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江垂首低语道:“这就怪了!三圣并非兴风作浪之辈啊!”
祝永岚沉声道:“娃儿休要胡猜,遵照黄衫客的吩咐就是。”
柳南江道:“听尊驾口气,仿佛对那黄衫客十分敬重,有感他为你疗伤之故吗?”
祝永岚道:“感其疗伤并非老夫敬重他的原因。”
柳南江道:“原来尚有别因,能否见告?”
祝永岚道:“黄衫客不但胸罗万机,而且武功惊人,理当敬重。”
祝永岚又接道:“那日在‘七柳斋’中过招较量,娃儿在旁亲眼目睹,何必多此一问?”
柳南江道:“算在下多此一问,尊驾竟然甘心俯首称臣,倒是件稀罕事。容在下另外求教一事……”
语气一顿,接道:“尊驾是否为竺道台所乔扮?”
祝永岚嘿嘿笑道:“这事黄衫客已然有所分晓,也用不着向你娃儿解说了。”
语气一顿,接道:“娃儿如何与那胡锤称兄道弟的?”
柳南江道:“尊驾也认识他?”
祝永岚道:“‘酒圣’胡不孤之侄,老夫怎不认识?”
柳南江道:“此人性耿直,堪称赤胆忠心,称兄道弟有何不可?”
祝永岚道:“娃儿可知未来之局你与那胡不孤可能敌对吗?”
柳南江心头暗怔,口中故意岔开话题,道:“尊驾别只顾管别人之事,该问问自己的事。”
祝永岚道:“老夫有何事?”
柳南江道:“尊驾约会之人也在这杜曲镇上,不知是否已见。”
祝永岚道:“是那肖云鹏吗?”
柳南江道:“原来尊驾也会多此一问。”
祝永岚道:“娃儿在何处见到?”
柳南江道:“就在镇上‘映雪居’之中。”
祝永岚沉声道:“娃儿那日假冒肖云鹏,幸亏被老夫发觉,不然娃儿早已命赴黄泉了。”
柳南江骇然道:“此话怎讲?”
祝永岚道:“老夫约他前来长安,是要杀他。”
柳南江咋舌道:“这就怪了!听那肖云鹏口气,与尊驾像有深厚交情哩!”
柳南江心中虽然如同风车般不住地打转,却未形之于色。沉吟一阵,才抬头说道:“请问黄衫客还有何话交待?”
祝永岚道:“黄衫客嘱咐娃儿,暂时不要离开长安。”
柳南江道:“尚有何事见教?”
祝永岚道:“欧阳玉纹那丫头也住在店中,听说是你这娃儿带她来的,而且那伤害老夫的寒星宝剑也在她身边,若不是看在黄衫客的面上,在你未来之前,老早就找她算帐了。天亮后立刻带她走,别教老夫看到刺眼。万一发作起来,彼此都不好看。”
柳南江冷声道:“在下立刻就要带她前往长安。”
祝永岚嘿嘿笑道:“娃儿倒蛮听话的。”
柳南江冷笑道:“尊驾可别会错意,欧阳姑娘嫉恶如仇,一旦见到了尊驾,也许会忿而动手,万一伤了尊驾,那就辜负黄衫客为尊驾疗伤的美意了。再说,黄衫客目下还需要尊驾为他跑腿办事啊!”
他这番冷嘲热讽,不禁使祝永岚棱目圆睁,浓眉倒竖,柳南江却感到舒畅已极,抱拳一拱,转身走出房去,身后依稀传来祝永岚阴沉的低笑。
祝永岚冷哼道:“武林之中不讲交情,即使义结金兰,为了利害之争,也会反目成仇,娃儿乳臭未干,所以才大惊小怪。”
柳南江闻言不禁心头一寒,乍然变色,道:“尊驾说这种话未免过分重视一利之争了。
黄衫客为你疗伤治病,恩情不小,来日如因利害关系,尊驾也将与他反目成仇吗?”
