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江本无此心但此时却不能否认已有此种目的。因为那年轻女子的目的地也是“子午谷”,不管彼此的立场有何不同,在“子午谷”下落不明之前,同路也许还可以相互扶持。
可是,欧阳玉纹问得如此真率,就教柳南江无法回答了。
秦茹慧见柳南江默默不语,即抢着答道:“是又怎么样?”
柳南江唯恐这种挑战语气引起欧阳玉纹不快,忙接着说道:“欧阳姑娘!你这句话很难答复。在下这次行走江湖,非为游山玩水,任何一个行踪可疑之人,任何一件事,都值得注意。”
欧阳玉纹微笑道:“相公的意思是说,半个时辰前离店的年轻女子也值得注意了。”
柳南江点点头,道:“不错。”
欧阳玉纹笑容微敛,道:“任何人都可以注意,最好不要去注意那个年轻女子,决不要跟在她后面走相同的路。
柳南江心头微怔,而面上却仍含笑自若地问道:“为什么呢?”
欧阳玉纹一字字如敲金击玉地道:“因为她走的是死路。”
柳南江大吃一惊,秦茹慧也是面有骇色。
柳南江望着面前的师徒二人,丑老人重又抱壶痛饮,不闻不问,欧阳玉纹将两只清澄如水的眸子望着柳南江,只可惜眸子中射出的光芒并非似水柔情,而是令人生畏的如焰杀机。
柳南江很快地镇定心绪,语气冷然地问道:“欧阳姑娘!你的意思是说那位姑娘是向‘子午谷’去的,对吗?”
欧阳玉纹点了点头,道:“不过,她在人前人后都还没有提起过那个地名,不然,她现在连这条死路都走不成了。”
秦茹慧一旁插嘴道:“那倒不一定,在落店之时,那位姑娘就曾向柳相公提过‘子午谷’之事。”
欧阳玉纹微微一怔,丑老人也放下了他的盛酒葫芦,目光在秦茹慧和柳南江的面上扫来扫去。
柳南江望了秦茹慧一眼,深怪她多话。可是话出如风,想收回已不可能了。
欧阳玉纹一怔之后,沉声道:“柳相公!真有此事吗?”
柳南江深感难以回答,沉吟再三,乃不着边际地回道:“我根本不曾和那位姑娘见过面。”
欧阳玉纹瞟了秦茹慧一眼,冷笑一声,道:“哼!原来秦姑娘也是信口雌黄了。”
秦茹慧不禁大怒,冷哼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信口胡说?”
欧阳玉纹过:“反正二人之中,必有一人说的是假话。”
秦茹慧振声道:“我们二位谁也没说假话。”
欧阳玉纹笑道:“这倒奇了……”
秦茹意接口道:“点也不奇怪,柳相公的确不曾见过那位姑娘。是她在柳相公房内留笺订约,要和柳相公在‘子午谷’中一会。”
欧阳玉纹倏然自地上站起来,目光盯在柳南江而上,问道:“柳相公!可有此事?”
柳南江至此再也无法否认,只得点点头,道:“不错。在下的确在房内发现一张红笺,笺上提到在‘子午谷’相会之事。不过,并不敢肯定这张红笺就是方才离店那位姑娘所留,而在下也无自信能进入‘子午谷’中,欧阳姑娘似不必过分看重这件事。”
欧阳玉纹未再答话,转头望着她的师父。丑老人抱壶痛饮,番突地长身而起。欧阳玉纹紧紧相随,二条身影顺着宽敞的长街东南方逸去,疾若鹰隼冲天,转瞬不见,那堆旺火也被他们起身所带起的劲风扑灭,只剩下一缕袅袅轻烟。
柳南江顿足叹道:“秦姑娘,你不该在他们二人面前提起这件事的,你看……”
秦茹慧娇蛮地笑道:“你是不是在为前面那位姑娘担心?”
柳南江闻言不禁皱紧眉头,道:“姑娘怎可如此说呢?”
