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凝着他塑像般木立的背影,忘了喝水,忘了走开,忘了所有的一切,只呆站在那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时,仿佛一世。客厅古老的落地钟突然响起来:当——当——当——他转过身来,于是他看见了她——在浅淡的月光下,那样模糊的一个身影,但是他知道,那是她。
他怔怔地注视着她,这一瞬间,他思维大乱,宛如失去了魂魄,在黑夜中游荡。
她的心狂烈地跳动,手不由抖了一下,水洒了一手,她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回头。她注意到他在看到她时,动作微滞了下,但是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然后他迅速地走过来,打开了灯。突然亮起的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眯眼睛,盯着他的脸,而他并没有看她,脸色是那么淡然,甚至是——冷漠。
她走进餐厅,注意到他手中拿着酒杯,酒杯中有半杯红酒,轻声说:“你吓到我了。”这是她在她婚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但,这并不是她想说的话。
他径直在沙发上坐下,“陌生的地方,深更半夜不要自己下来,要喝水可以和若风说。”是非常冷漠而疏离的语气。
她垂下眼睫,用力地咬自己的嘴唇。他是如此的冷漠,和以前完全判若两人,这巨大的反差,令她难受得想哭,踩在地板上的脚丫用力弓起,好像这样可以帮助自己,不让心酸难受的感觉变成一颗颗泪。
静默一刻,她的视线从自己的脚趾移开,落到他脸上,他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根烟,在袅袅地燃着。
她嚅嗫:“这么晚了,你都……不睡觉吗?”话,还是问出来了,知道不该问,更知道自己该离开。然而,所有这么长时间辛苦所累积的心理建设,在看到他之后,全部瓦解了,粉碎了。爱情从来没有消失,相反,深浓地存在她的心中,与日俱增。她想看他,想和他说说话,只是这样,只能是这样。她不在乎他态度如何,不在乎。
他终于抬眼,视线隔着缭绕的烟雾凝在她脸上,大大圆圆的眸,晶莹的闪动,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忽然注意到她额角有隐约的疤痕……他不觉蹙眉,这伤疤是怎么回事?话,在喉头转一圈,终于还是无声地咽回去。
他移开了视线,神色依旧漠然,语气更是漠然,“上去睡觉吧。”
很明显的,他不愿理睬自己,一股失落的怅然,这大半月以来郁结的苦痛,在这份怅然里,浓浓地散出来,鼻骨酸酸的,她用力地吸了吸。抬起手抹脸,湿漉漉的,热汗加冷汗,衣服又湿了一块,她知道自己的样子狼狈极了,默默地放下杯子,机械地拖着脚步上楼,胸腔被一种心碎的感觉充满了,满满地,再也容纳不下别的。走到一半,她住了脚,可是没有回头,轻声说:“我不知道那蝴蝶胸针是定情之物,等回去之后我还是还给你。”说完她快步离开。
他没有说话,脸慢慢抬起,凝视那抹娇小的背影。长长的卷发披在
身后,有点凌乱,却倍添灵动的气息,自从他说她可以留长发,她就开始留了,现在长度都快到腰了……恍惚地又想,她结婚快一个月了吧,却不见一丝小妇人的成熟柔媚,整张脸仍是孩子的青涩清纯……他突然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想这些干什么呢?
转过脸,他深深地吸进一口烟,缓慢而沉重地吐出。
浅浅呆坐在床上,没有办法,她对自己没有一点办法,以为自己一个绝然的转身,慢慢地,他就会沉入心的湖底,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她的臆想。他早已是她心头的朱砂痣,占据内心的每一寸柔软,是她心尖上的一根刺,扎得那么深,长进肉里,永远拔不出。
她终于明白,这辈子,她都没有办法再去爱另一个人了。
她侧身看着尹若风,年轻,英俊,聪明,又是出身如此高贵家庭的男人……这样一个男人,换了任何一个女孩来爱,都会爱得如痴如醉吧?
