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但时间,部位,要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必须心思过人,才能将人家关进洞窟,而自己却掠出外面。
铁面孤行客大意之下,竟被伊风封于这黝黑,阴森,而深邃的洞窟之内。
伊风一计得成,惊魂初定,山风吹到他身上,虽然寒冷,他却觉得非常可爱。
他略略喘了两口气,让激战之后的心情,平复,松弛下来。
于是他轻掠至石屋旁,翻身入窗,蒙胧之光下,他看到那书生仍俯卧在地上。他暗叹一声,忖道:
“他若是死了,那我救他反成了害他了!”
蹲下身子,探了探他的鼻息,却发现他仍是活着的,只是晕却了而已。
他将剩下的珠宝,卷做一包;至于其他珠宝的去向,他已再无这心情去追究了。
然后他将受伤晕迷的穷(奇qIsuu。cOm書)书生,搭在肩上,出了石室,掠下山去。
这穷书生伤愈之后,便带了伊风给他的珠宝,回到尘世,而尘世也多了个挥金如土的阔少。
只是他自始至终,也弄不清那使他由赤贫变为豪富的侠士,倒底是怎么个人哩!
至于伊风,他凭着自身的智慧,战胜了强于自身的对手,得到了足以傲视武林的秘笈,也得了世间仅有的解药,心情自然是偷快的。
他身心松弛之下,觉得有难以形容的疲倦。纵然他是铁打的身躯,但经过这么多的不眠不休,再加上心情的紧张和一番激战,此刻他当然再也支持不住!到景东,他就歇下了。
他睡得自是极沉:因为这些天来,睡觉对他而言,已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了。
他梦到他的妻子又回到他的身旁。醒来的时候,却更为怅惘!出神地望着窗外,窗外一片蒙胧,原来此刻又是深夜了。
他不想起来,只是静静卧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对人世间的许多事,突然起了另外一种想法。
他妻子美丽的面庞,在他脑海中泛涌着,一会儿那么深,一会儿又淡了下去。
突然,他听到窗外的风声中,夹杂有夜行人衣袂带风声音。
这若是在以前,他会毫不迟疑地掠出去,追查这夜行人在深夜之中走动,是为着什么?
但此刻,他却仍然意兴萧索地躺在床上。
“别人的事,我又何必去管?”
他暗忖着!
“我的事,不也没有别人管吗?我在苏东,被天争教的三个金衣香主所困,险些遭了毒手,那时又有谁来管我?我失妻之后,又被逼命,芸芸武林中,又有几人肯站出来为我说两句话的?”
他落寞地叹了口气。
以前,他的思想是笔直的。此刻却随着人间事而有了许多弯曲,而他也远不如以前幸福了!
深夜绮思,他又想许多人;他甚至想起那娇小明媚的稚凤麦慧——
蓦地,窗外的黑暗中,传来一声锐利的尖叫,将他的思路打断了。
虽然他认为自己已经很够自私;但是听到这种惨厉的叫声,他却再也无法在床上静卧下去。
虽然他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先赶紧将解药送到终南山去;然而一种天生的侠义之心,却在他血液之中奔沸着,而他却无法抗拒这种力量。
“去看看也没有什么关系,也费不了多少时候。”
他一面匆匆穿上靴子,一面暗忖道:
“难道这会又是什么奇人奇事!以前我行走江湖所遇之事,不就都是片刻之间就可解决的吗?”
他替自己找到了理由。
于是他用一条丝巾扎住衣襟,将解药和秘笈,都谨慎地揣到怀里。
他久走江湖,行事已极为小心了。
然后他身形一动,嗖然从窗中掠了出去,向那惨叫声的来处窜去。
他发觉脚下的房屋都是黑暗而沉寂的;而那声惨叫也是那么突然,一声过后,就再无其他的声响。四下就是一片静寂,根本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伊风暗自焦急:“我为什么不快点出来?”地四下巡视,这种夜行屋面的勾当,他已有许久不曾试过了。此时髀肉复生,心胸之间,但觉热血沸腾,昔日的豪气,又重新生出!
他稍为伫立片刻,留意倾听着四下的声音。
就在他将要失望的时候,蓦地听到一种低低的哀求之声。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向那方向掠去,身形之轻快,像是一只初春的燕子。
突地,他看到有一个窗口中仍有微光,于时他立刻顿住身形,灵巧地在屋面上一翻,“金钩倒挂”,足尖钩在屋厝上,垂首下望。
屋内有一盏油灯,亮着昏黄的灯光,一人正端坐椅上,右手持着长剑,左手的中指,微弹剑身,发出声声嗡然之鸣。
另一人则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满脸血迹。方才那一声惨叫,想必就是此人发出的。
伊风闭目内望,见到这幅景象,心中忖道:
“这是什么勾当!”