祝永岚哈哈干笑了一声,道:“娃儿看来像是一个重视情义之人,其实老夫出道之初的性子和娃儿你也完全相同,不过,老夫在这几十年当中吃过不少暗亏,所以不再那样傻了。”
柳南江道:“尊驾心术不够光明,行为自可想见,所谓吃过不少暗亏,想必也是咎由自取,似乎该多加反省,即使他人有负尊驾之处,也该拿出恕道精神,不去计较才是……”
祝永岚一摆手,接道:“娃儿少在老夫面前卖道学,人各有志,连那黄衫客也不敢相强。”
柳南江冷笑道:“如果黄衫客情知尊驾生就如此一副心肠,也许就不会为尊驾疗伤了。”
祝永岚道:“老夫无意矫饰,对你娃儿胆敢明讲,也无隐瞒黄衫客之必要。”
柳南江道:“只怕未必?”
祝永岚咻咻然说道:“黄衫客为老夫疗伤,老夫感激,因此老夫已答应为他作一件事以为抵消,从此两不相欠。来日即使彼此因利害所致而反目成仇,老夫也毫无愧怍啊!”
祝永岚之说法倒很符合武林中议论恩怨的惯例,柳南江也就不愿意气之争再加指责,当即语气一转,道:“在下不想和尊驾谈论为人处事的道理。”
语气微顿,接道:“请问一声,黄衫客发现‘情圣’柳啸吟之行踪,是何时之事?”
祝永岚道:“旬日之前,已略有所闻。及待证实,尚是一个时辰以前之事。”
柳南江心头微微一动,喃喃道:“一个时辰以前吗?”
祝永岚接道:“黄衫客为了察访这几位武林高手的行踪,也曾派出不少眼线。一个时辰前据报:柳啸吟在长安以西荒山中一片野枣林中率众出现,身畔有一少女同行,颇似凌菲那小丫头的模样,因此黄衫客才急急地赶往追查。”
一个时辰之前?!
一片野枣林中?!
一个同行少女!……
柳南江恍然大悟,难怪柳仙仙说那位蒙面人对她有一种征服性的魅力,那只是父女的天性所使然。他深信自已的判断不会错,那三位神秘客必是柳啸吟的属下。
不过他却又感到不解,柳啸吟要和自己晤面是何缘故呢?至于说柳啸吟会和冷老魔暗中有交往,他绝对不敢相信,因为他的心目中对柳啸吟这位同宗前辈早就建立了极为良好的印象了。
柳南江走过跨院,长廊阴暗处一个人影遽然闪出,原来是胡彪,行至柳南江面前,低声说道:“柳老弟!欧阳姑娘要老弟到她房里去一趟。”
柳南江道:“小弟也正要去看她。”
二人来至欧阳玉纹所宿的上房,门已呀然而开,胡彪嘿嘿一笑掉头欲去。
柳南江低声唤道:“胡哥也请进来小坐吧!”
言罢,先行进房。胡彪也随后跟了进来。
欧阳玉纹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花朵的丝缎对襟棉袄,秀丽中又添几分妩媚,由于将息终日,腹内饱餐,面色也红润许多。柳南江照面之下,神情不禁一愣。
欧阳玉纹自幼随丑老人长大,尚不解男女之事,一见柳南江发愣,不但心中毫无所觉,反而蹙眉向道:“相公因何发愣?”
这一问,柳南江顿时察觉自己失态,讪然道:“姑娘身上这件新棉袄是刚做好的吗?”
欧阳玉纹道:“多亏老店家一再催促,起更时才送来了这一件,穿在身上挺暖和的……”
身子像彩蝶般翩然一转,娇笑着问道:“相公,可好看?”
胡彪心直口快,插口道:“好看极了!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姑娘不见柳老弟一见面就发愣吗?那是因为姑娘太好看了呀!”
胡彪知道他这句话说得有点不对劲,连忙嚷道:“你们聊会儿,俺去找那老店家给咱们拿壶热茶来。”
一语未落,人已飞快溜出房去。
欧阳玉纹抬起头来,脉脉含情的目光像是鼓足了勇气般盯在柳南江脸上,默视良久,才喃喃问道:“相公!我真的很好看吗?”
柳南江想不到竟然会有此问,谘诅再三,方才答道:“姑娘丽质天生,即使粗衣布袋,依旧艳光照人,胡哥说姑娘好看已极,倒不会说错。”
欧阳玉纹吁叹了一声,道:“玉纹自幼随师父东漂西荡,山泉为镜,风霜为脂,几已忘却自己是女儿之身,相公谬赞了。”
柳南江道:“因此才更显姑娘超群脱俗……”
语气一转,接道:“在下想请姑娘半夜前往长安,可愿同行?”
