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眉,但思路却像不可遏制似的,紧接着又让我记起了那后面的一幕,卓扬自摸和牌。可是,按照当时的顺序,他并未掷色子,那他又怎么能摸牌?
还是,他那时根本就是……故意?故意向人透露什么?可他会暗示什么呢?他当时的牌我有看过,虽然是地和,但牌面看来的确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了,是妙手回春!
妙手回春在牌局里的含义是指自摸牌墙上的最后一张牌和牌,所以,他的意思是……等吗?他要向另个人,或者说就是柳姨透露事情需要耐心等到最后?
可恶,原来他们两个竟然是当着大家的面在对暗号!
逻辑一一顺下来,事情跟着也就明朗开,但同时,更大的问题也开始向我招起手来。卓扬和柳姨,他们究竟是怎么预先知道这一切的?
尤其是卓扬,是,我一直都知道这人的存在强大的就像是一个BUG,但我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我竟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看见他。我想问他这一切的原因,哪怕他仅仅是沉默着不回答,但他只要出现在那里,哪怕是简简单单的站着,也会让我觉得,是真相在那里,答案在那里。
然而,他却消失了,就在我即将存档前,干干净净的消失了。就仿佛这跟他有关的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凭空臆想,臆想出曾有一人在我的程序里恶意种下一个BUG,不能删除,也同样不可越过的BUG。
我深吸了口气,许久,才鼓足勇气正视起了眼前。
此刻,在吊顶橘色的灯光下,对面的沈一菲微挑的丹凤眼低垂着,但尽管如此,也依然无法掩饰她那两只对比得越发明显的瞳仁,就像是精美的瓷娃娃被色盲的匠人装错了眼珠似的,一只是深褐,另只却是……茶晶才有的烟墨色。
我望着她,一时间,仿佛再挪不开了。
募地,长窗下的明瓷风铃也响了起来,那个突兀的声音与越发急促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空气生生扯裂。与此同时,沈一菲的姥爷杵着根乌木的龙头拐杖,在沉重雕花门洞开一面的惶惶夜色里,终于来至。
而这一刹,不知怎么地,我好似突然也错觉了,不单错觉,更加笃定,笃定自己现在所赴约的其实是一场变数频生的鸿门宴。我无法理解这样的感觉是从何而来,但当我闭上眼,眼前紧接着就像走马灯似地放映起了我今天所遇到的一切:
先是在孟婉清那里看到那颗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乾坤珠,然后是在昆石馆门口拾到破台看到的诡异半截面具,最后又是第二张明信片。
这三件事串起来,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它就放佛我包里那面至今不敢多看一眼的半截面具一样,昭示着半面的迷局,以及,半面的真相。
我摇摇头,正要为此不解时,我没料到另个完全在我设想之外的人会随之进了来:
……居然是,孟婉清?
来不及惊异,因为此刻比我更诧异的人早已付诸了行动,像是怎么都控制不住似的,沈一菲霍地一声就站了起来,她背过身,像是要将身体隐在沉沉的光影里,但她色泽各异的眼睛却是亮,亮的如同坠入了最妖异的荧惑星,她说:
“孟婉清,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表妹,你就是这么招待我母亲的?”随即开口的是葛莫言,诚然,他不过是静静坐在那里,但随着他并不重的话语,整间屋子都好像在霎时里静了下来。
至于我,自然也是愣在了当场。
的确,我从未想过这句话是会被讲出来的,就像我从未想过那层窗户纸会被捅破一样。所以这一瞬间我下意识的反应仅仅是越过他,看向了雕花门间穿一袭高领旗袍出现的孟婉清。
这世上总有些人是注定要欠另些人一个答案的,在这一刻,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不过是在短短瞥看了我一眼后,就将目光移开了。如此果决而迅速的,没有回答,没有说话,甚至连动作也只是顾自的搬了张座椅坐下,就端喝起了面前早已冷却的莲片茶。
就仿佛这一切只是出再连贯不过的戏,让所有的旁观者,包括我,也包括她的亲儿子葛莫言,都一概连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如此,也仅仅如此。
比时光更漫长的沉默里,我久久注视着她盘在头顶的发丝,光影下,那里正晕出一小片的光圈。看的久了,似连视野也跟着一起迷失了,就犹如从星空一路追随到了海底,然后沉没进了这片不可触碰的禁区。
或有那么一刹那,我诚心希望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臆想,但当我清醒过来,我意识到,现在的我竟是无比厌恶这个地方,厌恶这间弥绕着墨香和莲片香的古色书房。
不可否认,紧接着我就开始坐立难安,我甚至潜心祈祷管家的晚餐能早点端上来。可惜,就在我即将自欺欺人的时刻,孟婉清却突然开腔了,她直起了身,神情如第一次看见我时那样望向沈一菲的姥爷葛一行,她说:
“葛老爷子,十年之期将至,你是打算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十年之期,什么十年之期?我想着,不由跟随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了葛一行。或许因为今天是沈一菲生日的关系,他那张蜡像似的脸也总算比初见时有了些真人的感觉,不过他依旧无法说话,但即使这样,他看向孟婉清的表情里,也并不难猜出他内心的想法。
