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指之处,一匹活蹦乱跳的小马驹正站在雪地之中,通体雪白,让人看了煞是喜爱。
“好漂亮的马!”赵渝叹道,忍不住上前去抚摸它,手下的皮毛光洁,柔顺得很,“殿下,这……真的是送给我的?!”
“当然。”
“多谢殿下!”赵渝笑吟吟地又朝他施了一礼,复回身爱不释手地抚摸小马。
见赵渝如此喜欢这马,耶律洪基自然甚是欢喜,亦上前摸着马儿道:“你喜欢就好,好好养着,他日你便可骑着它,随我一同骑射狩猎,可好?”
“殿下,这也是我心中所愿。”
赵渝微笑道。
眼看见公主如此曲意奉承,莫研心中不是滋味,自问若是自己,断然做不到这般,因而也对赵渝愈加钦佩。
帐外风大,宁晋正欲请他二人进帐,却听马蹄声响,又有一小队人马进了营。
“殿下。”耶律菩萨奴翻身下马,先朝耶律洪基施礼道。
耶律洪基略点点头,瞥一眼耶律菩萨奴身后的侍卫手中所捧之物,朝宁晋笑道:“看来,是我叔叔给你送好酒来了。”
耶律菩萨奴朝宁晋施礼道:“在下奉南院大王之命,特送陈年美酒十坛,给宁王殿下小酌。”
“多谢多谢。”宁晋笑道。
这边,莫研看见展昭所扮的耶律菩萨奴,心里顿时有说不出的美滋滋,虽知万不可露出破绽,却怎么也忍不住想多看他两眼。展昭却是始终目不斜视,神情淡然。
宁晋挥手叫人接过酒,又朝他让道:“副使大人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坐。”
“多谢美意,在下尚有公务在身,不能久留。”
展昭淡淡回绝,拱手欲走,却听见耶律洪基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道:“耶律副使不愿留下,莫非是因为我在这里。”
此言即出,展昭不得不停下脚步:“殿下多虑了,并无此事,在下确有……”
“那就留下来坐坐,”耶律洪基打断他的话,突又轻松一笑,上前拍拍他肩膀道,“我叔叔年纪大了,有些事我不会同他老人家一般见识。何况,他是他,你是你,你也犯不着见了我跟见猫似的就躲。”
“走走走,都进来说话,”宁晋招呼道,“都站着外头吹着风,倒是我这主人的不是了。”
耶律洪基再不多言,径自进帐去。展昭犹豫一瞬,自方才话中,他亦听出耶律洪基有拉拢之意,遂举步跟上。落在最后的,是莫研和赵渝,两人相视一眼,彼此各是一肚子的心事。
宁晋方才掉头已吩咐备下酒菜,朝众人笑道:“好酒已有,诸位今日就留在这里用饭,让我这远来的客人做一回东,也尝尝我们这里厨子的手艺。”
耶律洪基自然合意,笑道:“宋国菜肴精致讲究,看来我今日是有口福了。耶律副使,你这酒送得恰是时候啊。”
展昭淡淡一笑,道:“有美酒佳肴,若再有歌舞助兴,岂不更妙。”他深知耶律洪基性情,宴席上最喜看女子歌舞,又或男子角斗。
此言一出,耶律洪基连连点头:“说的对,不过也不妨……”他连声将自己的侍卫唤入,吩咐道:“去,把我营中跳舞角斗之人都带过来,给宁王好好表演一番。”
侍卫领命而去。
展昭带来的十坛子酒先开了四坛,每人案前皆各一坛。
“公主,喝酒亦能驱寒,你不妨多喝些,到了明日一觉醒来病定会好了。”耶律洪基朝赵渝笑道。
赵渝暗自叫苦不迭,但不想扫耶律洪基的兴,遂命莫研替自己斟上酒。莫研也是烦恼不已,酒坛子都摆在眼跟前,有心做手脚却是无从下手,只得替她斟了。
看案上所摆都是酒杯,耶律洪基忙朝侍女道:“这小小杯子喝起来如何能尽兴,快换大碗来。”
何必拿碗,直接拿酒坛子倒着喝,你岂不更尽兴,宁晋暗自心道,面上却丝毫不露:“对对对,都换大碗,都换!”