方自动念之间,却见那持剑之人,手中之剑一颤,抖起一溜寒光,刷地,竟将那跪着的人的左耳,削了下来,血水四溅。那人运剑一转,竟将那只耳朵挑在剑上。而跪着的人,当然又发出一声惨叫!
伊风心中一凛,竟然发现那持剑之人的长剑上,挑着两只耳朵,不禁大怒!暗忖道:“这厮怎地如此手辣?”
遂在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倒挂着的身形,也随着这一哼,飘落在地上。
他原以为那持剑之人一定会掠出来。
那知人家只冷冷瞟了窗外一眼,却仍然端坐在椅上不动,嗡然一声,又发出一声低吟。
伊风一怔!却见那人悠闲地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侧脸朝着窗口,微微一笑。以一种非常清越,非常悦耳的声音说道:
“窗外管闲事的朋友!外面风寒,请移驾进来一坐如何?”
伊风看到他的脸,苍白而清秀,嘴上微微留有短髭,然而却使他更添了几分男性成熟的风韵,看起来醒目得很,却又没有男人的粗豪之气。
伊风暗笑自己,怎的自己所遇的,尽是不合常轨的奇事!这人剑削人耳,却仍大剌和地坐在椅上,彷佛心安理得的样子。
他迟疑了一下,目光动处,看到窗子是开着的。于是他思忖之下,瓢身进去,落在那跪着的人身侧。
却听那持剑之人笑道:
“朋友果然好身手!果然不愧为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侠客!哈!哈!”
他哈哈笑了两声,像是赞美,却又像是嘲弄。
伊风双目一瞪,朗声道:
“阁下和这位有什么梁子!人家既然跪下服输,阁下又何必如此相逼!不是小鄙多管闲事,只是阁下也未免手辣了一点!”
话声方住,那持剑之人又哈哈一笑。
那知那跪着的汉子,却突地跳了起来,脚踏中门,嗖地一拳,朝伊风当胸击去,口中骂道:
“老子的事,要你管什么鸟?”
拳风汤然,竟是少林伏虎神拳里的妙着;而且他在这种拳法上,至少已有三七年的功力。
事出意外,这一拳险些打在伊风身上。他再也想不到那持剑之人并未出手,向自己招呼的,却是自己挺身出来相助之人。
他一惊之下,错步拗身,那个汉子不但功力颇深,招式也极为精纯快捷,手肘一沉,双拳同时抢出,“进步撒拦双撞手”,嗖嗖,两拳,划了个半弧,击向肛风的左右太阳穴。
伊风微一塌腰,右掌刷地击出。那人马步一沉,腕肘伸缩之同时,嗖,嗖,又是两拳,带着拳风,极快地击向伊风的前肩下胸。
伊风大怒,喝道:
“你疯了呀。?”
身形一变,掌上再不留情,那种深厚的功力,果然不是那汉子抵挡得住的。
但那汉子拳沉力猛,招式精纯,竟也是一流身手,一时半刻之间,竟和伊风拆了十数招,打得房中的桌椅俱毁,杯盏乱飞。
那持剑之人,仍端坐在椅上,微微发着冷笑,目光却极为留神伊风的步法;右手不时弹着剑脊,发出一声声低吟。
伊风却有些.哭笑不得,不禁暗骂自己的多事。
那汉子一面打一面骂着:
“兀那你这厮!好没来由!老子情愿朝他跪,情愿被他削耳朵,要你这王八来管什么鸟!老子被他砍下脑袋也情愿,莫说削耳朵!”
伊风被他骂得心头火起,掌影如风,将这满口粗话的汉子围住。
那持剑之人哈哈笑道:
“古人有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朋友!你多管闲事,又何苦来哉!古人之言,实是深得我心!深得我心!”
伊风几乎气得吐血,微一错步,刷地后退三尺,喝道:
“好!我不管就不管”
那知话还说未完,那汉子却又窜过来,劈面一拳,朝伊风打去,口中仍在不干不净地骂道:
“兀那你这厮!撞破了老子的好事,老子非打煞你不可!”