但就在下一秒,他忽然对着沈一菲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长窗下的风铃声也骤然停止了——
难道他和风铃之间是有所联系的?一时间,在座的人里恐怕不止有我一个会这样想。不过,最有发言权的毕竟还是沈一菲,我强行敛下心神向她看去,但意外的,她也正看向我,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目光,竟是如此妖冶的,与苍白脸色对比鲜明的亮。
此刻,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这仅仅像是为包裹话语里那颗无比坚硬的核,她说:“小叶,你还记得你告诉过我的吗,女娲石之间是可以互相吸引的。”
当答案以这样呼之欲出的方式呈现的时候,我摇头,一瞬的突然不肯承认这就是事实了。
是的,我承认我的确想过,而且不止一次想过自己会怎样得到第五颗女娲石,但,我绝对没料想过会是眼前这种……
我都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不是吗?那又为什么……
我都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不是吗?那又为什么……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再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我知道的是,这一切事情的背后都好似有一只隐形的手在推动着发展。它让我们在一次又一次看似偶然的情形下找到传说中的女娲石,尽管我也不知道它是谁,它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清楚的是,我不能,也不想再失去了。
想通了这点,我耸了耸肩,很努力的朝她做出个笑,我说:“那又怎么样?相比起吸引,我更愿意把它看成一种缘分。”
“缘分么?”她默念着,隔着一张圆木桌的距离,我看见她像是想对我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的那个的变故,就发生在这后面的一个凝神间。
而作为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我来说,我也只能讲,那个转折几乎就像是没有过渡的。沈一菲一声变调的叫喊之后,我就看见她抬手捂紧了眼睛,那只妖异的,猝然发出烟色光芒的左瞳。
同一刻,长窗下的风铃也响了起来,气氛紧的就像一根绷住的弦似的,骤然将所有的事件都凑到了这一块。与此同时,孟婉清也走到了那扇镂空的长窗前,她将明瓷风铃里的长条一把扯了出,然后淡淡扫了圈众人,用她那特有的带着奇异指向感的声音说:
“咒约的时间到了。”
那道音符,重的如同判下了我们每个人的原罪。
第57章 所有的相遇都是重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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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很久;我才弄清楚这句咒约背后的含义;不单是咒术;恐怕更加是指是缚约,因为对于任何违背自然平衡的术法而言;其本身都一定是要付出相当代价的。
得到的同时意味着失去;公正的就如同物理学上说的质量守恒定律一样。
尽管;当时的我是那样不肯承认这一点。
“葛老爷子;十年前我就告诉过你,‘空焰铃’的咒约只有十年;但愿你没有忘记。”这是孟婉清随之而来的第二句,同时间,那扯下的符咒也被她利落折叠了起来。
空焰铃?那风铃的名字是叫……空焰?阳花空焰?一个恍然;我猛地就将目光移向了长窗下那串晃动着但已发不出声音的风铃。
比喻美好事物只存于一瞬。
心底的解释在脑海浮现的同时,孟婉清的声音再度响起,而我在一旁看着,竟觉那个表情是我平生所无法描述,就连一句冷眼甚嚣尘上,都仿似成了最肤浅的形容。
她说:“女娲石的确能完成缔约者的愿望,但,一个人十年的声音和另个人的十年光明,究竟孰轻孰重?”
……居然是用自己的十年声音来交换的沈一菲的十年视力吗?我不可置信的抿紧唇,当逻辑被完整拼凑出的一瞬,我忽然听到眼眶涌出一行泪水的葛一行开口了,他的声音纵然哑,但内容却是清,更让人听的分明,他说:
“对不起,菲菲,姥爷尽力了。”
一字一句的沉重,直犹如敲击在人灵魂上的铜锤。一瞬间,我只觉喉头也像被什么给堵住了,它让我说不出话来,更让我觉得心里堵。是的,眼前的葛一行的确是个其貌不扬,甚至还有点怪异的老人,你看见他,想必很难产生要亲近的心思,他走在大街上,你也压根不愿回头多看他一眼。
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而普通的人,也会有想要毕生守护的人啊!
是,他是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如个常人一样在孩子失明的时候四处寻医问药,当连医生也表示无能为力的时候强颜欢笑,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可是敢在魔鬼递出橄榄枝的时候第一个伸手去接的人啊!只是为了最心爱孩子哪怕十年的光明,他就敢用一切去交换,用自己一切的一切去交换。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情深都需要托言笔墨,而是纵朴素,也动人。
大爱无声。
一阵的唏嘘过后,这短暂的沉默就被葛莫言打破了,他看向孟婉清,满眼满眼都像在瞧个陌生人,他说:“我的母亲大人,实话说,你会不会在一边嘲讽别人的同时心里也在一边嘲讽着自己?”
