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既然道友不想说就算了。黄泉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云青咳了好一会儿,传音之时都微微不稳,她说是“先行告退”,可自己一点要动弹的意思都没有。
仲观源飞快地起身道:“啊!那我就先走了,道友注意身体!”
他转身就出了云楼,完全看不出一点高人风度,就跟只撒腿狂奔的兔子似的。
他走了不到半刻,云青背后的云雾一阵翻滚,宋离忧从云中走出来,气急败坏地拍散了眼前的桌子。他对云青怒道:“你怎么不让他答完呢!居然在这种地方留悬念,那家伙写小说这么长时间怎么没让那些被他吊胃口的人打死啊!”
云青重新将长桌聚起来,笑着问道:“你想知道?”
以宋离忧对云青的了解,她下半句话多半是“来求我啊”之类的,所以他忍了忍:“嘁,你爱说不说。”
“又不是只有看见叶落才知道秋天来了,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天文历法啊……”云青摇了摇头,笑容冰冷而不屑,“经历了几次春收秋藏,季节变换,仲观源就是不用算也就知道其中的关窍了。”
宋离忧心下一震:“你是说……?”
云青传声道:“若说这世上有谁经历过一场与如今相似的天地浩劫,那真是非神明莫属了。”
“原来如此,所谓‘宫’中,其实都是十万年前残存的神明吗?”宋离忧若有所思。
云青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道:“你不用管这些失道之人,先准备好升仙论道再说,这次封仙之后北川定有大变,那时候我们找个机会议事。”
宋离忧随口应了声:“嗯。”
云青说完就让阿芒往云楼外面走去,整个精致而高大的云楼在她身后一点点崩溃,散作浓郁的雾气。宋离忧目送她和阿芒渐行渐远,手里折扇时摇时停,神色也越发渺远。
*
接下来的半月中,诸道嫡传们也陆陆续续地赶到了。
这段时间内云青周围陆续建起无数亭台楼阁,每一座都由独立的大阵隔开,大多数都是魔威滔天、魔气凛凛的。除了破灭天魔宗似乎魔道正统其余宗门都已经赶到,为首之人都是门中嫡传首座。
云青虽然见过不少魔道嫡传首座,可比较熟悉的还真只有朱无瑕一个。都不熟也没什么好说话的,于是云青只是让素心和临君前去交接,自己一直处于半闭关的状态,既不待客也不出门。
鬼道鬼城,魔道魔域,仙道仙境,佛道佛塔,人道祭台……
半个月内神隐门已经将这个小世界内的所有建筑都完成了,就连风雨雷电等天象循环都是自成一体,现在看起来这里的环境与外界相差也不大。诸道所在的区域彼此孤立,中有罡风、天雷、地火等隔断,云青觉得神隐门这个也考虑的挺周到的,毕竟有些道统在外面打得不可开交,要是让他们脸贴脸坐着,那也太尴尬了……
升仙之事说是说由仙道圣者一力主持,其实一直到开场他也没现过身。神隐门长老以元神分化无数虚影,纷纷降临各大道统无数宗门阵中,然后将整个升仙过程一一道来。云青觉得仙道做这种排场事儿还真不是很熟练,要是换了人道来做肯定更有煽动力,仙道做起来就有种平淡无味的感觉。
所谓的升仙大会并不仅仅是让所有道统跑来围观仙道弟子飞升,这虽然是重头戏,但并不算是主要部分。
在飞升之前,仙道嫡传会问道于各大道统。
说白了,他们会一个个道统挑过去,赢了通过,输了就滚回去接着修炼。仙道嫡传会顺着仙道圣者布下的升仙途一路走过去,经过罡风、天雷、地火抵达一个个道统所在的地方,然后与这个道统派出的嫡传弟子论道。若是赢了就穿过罡风、天雷、地火,接着往下一个道统走,若是输了就到此为止。
所以这次北海封仙不仅仅是让仙道弟子飞升就完事了,神隐门还有威慑诸道的意思。
云青感觉到天色渐明,于是御使阿芒推门出去。这方小世界中也有日出月落,也有星辰闪烁,所以昼夜之分还是十分清楚的。
“无暇魔尊还没到?”云青传音问楼外打坐的临君。
临君将一个小周天结束才回答她:“没来,看来圣者大人这次是要给神隐门脸色了……”
素心从阵外回来,身上还沾了风火雷电之气,显然是刚刚穿过升仙途来的。她神色有些凝重:“要开始了,破灭天魔宗总算来了两个人,不过是苍无乐和萧无归,他们俩比无暇魔尊也差太多了吧?”
