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域位于东方海域与中央大乱流的交界处,在这次大劫难中也是颇为关键的交通要道。北边通天神脉是从北海打过去的,现在已经将方丈域的大半地区纳入囊中。南边无妄魔境则是从南海打过去,朱无瑕替魔道打下了大半个瀛洲域。
北海封仙之后清虚子等人闭关,太清疲于神道一事,苏悼白代镇通天神脉,可以说仙道已经没力气管方丈域了。于是云青索性借天火宗寻衅一事把临君和素心派往方丈域,从而跨过蓬莱域夺取仙道的占领区。
现在她和魔道圣者还要考虑很多事情,比如失去朱无瑕之后瀛洲域怎么办?又比如是不是真的要放任鬼道和人道拿下蓬莱域?
“何不拉上归灵寺?”云青突然开口道,“无妄魔境离两大战场都太远了,多少需要一点支援。”
两大战场指的是南风镜国,北川伽耶。镜国是战火点燃的地方,也一直是大批修行者埋骨的泥沼。十万大山和履天坛的拉锯战几乎没有停过,九鸣城之战先后有鬼道、魔道、仙道介入,每个势力都对那地方动过心思。至于伽耶,那是新起的战场,不过激烈程度和镜国不相上下。
魔道远居无妄魔境,又不跟神隐门一样在大陆上建有山门,所以不管从哪个战场介入都很困难。
现在看来归灵寺两边都不沾,也看不出站在哪边,拉上他们多少有点好处。
“你确定?”魔道圣者皱了皱眉,双手舒展又交叉,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才道,“与其拉上一个随时有可能捅自己一刀的盟友,倒不如冒险去南风建起山门。”
云青飞快地否定了他这个提议:“不行,建立山门势必要分散无妄魔境现有的力量,随时有可能被逐个击破。”
她将真气运转最后一个大周天,然后缓缓起身。
魔道圣者还是懒洋洋地坐在地上,他脊背抵着冰冷的廊柱,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反正你收回破灭道与天魔道的道种之后我要尝试扩张无妄魔境,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试一试。”
云青正想要离开,可听了他这话就不由愣了愣神,她疑道:“无妄魔境再怎么扩张也扩张不到南风大陆的。”
“我知道,怎么可能是扩张到南风大陆去?”魔道圣者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手指在地面上写写画画,“太清这次趁着升仙的机会把北海之冥炼成了小世界,我看看能不能把南海也弄成这样。如果成功,无妄魔境的界门直接就与瀛洲域相连了,在那边建起宗门,怎么也比现在无妄魔境要近些。”
这倒是个解决办法,不仅让魔道势力离主战场近一些了,还能顺便加强对东海的威慑。
云青很冷静地对他道:“恕我直言,除非再收回三个宗门的道种,不然你最多也就是维持无妄魔境不衰落罢了。”
“那就赶紧去吧。”魔道圣者的指尖一顿,他看着遍布在无妄魔境每一个角落里的魔纹,轻声道,“随便挑三个。”
云青又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看样子是被他折腾得不轻:“不行,现在魔境的扩张与魔军的削弱刚好持平,不能再杀下去了。”
魔道圣者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在演算天机还是单纯地发呆。
“先等我把南海的事情解决了吧。”云青感觉拙然那边已经拖不住了,她也没空跟魔道圣者闲聊,“重整魔道势力的问题我们稍后再议。”
第二百一十八回
第二百一十八回、俯仰天地;逆旅而已
南海之上,风起云涌,三方对峙。
拙然一身道袍浸染血色,双臂化作魔躯利爪,他神色莫测地看着另外两人道:“那位尊者果真是不愿意放过破灭天魔宗了?”
易渡双手抱剑,赤色披风在风浪间猎猎起舞,如同一座雕塑般不言不语。易渡身边的铸殊魔尊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答话的意思便对拙然道:“我等不过听令行事,拙然道友若有疑惑还请到九幽之下乞答吧。”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露骨了;他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截杀拙然。
拙然面容冷肃;神情镇定自若,他朗声问道:“易渡道友乃是六道阎魔宗长老;为黄泉执戈亦在情理之中,可是铸殊道友你呢?你又为何甘效犬马之劳?”
