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莫研晃晃脑袋,满不在意道。
展昭微笑:“高烧才退,当心吹着风,前两日还烧得直说胡话呢。”
“我说胡话了?”她眼睛一亮,很感兴趣,奇道:“我说什么了?”
“你……”
展昭正欲开口,却被萧辰打断:“展大人,不知我师弟李栩何日才能出狱?”
“包大人现已着手审理此案,但因此案牵涉过广,非短短几日就能了结,故而还需多等些时日。到时案情水落石出,令师弟若无罪,包大人自会还他清白。”
萧辰点头,朝莫研道:“这些时日你正好养伤,待五弟出牢,我们再一同回去。”
“哦。”莫研漫应。
闻言,展昭沉默片刻,终还是忍不住道:“萧兄,莫姑娘已身为开封府的捕快,岂能擅离职守。”
萧辰平静道:“既然回去,自然是要辞去捕快一职。”
“辞去捕快?”
展昭颦眉看向莫研,后者朝他嫣然一笑,了无心事地问道:“我回了蜀中,你可会来瞧我?”
“你当真要回去?”他确是心中一沉。
莫研耸耸肩,朝他使了个眼色,悄悄用手指了指萧辰,示意他自己不敢违背师兄的意思。
“包大人破格将你招入府中,委于重任,如今你却因师兄事毕,便一走了之,岂不辜负包大人一番苦心。”展昭情急之下,言语中已有责备之意。
莫研听得头越垂越低,心里也惭愧自己不太仗义,颇有些过河拆桥的行径。
萧辰却冷冷道:“展大人此言差异。小七年纪尚幼,又是女儿家,本就不该参与庙堂之事。此次她插手查案,也是因开封府冤我五弟杀人。此事原就是开封府之过,小七不得以而为之,怎谈得上是包大人的一番苦心,更谈不上‘辜负’二字。”
听着好像也挺有道理的,莫研又慢吞吞地把头抬起来。展昭一时语塞,他原就不是善言之人,偏偏遇上个永远都占理的萧辰,自然无法可施。
“此事还应禀明包大人才是。”半晌,展昭才道。
莫研尚未开口,萧辰已经想都不想就道:“明日我自会告之包大人。”
若有似无的桂香从窗外渗入,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莫研听见展昭微不可闻地轻叹口气……很奇怪,她从未听过他这般叹气,又或者是她从未留意过,但此时此地的这声叹息却听得她也莫名其妙地忧郁起来,好像自己真的做了对不住眼前此人的事情。
“二哥哥,其实……”她吞吞吐吐道,“当捕快……也挺好玩的。”
萧辰寒下脸,沉声道:“小七,回去睡觉。”
“哦。”
早就习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莫研无奈地乖乖地起身,朝展昭歉然地扮个鬼脸,慢吞吞地回屋去。
萧辰却未走,侧耳听莫研的脚步声已消失,确定她听不见,才转向展昭,略一拱手:“展大人,萧某还有一个不请之请,望展大人答应。”
“萧兄请讲。”
“小七在病中所说胡话,切不可告诉她。”
展昭怔住,莫研在病中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仅有四字,在旁人听来是再寻常不过,为何不能告诉她?
爹爹救我!
爹爹救我!
爹爹救我!