她咬住唇,另一张脸凸显了出来,那张清瘦的面庞上忧郁的黑眸,在浓郁弥漫的烟雾后面,沉默地注视着她,轮廓深深的脸上,有一种十分令人沉迷的表情,那是男人超越英俊的成熟与魅力……
她抱住了头,脸慢慢埋进膝盖,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就注定悲苦……
尹若风翻了个身,模糊地呓语:“浅浅……”跟着一只手臂伸了过来。
她一惊,赶紧躺下,他的手臂便搂住了她。她伏在他胸前,一动不敢动,生怕一动,他就会醒来。随着她轻轻阖眼,两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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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和煦,呼吸里都是甜美的气息。阳光从云的缝隙斜射出来,洒在薰衣草花海上,明艳的紫刹那间扩展了数倍。它们在夏日的风中摇曳,仿佛是最沉静的思念,是最甜蜜的惆怅,埋藏于深爱者的心中,却永远无法执子之手的那种温暖忧伤的感觉。
浅浅心底一片凄然。
“怎么啦?”尹若风抬起她的下颌。
她对着那关切的脸强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滑落,右手朝脸上胡乱一抹,“阳光太刺眼。”
阳光确实刺眼,普罗旺斯的天空蓝得通透明澈,灿烂的太阳放射万丈光芒,紫色的花海上仿佛跳跃着金色光彩。
他凝视她一阵,转脸指着不远处灰白的山脉说:“你看,能猜出那是什么山吗?”
她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出神地望着那座山,“是圣维克多利亚山吧。”这座山在塞尚的画作中频繁出现,现在看着只觉得分外亲切。
“对了。”他拥住她的肩,“看到山脚下那片葡萄园了吗?”
“看到了,”她深深吸了口气,“不光是看见了,我好像还闻到了葡萄的香味。”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到处弥漫着浓浓的甜香,让人沉醉。
“那是我家的葡萄园。”尹若风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她,“你现在想去酒庄,品尝葡萄酒呢?还是想去参观塞尚的画室呢……或者,去米拉波大道?”
她侧着头很认真地想了下,“嗯,先去看画,然后去米拉波大道,我要去集市上看看。”她的兴致被提起来了,兴奋地拉住他的手,转身就往山坡下奔,笑着说,“我喜欢这里。”
蜜月之旅——低到尘埃,开出花来(1)
中午的饭桌上,只有祖孙俩人在吃饭。等佣人收拾了杯碟,尹若尘放下手中的餐巾,看着爷爷说:“爷爷,我今天下午就走了。”
“这么快?爷爷记得你说要住一个月的。”老爷子很诧异,皱眉。
“嗯,公司有点事,我必须立刻回去处理。”这是借口,也是实情,虽说他在外度假,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但是今天David仍給了他电话,收购佳美遇到了麻烦。悌
老爷子看着孙子,道:“Kevin;爷爷前几天身体不好,其实一直是想和你谈谈的。你也很少回来,我一年见不到你一次。爷爷老了,见你一次就少一次,Christine呢,更是很少见到,上上个月倒是来了一趟,我也和她谈了。”
尹若尘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视线从爷爷脸上挪开,含混地,“她忙。”
“她脾气是大点,心眼还是不错的。”老爷子看着远方,“爷爷我也是倔脾气,想当年和你祖母生气,谁也不理谁。她呢,也拉不下这个脸主动来示好,她就在厨房里烤我爱吃的生牦,每次闻到烤生牦的味道,我们就算是和好了。”悌
尹若尘不语。祖母做的烤生牦是世界上最棒的美味,奶酪加入打开的生牦里,浇上橄榄油,再放入烤箱内烤,生牦的香味远远地飘了出来——俯下身,为一个人洗手做羹汤,要很爱很爱才会这样吧。谀
心中,刺痛。
老爷子蓝灰色的眼珠,炯炯地看着他,“Kevin;这世上没有不闹别扭的夫妻。在一起生活,总要一个人先低头,我们把那个先低头的人称为天使,天使大度、宽容、忍让。夫妻之间相濡以沫几十年,光有爱情是不够的。”
“爷爷,我明白的。”
“明白就好!”老爷子便笑了,拍了拍他的肩,“爷爷知道你和Richard不一样。不过,我看Richard这次回来,和以前大不一样,稳重多了,收性了。我一直以为这孩子不可能结婚。呵呵……他到底是结了婚——Flora是个好女孩。”
尹若尘笑了笑,再一次转开了目光。
老爷子话锋一转,“爷爷我现在不担心他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你。。好好谈谈。夫妻不能总天南海北地分隔两地,要心平气和,不要吵架,吵架最伤感情,有多少感情经得起总吵?”