秦茹慧面色一正,道:“柳相公,照道理说,在行旅之中,我应接受你的管教,而我心中也很愿意你来管教我。不过,方才这件事我却没有办错。”
柳南江苦笑道:“你已经大错而特错了,怎说……”
不待他说完,秦茹慧就接口道:“绝对没有错,我是有心让对方知道的。”
柳南江道:“为什么呢?”
秦茹慧振振有辞地道:“那丑老人扬声凡是过问‘子午谷’的人他绝不放过,而他却将相公放过了。姑不论他是为什么原因,至少他还在暗中留心你的行踪,这样对你寻访‘子午谷’之事一定会有不少阻碍,现在我将那位姑娘也要到‘子午谷’去的事情告诉他们师徒二人,目的在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开,免得老是有四只眼睛跟在你的身上。”
这是一个移花接木之计,在险恶的江湖道上,本来就算不了什么。可是,以柳南江的性格却又大不为然,因此语气不悦地道:“秦姑娘,你这种做法太不光明磊落……”
秦茹慧苦笑道:“我知道你会怪我,不过,心存厚道,在江湖中行走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柳南江道:“并非在下心存厚道,最少我们要先弄清楚那位姑娘是敌是友。”
秦茹慧语气肯定地道:“是我们之敌。”
柳南江茫然地间道:“何以见得?”
秦茹慧道:“想进入‘子午谷’之人,都是你我的敌人。”
柳南江摇摇头,道:“那倒不见得吧?”
秦茹慧目光在他面上一转,悄声问道:“请问你查问‘子午谷’的目的何在?”
柳南江语气迟疑地回道:“为……为了探索一件隐秘。”
秦茹慧靠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道:“隐秘绝不可与人共享,否则就不成为隐秘,假若你和那位姑娘同时进入‘子午谷’中,必起争端,倒不如先小人后君子,使她半途而废。”
柳南江想不到秦茹慧心机如此之深,心中不禁一动,轻笑道:“如果机缘凑巧,你我将同入‘子午谷’中,也会起争端吗?”
秦茹慧摇摇头,道:“你我在事先已取得默契,我助你完成师个,你助我寻求那一招遗落的剑法。既无利害冲突,自然就不会引起争端了。”
柳南江道:“姑娘极富心机,与你同行,谅必不会吃亏……”
语气微顿,双眉耸起,接道:“那位姑娘既能在红笺上借诸笔墨表明心意,也就是视你我为正人君子。我们现在将那位姑娘的心意泄漏给丑老人知道,无异出卖了她。她若兴问罪之师,你我将无辞答对。若她受到丑老人师徒二人的伤害,你我就更加难以安心了。”
秦茹慧大是一怔,半晌答不出话来。
沉默良久,柳南江方道:“现在我倒要间问你,是去是留?”
秦茹慧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柳南江道:“这件事要由你来决定,第一着棋是你投出去的,接下的几步棋该由你来下。”
秦茹慧毫不考虑地道:“依我的意思,该在天明前登上终南。”
柳南江道:“登终南以后,就处于绝岭危崖之间,少有人烟,我们应该准备干粮食物之类充饥才是。”
秦茹慧点点头,道:“你的想法太如意了,只怕你我今晚还上不了山。”
柳南江微微一怔,忙问道:“为什么呢?”
秦茹慧稍敛其辞地道:“也许我的推断并不正确,若能侥幸登山,也不怕没有食物充饥,秋深野味正肥,而目山上也有古庙,拿点银子请庙中和尚炊一笼馄饨,应该是办得到的事。”
柳南江点点头,一挥手,道:“那就走吧!出镇直奔东南,我们选那条进香信徒惯走的官道。”
秦茹慧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走的是阳关大道,足证你我行迹光明正大,我在前面开道了……”
语气未落,身形已起,直向镇东扑去。
柳南江跟着抬动脚步紧紧相随。
只不过一盏热茶功夫,二十里的脚程就下来了。
这夜十七,月色明亮,二人边行边向前面探视,四野沉寂,未发现半个人影。
两人复又疾奔一阵,终南业已在望。此刻地势渐陡,路而窄小,左右岗峦起伏,已经进入山区了。
两人前后迤逦着约摸十丈的距离,亦步亦趋。柳南江一展师父“射影掠光”的身法追到秦茹慧身旁,轻唤道:“姑娘请停步。”
秦茹慧为了想在柳南江面前表现她的功力,已经施出了浑身解数,因此停下之后,胸脯起伏,微微喘息不住。
她以掠拂两鬓散发的动作为掩饰,定下心神,方问道:“有什么事?”