“没关系,无暇魔尊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云青只是点点头表示了解了这事儿,“神隐门哪位仙尊是从魔道开始走起的?”
“呃,是洞玄子。”
第一百九十二回
第一百九十二回、青云之上;九幽之下
“不管升仙之人是谁都没有关系。”
通天神脉之上;仙道圣者对着清虚子、洞玄子、扶桑子、江狂子、忘机子五人平静地说道。他已经将影壁恢复,神魂投影在模糊如铜镜的影壁之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距离感。
影壁之前五人皆是白衣白发,神情也是一样的漠然;他们身上没有半分人的味道;反而与十万年前那些无心无情的神明有些相似。没有人回应仙道圣者,除了三万尺高空中喧嚣的风声。
仙道圣者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他大概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跟这些弟子们说过话:“这代嫡传只剩下你们五人,但是没有关系;就算只剩下一个人;我们都有希望。道途太远了,但是有路可走的我们比起无路可走的神道要好上太多。即便道途的遥远已经不是人力可及的遥远,修行之人也可以凭借莫大毅力超脱一切束缚。”
他坐在影壁里面,看上去不是跟平时一样盘膝打坐,而是一只手环着膝盖,另一只手支着头。他身上繁复的长袍拖曳成杂乱的样子,白发垂落,声音沉沉的。他的弟子们很容易就听出来太清话中疲惫而温柔的意思,太清从来都是自称“本座”,“我”和“我们”这种词是不会出现的,但是现在影壁前没有人关心这种问题。
“超脱一切……这点圣者们没有做到,从古至今没有谁做到了,可是所有的修行者都相信着可以做到。前代的圣者们时常会想……再坚持一下,这一代也许就行了,不行的话再努力一把,传到下一代也许就行了。如此,修道界有了传承,有了牺牲。”
太清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乎自语,最后他的声音散在风中,再也听不清了:“至少现在,你们得到的,你们失去的……终归都不属于你们自己,而属于这片笼罩着所有修道者的天……”
他静了会儿,最后还是挥了挥袖子,让这五位嫡传弟子离开,转瞬之间通天神脉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所以,不管升仙之人是谁都没有关系,天道之下,渺小如你我,谁都一样啊……”
空荡荡的影壁前烈风呼啸,似乎从更为高远的天空中传来了叹息之声。
*
“我与你……”云青以心目望向移转乾坤而来的白发青年,温和地笑道,“是一样的吗?”
谢遥就跟没听见这个问题一样,他安静地打量着眼前的肢体残缺、五感皆失的女孩儿,良久才道:“还请黄泉赐教。”
“不打算回答了吗?”云青似乎有些失落,她并不打算这么简单地让谢遥把问题跳过去。
升仙之人需要接受诸道试炼,这种试炼可以是无上伟力之间的比斗,也可以是暗伏杀机的论道。而论道这种东西,只有双方都在乎着才能讨论下去,如果她的问题对谢遥完全造成不了影响,那么就算他不答也不会有滞碍。云青与仙道圣者那次论道就是如此,如果她真的不在乎仙道圣者提出的问题,那么就算是答不上来也不会冲击道心。可偏偏她在乎这个问题,所以不得不寻求正确的解答。
云青抬手结阵,手上的动作幅度算不上大,但是灵巧而迅速。
云青没有用魔道真气来结阵,而是直接通过对道的理解来调动周围逸散的清气。清气被调动起来,渐渐构筑成庞大而严谨的阵型,阵型之内又被移转乾坤而来的元气填塞,最后形成完整的循环。在大的雏形完成后云青才开始使用魔道真气来将它雕琢得更为细致精准,如此一来整个大阵的作用也一点点显现了。
谢遥起先没有什么感触,但看见她调动元气后就渐渐皱起眉头:“你为何会懂仙道的传道之阵?”
