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轻轻一闭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落,双手攥得紧紧地,手指骨都扭曲了,就好像这个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林晨曦拍拍她的手,歉意而温柔地望着她,“浅浅,我很抱歉和你说这些,可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今天这样冒失地来找你……”
“他在哪里?”一只手胡乱地抹去眼泪,浅浅焦急地询问:“您带我去见他好吗?我要见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盈盈的泪眼,近乎哀恳的语调,短短卷卷的碎发贴在头上,依然纯真稚气的面庞——这是多让人疼爱的一张面孔!林晨曦忽然又觉得自己残忍,隔着桌子,她慈爱地摸摸那软软的发丝,“孩子,其实我只是想让你去看看他。菌”
她长叹口气。
上帝是怎样安排人生的?为什么要让相爱的俩人,一再地错过,在他们终于可以彼此拥有的时候,又隔着生死的鸿沟?
汽车在罗马的街道穿行,驶向郊外。山野满山遍野的绿逼眼而来,野花香气袭人。在绿树掩映丛中,隐约可见一幢木质结构的两层小楼潭。
汽车在门口停下,不大的院落,遍植一种植物——雏菊。花儿开得正好,朵朵洁白的小花在碧绿的枝叶衬托下,看起来是那样的清新,那样的纯洁。
房子很旧,并不大,但十分洁净。
浅浅站在客厅中央,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血在心底、脉搏里冲击着,两手紧攥着书包,似乎怕书包会落到地上。
她望向林晨曦,轻声问:“他会不会不见我?”
“不会,他那么在意你,怎会不见你?”林晨曦笑了笑,拿过她手中的书包,说,“别紧张,上去吧,他就在楼上第二间卧室里。”
浅浅点了下头,踩着沉重的、也是急促的步子踏上木质楼梯,短短的二十几级台阶,她竟走出了一身的汗。
卧室的门虚掩着,四周非常寂静,静得仿佛就只剩下她自己,只听见自己一颗心在怦怦乱跳,且一下比一下跳得急,宛若要跳出胸腔。她按住自己的心口,屏住了呼吸,手指触在门上,却没有使力。
从两三寸宽的门内看进去,他静静站立在那儿,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注视着什么。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窗外的绿荫,遮蔽了大半的阳光,卧室里有些阴暗,又隔着些距离。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衣架上重叠地挂着两件衬衫,深蓝色的衬衫包裹着白色的,而那白色的衬衫,正是她曾经穿过的。
他伸出手去,手指轻柔地爱抚那件白色衬衫,良久,轻轻抓住衣袖,放在脸上,似乎在感受那衣服的气息。
她的眼泪,倏然而落。
轻轻推开门,她轻轻地、轻轻地,一步步走向那个男人。
听见脚步声,他似被惊了一下,迅速转过身来,看见一个无数次在睡梦中的出现的镜头,他无法让自己相信,完全被一种幻觉的意识阻碍着眼前的现实。他的目光凝滞在她脸上,看着她一步步走近他,最后站到他面前。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一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惊愕,喜悦,悲痛,惆怅……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情绪,脸上表情错综复杂,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她微微仰脸,只是望着他,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望着他了。眼前的人比两个多月前清瘦,且容颜憔悴。
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
千帆过尽,我终于来到你身边。
亲爱的,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如何能不爱你,憔悴的面容,悲苦的心灵?
她哽咽,镇定自己,然后开口:“若尘……”晶莹的泪珠,再次盈出了眼眶,是悲痛,也是喜悦,她终于可以没有任何障碍地叫出这个名字。
他看着她很久,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梦呓一般:“浅浅,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真傻……你这个傻女孩……”
“是的,我是傻,我真是傻……”她哭出了声音,像是一个迷失了很久,才找到至亲的孩子,毫无顾忌地表达出痛悔、委屈和喜悦,“我傻得犯了很多错……傻得一再错过你……傻得你就在我身边……我却不知道……”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圆亮的眸中滚落,短短卷卷的褐发,尖圆的下巴,俏挺的鼻子,粉嫩的嘴唇,他魂牵梦绕的一切就在眼前,但是他却无法碰触。他有质问苍天的冲动,为什么当她重新站在他面前,他们之间已毫无障碍的时候,他却无法伸出手?
他别过脸去,声音是沙哑的,“浅浅,那些,都过去了,忘了吧,你还有大好的青春,还会遇到很多优秀的男孩。你不该在这里,听话,回去吧。”他深幽的黑眸,那么无奈的痛楚,语气从激动,渐渐归于他一贯的平静和淡然。
她固执地转过他的脸,看进那双眼睛,“不,我不回去,你不能叫我走,再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我要留下来,和你在一起,我要陪着你,照顾你,我一步都不要再离开你。”
他却没有看她,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落在某处不知名的地方,“照顾我的,也不该是你。”
她激动了,“是那个叶蕾吗?那她在哪里?她为什么不在这儿?”