尹若尘沉默,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突然意识到不妥,讪讪地收回了手,揉了揉眉心。
老爷子看着他的反应,敏锐地道:“还有啊,你也学会抽烟了,抽得还不少。那不是什么好东西,爷爷劝你戒掉,对身体不好,对下一代更不好——爷爷还盼着能看着你的孩子出生呢。”
尹若尘避重就轻地,“您说得对,我会戒烟。”
“Kevin,你结婚有五年了吧,也32岁了,可以考虑要个孩子了。和她商量商量,她也快30了吧,跳舞还能跳一辈子?”
尹若尘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手指习惯性地揉捏眉心,只觉得一阵茫然,心口闷闷的痛。
老爷子看着他阴郁的脸色,静默了一会儿,说:“这是你们的私事,照道理,爷爷是不该过问的,但是我觉得你们老是这样不妥。爷爷我,也只不过是提个建议。”
“是,爷爷,我会的。”他含糊地答着。脑子是空的,心也是空的。如果说他来普罗旺斯是为了获取一份宁静的话,那么此刻的他,心情已是无法诉说的茫然。
汽车在院子门口停下,舒浅浅从车中下来,尹若风把车驶向车库。浅浅兴冲冲的,抱着一大把白色的雏菊,踏着石子小路,满脸含笑又跑又跳奔进大门。
她一整天都玩得很开心,参观了塞尚工作室后,在集市上闲逛。遇到一个卖奶酪的老人,长得酷似塞尚,满头银发,脸红彤彤的。据说被请去拍过电影,扮演老年的塞尚。老人非常能侃,对印象派和立体派都有一番见解,还和她说了很多拍电影的趣事,逗得她和若风哈哈大笑。
踩着旋转而上的木质楼梯,她两阶并一步地往上跨,冷不防一个人影矗立在面前。她一惊,硬生生收住脚步,同时,面前的人侧了一下身,靠在楼梯的边上。
她看见一件黑色的行李箱,提在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中。
盈盈含笑的唇角,立刻闭紧了,她慢慢仰起脸。
他只站得比她高两个台阶,但是感觉上好高好高,他本来就高,这下,她要把脸整个仰起才能看见他,但是他并没有看她,他的视线似乎落在一个很遥远的、她触摸不到的地方。
嘴唇动了动,“你是要走了吗?”这话在喉咙转了一圈,终是无声地咽下,长长卷翘的羽睫垂落,她从他身边走过,脚步移动得好沉好重,一朵雏菊掉落在她身后。
尹若尘迟疑一刻,弯腰捡起,“浅浅……”
低沉的一声“浅浅”,轻柔婉转,像是从心灵深处发出,霎时间,她的眼中就升起了雾气。她停住脚步,努力地用尽所有的力量,平静了狂跳的心,逼挤回马上就要落下的泪。
“花掉了。”他说。声音淡漠而平静。
她忽然怀疑,刚刚的那声“浅浅”,是出
自同一人之口吗?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慢慢转身。模模糊糊的光影中,她看着那清丽娇小的一朵,被修长的手指执着。他把花递到她面前。
站在比他高出四五个台阶的地方,第一次,她不用仰望他,但是,她没看他,俩人的视线都落在那小小的白色花朵上。于是她伸出手去,接了,彼此的手指,有一瞬间的轻触。他的手指——温暖,是她熟悉的温暖。
她迅速地转身,要走开,要赶紧走开,因为那颗泪即将滚落。
他的脚步没有移动。想看看她,只看一眼,只是背影,忍不住转身,她穿着一件白色吊带背心,贴身的牛仔热裤,露出修长的美腿,蓝色的粗犷布料更衬托出她粉嫩的雪肤,由于走得急,小腿轻捷有力,将她的青春魅力展露无遗。
这一眼太长,他的视线似再也移不开,最终定格在她脚踝处,银光闪闪的脚链上。
深幽的眸似有某种光芒一闪,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他才慢慢转了身。
回眸处,正对上尹若风鹰隼般的目光,他在上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直直地看着他。尹若尘的身形僵了下,转开了视线,神色不变。