“圣人有令,不得不从啊。”铸殊摇了摇头,慨叹道,“我还从未想过要与你兵戈相向。”
拙然似乎怔了怔,他有些复杂地道:“是么,我宗为无妄魔境抛头颅洒热血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成了黄泉降临的牲礼啊。”
在十万年前神道大劫之后,修行者渐渐开始明白了天道的底线,他们开始探索如何在发展自身的同时完美地规避劫难。碧落黄泉那样强大的存在是不被允许的,他们已经从天道那里掠夺了太多的力量,当这种力量突破底线时,一切就如同一场幻梦般消失了。
道统也是一样。
如果说道种还只是窥伺天机的钥匙,那么道种成熟进入合道之后,修行者就可以真正地盗取天道的力量了。一个道统的修行者越多,那么这个道统从天地间攫取的力量也就越发惊人,它离天道的惩戒也就越发接近。
诸道圣者就出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们将那些临近黄泉碧落的力量压制下来,以自身为容器镇压诸道道果。等到道果凋萎,无数新生的道种又降临了,新的道种带来新的修行者,而新的修行者又迅速成长为盗天地之造化的危险存在。这时候圣者就会进行新一轮的平衡,他们欺瞒天道,抹杀一部分修行者,将他们的道种融为道果,从而让整个传承有惊无险地走下去。
现在黄泉重新降临,这就意味着圣者大人需要付出无数魔道修行者的性命为她腾出一个安全的地方。
另外两人都平静地看着他,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是这么平淡地看着。拙然的双臂渐渐恢复原样,道袍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他立于浩荡洪波之中,稳若磐石,不可撼动。
一直未曾出声的易渡突然说道:“献身九幽,此乃你幸。”
拙然听了这话之后神色忽地化作狂放,他仰头看向阴霾覆盖的苍穹,放声笑道:“是么?这是何等的……荣幸啊!”
天空中灰色的云层裂开黑漆漆的空洞,雷霆刚刚蔓延出一点色彩就被吞噬殆尽。海天交接之处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看上去就像有人把天和海强行糅杂在一起似的。海浪翻滚不休,整个南海像是被人调转过来了似的,所有海水都疯狂地往天空涌去。拙然站着的地方出现了万丈天魔身,魔啸一瞬间传遍整个南海。
易渡手中重剑骤然出鞘,深邃无光的巨剑虚影如山岳般降下。剑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最后竟然化作密密麻麻的剑幕,直接将天魔身困在剑阵之中。
“黄泉尊者还没来?”铸殊见拙然动手便有些不安,他一边用罗盘布阵调整天象,一边对易渡道,“莫非在魔境被绊住了?”
易渡手中剑诀变化不止,他摇了摇头,没空理会铸殊。
铸殊手里阵盘旋转,天空中阴云微微消散,但依旧晦暗不清,魔气浓烈而凶戾。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变幻着阵盘上的符箓排列,一点点将破灭天魔道的真气驱散出去,然后重新引入天地灵气。
“我们两人能困他一时,可终究拖不长啊,你就不能赶紧问问吗?”铸殊看上去不慌不忙,神情镇定自若,可心里早就不知道催易渡多少遍了。
易渡简短地答道:“马上就来。”
“你真的问过吗!?”铸殊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手中罗盘一翻,一道与之完全一样的虚影覆盖在罗盘之上。
折亭略带疑惑的声音出现在罗盘上面:“师尊?”
铸殊手里的罗盘名为乾坤归一盘,与折亭手里那面移星换月灵感交通,相辅相成。
“黄泉尊者呢?”
折亭讶然道:“已经离开破灭天魔宗了。”
“那现在破灭天魔宗是何情况?”
