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能理智公平地看待这件事。
所以,当尹若风走进来,把半杯牛奶递给她时,她一怔之后接过来,一口气喝了,然后背起书包,平静地和他说再见。
他将她拉过来,一直拉到怀里,轻声说:“浅浅,我可以解释。”
她愣愣地瞅着他,愕然地望进那双深幽的眸子里。这是什么意思?解释什么?怔愣了片刻,才忽然明白过来……
“我知道你在生气。只要你问,我很乐意解释。”他按住她的肩,那力量出奇的温柔,却使她更加莫名其妙。
她真是不明白他,这个成天讥讽她,望着她横眉冷对的男人,怎么转眼又对她温柔起来了?他不是对她很不满吗?在冷淡她吗?怎么又在意起她了?
他的心思太复杂,不是她这等浅薄的人所能理解的。
她清亮乌黑的眸直视着他,静静地说:“我没有生气。”
“还嘴硬?”他笑了,捏捏她脸颊,“你在嫉妒还不承认?”
她默然。
她扪心自问,她嫉妒吗?从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释然,她有过嫉妒这种情绪吗?
一瞬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她是实话实说呢?还是配合着他的兴致,演一出争风吃醋的戏?
可惜,她不是演戏的料,于是只有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真的没有嫉妒,你也不用解释。”
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的声调冷静无比:“若风,我知道,做你的妻子,我很不合格,你对我也很不满意。既然你不同意离婚,我只求我们之间和平相处。你有百分之百的自由,只是,我希望你以后小心一点,因为虽然我不在意,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是我还有爸爸。”
不知道为什么,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她没有看着他的眼睛,她看着他上扬的唇角一点点下沉,感觉肩头的力量在一点点减弱,那漂亮的下巴逐渐紧绷成凌厉的弧度。她小心地咽下口唾沫,紧张得无法呼吸,她是不是又惹怒他了?
室内的光线突然暗下去,一大片灰色的云飘过来,遮住了太阳的光芒。
他呆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黑眸里的光芒逐渐黯淡,视线从她的脸上,飘移向窗外。
她的话语,仿佛锋利无比的刀子,一刀一刀剐下去,将本已千疮百孔的心再度割得支离破碎。
她一时沉默着,室内的空气,凝结在一团死寂的窒息中。
然后,她听到宛如垂死挣扎出来的声音,游丝般,轻微而空洞,仿佛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
“好了,你可以走了。”
她怔怔地,他低垂的手蓦地狠劲推了她一把,猝不及防的她一个踉跄,人已被推到门外。她不由自主地抬头,他并没有看她,“砰”一声,门已在她面前关上。里面一声沉闷的响声,大约他摔了什么东西。
她茫然地木立在那儿,心情极端紊乱。
他那双眼睛像一个
深深的,巨大的黑洞,里面仿佛再也没有丝毫的光和热,只有无穷无尽的痛楚和刻骨的绝望。
见过他暴跳如雷,见过他残酷狠戾,见过他蛮横霸道,就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不是不震撼的。
她,错了吗?
白嫩的手,紧紧捏着书包的带子,关节处发白。
半晌,她才机械地转身,脚步沉重得仿佛灌了铅,令她几乎迈不开步子。
沉重的心情一直持续着,中午在饭堂吃饭的时候,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盘子里的米粒,咽下去的炒饭,像一块花岗岩,硬硬地横在心口。
晓琪大口啃着鸡腿,瞥她一眼,口齿不清地说:“怎么不吃啊?”
浅浅看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晓琪,我是不是有些过分?”
“你到现在才发觉自己过分啊?人家要和你解释,你为什么就不能听一听?哪怕装模作样也行啊!你丫的就仗着他爱你,变着法的伤他的心。”晓琪扔下啃了一半的鸡腿,扯了张纸巾擦手,“那女人嘛,肯定是个误会,不过你再这样伤他,哪天真的出现一个女人也说不定!我看,你今天回家向他道个歉吧。还有啊,你瞒着他吃避孕药,我觉得也不妥……”
“别说了。”浅浅越发心烦意乱,移开视线,忽然就看见了林皓宇。他坐在她左前方,和她隔着几张桌子,正默默地看着她,那张一向阳光的脸,此刻被一种深沉的情绪笼罩住了。
她心中一紧,拿着筷子的手,不知不觉放下了。设想过无数次再见到他时的场景,却一次比一次茫然,她究竟该怎么面对他?她始终没有答案。
在这个人声鼎沸的饭堂,他们傻瓜一样地看着对方。
浅浅终于牵了牵唇角,低下头继续吃饭,一直到离开,她都没有再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这天下午体育课下,浅浅和晓琪从综体馆出来,沿着揽月湖畔往教室走去。这条窄窄长长的揽月湖贯穿整个c大,把校园分为东西两个校区,两岸杨柳依依,一直是c大学子散步的好去处。
晓琪右手往对岸一指,“看!”
浅浅不经意地望过去,对面正是舞蹈系大楼——c大美女云集的地方,然后,她就看见了尹若尘。
他被一众女生如众星捧月般包围着,正说着什么,并没有看见她。她立刻转过视线,这样花团锦簇的场景,几乎伴随着每次他来学校上课。
晓琪说:“看到没有,站在他右手边的那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很漂亮吧?”