喝多喝少,对于展昭来说并无分别,故而并未说什么。
一时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酒已斟满,众人觥筹交错,谈谈笑笑。
赵渝勉强着自己陪耶律洪基喝下几碗,已觉得酒气上行,头昏沉沉的,赶紧吃了好些菜,想压住酒劲。
莫研换不了酒,便到外头拿了解酒丸来,悄悄塞与赵渝,让她含在口中。之后她便一直立在赵渝身后,目光时而落在对面的展昭身上,再若无其事地漠然移开,不敢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
不多时,耶律洪基之前所唤的歌舞角斗之人都已到了。
鼓鸣,舞起。
莫研眼尖,一下便看见舞者之中赫然有唐苓,不由地心中一紧,飞快地看向展昭,后者不动声色地欣赏着舞蹈,神态淡然。莫研立时暗悔自己沉不住气,忙定定心神,复看向舞者。
卷三第三十六章
一曲舞毕,几位舞者上前为众人斟酒。
上前为耶律洪基斟酒的便是唐苓,对耶律洪基娇柔媚笑,柔情万状,均看在莫研眼中。倒是耶律洪基,大概因为赵渝在侧,故而并不与唐苓过分亲密,而是朝宁晋笑道:“不知我大辽女子的姿色,可还看得入宁王的眼?”
宁晋正被另一舞者缠住,他喝了几大碗酒下肚,酒行百骸,言行已微有狂态,当下哈哈一笑道:“宋国女子似柳树下的燕子,辽国女子却似长空中的大雁,各具风姿。”
“说的好,说的好。”耶律洪基笑道,“不瞒你们说,公主是宋国金枝玉叶,而我大辽位处北方,比起宋国自然算得上是苦寒之地。我一直担心公主会对我多有嫌弃呢?”
饶得赵渝头晕,听见此话,酒也醒了一半,忙道:“殿下是北方的雄健苍鹰,殿下有所不知,担心的人是我。”
此言一出,耶律洪基大悦,朝赵渝笑道:“看来倒是你我二人都不该担心才对。”
赵渝柔柔一笑,举碗敬他,两人皆是满饮,空碗放下。
今日,耶律洪基显然兴致不错,与宁晋闲话了一会风土人情,又转向展昭,见任凭身畔舞者如何使出百般解数讨好,展昭始终淡淡的,并不见有动心轻狂之举。耶律菩萨奴不好女色,因此耶律重光愈发信任他,这点耶律洪基是早就知道的,眼下见了,倒也不以为怪。
倒是立在赵渝身后的莫研,不敢正眼看展昭,但眼角余光亦能看见那女子对着展昭上下其手,她虽面上不动声色,双手却在袖中紧紧攥住,恨得几乎能攥出水来。
宁晋拥着舞者,目光好几次落在耶律洪基身畔的唐苓身上,想起之前莫研所言,心中略想片刻,遂装作不经意朝宁晋笑道:“殿下身畔的那女子,若我没看错的话,应该不是辽国女子吧?”
