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白云连吃几口茶肴,呵呵笑道:“这种酒菜耗资不少,想不到却白花了。”
柳南江讶然道:“前辈何出此言?”
欧阳白云道:“不过,也不算白花,虽由老朽出资奉请,却是相公的银子。相公还记得那晚在开元寺前……”
柳南江道:“前辈棋高一着,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语气一顿,接道:“时辰已晚,前辈请早赐吩咐。”
欧阳白云道:“此刻已无事可托了。”
柳南江不禁大大一楞,道:“是在下不可信托吗?”
欧阳白云连连摇头,道:“非也!”
柳南江道:“那又是为了……?”
欧阳白云接道:“老朽不知仙仙姑娘就是故友之女,见那副棋子儿竟在她手中,所以想托相公将那副棋子暗中取回。既然是故人之女,那副棋子儿理当该其所有。岂不是无事可托相公了吗?”
柳南江喃喃道:“原来如此吗?”
口里虽如此说,心间却大大疑惑,骨子里绝不是这样一回事,此老必走在暗动花招,另有所图。
欧阳白云道:“来,喝酒吃菜,别辜负了佳酿美味。”
柳南江也不搭讪发问,静待下文。又是三巡酒过,欧阳白云道:“相公与那黄衫客很熟吗?”
柳南江道:“谈不上很熟,倒是见过几次。”
欧阳白云道:“听说此人胸罗万机,功力不弱,相公可知他是个什么来头?”
柳南江私心暗忖:这莫非就是对方的真正意图吗?
先绕一个弯儿,然后再旁敲侧击以此闲谈方式探得他真正知道的事。果真如此,此老未免太工于心计了。
他一思念,自然久久未曾说话。
欧阳白云道:“相公在想什么?”
柳南江道:“在下本想直言,又怕冒犯前辈。”
欧阳白云接道:“直言无妨!”
柳南江道:“那黄衫客以在下看并无过人之处,前辈如此关注,实令人费解,故而晚辈久久思累也难以回答了。”
欧阳白云脸色一沉道:“相公说他无其过人之处,是听人言呢?还是凭一己之观察?”
柳南江道:“凭晚辈所见。”
欧阳白云缓缓说道:“若说相公有意为那黄衫客遮掩,那是老朽不敢相信之事,如此说来,那就必然是相公着走眼了!”
柳南江极为镇定地说道:“请教前辈,那黄衫客有何过人之处?”
欧阳白云道:“他心中有别人不知之事,他手下有别人不谙之功。在当今武林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非他莫属。”
柳南江暗暗吸了一口长气,道:“前辈太看重他了。”
欧阳白云道:“相公可是认为老朽言过其实?”
柳南江道:“晚辈不敢。”
欧阳白云一双眼睛中突露精光,沉声道:“请问相公,老朽的为人如何?”
柳南江不禁暗暗一怔,而他表面上却极为沉静地说道:“晚辈焉敢评论者一辈人物。”
欧阳白云道:“请勿客气。”
柳南江沉吟一阵,道:“前辈为人如何,晚辈不敢妄论,不过常听人云,前辈德高望重,尤在奕道中久负盛名。”
欧阳白云接道:“相公不必作此奖饰之辞,老朽为人如何老朽自知。当年老朽所杀之人,计达三百五十九个,虽都是大恶不赦之人,但老朽也未免采伐太重。是以老朽不敢当那德高望重的佳评。”
语气一顿,接道:“然而老朽自问也无亏负武林之处。”
柳南江唯唯道:“那是自然。”
欧阳白云道:“相公可是肺腑之言?”
柳南江道:“晚辈焉敢妄然矫饰?”
欧阳白云道:“既然如此,相公就该为武林造福。”
柳南江道:“请前辈明示。”
欧阳白云道:“将黄衫客之来龙去脉详告老朽……”
柳南江是绝不会轻易说出的,这并非他对欧阳白云不予信任,也不是他一心要护黄衫客,只因他曾经答应过绝不将黄衫客即凌震霄之秘密泄漏。
他故作沉吟,然后又摇摇头,道:“晚辈对他所知不多,仅知他处处在和‘祥云堡’堡主秦羽烈在作对。”
欧阳白云道:“只有这些吗?”