……
第五十章
莫研在床上辗转反侧,高烧不退的模样仿佛又出现在他面前。
“内中详由不便相告,”似乎知道展昭的疑惑,萧辰紧接着道,“还请展大人包涵。”他口中仅说不便相告,却全因当展昭为外人,所谓家事不足为外人道,在他看来展昭根本没必要知道。
展昭如何能不明白,虽然关心,但他素性持重,自不会去做那般不识趣地刨根究底之事,只道:“萧兄放心便是,展某自会慎言。”
“多谢。”萧辰拱手告辞。
“萧兄留步,”展昭忙上前一步,道,“莫姑娘聪慧机敏,若留在开封府中,定能相助包大人破解案情为民伸冤,萧兄不妨三思。”
“破不破案,伸不伸冤,与我们有何相干。”萧辰连头都懒得回,“天纲伦常,因果报应,自有佛祖慈悲,主持公道,我等碌碌庸人,怎敢插手。”说罢,出门而去。
展昭立在当地,哭笑不得,按萧辰说法,岂非连法理也可废。他以前觉得莫研性格稀奇古怪,现在看到萧辰如此模样,莫研自小与他一起,长成那般性情,倒也不足为奇了。
灭了烛火,展昭卧于榻上,被衾及胸,听着外间风拂桂叶,心中郁郁,良久方才倦倦睡去。
一夜无梦。
一晃过了大半月,江南贪没案的审理已接近尾声。莫研和展昭的伤也都好得差不多了。
莫研与萧辰一直想去牢中探望李栩,无奈与本案有牵扯的人一律不准探视,莫研在牢门口与王朝磨了半日的嘴皮子,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审理已经到了紧要的当口,各种证据皆指向当朝三司使张尧佐正是贪没案后的主使人。包拯上书仁宗,弹劾张尧佐,指出正当国家困难之际,任用张尧佐这等贪婪庸人,后果不堪设想。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仁宗见状,为求息事宁人,只好任命张尧佐为淮康军节度使。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投案自首,自认是杀害白宝震的凶手,说是只为图财。包拯虽然猜出此人定是张尧佐安排的替死鬼,目的是想尽快了结白宝震命案,怎奈却找不出其他证据,无法指证张尧佐才是真凶。
虽然张尧佐已被贬官,但包拯仍不依不饶,再次弹劾张尧佐。
仁宗恼包拯固执,道:“节度使是粗官,有何妨?”
包拯回道:“节度使,太祖、太宗皆曾为之,恐非粗官!”
仁宗无奈,暂时打消念头,却又封了张尧佐为宣徽院南使,包拯第三次上奏章,要求让张尧佐出守河阳,不得回京供职,更不得担任使相。
仁宗终是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一时案子审理完毕,包拯因屡屡弹劾张尧佐,于朝野间得一绰号“包弹”。莫研在外堂听宁晋说起这一外号时,笑得直打跌。
这些日子以来,因知皇兄心烦意乱,宁晋一直留在宫中,随便也替包拯敲敲边鼓,待诸事尘埃落定之后,方才溜出宫来,首先便来瞧莫研。
“你身上的伤可好全了?”他瞧莫研笑罢,微微喘气,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由问道。
“那当然,这点小伤根本不在话下。”
宁晋又复看了她两眼,那日他与莫研被杀手逼得跳了汴河,两人失散,他精疲力竭地上岸后昏死在河边芦苇丛中,万万没想到莫研竟然受如此重伤。回宫后他曾特地派了太医来开封府中为莫研诊治,太医归后回禀公孙先生早已对症下药,伤者无碍,他方才放心。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他笑道:“我在皇兄面前替你美言了几句,皇兄打算钦点你当开封府的捕头。”
“捕头?”莫研丝毫没有宁晋期待中的惊喜,反而一副懊恼的样子,“我要回蜀中去了,连捕快都不当,哪里还能当捕头。”
宁晋显然没有想到:“你要回蜀中?”
“嗯,我二哥哥说最迟后日就回去。”莫研也很无奈,抬头正看见展昭进堂来,面色凝重,似有烦心之事。
见宁晋在此,他拱手施礼:“展昭参见宁王殿下。”
“怎么?前面出什么事了?”宁晋奇道。他知道前面开封大堂之上包拯正发落犯案官员,江南大大小小以白宝震为首的九名官员皆被革职抄家,却皆是罪有应得,展昭如此表情倒是有些奇怪。
“没什么事。”展昭淡淡一笑。
莫研探究地望着他,忽想起一人,忙问道:“白小姐呢?她家被抄,那她怎么办?”