那边拙然魔气一盛,四周剑影被推开百米,他一个迈步,差点就要迈出剑阵笼罩的范围内。易渡受魔气威压,闷哼一声,剑影齐齐化作实像,直接就往天魔身上刺去。天魔双臂展开,不闪不避地迎向无数剑影,铸殊忙中偷空以移换乾坤之术将两者隔开。
铸殊紧握着罗盘对易渡道:“破灭道越杀越强,不能让他受伤。”
折亭似乎没听清他师尊的话,于是反问了一句:“什么?”
铸殊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要一边布阵困住拙然,一边盯着易渡的动静,还要抽空联络身在无妄魔境的折亭。这么多事情赶一块了难保不会出现什么失误,他只得尽快解决掉折亭这边的问题:“没你什么事,先说无妄魔境如何了!”
“哦、哦好的。”折亭调整了一下手里的移星换月盘,郑重地道,“除了无暇魔尊受句芒神域所困之外,无妄魔境内破灭天魔宗再无活口。我和弈心前辈正在往南海赶,黄泉尊者先我们一步离开,应该马上就能到了。”
这段话说得简洁明快,铸殊松了口气道:“好,你们路上小心。”
他将罗盘再一翻,移星换月盘的虚影消失在空气之中。他这才抬头看向参天魔身,喟然叹道:“拙然,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啊。”
拙然的万丈魔身巍然立于天地间,剑阵只能困他,却不能伤他。雷鸣般沉闷的巨声从空中传来,他道:“若是因为知道无济于事就不去作为了,那么修行者何苦去求索天道?”
“这跟天道有什么关系。”铸殊倒是挺乐意跟他聊聊的,应对这个肯定比应对他的疯狂挣扎要省力得多。那边易渡倒是一丝不苟地稳固剑阵,将剑影布置得毫无破绽可言。
“我们困在合道有多久了?千年,还是万载?”拙然的声音震得空气都在颤动,他每说一句话海水都要翻涌一下,场面分外可怖,“没有人放弃过探索,还不就是因为慕求无所不知的生命、无所不能的伟力?”
“不错。”铸殊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敷衍。
“所以我挣扎!与大道争这一瞬天机,与尔等争这一线生机!”
拙然仰天长啸,天魔身瞬间壮大数倍,南海泛滥成灾。易渡手中剑阵已经成形,一时间没来得及散开,一下就被天魔身吞噬殆尽。他手中法诀一变,叱道:“无生无始!”
天魔身以难以想象的形状扭曲着,无数道剑光从内部破开,穿凿而成的巨大空洞中流出瀑布般的血水。三人对峙的海域瞬间就被染成黑红色,这血水腐蚀天地灵气,海中生灵多半是一命呜呼了。天魔身已经破败不堪,但是破灭道的气息却刚刚开始激烈起来。诸多恶相环绕天魔身而起,伤口中连通魔罗众生界,恶念潮水般涌出,覆盖上涛涛海浪之上。
“万恶之恶,灭坏诸天……”诵咒声低沉雄浑,一字一顿。
铸殊手里罗盘放出剧烈的光芒,将汹涌而来的破灭道气息与自己隔开,他朝易渡传音道:“先撤还是?”
他肯定不会去硬抗这种攻势,撤不撤主要还是看易渡能不能撑下来。
“黑天转生,无量净土!”
易渡没有答他,直接挥剑横劈,黑色剑光裹挟着凶戾的阎魔气息压摄而去。
一轮漆黑的太阳正从海水中缓缓升起。
这轮太阳上盘踞着上古魔物,九首蟠虺以火焰为躯干,以阎魔道真气为灵胎,漆黑无光的烈焰扭曲缠绕。九首齐舞,黑日高悬,天空中两方魔气正在激烈地对峙着。天魔真身迟缓地抬起手,只差一点就能够到天空中那轮黑色太阳。就在这时候,黑色日轮中央裂开一道缝隙,诡秘的光芒扑朔闪耀,如同蛇眼竖瞳一般,将它照耀到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两方真气相撞,无声无息,毁天灭地。
“等等!”铸殊看着这架势有点不太对,罗盘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开始旋转,“海上还有其他弟子,速速收手!”