欧阳玉纹微微一愣,道:“不能待至天明再走吗?”
柳南江道:“秦茹慧与柳仙仙二位姑娘极盼与姑娘一见。”
欧阳玉纹喃喃道:“她们!”
柳南江道:“姑娘心地厚道,该不至对秦姑娘怀有成见。”
欧阳玉纹接道:“秦姑娘与乃父决裂之事,玉纹也曾略有风闻。所谓情之所至,金石为开,秦姑娘因为相公,不惜绝情于父,玉纹置身其间,恐有不便。”
柳南江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与那秦姑娘并无丝毫儿女之情啊!”
欧阳玉纹道:“如非因情所系,秦姑娘与乃父绝决就不可原谅了。”
柳南江喟叹道:“在下本不应该泄露他人隐私,唯恐姑娘误会,也只有实说了。”
语音低压,接道:“秦羽烈并非秦姑娘之生父,因被她知悉隐情,所以才闹得两下绝裂,至于秦羽烈诬指秦姑娘忤逆不孝的告示完全是欺人之说,姑娘切勿轻信。”
欧阳玉纹听完之后,愣神良久,方喃喃道:“原来如此。玉纹倒该向相公致歉了。”
说到此处,房外传来一声重咳。接着,胡彪捧着茶具而进,这个乍看粗鲁汉子,其实也很细心,竟然懂得在进入之前,先打一声招呼。
欧阳玉纹抢着接过,将壶中热茶倒上三杯,各人一杯在手,据椅而坐。
热茶喝下半杯,柳南江搁下杯子,正声说道:“胡哥!小弟要说一句直言,请勿见怪。”
胡彪瞪眼竖眉地说道:“老弟说话可别拐弯儿,俺是个直性人啊!”
柳南江道:“你我一见投缘,所以称兄道弟,可是武林之局变化甚大,来日小弟与令伯胡不孤前辈也许会成水火互不相容之势,到时……”
胡彪哇哇嚷道:“老弟可别出题目作难俺,俺大伯为人不善奸诈,老弟的作为也光明磊落,怎会有水火互不相容之势哩?”
柳南江道:“小弟方才就已说过,武林之局变化无常。虽非绝对,也不无可能。到时,自该与令伯共进退,小弟绝不见怪。”
胡彪一双浓眉缩成一堆,两双棱目瞪得溜圆,愣神半天,方道:“也罢!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俺就死在你们二人面前算了。”
柳南江道:“胡哥千万别作如此想法……”
语锋一转,接道:“小弟今夜就要和欧阳姑娘前往长安,胡哥将要何时往?”
胡彪自然听得懂柳南江的话中之意,语气戚然道:“老弟不愿俺同行吗?”
柳南江只因方才被祝永岚一语提醒,所以才决定暂时和胡彪分开,免得日后如果真与胡不孤势成水火之时,使这个直性汉子进退维谷。
此刻自然不便明讲,因而故作神秘之状,压低了声音说道:“胡哥有所不知,小弟要独自去办一桩事,不宜有伴,而胡哥也该继续采访令伯行踪。你我再订后会之期吧!”
胡彪随即后笑颜开,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你我何时、何地重聚?”
柳南江微一沉吟,道:“来年上元之夜,小弟就在方才胡哥去过的那家客栈等候如何?”
胡彪道:“好!就这样说定,不见不散。”
柳南江道:“如此请胡哥回房歇息去吧!小弟和欧阳姑娘也就要离店了。”
胡彪起身离座,抱拳一揖向二人作别,然后出房而去。欧阳玉纹道:“相公突然要胡大哥离去,想必是那位黄衫客所授意的吧?”
柳南江道:“也不尽然,此去长安,将要察访几位武林高手行迹,有胡哥同行,容易引人注目,所以与他暂时分开。”
语气一顿,接道:“姑娘!你我也该走了。”
欧阳玉纹默然点头起身离座,解下床栏上的寒星宝剑和那件粉蓝披风,一并送给柳南江。
柳南江将披风披上肩头,道:“长剑就请姑娘系在腰际吧!”
欧阳玉纹也未谦让,佩上长剑,与柳南江往前堂走来。
老店家一直在侍候着,一见二人整装前来,连忙打开角门,道:“二位今夜还回来吗?”
柳南江道:“不回来了,房饭钱够了吗?”