浅浅没有说话,抬头望天,阴天,整个天空在这萧瑟的秋天是灰败暗沉的。
“告诉你,”晓琪拍一下她的后背,“她就是我们c大鼎鼎大名的校花白琳琳!听说她现在追他追得很紧。”
浅浅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没有作声,脚步却加快了。
晓琪很八卦地又望过去,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语:“不过说真的,我觉得白琳琳没他前妻好看啊!哎,他不会再找一个跳舞的吧……”
无缘的你啊,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
浅浅呆住了,她是不是听错了?为什么她听不懂?脚步不由停下,转脸直直地看着江晓琪,“你说什么?什么前妻?”
她脸色苍白,表情是那么惊诧,语气掩饰不住的颤抖,整个人似乎都在摇摇欲坠。晓琪倒愣住了,“怎么你不知道啊?他离婚了啊,就在你结婚那天……”悌
阴沉沉的天空好像整个压下来,四周灰蒙蒙的楼房似乎摇晃得要倒下来。但是,浅浅明白,那是错觉,天不会塌,楼房也不会摇,一切都安然地呆在原位。
晃动的,是她的心。
“浅浅……”晓琪担心地看着她,她似突然间失去了魂魄,像一个毫无灵魂的木头娃娃,呆呆地一动不动,任那萧瑟的秋风,一阵紧跟一阵,向她侵袭过来。悌
浅浅缓缓地、慢慢地转身,看向对岸那个男人。
毫无预期地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怔然,但谁都没有移开目光……谀
尹若尘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他感觉到她的注视,当他望过去时,她又低着头,那样小小的一个落寞的身影——他的心,就疼了。
她望进他深幽的黑眸。
于千万人之众,于千万年之久,空间与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遇上了那个人。
那么,我呢,若尘,我究竟是早了,还是晚了?谀
我来早了。
我也来晚了。
我天真的以为自己一个转身,就可以躲过千万次的伤心,却不料,我就此错过一生的风景。
如果,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那么,为什么它会错得那样的美丽?
或许,从一开始注定就是悲剧,我们都是命运的棋子,无论怎么也翻覆不出它的手心。这千转百回的命运,所有的争取与努力,也许还抵不过它开的一个玩笑。
我不得不含泪向它臣服。
我,已经回不去了。
现在的我,是残花败柳。
残花,败柳。
我是该死心了,此生,再没有企求,再没有奢望。
有的,只是二十岁的遗憾。
他看进她清澈如水的眸。
她那样看着他,眼底的凄惶悲哀令他心颤,于是他明白,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无声地翕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能说。
他们距离很近,只隔着一条窄窄的湖水,但仿佛隔着难以逾越的天堑。她在这头,他在那头。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他望着她,慢慢地露出微笑。
——浅浅啊,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你要向前看,要好好地,要幸福啊!
她露出明白的微笑,含着泪光轻轻点头,然后转身朝前走。
木然地走了许久,晓琪递给她纸巾,她愣了好几秒钟,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她哽咽:“我知道的,很多事情,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晓琪难受极了,张开双臂,默默地拥抱住她,轻声说:“人就是在这样的拥有和失去里,才成熟起来,生命才丰富起来的啊!”
她抱住晓琪,在冷落的秋风中泪如雨下。
星期天的中午,尹若尘被母亲的一个电话,招到了希尔顿酒店的高级餐厅。
当他看到母亲对面还坐着一个女孩时,眉尖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对母亲的良苦用心,他理解但无奈。
林晨曦笑眯眯地介绍:“若尘,这位是谢雨桐小姐。”
尹若尘微笑,天生的好教养令他对任何人都未语先笑,笑容礼貌而疏离,“谢小姐,幸会。”
“尹先生你好。”谢雨桐亦是淡淡一笑,明眸皓齿,气质高雅,态度不卑不亢,标准的大家闺秀。
林晨曦立刻起身,笑着说:“你们聊,我先走一步。”临走还意味深长地瞄了儿子一眼。
尹若尘装作没看见,服务生过来,他点了一份西式套餐,然后问:“谢小姐想吃什么?”
谢雨桐接过餐单,也随手点了份套餐。
悦耳的钢琴声,和着淙淙的流水声在餐厅回荡。礼貌的寒暄过后,俩人静默着。
谢雨桐抿了口红茶,悄悄掀抬眼睫,打量这个举止优雅,风度翩然的男人。她早听说过他,但是无缘谋面,她是借着母亲和他母亲是同学,才有了这个机会。
尹若尘脑子里努力地转啊转,回忆母亲曾介绍过的基本情况。可是他当时只是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只“雨桐”这两个字还有模糊的印象——只因当时在下雨,雨滴打在窗口的梧桐叶上,沙沙作响——觉得这名字有点意思。
他尴尬地发现,他就只记得这个,眸光微闪,忽然看到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海狸图案的毕业戒指。
他微微一笑,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没想到我们还是校友,谢小姐在mit学什么专业?”