然而,孟婉清却始终没有将他的话接下,她甚至没有看他,就如她自始没有看我一样。她只是再平静不过的绕过梨花木的圆桌,将手里折好的符咒贴向了沈一菲的左眼,接着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那粒再眼熟不过的……
是了,乾坤珠。
直接导致宋娅楠在那场化妆舞会后死亡的乾坤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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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港岛市的绝大多数国中一样,G大附中有每年一次化妆舞会的惯例。也就是在那一晚,我记下了那个穿着黑色燕尾服,弹琴如同梦幻协奏曲的温尘。事实上,那时温尘在G大附中已经很出名,不单拥有自己独立的粉丝团,甚至团名都是十足轻佻且花哨的《王子殿的后宫》。
只不过这一切他本人并不知道,当然也可能是知道装不知道,毕竟像他这样生来就为让所有女人都开始做梦的男人,多一个或者少一个人喜欢,实在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就像所有言情小说里描写的一样,在这一群人当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与众不同的,宋娅楠就是这其中的一个,或者讲,独占鳌头。
校花、年级优等生、温老师的关门弟子、王子的秘密情人,这每一个的称呼都足以让她风光整个当时的G大附中,但也因此,腹背受敌。
至于她当时之所以会选我做她的朋友,想必,也多半是因为我的普通,记得那时的我成日就像一株小草一样在她这个公主身边,而任何的公主都不可避免的需要一个陪衬,我就是那个陪衬。
我想,单单基于以上可能还不够,更重要的是我神经够粗,粗到在她之前我连温尘是谁都不知道。所以对她而言,我恐怕还是个安全的对象,正如,她与我的意义一样。
师父曾说过,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朋友其实是把你看透了还跟在你身边的那个。想当时他话说完我便提问道,那么殷连呢?他会出卖师父,也是师父一早已经看透的吗?然而,他却是长久的不回答,记得那时我们还住在苏州郊区的旧平房里,在市郊,夜总似来的比市区更早些,它像潮水一般沉下来,我仰头看见烛光亮在他深色的瞳仁里,仿佛是广袤海面上唯一的灯塔。
终于,他将手按向的头顶,说,叶,你知道吗?人和人之间维系情感的方式有很多种,亲情、友情、爱情,但有些时候,它们在另些人眼中恐怕还不及权势名利的十分之一。因为在一开始,在每个人出生的时候,天平就已经失衡了。
我打断他,说我不明白。而他显然也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不过是将我头顶的手移开,表情慵懒的笑了笑,说,当然,现在有师父在,你可以不用明白。
他这样说,我自然确信不疑的相信了,因为那时总想着以后,总觉得以后就好了,以后就能明白。
结果……没有以后。
故事被断在了一个戛然而止的地方,而在这以前,在同根时间轴的另个坐标上,在我们的化妆舞会上,在经重重的时光洗涤之后,那如同命运伏笔的一幕终于得以还原了本来的颜色。
“娅楠,你确定要穿波西米亚风的长裙配这个……嗯……它其实是土耳其的紫薯吧?”十六岁的我斟酌了下措辞,终于决定对正照着镜子的宋娅楠说出实话:“原谅我,上帝。它看起来真的很难伪装成一颗大溪地的黑珍珠。”
“亲爱的,土耳其大概不出口紫薯,”镜子里,宋娅楠踮起脚尖,做出歌剧天鹅湖里被施咒的公主奥杰塔的模样转了个圈,顺便也将我手里那颗圆溜溜的乌色石珠拿了走。“虽然那儿的确是个烟草大国。”她挑了挑镜子里刚刚描好的眉,补充说。
说起来,这种类似翻译体的对话在当时的校园中其实并不少见,因为那时港岛市正在举办全国中的英文话剧选拔赛,各大高校也都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在比赛范围被确定后,富有浪漫和贵族气质的中世纪宫廷剧便从中脱颖而出,甚至在练习最白热化的阶段,校园的各个角落里都好像能看见一对对的朱丽叶与罗密欧。
“我说,达令,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用一个贝母托在它下面把它做成指环,送给我们凯萨尔城堡最美丽高贵的公主?”
说动手就动手,我欢快地将小马靴踩在十七层公寓的拼木地板上,我依旧记得那个咚咚作响的声音,就像记得那时的时间过起来总是飞快,仿佛一阵风,飞起来,能把全世界都抛在脑后,可是为什么,一转眼就什么都没有了呢?
……什么也都,抓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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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妹!师妹!阿叶!白痴阿叶!猪头阿叶!我擦……你终于晓得理我了。”陆温茗长长舒了口气,将手里的明信片递给了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的东西怎么又在他手里了,倒是下秒葛西突然推了我一把,说:“你快看快看,什么是长庚酒?”
长庚酒?好像在哪里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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