易渡的神色如同他那身战甲般沉冷肃穆,他一言不发,空中黑色日轮再次裂开一只眼睛,堪堪与天魔身相持。
天魔真身的喘气声都震耳欲聋,他抬手的速度很慢,但是也很稳。每往前一寸肉身都会被阎魔道真气碾碎一寸,可是每一寸被毁的痛苦都会化作极恶天魔的力量,除非能够在一瞬间杀死拙然,否则他只可能越打越强。
天魔啸声越发酣畅淋漓,南海已然化作血海,无数魔物在天地间飞舞杀戮。
铸殊握着罗盘诵咒掐诀,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直接移转乾坤回无妄魔境,因为整个南海都不安全了。
就在铸殊举棋不定的时候,一声叹息从虚空中传来:“生又何欢,死又何哀……”
易渡僵了一下,他手中剑诀原本连绵如水,可是在这一刻却戛然而止了。
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出现在他和天魔真身之间,没有一丝征兆,却轻易让翻滚不休的海面瞬间化作死水。
“?”
铸殊微微垂头致礼,直接退到南海边缘,他离得远了,那个声音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柔和。
“。”
天魔身巨掌劈下,开天辟地般的一击迎面朝黑色烈日砸去,易渡挽剑虚挡,顺着这力道就退开了。这时候与天魔身对峙的只剩下那个突兀的身影。
易渡抱剑看向那个被尊称为黄泉的孩子,她身上的道袍有些宽大了,广袖在海浪与烈风间飞扬起舞,黑发遮挡下的面孔依旧悲悯温柔。天魔身朝她挥舞过去的双手变得缓慢而迟钝,健壮的肌理开始萎缩,那具魔躯仿佛一瞬间经历了千万载,由年轻强壮变得老迈不堪。
“生又何欢,死又何哀”也好,“其始无生,其生向死”也好,都不是阎魔道中的咒文,但是入道者可以把自己理解的规则融入言辞之中。如此一来,话语即成,规则也在刹那间生效了。
人活着有什么可欢欣愉悦的呢?人死去又有什么可悲哀痛苦的呢?在一切的开始,原本就没有生也没有死。当有灵之物诞生之后,他们就开始渴求无尽的生命,永恒的力量,然而这是规则所不允许的。
凡是活着的都要死去,所有生命都是面朝死亡的,这就是“向死而生”。
天魔身越是强大,生机越是旺盛,那么他就越快地滑向死亡。当这条原本强健的手臂终于靠近云青时,它已经老迈得不成样子了。
云青平静地抬手抵着它,巨大与渺小、年轻与苍老之间形成奇异的对比。
她垂眸轻叹,缓缓道出最后一句话:“无生无始,无始无形”
天魔身轰然崩坍,一切魔相恶念都归于无形。
拙然身上一切因果都被强行推止到生命开始之前,所以他失去了形体,失去了意识,失去了所有活着的存在可以拥有的东西。
云青还站在原处,死去的魔道修行者身上浮出一点点看不见的明光,那些就是道种。无数光芒稀稀落落地被云青收入手中,最后凝结出圆溜溜的果实。
易渡和铸殊这才上前见礼:“见过黄泉尊者。”
云青没有看他们,她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铸殊悄悄抬头一看,发现她正俯瞰着这片化作血腥战场的南方海域,光从神色还看不出其所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铸殊等得脖子都酸了,他面前这女孩儿才有些漠然地说道:“俯仰天地之间,尔等不过逆旅而已,生生死死,来来往往,皆不由己。”
铸殊此时已经顾不得脖子了,他将头又低下了些,应道:“诚然……唯天道得以长存。”
作者有话要说:除了圣者都是小怪。
向死而生来自海德格尔,感谢大师们的肩膀。
第二百一十九回
第二百一十九回、疑心渐起,天宫道棋
云青将双手拢入袖中;对两人道:“继续吧。”
铸殊不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边稳如泰山的易渡:“继续……?”
拙然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继续的。
云青对他们一向很有耐心:“继续清剿散修;这种事你们应该做得到吧?如果没问题;我就先回圣殿了。”
清剿散修不是把他们人都杀光就行了,毁灭传承是一件漫长而艰苦的事情。任何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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