云青结阵后就将手拢入袖中,有些恹恹的闭目坐在阿芒肩头:“曾与你师尊论朝生暮死之道,那时候从他哪儿学来一招。”
“坐吧,我们聊一聊就好了。”云青温和地说道。她拍了拍阿芒,阿芒伸手把她放在了地上,然后一边死死盯着谢遥,一边往后退开。
谢遥一撩道袍,直接盘膝坐下,他倒也没有多讲究。这方传道之阵将两人精气神相连,这种感觉十分微妙,以前谢遥只有在接受太清传法时才能体会到。他双目所见的云青是虚弱困倦的,她在单薄的白色道袍外还裹了件灰色皮袄,就像幼小的狼崽子一样。但是谢遥透过阵中的精气神看去,却只能看见一片昏黑,凶险噬人的暗色从她背后蔓延出来,魔道气息侵吞了大半阵法。
“众生皆同,是也不是?”云青的声音回荡在阵中,如同钟声般叩问道心。
谢遥所在的地方清气弥漫,他坚守魔威中那点点清明,平静而淡然地答道:“众生与我何干?”
众生与太上无关,所以他不想不问不答。
这还真是个避开问题的好方法。
云青笑起来,又摇头叹息:“你不是从众生中来的么?你不是众生之一么?”
谢遥之所以不答是觉得她这问题与之前太清那句“天道之下,谁都一样”实在是相似性太高。太清前脚刚跟他们说了这话,云青后脚就问了他这么个问题,怎么想都觉得有古怪。这种莫名的一致性让谢遥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云青当时也在场”的错觉。
“现在已经不是了。”谢遥的回答依旧简短有力,“众生有心,执迷爱憎欲情,而我等太上与凡世众生相隔远矣。”
云青还是摇头叹息,她反问道:“尘世之人为无边烦恼所缠,随世事浪潮流散,是为众生。修道之人,为道途遥远所扰,顺天地大劫漂泊,亦为众生。我问你,千万载后,你与尘世之人俱成白骨,区别何在?”
谢遥不紧不慢地答道:“纵使千万载后身死神灭,我所闻之道、所通之理也比凡人要多,与他们那种匆匆碌碌的恍惚一世自然不同。况且……”
云青手中法诀一变,阵法自然而然地将他的声音回荡不休。
“况且你怎么知道千万载后我将成白骨一具?”谢遥闭上了眼睛,额上的青帝印熠熠生辉,“得道者与天地同岁,再无生死之危。”
看他话里的意思,他对“得道”二字已是势在必得。
云青饶有兴致地笑道:“好一个与天地同岁的宏愿,只可惜这天地也有凋亡的一天啊。十万年前的人觉得神明是不死不灭的,可他们还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现在的人认为得道者是不死不灭的,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某个时候就消失呢?”
谢遥皱眉不答,他觉得云青在前面铺垫这么久可能就是为了现在这个问题。
“你看,没有谁能确定得道者是否就真的不死不灭了。”云青笑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就像是与谢遥话家常一般,“你师尊之前问过我,是不是得道后就可以去死了,我说不是。现在我问你,得道后是不是就可以活下去,你怎么答?”