耶律洪基面色有些不自然,继而笑着点点头:“她确是不是辽人,而是你们宋国女子,是我专门寻来教习舞蹈,为了是来日给公主解闷。”耶律洪基此次来本就不想带着唐苓,却不料遣人回府时被唐苓听见,她因自认为得宠,便自作聪明扮成舞者前来。
此事着实是出耶律洪基的意料,只是她来了,自己又不能当真众人的面再将她赶了回去。唐苓的来历,他自然是不能说,遂编了个借口,顺便讨赵渝的欢心。
“原来如此,”宁晋也不拆穿,顺水推舟地朝赵渝笑道,“小渝儿,瞧瞧殿下对你多有心,你还真是有福之人。”
赵渝朝耶律洪基感激笑道:“殿下想得如此周全,倒叫我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
正巧有侍女捧菜肴进来,寒风卷入,赵渝本就已是头昏脑胀,被风一吹,顿觉更加不适,身体微晃,差点栽倒。亏得莫研眼疾手快,自后伸手扶住她。
“公主怎么了?”耶律洪基忙紧张问道。
赵渝不敢开口,只怕一开口就要吐出来,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莫研抚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替她顺着,朝耶律洪基道:“殿下有所不知,公主来捺钵之时得知此地有五彩神龟,又知前些年殿下曾特地派人来此,欲抓此神龟敬献皇上,却不可得。公主说殿下是一片孝心,说什么也得替殿下抓到神龟。故而,公主来此之后,日日往水泽旁垂钓。而且公主还说神龟既是神兽,必不可轻得,须得诚感动天,还不让我等插手,她自己风雪无阻地守着。这段日子下来,人也瘦了一大圈,身子也落下病来。……公主说她是为了替殿下抓到神龟,让殿下可尽孝道罢了,故而也不让我们乱说。可今日,我看着公主这番模样,殿下若还不知,岂非是白白辜负了公主的一番苦心。”
这话说来半真半假,之前赵渝日日垂钓之事耶律洪基也曾有所闻,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是为了自己,此时听来,再看见她柔弱之躯伏在案上,不由的大为怜惜:“我竟不知公主这般为我……”
“那神龟到现在都未可得,殿下莫再说这话,岂不叫我羞愧。再说,我们大礼在即,在我心中,早就不分什么你我。既是殿下想办的事,我自是尽心尽力,这原就是自然而然之事。”赵渝勉力撑起身子柔柔道。
这话更是听得耶律洪基感动异常,索性起身至赵渝旁边,将她扶起:“眼下你最要紧的就是养好身子,你还是快回去歇着吧。来,我扶你回去。”
说罢,他便扶着赵渝往外走。莫研愣了下,忙快步随出去。
在莫研引领下,耶律洪基半扶半抱地将赵渝送回寝帐之中,一路上的侍卫侍女施礼之际亦纷纷侧目。
一直扶着赵渝在软榻上靠好,耶律洪基才在她身畔坐下,拉的她的手柔声道:“往日是我疏忽了,我竟不知道你的心意这般……”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总之咱们来日方长,你养好身子才是。”
“好。”
赵渝点点头。
“那你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殿下公事繁忙,不必挂心于我,”赵渝温柔笑着,“闲时再来便是。”
耶律洪基笑着点点头,又取过被衾替她盖上,这才不舍地离去。
帐中寂静了片刻,莫研眼看着耶律洪基走远,这才掩好帐帘,绕到屏风后。赵渝正双目怔怔看着帐顶……
“公主,我瞧着他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莫研轻声道。
赵渝回过神来,长叹口气:“他这不过是一时感动罢了,过个几日也就抛诸脑后了。所以,我一定得想个法子,让他永远都记着我的好。”
“永远都记着?”莫研挠挠耳根,不在意道,“这可不容易,除非是有人为了他缺胳膊断腿送了性命,那他说不定会记着呢。”
“说的也是。”
“公主,来日方长这句话倒没说错,咱们眼下替他抓了乌龟,也够他感动好一阵子的了,以后再慢慢想别的事便是了。”
“……来日方长……”赵渝慢慢咀嚼着这四字,似笑非笑。
莫研瞧着她有些不对劲,不由唤道:“公主,你想什么呢?”