柳南江道:“再往前走,已经进入山区,不像阳关大道那样一望无际。万一前面有险恶埋伏,你我会猝不及防。”
秦茹慧反问道:“你认为前面可能有埋伏吗?”
柳南江道:“在下只是突然想到,留笺订约之人何以知道在下要前往‘子午谷’去。”
秦茹慧道:“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不仅是她。”
柳南江点点头,道:“不错,她能够知道我的企图,别人也可能明白我的企图,因此,我们在路上就得格外小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秦茹慧突地竖起一根指头,低声道:“柳相公!你听。”
柳南江方才顾着说话,未予留神,此时一听,才发觉就在附近似有厮杀之声。
柳南江心想,一定是那位不知名的姑娘遭到丑老人师徒的拦截。心中一急,竟然忘记了秦茹慧是个女儿之身,一把抓住她的皓腕,疾声道:“走!我们去看看。”
话未说完,业已弹身而起,几个纵落,就来到一座岗峦之上。
秦茹慧方才只留心柳南江的身法,待站后,方想起自己的手腕被柳南江握着,不禁面红耳赤,急急地想抽手。
她一动,柳南江也察觉到了,忙不迭地放开手,神态腼腆地道:“一时情急,请恕冒失……”
秦茹慧的忸怩原是一个少女破题儿第一遭触到异性时的自然神态,并没责怪他的意思。
她正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以解柳南江的窘迫之态,柳南江突然疾声道:“快看那边!”
秦茹慧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在离他们站立处约一箭之地正有两个人在捉对儿厮杀,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在静静观看。
秦茹慧极目望去,也无法看出那四个人究竟是谁,不禁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有四个人呢?!”
柳南江却看清楚了,道:“三女一男,内中多了一个疯婆子。”
秦茹慧惊道:“是古寒秋吗?”
柳南江道:“是的。她正在和欧阳玉纹过招,口里还有叽哩哇啦地喊叫,丑老人和一个绿衣少女在一旁观看。”
秦茹慧双娥聚蹙,困惑不解地道:“奇怪!她怎么会赶来的?而且还走在我们前面?”
柳南江道:“古寒秋必然先我们离店而去,丑老人发现的或许就是她。”
秦茹慧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我们从离开古寒秋所住的东厢房到我们走出旅店大门,根本就没有半个时辰……”
柳南江道:“如此说来,丑老人发现的是那绿衣少女了?”
柳南江点点头,道“我想是的,古寒秋离店时,丑老人一定未曾往意到。”
柳南江又道:“想不到丑老人也有看走了眼的时候……”
语气一顿,又道:“古寒秋插手过问,难道和那绿衣女子有何关系吗?”
秦茹慧突然抓住了柳南江的手腕,疾声道:“我们去看看。”
柳南江已有了戒心,忙不迭地将手抽回,道:“姑娘先行。”
秦茹慧这才察觉自己在情急中抓住柳南江的手腕,不禁羞得满脸血红,一转身,向岗峦下纵去。
他们立脚之处距离厮杀现场不过五十丈远,几个纵落已经来到面前。
秦茹苦只因为含羞欲避,柳南江又不便喊叫,只得跟在她后面。就这样,他俩的行踪立刻暴露了。
首先发现的是丑老人,只听他高家笑道:“哈哈!又多两个看热闹的。”
柳南江正想答话,秦茹慧扯了他的衣袖一把,嘴唇向那绿衣少女一呶,道:“喏!就是她!”