这个问题与之前仙道圣者那个问题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谢遥答“不可以活下去”,那云青势必要追问“既然不能,为何修道?”,紧接着就会想办法拷问道心,利用传道大阵逼他出错。如果谢遥答“可以活下去”,那么云青肯定会让他拿出论据,只给答复而给不出推论依据的话肯定也要被她驳斥。
索性,谢遥只思考了一个瞬间就得出结论:“不知道。”
云青笑意渐深,这笑容中却是赞叹的意味居多。
谢遥像是没看见她的神情一般,他自顾自地解释道:“我不知道得道后是不是就长生了,我只知道不得道肯定是不能长生的,所以要先得道。”
就跟所有的太上道修者一样,简单直白到了无情的地步。
云青终于叹道:“洞玄子,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修行者,没有之一。相信我,这个时代不会有人比你更强了。”
谢遥坦然答道:“我知道。”
他平静地起身,神情宠辱不惊,道袍依旧一尘不染。云青此时已经散去了传道大阵,再加上她之前的话,看来是已经认可了这次论道的结果。现在他应该穿过罡风与天雷前往下一个道统的试炼了。
阿芒俯身将云青抱到肩头,牢牢扶住她的断腿,帮她稳住身子。谢遥觉得她看上去实在是虚弱得不像话,只要最普通的一道天雷就能将她劈成碎片。他看了云青一会儿,然后整了整道袍,直接转身往外走去。
云青低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蜉蝣朝生暮死,它们终其一生也不知道人能活多久,对于它们来说,人是永恒的。而人生百岁,终其一生也不知道修道者能活多久,对于凡人来说,修道者是永恒的。修道者仓惶千年,终其一生也不知道天道能活多久,所以对于修道者而言,天道是永恒的。那么对于天道而言呢?什么才是永恒的?”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决定走下去。等蜉蝣变成人就知道人非永恒不灭,等人成了修行者才知道修行者非永恒不灭,也许等哪天我成了天道,就可以知道天道是不是永恒不灭了。”
云青微笑着,当她说到“等哪天我成了天道”时,谢遥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一僵。
他背着身子,微微垂头,神情笼罩在白发的阴影之下。
“你我是不同的。”他突然说道。
这是云青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还是选择了回答。
云青点了点头:“你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
“青云之上的碧落,九幽之下的黄泉,怎么可能相同?”
谢遥淡淡地丢下了这句话,他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在了狂乱的罡风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修改不了错别字,回复不了评论……好想打死jj。
第一百九十三回
第一百九十三回、有意放水;无心示威
云青待谢遥离去后就重新回到屋舍内休息;素心和临君都在外面候着。
魔道阵内均是种种险峻恶相;天上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地上岩浆乱流,枯木朽烂。可是谢遥在这儿坐了不到半刻钟;种种恶相就已经褪去,清气裹着袅袅云烟覆盖云青所在的楼舍;乍一看竟是恍如仙境。
临君感受着四周挥之不去的浓郁仙气,皱着眉头道:“这洞玄子强得有些过分了,光凭自身气息就可像那些天地异兽一般改变天象,真打起来这阵法不跟纸糊的一样?”
素心也觉得奇怪:“他入门最晚;按理说不该强成这样……”
“要说入门时间;黄泉师妹不也差不多吗?现在她也已经归一了。”临君突然想到什么,然后问,“听说黄泉师妹早年就与洞玄子相熟,她这回不会是真放水了吧?刚刚看他们俩就对坐了一会儿,我还以为肯定有一场好斗呢。”
云青在自己和谢遥之间布下传道大阵后,素心和临君就感应不到阵中情况了,他们两人对阵中发生的事情也只能半猜测半推断。而且云青现在口不能言,基本都是靠传声说话,她和宋离忧的种种讨论也都只在暗地里,没当着两位师兄师姐的面提出来。所以素心和临君虽然感觉到云青没有尽全力,但也不会往“有意放水”的方向想。
“你怎么知道就是黄泉放水了?”素心白了临君一眼,传声道,“我看她身体实在不适,两人搞不好就是坐而论道,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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