柳南江语气铿锵地说道:“其他一无所知。”
欧阳白云道:“可知他在何处?”
柳南江道:“不知。”
欧阳白云面色不禁一寨!
柳南江连忙又道:“前辈要会他吗?”
欧阳白云道:“不错!”
柳南江道:“祝永岚已为前辈带信,想那黄衫客必会前来长安。”
欧阳白云道:“老朽认为他不会来。”
柳南江道:“除非祝永岚老儿未曾遇上他,否则他一定来。”
欧阳白云缓缓站须颔首,道:“是吗?”
柳南江道:“据晚辈猜测,黄衫客天明之前可能就要来到长安,前辈酒醉饭饱之余,不妨到晚辈所宿客栈中喝上几盏热茶。如果雅兴未减,晚辈还可以奉陪一局。”
欧阳白云突然目光一亮,冷笑道:“相公总算吐了一句真话,移时老朽必定相随相公一同恭候那位黄衫客大驾。”
柳南江道:“前辈请……”
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干。
他已抱着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至于欧阳白云对他抱何种看法,他已不去计较,所以才不去多加解释,放开胸怀,举杯痛饮。
欧阳白云心中想法不同,何况他心中早就预料柳南江和黄衫客之间互有闻击,此刻看柳南江神色,听他口气,分明昭彰在目,只是冷哼了一声,未再接活,一口气连干了三杯。从这一举动看来,此老虽已须发皆白,仍然有几分火气。
二人喝了约莫半个时辰的闷酒,酒壶已空。
欧阳白云这才问道:“相公酒量成了吗?”
柳南江笑道:“晚辈不善于饮,原是陪陪前辈的,不知前辈可已足量?”
欧阳白云点了点头,然后扬声道:“伙计,看帐!”
堂倌应声而进笑着说道:“不必了,记上一起算吧。”
欧阳白云道:“当心倒帐,老夫也许活不到明天。”
堂倌道:“您老说笑!”
柳南江笑道:“老先生有些醉了。请问一共多少银子?”
堂倌笑道:“共七两五钱。”
柳南江自袖袋内摸出十两大锭,塞在堂倌手里,道:“多的赏你。”
欧阳白云道:“还不快谢吗?”
堂倌连连哈腰称谢不迭。
欧阳白云也向柳南江拱拱手,道:“原想奉请,却教相公破费,老朽也多谢了。”
柳南江道:“晚辈与前辈同席,已是异常荣幸,焉能让前辈破费哩!”
欧阳白云仰脖大笑,道:“老脸坚厚,就领受了吧。”
堂倌插口道:“您老要走了吗?”
欧阳白云道:“不走难道在此睡下不成?”
堂倌施然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奉给欧阳白云,道:“这是黄老爷要小人送给您老的。”
欧阳白云接在手中,面色一沉,道:“多久的事?”
堂倌道:“就在您老进店不久。”
欧阳白云道:“为何到现在才拿来?”
堂倌战战兢兢地回道:“黄老爷一直叮嘱小人要等您老兴尽待归之际才能呈上书信,不然,他就要摘去小人吃饭的家伙。”
欧阳白云冷哼一声,拆开了书信。
只见那信笺上写道:“黄衫客书拜白云大侠,子正东校场桃林之中恭候大驾,如已过时,则于明晚同时同地再见。”
柳南江早知是黄衫客授来的书柬,却未作声。
此刻冷眼一瞟,信上文字俱入眼中,心头不禁大骇,这无异是一封战书,他不明白二人之中究竟有何芥蒂。
欧阳白云神色十分平静,将信笺往桌上一放,目光凝视着柳南江不稍瞬,冷声问道:
“相公看看可是那黄衫客的字迹?”
柳南江道:“极为相似。”
欧阳白云道:“黄衫客因何左手握笔作书呢?”
柳南江摇摇头,道:“晚辈不知……”
语气一顿,接道:“前辈认定黄衫客是以左手握笔作书吗?”
