端分子。这些人大多是年轻人,像卡洛斯那样,他们显然也是远道而来,个个尘土满面,充满了旅途的劳顿和疲乏。他们手里握着各种已经破烂的标语口号牌,上面写着“保护外星人权益”、“拯救宇宙星球”、“一个地球足矣”之类的口号。
那个工程队员的车通过大门后,来了一辆废物回收车。接着,又来了一辆出租车,车里坐着一个女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出租车开到卡洛斯身边时,停下了。站在路边的卡洛斯一眼瞥见车里那个女人,一时呆住了。
呵!好一个标致的美人儿!金发白肤,青春艳丽,那摄人心魄的美貌把卡洛斯惊得透不过气来。美人身边的小女孩看上去挺乖巧,卡洛斯对她讨好地笑了笑,可人家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
他们是谁?卡洛斯暗自思忖。一时间,他心里充满了嫉妒。他嫉妒任何一个可能赢得那美人青睐的人,不论那家伙是富豪、学者还是官僚。伊格纳西奥曾警告过他,那些研究量子飞船的专家学者们,个个都是出色的科学家,对他们得谦恭卑贱,多赔些不是才行。尽管他们个个聪明透顶,且不乏和蔼友善,但他们通常自负傲气,对卡洛斯一类无名小卒,从不放在眼里,必视之为小花生米,落汤鸡,百般奚落。不定那美人儿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专家,在她的芳心里,又哪能有我卡洛斯的位置?卡洛斯一边想,一边目送那出租车穿过大门,开远了。
伴随着那几辆车的到来,“均分社”的极端分子们摇着手里的牌子抗议闹腾了一阵。现在车开走了,他们没了目标,又扔下牌子,缩进他们临时搭建的破营棚里去了。他们还邀卡洛斯也进他们的营棚休息,与他们共享简单的午餐。所谓午餐,不过吃几块陈面包,还有一些化得黏乎乎的巧克力。卡洛斯一边吃,一边听他们大谈“均分社”如何坚持长期斗争,抗议“太空播种行动”,如何一次又一次地阻止或延宕了量子飞船的发射升空。卡洛斯感谢对方的热情款待,不过,对他们的抗议行动,他也表示了不理解:量子飞船为什么就不该升空呢?
“好好回顾一下吧,我的朋友。”一个留着一撮脏兮兮小胡子的人板着脸孔对他说,“我们人类对自己的地球,对这颗星球上的森林、河流、民族及其文化都犯下了何等的罪行?我们还有什么权利再去污染更多的太空星球呢?”
卡洛斯小心翼翼地告诉对方,自己到这里来,不过是出于好奇,想亲眼一睹量子飞船的神奇。
“如果是那样,你已经来晚了。”有人朗声嘲笑道。原来,是一个被太阳晒得满脸水泡的姑娘。她转过身来,对着远方那座高高耸起的银色宝塔,努了努嘴,不无骄傲地说道:“‘太空播种行动’彻底完蛋了。他们妄想再发射100艘量子飞船的梦想已经被我们粉碎,就是前期计划的100艘也被我们挫败了一艘。瞧,那就是第九十九艘,最后一艘了,再不可能有下一艘了,可它今晚就要发射,你就是想参观,也赶不上了。”
卡洛斯心中不快。
“还可能——?我还可能——赶着——登上这一艘吗?”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他的英语说得很生硬,因为他脑子里仍在用自己的母语西班牙语进行思维。
“你是说,偷偷混上去?”
“有这个可能吗?”
那姑娘大笑起来,不停地摇头。这时,一个身着工作服的男子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卡洛斯。
“怎么说不可能?”那男子眯缝着眼,看着那姑娘说道,“大男人,只要敢想,就不妨试试。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和运气,外加一点点钞票就成。”
勇气和运气?自有上帝赐我。至于钞票,我哪里在乎?卡洛斯翻遍了身上的口袋,倾其所有,把剩余的美元都倒了出来,交给那男子。那人数了数,点头示意姑娘跟他出去。很快,他们又回到营棚来,对卡洛斯说,钱差不多够了。
“我一直在那里面做事,找机会破坏他们的‘太空播种行动’计划。”那男子瞥了一眼宇航中心的入口,压低嗓子说道,“我是个装卸工,具体工作是为九十九号量子飞船装载补给物资——也就是,推着移动板车,把货物装到飞船上去。我一直干这个工作,直到他们辞退我为止。如果你想要我的通行证章,我可以给你。我们何不做笔交易呢?”