他很生硬地说:“她很快就会来。”说着,他径直走到窗口,“你走吧。”
“你为什么还要骗我?”眼泪哗哗地流出来,她激动地跟过去,扳过他的身体,让他面对她,“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你已经不喜欢我了?你现在喜欢的是那个叶蕾?尹若尘,你就用这样的话来骗我,让我离开你吗?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我再不会上当……你才傻……你这个傻瓜……我不会走的,我决不走,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哪怕你是真的不爱我了……哪怕你赶我走……我都不离开你。”她伸开手臂,双手绕着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胸前,他的身躯竟然在微微颤抖。
她慢慢地、轻轻地、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我知道你爱我,你一直爱我。我也爱你,一直都爱你。”非常柔软的身体,依稀有淡淡的牛奶一样的香气,多么熟悉!她离他这样的近,从未有过的近。他再也没有力量抑制那股甜蜜、疼痛、激动、惆怅交织的矛盾感情,慢慢地伸出手去,紧紧地拥抱住她。
“浅浅……”他百感交集,嘴唇翕动着,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都在唇边停驻,只剩下一颗悲喜不分的心。
从初遇到今天,隔了这么久,这么远,隔了那么多的人,隔了那么的事,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拥她入怀。他以为他永远都不可能了,此生再无指望,可是她又奇迹般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甜美得恍如梦境,他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不能再想了,唯有这一刻,唯愿这一刻成为永恒。
夕阳一缕淡金的光芒,拂过院中树木,穿透玻璃,迤逦地洒落在他们身上。
她的脸紧贴在他胸口,听见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深沉,激烈。
她好半天不说话,眼中泪光盈盈闪动,仿佛甜蜜,又仿佛凄惶。隔很久才轻声说:“我听见你的心跳。”
“哦,他在说什么?”他的下巴轻轻摩挲她柔软的发丝。
“嗯,”她咬唇,略有羞意地,“他在说‘浅浅,浅浅’。”
他把唇贴在她耳边,“这颗心时刻惦念着她,他呵护珍惜、纵容宠爱她,他希望这个女孩每一分钟都是快乐的,为了她能幸福的生活,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小脸仰起,望着他,嘴角漾起一丝不属于成熟女人的甜甜笑意。
他深深地凝视着面前这张脸,眼底是满溢的深情和眷念,“浅浅,我没想到我还能这样看着你,这么近,你离我这么近。”
清澈如水的眸,跌进他深邃的眸中,“我看到你的眼睛里有我,只有我。今生今世,我们再也不会分开。这辈子我都赖上你了,你跑不掉了。”
永远的罗马(3)
他叹息,“如果你真能赖上我会多么好,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会多么好,我只后悔我没能早点遇到你,让你吃了很多苦。”他的脸俯下来,吻住她,急切而迷恋,甜蜜而痛苦,辗转吸吮,深深地、用力地吞咽她的呼吸和喘息。他呼吸急促,隔了这么久,他与她分开这么久,他是如此地思念她,渴望她……唇舌纠缠间,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仿佛一切都已来不及。
来不及。
她甜蜜而悲哀地认识到这一点。
当天,她没有回自己的公寓,林晨曦亲自去取回了她全部的物品。第二天林晨曦回国了,临走前拉着她的手说:“浅浅,有你在这儿陪着他,我很欣慰。”
这两天没有课,除了睡觉,她当真是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周一一早,她就下楼去了厨房,和佣人一起做早餐菌。
她正把早餐端上桌时,尹若尘从楼上下来了,走到她身边,“早!”他亲她脸颊。
“早!”她抬眼端详他,他气色不太好。
他把手搁在她肩膀上,让她坐下,“你今早有素描课,吃完了我送你去学校。潭”
她随口哦了一声,有点诧异,没想到他连她上什么课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咽下煎蛋,又喝下一大口牛奶,她说出心中的决定:“若尘,我不想再念书了,我要休学。”
“休学?”他一怔,从碗中抬头,看着她,“为什么?”
“我要陪着你。”
“浅浅,那是你唯一的理想。”他好看的眉蹙起,语气严肃。
“我可以放弃。”她低头把奶酪夹进吐司里,没有看他。
他沉默片刻,“浅浅,你不可能永远陪着我,你还年轻,而我的生命即将终结,你要过你自己的生活。”语速很慢,仿佛在强调,而声音平静。
心中迸发出令人窒息的疼痛,她抬起头来,迎视他的双眸,给他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不,你会活很久很久的。我会帮医生把你的病治好,这里的环境和空气对你有帮助,你会慢慢地好起来,真的,你会好起来的。你要有信心,你一定会活很久很久,会和我一样久。”
望着她诚恳又真纯的脸庞,满怀希翼的神色,他怎么能告诉她,昨夜头痛发作,他一直到半夜才得以入睡,他怎能告诉她,这病无药可治,而肿瘤一天天扩大,很快就会压迫到视神经,他会盲,会衰弱到不堪一击,到最后连路都走不动,只能躺着等死……
他说:“浅浅,学业不该半途而废。你有天赋,我一直希望你受到最好的教育,有朝一日会像你母亲一样,学有所成,成为一名画家。”
他表情非常认真。
一只手搁在下巴下,她郑重地想一想,“你一定要我念书吗?”