老店家道:“多多有余,待小人找还相公。”
柳南江一摆手,道:“多下的赏你打酒喝吧!这位姑娘添置的新衣,待裁缝师傅送来后,请暂且收放,有便再来拿取。”
“唐家老店”原本就在杜曲镇的东头,一走下店前台阶,就已踏上了直奔长安的官道。
突然,积满皑皑白雪的道路上闪过一条黑影,来在柳南江的面前停下,原来是“花花太岁”肖云鹏。
肖云鹏因性喜女色,所以才有“花花太岁”之号,然而他为秦茹慧疗伤之际,却未乘际淫乱,故而柳南江对他暗生钦敬之心。尽管如此,对方半夜阻道,也不无令人生疑之处。
柳南江因而暗存戒备,凝声问道:“肖兄有何见教吗?”
肖云鹏先拱手行礼,然后才缓缓说道:“先兄云达爱剑若命,因而在下对名剑也颇向往,曾听‘芙蓉仙子’言道,柳相公身佩一柄古铸宝剑,是否肯出示给肖某人鉴赏一番?”
柳南江不禁微微一愣,武林中不乏以借剑鉴赏为名而居然拔剑杀害原主人之例,然而他却又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此,微一沉吟,方道:“肖兄原是为鉴赏那把古剑而来,令在下感到无上荣幸。不过……”
语气一沉,接道:“恕在下留问一声,肖兄因何知道在下此刻将从此而过。”
肖云鹏微笑道:“听相公言下之意,似乎已对肖某起疑,其实,只不过是不期而遇罢了。”
柳南江道:“此话怎讲?”
肖云鹏道:“晚间肖某人曾住长安一行,方才半夜赶回,见有人出镇,因而闪避阴暗处,想不到却是相公,肖某并非专程在此等候相公的。”
柳南江闻言不禁讪然,半晌不能答话。欧阳玉纹插口道:“尊驾想必是花花太岁肖云鹏吧?”
肖云鹏答道:“正是,请教姑娘芳名如何称呼?”
欧阳玉纹道:“复姓欧阳,小名玉纹。”
肖云鹏轻哦一声,道:“原来是欧阳姑娘,传说姑娘的御剑之术已达炉火纯青之境,身挂长剑自然也非凡品了。”
欧阳玉纹道:“玉纹腰际系挂的正是柳相公那把寒星古剑,不过,却不能借与尊驾鉴赏。”
肖云鹏神情一楞,道:“那是何故?”
欧阳玉纹道:“一把名剑值得鉴赏之处,不外鞘套上之包铜镌花及剑身之锋锐,寒星非凡品,出鞘必见血。既不能随意出鞘,又怎能借与尊驾鉴赏?”
肖云鹏转首向柳南江问道:“真有此说吗?”
柳南江点点头,道:“家师一再叮嘱,此剑戾气太重,出鞘溅血方收,因此只得有违方命了。”
肖云鹏道:“如此一说,肖某更想看上一看了,回鞘之前,肖某当自割肌肤溅血喂剑就是。”
柳南江不知该如何回复对方,而欧阳玉纹却毫不思索地解下腰际寒星宝剑,双手平托,送到肖云鹏面前,道:“既然如此,尊驾就不妨鉴赏一番。”
柳南江自然不便阻止,何况也不能肯定说肖云鹏借剑鉴赏,就必然是心怀叵测。
而且他也深信肖云鹏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肖云鹏口中道谢,双手接过长剑。左手反握鞘套,右手往剑柄上一搭,方待抽剑出鞘,欧阳玉纹一双皓腕如闪电般搭上对方的腕际,出手看似轻飘无力,实际上却贯注了千钧之力。
肖云鹏倒未吃惊,柳南江反而感到十分讶异。
欧阳玉纹冷声道:“尊驾可懂得借剑鉴赏的规矩?”
肖云鹏道:“分段抽出,不可遽然拔剑,肖某懂得这个规矩。”
欧阳玉纹道:“尊驾果然是个行家,待玉纹助你一臂之力。”
一语未落,另一只手腕也搭上了鞘套往外一拉,一段墨剑身立刻露出。
肖云鹏双腕一格,那一段露出的剑身重又没入鞘套之中。
二人在内力较量上算是各胜一局。
柳南江原未将肖云鹏估价过高,现在见对方炫露了一手内功,才发觉自己估计错误,对方虽然性嗜渔色,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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