欧阳白云冷哼道:“这点老朽还看得出来。”
柳南江道:“这也许是他的习惯。”
欧阳白云道:“老朽却不如此想。”
柳南江道:“前辈的看法是……”
欧阳白云道:“他唯恐别人从字迹中认出他的本来面目,因而改用左手。”
语气一顿,转头向堂倌问道:“什么时辰了?”
堂倌四道:“刚好交子。”
欧阳白云一挥手,道:“还来得及,咱们一同走吧!”
柳南江微微一愣,道:“晚辈也要前去吗?”
欧阳白云道:“将有一场战,相公似不应该放弃观摩的机会。”
柳南江道:“不知二位有何芥蒂,非一战不可。”
欧阳白云呵呵笑道:“相公这话说得就不妙了。只看不问,方为聪明人,相公难道愿作愚者?走吧!老朽苟不幸而死,相公也正好是收尸之人呵!”
言罢,已先行一步向屏风之外走去。
柳南江本意是不想去的。在书信上明显地露出了挑战之辞,两者相遇,似乎恶战难免。
那时他不知将如何置身其间。
然而,欧阳白云坚持之下,不去似乎不行,也就紧跟着欧阳白云走了出来。
灯景虽未阑,长街已寂寂。
扑面冷风,使柳南江酒意全消。他默默跟在欧阳白云身后,细细思索,越想越多,越想越疑!
欧阳白云言辞极尽闪烁,仿佛暗中有什么意图?
同时,柳南江心中大大地犹疑不决,在两斗之间,他不知该站在一边。
依照武林中的规矩,他该置身事外。然而,凌震霄是他未来的岳丈呀!
在思索中,不觉到了东照门,东校场已然在望了。
这时,欧阳白云忽然停步转身,道:“今夜无月,却有浮星,老朽观看,只不过子时一刻光景,相公以为然否?”
柳南江抬头察看一阵,然后点点头,道:“约莫如此。”
欧阳白云道:“那么,离子正还有一刻工大,害老朽问相公几句话。”
柳南江道:“洗耳恭听。”
欧阳白云道:“令师无尘大师为当今一代高僧,早年曾为少林主持,不知缘何挂单独走,隐居海外?”
柳南江道:“身为徒子,焉能过问师父之事。”
欧阳白云道:“答得好。”
语气一顿,道:“那么,令师派遣相公前来长安,有何重任?”
柳南江道:“乃是追查本门两件遗宝。”
欧阳白云道:“所谓本门,可是指少林寺而言?”
柳南江道:“晚辈不知,家师如此说而已。”
欧阳白云道:“那么,两件遗宝是指那铁剑、玉佩吗?”
柳南江道:“不错。”
欧阳白云道:“蒙相公坦诚直告,老朽多谢!”
说罢,长长一揖。
柳南江连忙闪避,道:“晚辈承担不起。”
欧阳白云又道:“移时若老朽真与那黄衫客动起手来,相公将为何人助拳?”
柳南江道:“高人过招,哪有晚辈助手余地。”
欧阳白云道:“为令师清誉,相公凡事务必三思。”
柳南江道:“前辈此话何意?
欧阳白云道:“老朽之意,是要相公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柳南江道:“前辈乃多年成名高手,自无晚辈相助之必要。前辈言下之意,仿佛是要晚辈不为黄衫客助拳不知可对?”
欧阳白云点点头道:“老朽正有此意。”
柳南江道:“前辈此言差矣,那黄衫客既然胸罗万机,武功过人,又何须晚辈助他一臂之力?”
欧阳白云冷哼道:“今晚只怕他不来。”
柳南江道:“以晚辈忖度,他一定会来。”
欧阳白云道:“那么,他就一定难逃公道。”
柳南江道:“晚辈也想请教前辈几点。”
欧阳白云一挥袍袖,道:“直言无妨。”
柳南江道:“听前辈所说难逃公道之话,仿佛那黄衫客与前辈有何恩怨纠葛,然而前辈对他的本来面目却一无所知啊!”
欧阳白云道:“老朽知他是谁。”
柳南江道:“能够见告吗?”