“是的。”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她望着他,半晌,终于点头。
他开车将她送到学校门口,俯身吻吻她额头,“下课我会来接你。”
“嗯,再见!”她抱起书包,可是刚打开车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又转身说,“你真的会来接我吗?我一出来就肯定能看到你对吗?”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不安,仿佛她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他似的。
她的表情认真而惶恐,他凝视她片刻,微微一笑,揉揉她柔软的头发,像是在对着一个孩子,柔声说:“当然,你一出来就会看到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抿唇,定定地看着他,“那我们勾勾手指头。”她郑重其事地伸出小手指。
这样的孩子气……他含笑伸出指头。两年的时间,他感觉到她成熟了很多,可是不时仍夹杂着可爱的神态与举止。她此时娇俏的模样,恍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飘雾的清晨……
“盖印。”她把手一旋,贴上他的拇指,娇娇一笑,“这下你不能反悔了。”
他的视线如一条透明绳索一般,紧紧系着她纤弱的身影,但那背影,一会儿就被人群抹去了。
他还兀自看着,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原先的欢笑全部不见。他低头,慢慢点了根烟。
屡屡淡蓝色的烟雾袅袅上升,缭绕着极端矛盾的他,烟雾后的双眸低敛,深幽复杂。
偌大的教室里热热闹闹,学生在下面各行其是,教授在台上讲得一丝不苟。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舒浅浅只觉得烦躁,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乐的重压令她心悸不安,心底重重地压着一个抛都抛不下的担忧。她不时地看手表,只觉得今天的课分外漫长难熬,随着时间的推移,心头的恐慌与担忧持续增长。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背起书包就往外冲,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校门口,她迫不及待地四下张望。
“浅浅!”
熟悉的声音,仿佛是天籁,她急乱的脚,惊喜地停住,转过身去。他正含笑一步步走近她,温暖的笑容在斑驳的光影里,恍惚得就像是一个梦。
她飞奔着扑到他怀里,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喃喃地,又是语无伦次地说:“我以为你不来了,我担心死了,我真的以为你不会来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难过得想哭……”她笑了,可是一滴泪珠却滚落下来,“我就一个劲地安慰自己,你不会的,你不会骗我的,你保证过了。可是我还是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就怕你不理我,就怕你会悄悄走掉……”
“浅浅,我一直都在这儿等你,一直都在,就没有离开过。”紧紧,紧紧地拥抱住她,尹若尘眸中复杂的神色不断变化,他从来没有这么矛盾过,没有这么茫然过。
多么想把这个身体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们永远不会分开,永远在一起,不管在人间,还是天堂,她都是他的天使,他要保护她,爱惜她,永远——
她蓦地仰起脸看着他,“你抽烟了?”
“就两支。”他轻轻拭去她腮边的泪珠。
“我才不信。”她凑到他嘴边,鼻子像小猫般耸动了一下,嗅得他一阵难以抑制的心动。
他凝视着她,眸中是翻涌不已的激烈情愫。她微歪着头,一本正经,“香烟是个大坏蛋,我以后不准你抽它。”
什么也没有说,温软的唇,轻轻贴上她的额。
他们在外面吃了午餐,她拉着他去罗马著名的许愿泉——特莱维喷泉。
这座喷泉以罗马神话海神尼普勒战胜归来为题材,中间是海神,左右各有一位女神。喷泉背后是宏伟的宫殿,与喷泉和雕塑完美地融为一体,沥沥清澈的泉水从多个雕塑的不同部位,经年不断地流淌。庞大的喷泉气势恢宏,漂亮壮观。
泉边的游人络绎不绝,无数人背对喷泉,重复着从背后抛硬币的动作,微笑着或大笑着。
罗马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只要准确地把硬币抛进池中,就能梦想成真。
浅浅在泉边双手合十,闭目许愿,背对着泉水,从肩上投出一枚硬币,转身,只见硬币在空中滑过一道银亮的弧线,准确地落入池中。
她抱住他的手臂,嚷嚷:“看见没有看见没有,我把硬币抛进去了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芒,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似的忽闪忽闪,那满足的样子,仿佛在这一刻,美梦已成真。
他笑着点头,爱怜地望着她,“许了什么愿?”
圆眸一转,她吃吃地笑,仿佛小心眼中藏着秘密,“不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了。”停一下,又说,“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告诉我在这里许愿,会很灵呢!”
他笑,她大约已经忘记了,她说过她不许愿的,她更愿意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实现梦想。
宽厚的大手牵着她绵软的手,他问:“还要去哪里?”
“教堂。”
“圣彼得大教堂?”
她摇头,“不去那里,太远了,随便一间教堂就行了,我只是进去祈祷。”
他扬眉,他以为她要去教堂参观,“什么时候成了基*督徒?”
她一本正经地说:“以前我是不信的,可现在我信。”
他停下了脚步,忽然悟出,她刚才许了什么愿。深深地望着她,半晌无言,黑眸深处,似乎掠过某种波澜。
教堂里,弥撒刚刚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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