卡洛斯需要的是通行证章,而那对方需要的是他的美元,就这样,交易做成了。除了通行证章外,那男子还慷慨地把自己的工作服也一起给了卡洛斯,并为他勾画了飞船的内部通道草图,甚至还在上面标出了他可以藏身的地点。
“如果碰上盘问,就答是做清洁的,”那男子进一步交待说,“清洁工都穿这种工作服。卫生监工名叫奥哈拉,是个厉害的家伙,你最好躲着他些。上飞船后,立即乘电梯上到健身中心那一层,尽快按图找到藏身地,躲藏起来。然后,你就等着听发射倒计时吧。飞船发射以后的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如果还有失重感,说明你还没死,算你走运,平安无事。好自为之吧,我的朋友。”
“我们会设法让你搭上废物回收车,混进里面去,放心吧。”姑娘向着远方的飞船做了个鬼脸,对卡洛斯说道,“不过,要真正平安无事,你最好祈祷,让他们在飞船升空前就发现你,把你从上面扔下来。”
第二章
乔纳斯*罗克,一个基督教基要派牧师的儿子,出生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南部的一个小镇上。老牧师性情粗暴乖戾,家里时常风暴迭起,从未安宁过。为了一家人能相安无事,他母亲使尽了浑身解术,然而终是没用。就说罗克16周岁生日吧,当初一切都还好好儿的,可一转眼,事情就坏了。应该说,那真是个让人高兴的日子:母亲为他做了巧克力蛋糕;罗克自己呢,刚通过了驾驶执照考试;更有奶奶寄钱来,表示祝贺。罗克用奶奶的钱买了一顶宽檐高顶的牛仔帽,往头上这么一戴,神气极了。后来的事实证明,问题偏偏就出在那顶牛仔帽上。当罗克戴着那顶帽子来到饭桌边时,该死的老牧师把一切都给搅乱了。
“把它摘下来!”罗克的生日蛋糕老牧师吃得高兴,就是看不惯他头上那顶牛仔帽,“你母亲为你做了这么好的蛋糕,你却还她这副行头,怎么对得起她?”
罗克没有理会。他一声不吭,自己给自己切下一块蛋糕。“摘下来!”老牧师咆哮起来。
那是一顶黑色的帽子,帽顶高高耸起。在罗克看来,简直是棒极了,配得上任何人。就是换了他心目中的崇拜偶像“小子比利”,那帽子也配得。听到父亲的咆哮,他仍不吱声,只把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前额,然后咬了一大口蛋糕。
“听着!”老牧师站起来,满脸涨红,气喘如牛,“你以为你长大了?早着呐!就凭你这副样子!这种该死的东西要败坏德行的,趁早把它给我扔掉,否则老子叫你下地狱!”
“你爱怎样怎样吧,我不怕。”
“跪下!”老牧师一边解腰上的皮带,一边大吼,“求上帝饶恕你吧,你这个小畜生!”
“我不求上帝。”罗克摇着头,咧嘴嘲笑道,“要升天,我自有法子。大限到来时,赶往新墨西哥州怀特桑兹宇航中心,搭一艘量子飞船,就上天堂去了。”
“我的上帝!”老牧师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把扯下皮带,就要打人,“你这狗杂种!”
“约瑟夫!求你了。”母亲扑上去,抱住老牧师的手臂,哀求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千万别在今天!”
好说歹说,老牧师终于忍了口气。“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我今天暂时饶了你。”他咕哝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余恨未消。不一会儿,他又吼叫起来:“你这冥顽不化的贱骨头,休想碰我的新车!在你皈依上帝,跪倒在他面前,得到他的宽恕之前,你休想!想也白搭!”
罗克没有在上帝面前跪下。第二天天不亮,他偷了老牧师的钱包和那辆雪佛兰轻型货车的钥匙,便驾车西行,到赌城拉斯韦加斯闯运气去了。车开到弗拉格斯塔弗附近时,在一个拐弯处翻了车,崭新的一辆雪佛兰给撞了个稀巴烂。当警察把他强制解送回家时,老牧师不许他再进家门,叫警察把他扔进监狱去。经过母亲的一番苦苦哀求,警察才同意免予起诉,并把罗克送进一所工读学校,强制教养改造。
罗克在工读学校混了没几年,又旧病复发。一个教官愤怒地指控他行骗,违反校规。校长命令开除他的学籍。最初,罗克还赖在学校不走,可不久后,人们发现他冒用父亲之名开具支票,从老牧师的账户上支走了一大笔钱,就消失了。和他一同消失的,还有校长那辆崭新的卡迪拉克轿车和他的宝贝女儿。几天后,警察找到那辆车时,发现它被抛在路边,油已燃尽。校长的女儿僵尸般仰卧在后座上,烂醉如泥。
没过几月,罗克终因被控贩毒而遭警方逮捕,并在得克萨斯一座监狱里坐了三年牢。出狱后,方知父母早已离异。老牧师已不再认他这个儿子,靠领取救济金过活的母亲倒还时时念着他,为他祷告,并许诺要尽其所能帮助他。可罗克仍无悔改之意。不久,他又伪造支票,把他母亲最后一点可怜的积蓄也给清洗干净了。然后,他给一个叫约翰尼·维加的人挂了长途电话。此人是他以前的狱友,出来后,回南方家乡埃尔帕索去了。
“嘿!约翰尼吗?还记得老子吧?”
“谁呀?”
“乔纳斯·罗克。过去大伙叫‘大鲸吃’的罗克呀。”
“出来啦?”说完,维加就要挂断电话。他不想多谈,更不愿重提过去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如今维加已开上出租车,成了新家,有了两个孩子,重新做人了。再说,他也无钱施舍过去那帮酒肉朋友。
“别挂别挂,我的老兄!”罗克哀求道,“就一分钟。还记得我们曾谈过的量子飞船么?你吹嘘说,经常看到发射的。我们不是有个绝妙的主意么?混上他妈的一艘量子飞船,永远逃过警察的追捕和牢狱的关押。这些,你他妈的都给忘啦?”
“飞船发射吗?现在也还能看到的,”维加回答说,“就在北边不远处。电闪雷鸣的情形,一年有好几次呢。”
“不记得我们的最后逃亡计划啦?”
“你又惹麻烦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对他妈的这个该死的世界,我已经烦透了。如果那飞船还在发射,我他妈的想换个星球活活!”
“你这个疯子!”维加大笑起来,“还和以前一样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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