赵渝淡然一笑:“没事,酒有些上头。你唤她们进来给我梳洗,我想早点歇着了。”
“哦。”
看她模样可怜,为了让她早些睡下,莫研应声出来,又唤了侍女进去。
此时正好帐厅那边宴席散了,莫研远远地看着宁晋送耶律洪基出来,展昭也在一旁,似乎在话别。
似乎感觉到她的存在,展昭的目光往这边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莫研半隐在一根廊柱后面,周遭并无灯火。她明知他大概根本看不见自己,却还是怔怔地站着,百般眷恋地看着他,仿佛在与他对视一般。
她分明知道赵渝心中的那个人是耶律菩萨奴。
可那个耶律菩萨奴却死了,赵渝伤心的模样她亦是看在眼中的。
故而,再看着赵渝对耶律洪基的曲意奉承,想着赵渝内心的痛苦,着实令她不舒服。
眼前的这一切一切都让她觉得厌倦烦闷,只想和展昭两人静静的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这夜,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展昭,想和他说说话。可她却不能,她不能因自己的任性而将展昭置身在危险之中。说来也怪,不知道耶律菩萨奴就是展昭之前,若说夜探营帐而要不被人觉察,她未必不行。可知道他就是大哥之后,她便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试。
待看着他们都已出营去,展昭的身影任是自己再望也望不见了。莫研才怏怏收回目光,因一直陪着赵渝,她自己尚未用饭,便到灶帐,自行寻了些吃食,拎在漆盒之中,欲回帐再吃。
走到一半,又觉得帐中憋闷,不欲回去,索性拎着食盒漫步到营外,心中想见的人是展昭,却不能去寻他,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寻常与赵渝垂钓之处。此时天色已黑,此处再无别人,她寻了块石头,颓然坐下,长舒口气。
正想翻东西吃,突听见身后不远似乎有人咳了一声,骇得她跳起身来,定睛望去,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人影背靠树。
卷三第三十七章
“你……是人是鬼?”她不由地有些慌。
那人笑道:“胆子这么小,大晚上的就别出来。”
是苏醉,莫研这才松了口气,拎着食盒踱过去,看见苏醉手中拿着一酒囊,正靠坐在树上慢慢地饮着,看上去他的心境似乎也不太好。
“有东西吃不吃?”莫研把盒子往他旁边一放,人也在旁坐了下来。
苏醉瞥了她一眼,目中似有郁郁之气,也不说话,径自翻开盒子,抄起野鸭腿就大口大口地啃将起来。
“看来今日你的心情也不好,巧了。”
莫研拿了他放下的酒囊,也仰口饮了几口,此间入夜后几乎无人会来,倒真是清净得很。
酒火辣辣地自喉咙灌下去,她连连咂嘴,撕下鸭肉忙塞嘴里。
“不会喝就别糟蹋酒。”苏醉这才开口,横她一眼,把酒抢了过去,话带嘲笑:“免得待会喝醉了我还得喊人来背你。”
莫研笑嘻嘻斜睇他:“上次是你?”
“不是我,难道是你。”苏醉虽然笑着,却微露狂态,接着饮了一大口酒,沉默半晌才没头没脑地问道:“她怎么样了?”
“谁啊?”
“是不是又喝多了?几乎全营里的人都看见她在耶律洪基怀里。”
莫研这才明白他所指的是公主,而且他的语气不善,似乎对赵渝颇有微词。“她的苦衷,你们怎么会知道。”她替赵渝抱不平,“她这么做都是为了宋辽两国。”
苏醉不语,又灌了口酒,接着啃鸭腿。
“你……”莫研怒瞪他一眼,“难道你以为她只是在争宠吗?”
“难道不是吗?”苏醉淡淡笑道,“不过她这么做是对的,很对,很对……”
“可你却瞧不起她!”
“我没有,我只是……”苏醉怅然摇了摇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莫研愣了半晌,才试探道:“难道你是在吃醋?”
他愣了下,随即大笑出声:“莫胡说八道。”
“你……也喜欢她?”莫研挠挠耳根,不解道,“你才见她几次而已,是何时开始喜欢上她的?”
“叫你莫再胡说了!”苏醉褪去笑意,提高嗓门,“那你就是承认了。”
以莫研的办案经验,情绪激动成这样的人,多半是由于心虚所至。
苏醉斜睇她,眼睛里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加上他胡子邋遢的模样还真有些吓人,可惜莫研正低头在食盒里翻东西吃,压根没看见。
取出碟鹅油酥卷,莫研咬了一口,才侧头瞧他,此时苏醉已然复垂下头去,手重重地地捏着酒囊。
莫研闲闲问道:“你是何时认得她的?”
苏醉不响,莫研好心将手中鹅油酥卷的碟子递过去,被他挡开,几个酥卷差点滚落地上,亏得她眼疾手快,忙抢了起来。
“不吃也不要糟蹋。”莫研低低嘀咕着。
“哼……大概是九年前了吧。”
“啊?”莫研怔了怔,“九年前你就见过她,那时她才多大啊?”
“大概才十一、二岁左右吧。”
想起初见时皇宫中那个眼睛大大的女娃娃,苏醉忍不住就想笑。
“十一、二岁?”莫研匪夷所思地地颦眉望向他,“你那时候就喜欢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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