她心中一沉,他对她的情况根本就一无所知。面上却微笑,一双杏仁形的、美得慑人心魄的眼睛瞅着他,“生物,”转动手中的戒指,问,“你的呢?”
“我不戴戒指。”他淡淡地。他没有佩戴首饰的习惯,当年结婚时他也没有婚戒。
她一怔,立刻聪明地转移话题:“我今年刚毕业
,上个月才回来。在mit奋斗了四年。”
他微笑。于是俩人像久别不见的同学一样,讲了一些mit的趣事——大部分都是她在讲,他沉默地听着,有时也会说两句,直到午餐上来,他们安静地吃完。最后他问了她地址,送她回去。
他很有风度地替她打开车门,她侧身跨进车的一瞬间,看到后座上粉色的kitty猫靠背时,不由一愣。然后,她又注意到他身侧副驾驶的位置上,还有一个粉蓝色的尺寸更大的kitty。
她淡淡地问道:“尹先生很喜欢kitty?”
他没有回答,车子一个漂亮的转弯,驶上了高架路。他这才说:“有一个女孩喜欢。”声音很轻,仿佛透着无尽的伤感。
她冰雪聪明,立刻说:“对不起。”
这样的语气,必是爱极了那女孩吧?
其实早在他绞尽脑汁,和她说第一句话时,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无意于她。尽管他们貌似谈得很投机,但在他礼貌的微笑下,是无法接近的疏离和冷漠,是无法掩盖的忧郁和落寞。
这样一个男人,会对谁敞开心扉?
他淡然地:“没关系。”
路上,俩人没有再交谈,他接了一个尹若风的电话。
车子停在她公寓的楼下,他与她道别,然后驶向半山别墅。
才从车中下来,管家就迎上来告诉他,尹若风在书房等着他。他踱步上楼,琢磨着尹若风为什么这么急着找他,想来不是公事,公事他不会这样。
他推开书房的门进去,脱下西服,径直在高背椅上坐下,拿起铅笔继续勾勒他未完成的草图,并没有看尹若风一眼,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尹若风坐在沙发上,冷眼注视着他,他有多恨他?恨不能杀了剁了,恨不能挫骨扬灰……可是,他偏偏是他的哥,是他的亲哥,他没有办法,一点办法没有……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以前一直不肯承认的事实,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人永远是他无法超越的……沉默半晌,他终于咬牙开口:“哥……”
“有事就说。”尹若尘语气很淡漠,连头都没抬。
尹若风转动手中的杯子,迟疑了一下,说:“听妈说,你现在有女朋友了?”
“若风,”尹若尘终于抬眼看着他,炯炯的目光,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你来就为了问我这个?”
尹若风凝视他一阵,移开了视线,起身站到窗口,背对着他。外面阳光灿烂,一群白鸽在蓝天白云下盘旋。隔很久,他才开口,声音微微暗哑,透着无法抑制的悲凉,“她忘不掉你,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她忘掉你。”
在纸上流畅滑动的笔猛地停住,尹若尘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短暂的静默之后,他恢复了平静,“你太抬举我了,不是她忘不掉我,而是你忘不掉我。”
尹若风沉默着喝了口咖啡,咖啡早就凉了,他努力地、用力地吞咽下那口苦涩,冰凉的一线,顺着喉咙涔涔而下,横梗在胸口,堵得心口又冷又痛。
如果,这样你会幸福(1)
他说:“她就在我身边,看得到,触得到,可是我常常觉得,她离我很远。在她发呆的时候,在她沉默的时候,在她的笑容突然凝结的时候,她脸上常常出现那种恍惚的表情,她的思想和灵魂似乎都飘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尹若尘沉默。谀悌
尹若风停了停,继续说:“我以为结了婚,她会慢慢淡忘你,会逐渐接受我。我可以等,等多久我都愿意。我很努力、很用心地想让她爱上我,我容忍她,谅解她,一次次委曲求全,我想我会等到哪一天。但我走不进她的心,她一直都活在她过去的回忆里。她是那么固执,她不愿意忘了你。在巴黎,她曾经给我买过一件衣服,深蓝色,她说好看。”他深吸口气,“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是真的觉得好看。在aix,你走了之后,她失魂落魄,整个人都不对了……你就像她心底的一根刺,长进肉里,拔不出来,她用这刺时时刺伤自己,也刺伤我。”
尹若尘沉默地听着,那些痛楚,都化为钢针,密密地扎向心口。他烦躁地松开领带,摸出一支烟,深深吐出烟雾,“你没有必要和我说这个,她已经是你的人了。”
尹若风蓦地转过脸来,直视着他,语气强烈而失控,“可她是那么爱你!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我一次一次安慰自己,至少她的人还在我这儿!我也想过放手,不止一次地想过,可是我放不下,我爱她,我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她越是这样,我反而越爱她……我是该死的这么爱她!”谀
隔着淡淡的烟雾,尹若尘看着他,他漂亮的脸微微扭曲,眼中布满红血丝,竟似有一层朦胧的水雾。他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口抽搐,头也隐隐作痛。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呢?模糊地猜出他的心思,但是他拒绝想下去,夹烟的手不由自主抬起,大拇指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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