欧阳白云道:“所谓黄衫客者,不过是终南三君子之一的竺道台之化身。”
柳南江不禁吁出一口长气,摇摇头道:“前辈猜错了。”
欧阳白云白眉一皱,道:“莫非相公早知他的本来面目?”
柳南江道:“不知。”
欧阳白云道:“既然不知,何以知道他不是竺道台?”
柳南江道:“因为黄衫客也在追查竺道台的下落。”
欧阳白云道:“那么,他也一定和老朽是同一代的武林人物,不然,他不会明了老朽的暗语。”
柳南江不解地问道:“什么暗语?”
欧阳白云道:“老朽枰上的功夫,可说天下无敌,所以从不召人入局。老朽要祝永岚转告黄衫客到长安来和老朽下一局,不过是教他前来受死罢了。”
柳南江道:“前辈找的是竺道台,既然黄衫客并非竺某,似乎不该作无谓之争了。”
欧阳白云道:“那得教老朽见见他的本来面目。”
柳南江道:“其实,一出手就可见分晓。竺道台以‘风林十八掌’享誉武林,面对前辈,他焉有不以看家本领出手之理。”
欧阳白云道:“那也未必,大家隐居多年,俱多又创研了各种新奇武功,老朽就不再以当年的武功路子出手了。”
柳南江沉吟一阵,道:“如此说来,桃林恶战将在所不免了?”
欧阳白云道:“黄衫客选在桃林与老朽会面,早就有心与老朽一较身手了。”
柳南江未再接口,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
欧阳白云也向天际投以一瞥,然后喃喃道:“此刻怕有子正光景了。”
一语方落,人已飞身向东校场扑去。
柳南江也立刻相随起步,尽展“射影掠光”身法,也不过并肩齐进,毫未超前。足见欧阳白云多年来的武功又大有精进。
方才二人停步交谈之处,距离东校场不过二里之遥,只消三、五个起落,二人已到校场之中。
桃林位于校场的西北方,占地约二十余亩。
此时隆冬酷寒,雪降四野,万千桃柳俱成枯干,一片凄凉景。
欧阳白云脚步稍稍一停,就身稳步沉地向桃林行去,柳南江亦步亦趋,紧紧跟随。
刹时,二人就行至桃林之前。
蓦然,响起一个闷雷般的声音,道:“黄衫客恭候白云大侠。”
柳南江听得出来说话之人确是黄衫客,然而他极目望去,在桃林中却未见对方身影。
欧阳白云微微一愣,随又朗声笑道:“尊驾何不现身一见?”
只听黄衫客四道:“不知白云大侠早年是否游过这座桃林?”
欧阳白云道:“来过几次。”
黄衫客道:“那么对这座桃林的品种一定非常清楚了?”
欧阳白云微一沉吟,道:“老朽倒不曾留意。”
黄衫客道:“那么,在下可以奉告。”
语音一顿,接道:“此地跳林不下万株,其中却有极少数之珍贵白桃,树干挺直,皮是黑色,可以一眼看出与其它桃树不同。”
柳南江展眼细察,果然发现在桃林之中有一小片排列极为齐,树干又极为伟挺者,想必就是黄衫客所说的白桃了。
欧阳白云沉默良久,方应道:“老朽见到了,怎么样?”
黄衫客道:“白桃共为三百六十一棵,纵横皆为九十一棵。与枰上纵横格路完全相同。
白云大侠乃枰上高手,对此想必不会陌生。”
欧阳白云冷声道:“老朽明白了。”
黄衫客道:“蒙宠相召对奕,无奈在下对奕道一窍不通,所以选在此地。”
欧阳白云接道:“尊驾请慢一步,容老朽先问一可,务请从容回答。”
黄衫客道:“请讲?”
欧阳白云道:“有人怀疑尊驾就是终南三君子之一的竺道台,尊驾如何解释?”
黄衫客冷声道:“在下不欲解释。”
柳南江扬声道:“前辈,请恕晚辈插口。欧阳前辈是要找那竺道台。”
黄衫客接口道:“娃儿可知白云大侠与人对奕的用意?”
柳南江道:“晚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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