俩人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尹若风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带着无法压抑的愤怒,“哥,浅浅她现是我老婆。”
尹若尘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下,尹若风在停了片刻之后,接着道:“离她远点。”这四个字像是从齿缝间蹦出,森冷而威严。
“你多虑了。”尹若尘淡淡地,话音刚落,人已出了大门。
尹若风进到卧室的时候,浅浅正站在窗边,他走到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尹若尘正静静地走在光影斑驳的小径上。
尹若风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侧过脸,视线再度回到她脸上——她拿着一朵雏菊,鼻尖贴着花瓣,眼神空茫,脸上有一种空泛的悲戚?——这样的表情,在别人脸上是呆丑,但在她脸上却有一种飘忽的美,叫人不由想要抓住她,怜惜她。他就这样看着她,她竟然浑然不觉。一阵怒意,一阵无奈,跟着一阵寒意窜进他心底。
她的心离他太远,他就在她身边,但是她看不到他,也感觉不到他。
她的目光一直凝在那个人的身上,直到司机打开车门,那人上了车,汽车绝尘而去,消失在路的尽头,她仍在望着,甚至不曾眨眼。
仿佛是过了好久好久,事实上只不过片刻。过往,像一幅幅画面在他眼前掠过。许久的忍耐、压抑混合着深浓的无奈和卑屈感,令那火苗越烧越旺,满满地充塞在他的心胸。
强而有力的指掌,扣住她小巧的下巴,强迫她回头。
于是,她的视线移了回来,怔怔地和那双满含怒意的眸打个照面。
“你在看什么?”他问。
“我……”心神一点一点回来了,她抿了抿唇,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花茎,无比艰涩地开口,“对不起……若风……可是,你是知道的,在结婚前你就知道的……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
爱不爱是另一回事,对他,她有责任,毕竟,这是她的选择。
蜜月之旅——低到尘埃,开出花来(2)
他看着她半晌,她那局促不安的神色中,又夹杂着难掩的难堪和愧疚,他把那满腔的愤怒再次强压下去,“很好,你要记住你所说的话。。他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肩,另一只手递过来一个盒子,“打开看看。”
她一怔,接了过来,把盒子打开。悌
是一条紫水晶脚链——一定是刚买的,她在广场看街头艺人表演时,他说他要去精品店,离开了颇有一会儿。谀
关上盒盖,抬眼看着他,心中五味陈杂,她轻声道谢。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没有遗漏她一丝表情,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喜欢吗?”
她牵了牵唇角,“很漂亮。”
“不试试?”
她迟疑了一下,再次打开盒子,拿起脚链,俯下身,把它系在了另一只脚踝上。
“好看。”他说。确实好看,紫色闪亮的水晶衬得她越发肤白如雪。停了停,微一皱眉,“戴两根?有人戴两根脚链吗?”悌
应该没有吧。也许这世上有人戴两只腕表,但大约没人会戴两只脚链。她笑笑,心里越发纷乱,“可我觉得很好看啊!”从这一天开始,舒浅浅脚踝上就套着两根脚链,一直到过完这个夏天。
黑暗中,尹若风注视着身边的她,她背对着他而睡,靠着床沿,距离他最起码一米。两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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