展昭正是因此事而烦恼,关于白盈玉的发落,他曾向包大人求情,但包大人亦是依律例行事,又岂能因人情而枉法。况且白盈玉本应充作官妓,但念她肯当堂作供,方才罪减一等,从轻发落。
见展昭不答,莫研异想天开道:“她无家可归,若愿意的话,正好可以和我们回蜀中去。”一路与白盈玉同行,且感念她肯交出账册,莫研当然不忍她凄苦无依。
“她……被发配边塞。”展昭缓缓道。
几乎立时,莫研跳起来,气道:“包大人老糊涂了!她有功于此案,怎么反而发配边塞呢!”
“不得无理。”展昭轻喝住她,“包大人已经是从轻发落,而且特别许她葬父之后再往边塞。”
“可是,她随我们千里而来、一路艰辛,又当堂作供,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落个发配边塞的下场。”
宁晋在旁沉默不语,这原就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对于朝堂之事莫研向来不懂,此刻直气得在原地来来回回走动。怕她伤口裂开,宁晋刚想唤她坐下,展昭已经拉住她,硬是让她坐好,才道:“你以为她不知道这个结果吗?”
“她知道?”莫研吃惊。
展昭点头:“她是官家小姐,自然明白后果如何,也许发配边塞已比她原来所想还要好些。”
莫研大惑,不解:“那她为何还要……”
“她是为了替父赎罪。”展昭低低道。
沉默了半晌,莫研才抬头,大声道:“无论如何,她是为了救我师兄才落得如此田地,我不能袖手旁观。”
展昭轻叹口气:“我曾向包大人求情,但国法难违,包大人又何尝忍心。”
莫研愣了愣,眼睛滴溜溜地转向宁晋:“你去向你皇兄求情,肯定可行!”
宁晋连连摆手:“这些日子我皇兄被包黑子烦得够呛,正一肚子气呢,开封府的事他理都不想理了。”
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莫研盯着脚尖发呆。
第五十一章
眼看日近正午,莫研腹中饥饿,想了半日也没想出好法子,虽可在半道上劫囚,但终是下下之策,万不得已之时才方可用。
“你怎么还不回宫去?”她转头朝宁晋,奇道,“是用中饭的时辰了。”
宁晋恼道:“怎么,我连开封府里的一顿饭都蹭不上?”
其实他也知道莫研并无赶他走的意思,不过是没心没肺地随口一问,但听在耳中就是不舒服。
“你要在这用饭,那就得去小花厅。”莫研口中与宁晋说话,眼睛却已瞄到展昭身上,心思转了几转。
展昭正好也欲去用饭,见宁晋欲留下,遂上前引道:“殿下这边请。”
宁晋白了莫研一眼,后者无知无觉,他只好忿忿迈步而行。莫研在后扯扯展昭衣袖,笑道:“我请你吃饭,可好?”
不但展昭愣住,连宁晋也停住脚步,诧异地望向她。
“我请你去醉仙楼吃饭,可好?”莫研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
醉仙楼是京城里屈指可数的酒楼,展昭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你若想吃,我请你便是。”他想到莫研即将回蜀中,不知何时才能再来京城,如今就算是自己为她饯行吧。
“不用,我有银子。”
宁晋闲闲靠在门边:“醉仙楼可不便宜,你那点捕快俸禄也只够喝口茶。”
莫研掏出身上的几张银票,抖了抖:“这些还不够吃顿饭么?回头我就兑银子去。”
“你哪来那么多银票?”宁晋奇道。
“展大人给我的。”莫研笑容可掬,“就是我们在扬州决定分开走的时候,后来路上都是花你的银子,所以这些银票也没使上。”
宁晋一脸鄙夷地看着她:“一路上让我使银子,然后用展昭的银子请展昭吃饭,你还真是……”他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个词来形容,只好用眼神作补充。
“展大人才不会象你这么斤斤计较呢。”
见展昭嘴角含笑,静静立在一旁,莫研不欲再理会宁晋,拉着展昭就走。
宁晋恼火地瞪着他们的背影,踌躇片刻,还是急步追上。
“等等我!我知道那里什么菜最好吃。”
马行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距离开封府衙并不算远,醉仙楼就位于马行街两端,朝街面相对而建,二楼处还以木廊相连。从外面望去,这座半空中的木廊上雕刻着飞禽走兽,栩栩如生,且描金镀银,显得很是气派。
店家见是宁晋,忙不迭地请上楼去,也不待他们开口,便安排了间临栏可观街景的宽敞雅阁。又恐天凉,店家特特地取了羊皮褥子垫在椅子上,再把凉果香茗摆齐,请他们稍待热菜,方才退出去。
莫研见店家这般殷勤,朝宁晋拍手笑道:“和你出来,果然妙哉!是不是我们吃完,他连银子都不要?”