柳南江不禁向那绿衣少女望去,只见她的摸二九年华,目若秋水,面如桃花,堪称是一个绝色佳人。正两眼盯住古寒秋和欧阳玉纹二人,对柳南江和秦茹慧的来到似乎茫然未觉。
秦茹慧以臂肘碰了碰柳南江,悄声道:“你看她身背一个小包袱,就像一个受了婆家的委曲,要赶回娘家的小媳妇。”
柳南江道:“秦姑娘!当心别看走了眼。”
秦茹慧鼻孔吁了一声,道:“我当然不会看走眼,单看她那两道目光,就知上她手底下的功夫不弱,我只是奇怪她为何没有携带武器?”
柳南江道:“别只顾看她了,捉对儿厮杀的那一对也值得看看哩!”
秦茹慧轻应道:“一管竹竿,一根竹箫她们算是遇上了。”
古寒秋和欧阳玉纹进招的动作都非常缓慢:“个是横箫在手,一个是柱竿于地,相互盯视,像是两尊石像般纹风不动。
暮然,古寒秋大喊一声,向欧阳玉纹立身处冲过去。
欧阳玉纹一动也不动,直到古寒秋行到面前,才猛然一矮身子,手中竹竿也弹地而起。
“叭”地一响,两人的身形一触即分。
柳南江一惊,低呼道:“好深厚的内力。”
秦茹慧问道:“你是说谁?”
柳南江道:“古寒秋……”
秦茹慧不禁咋舌道:“想不到你看得这样仔细……”
柳南江打断她的话道:“看!欧阳玉纹要开始全力一击了。”
秦茹慧抬头一看,果见欧阳玉纹已经将那根黑竹竿平平举起,缓缓前伸。蓦在此时,那绿衣少女突然嚷道:“喂!二位可否停一下了?”
欧阳玉纹竟然将手中平举的竹竿垂了下来,冷冷地问道:“有什么事?”
绿衣少女道:“你们两个我一个也不认识,刚才你们怎么说是为我打架呢?要打你们打吧,我可没有功夫看你们打架。”
古寒秋怫然不悦,道:“你这个小姑娘说话怎么如此不近人情?他们欺负你,我出头为你打抱不平的呀!你反而说?……”
绿衣少女道:“不理他们就行了,反正我扪心自问,没有做亏心事就行了。”
丑老人干笑一声,道:“嘿嘿!你用不着装疯卖假!我问你,你可是想要到‘子午谷’去?”
绿衣少女摇摇头道:“我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丑老人冷哼道:“赖得真干净!那么你要到何处去去?”
绿衣少女道:“朝山进香,请求神明让世上的坏人全死光。”
丑老人冷笑一声,又问道:“为何鬼鬼祟祟半夜离店。”
绿衣少女粉颊一扬,缓声道:“一定要我说出理由吗?”
丑老人沉声道:“我既然问出来了,你自然就要回答我。”
绿衣少女眉尖一蹙,道:“我发现一尾毒蛇在我门口爬来爬去,所以吓得从窗口逃了出来。”
丑老人追问道:“为何不唤店家来将毒蛇击毙?”
绿衣少女道:“我怀疑那是一家黑店。”
丑老人哈哈大笑道:“你回答得美妙……”
语气一顿,手指着柳南江,又道:“你是否曾留签约他在‘子午谷’中一会?”
经农少女未予作答,却望着柳南江向道:“有这件事吗?”
柳南江微蹙眉尖,向丑老人道:“前辈,在下方才已经声明过,在下的确看到了那张订约的红笺,笺上也提到‘子午谷’之事,但是并不能肯定说,那张红笺就是这位姑娘留下的呀!”
丑老人招手朝秦茹慧一指,道:“秦姑娘,你如何说法?”
在秦茹慧心目中,那张红笺必是那绿衣女子留下的。不过她却不敢一口咬定,因而语气犹豫地答道:“我只是推断,那张红笺可能是这位姑娘所留……”
绿衣少女扬声问道:“请问姑娘有何根据呢?”
若是丑老人追问,秦茹慧也许不再说下去,现在绿衣少女用的是质问口气,她也就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有根据!”
绿衣少女道:“小妹愿意听听。”
秦茹慧道:“笺上字迹娟秀,证明出自女子手笔,而店中……”
绿衣少女接口道:“店中住下的女人非我一人,姑娘因何只猜到我头上来?”
古寒秋插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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