“你想得倒美。”宁晋白她一眼,“非但银子不能少给,还得额外多给打赏,否则我的面子往哪搁。”
“那你这宁王当来有何用!”莫研连连摇头。
宁晋气结,偏偏一时半刻又说不出自己究竟有何用,索性不语,只拿眼睛瞪她。莫研转头看展昭静静而坐,眉尖微颦,垂目饮茶。阳光洒落半身,光影流转之间,愈发衬得他眉目温润如玉,她看得呆住……
将他二人映入眼帘,再回想起寒山寺中情形,两幕相叠,宁晋只觉微微不适,正欲别开脸去,却又想到一事,急急朝莫研道:“你当真要回蜀中去?”
闻言,展昭方抬目望向莫研,正瞧见莫研怔怔地看着他。
“为何不能留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
莫研很是为难地挠挠耳根,“其实,我当初答应当捕快的时候就想着……”她溜一眼展昭,后者淡淡一笑。他如何会不知她一心当初只想着救出师兄,当捕快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她要走,他原就该料到。
“我二哥哥又催着我回去,他最不喜欢与官府有往来。”莫研愁眉苦脸,本来她也以为官场无好人,尽是些只会搜刮百姓敛收财物的贪官昏官,但这些日子以来,看包拯丝毫不畏仁宗,不依不饶地弹劾张尧佐,素日里又是勤勉公务,兢兢业业,她嘴上虽不说,心里却着实钦佩。
还有展昭,象他这般的人,是她从未见过,也未曾想过的。她不得不承认,他确是个好官,而且远远不仅于此……
不忍看她为难的模样,展昭轻叹口气,问道:“何日动身?”
“大概是后日,不过现在白小姐落得如此处境,我怎么能走?”说到此事,莫研立即想起请展昭吃饭的原因,忙凑到他面前,十分认真问道:“包大人平日里最喜欢什么?”
展昭被她问得一愣:“喜欢什么?”
“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玩意儿?”
“包大人……”展昭想了半晌,才迟疑道,“大人好像喜欢下棋。”
“下棋!”莫研闻言欢喜道:“我们家正好有一付玛瑙的,不知道包大人会不会喜欢?”
玛瑙围棋子价值不菲,绝非寻常人家可有,宁晋原不知莫研底细,听说她家中竟有如此值钱的物件,不由微微吃了一惊。
展昭不解道:“你想拿玛瑙棋子送包大人作什么?”
“求他放了白小姐啊。”莫研想当然道。
“胡闹!”展昭厉声喝住她,语气已带着怒意,“你这是贿赂官员,包大人岂是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之人。”
“那你说该怎么办?”
很少见到展昭如此声色俱厉,莫研被他这么一骂,顿时委屈不止:“除非我去劫狱,可我又打不过你。”
展昭心中一软:“我会吩咐差役路上多加照顾她,不会为难她。明日白宝震下葬,我们也可去帮她料理。”
“我自会替她父亲选付好的棺木。”宁晋插口道。
“可她还是会被发配边塞。”莫研咬咬嘴唇,“难道真的想不出办法么?”
“律法如山,不可违。”
第五十二章
“你们……”
莫研气呼呼地将面前茶水一口饮尽,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店家流水般将菜肴送上来,此时正是吃螃蟹的好时节,桌正中便是一道蟹酿橙,香味四溢,甚是诱人。
宁晋嗜蟹,也不相让,自己先挟了一个,启了橙盖,取内中蟹肉蘸盐醋而食,吃的津津有味,这才连连让道:“这蟹味道不错,你们怎么不吃?……有蟹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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