出拳如雨点般朝伊风打去,竟真的有些要和伊风拚命的样子。
持剑之人仍在嘻嘻笑着,伊风却一头雾水,暗自忖道:
“这汉子双耳被削,我来救他,他却说我撞破了他的“好事”,难道他脑子有毛病?难道他是个疯子?唉!我真倒霉!”
他想来想去,想不出此事的究竟,只得暗叹自己的倒霉了。
第三十章 武林四美
他心思一分,那汉子立刻又着着抢攻,口中却又喝道:
“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这王八,老子就不叫伏虎金刚!”
伊风呀了一声,“原来这汉子就是伏虎金刚。”
他暗暗忖道“那么,他却又怎会这样像个疯子似的呢?”
须知伏虎金刚阮大成,在蜀中颇有盛名,是条没奢遮的汉子,平日也颇得人望,是以伊风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更为奇怪。
因为他知道这阮大成绝对不是疯子,但他不是疯子,却又怎会如此呢?
持剑的那人,始终端坐在那里,望着伊风不断嘻嘻地笑着,看着这两人莫名其妙地打在一处,竟像是觉得非常开心的样子。
转瞬之间,两人又拆了数招,伊风心中更不耐。须知他此刻的功力,远在阮大成之上。只是他和阮大成素无仇怨,而且他的本意又是为了救人而来,当然不愿以内家功力伤人。
伏虎金刚阮大成右足朝前一踏,右拳笔直地击出。伊风身随意动,捐弃以往的招式不用,双掌微一交错,各划了个半圈,闪电般地上下交击而出,击向伏虎金刚的喉间,胸下。
伏虎金刚眼前一花,赶紧往下塌腰,刚刚极力避开此招。
那知伊风身形一扭,双掌原式拍出,砰然两声,这两掌竟都着着实实击在阮大成身上。他虽未使全力,但已将阮大成击在地上。
他这两招轻灵曼妙,却正是他和铁面孤行客动手时偷学来的。这两招看来轻描淡写,但转招之间,却此别人快了一倍。
是以阮大成尚未变招,就被击中,噗地,一跤跌在地上。两眼发怔地看着伊风,心中奇怪,这两招中有什么古怪?
那持剑之人却弹剑笑道:
“好极了!好极了!果然高明得很!小弟佩服之至。”
伊风的眼睛,却在这两人身上打着转,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难道这两人是一主一奴?”但是他立刻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伏虎金刚,那有做人家奴才的道理?”
阮大成气吼吼地爬起来,虽然被打,却仍然是极为不服气的样子,大有再和伊风一拚之意。
那持剑之人却笑道:
“阮老大!算了吧!你再打也不是人家的对手,何况你今天只为我牺牲了两只耳朵,又算得了什么!以后有机会,你还是可以再试一试的,反正我……反正你也知道我的。”
本来一头雾水的伊风,在听了这话之后,越发地莫名其妙了。
他又有些好笑,弄到现在,这持剑之人,倒成了劝架的了。自己不明不白地打了这场冤枉架,却又是为着什么!
他心中好生不自在,心中一大堆闷气,不知该出在谁身上好。
那持剑之人缓缓站起身来,朝着伊风微微一笑,朗声道:
“朋友高姓大名!深宵相逢,总是有缘。如果朋友不弃,不妨留此和小弟作一清谈。”
他举起茶壶,倒了杯茶,又笑道:
“寒夜客来,只得以茶作酒了。”
伊风两眼发怔,他虽是机变百出,也猜不出这持剑之人是何来路。而且这人对自己忽而讥讽,忽而又谦恭有礼起来;伊风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对他如何态度,是相应不理呢?还是不顾而去?加或就客客气气地坐下来,和这奇人做个朋友。
他心中正自犹疑不决:那伏虎金刚却气吼吼地冲过来,大声说道:
“你别看他脸子白,他心可没有我阮大成好。我阮大成为你吃尽了苦:现在又被你削下两只耳朵,难道你一点也不可怜我吗?”
伊风闻言又大愕,不知道这阮大成是否变成了疯子,这种捻酸吃醋的话,怎会用在此时此刻?他是实在有些迷惘了!
持剑的那人,耳根却像是红了一下,突地将剑身一抖,又溜起了一道青蓝色的光华,喝道:
“阮老大!你可得放清楚些!你一天到晚跟着我,我若不看你是条汉子,早就砍下你的脑袋了,你还噜嗦什么?何况你耳朵被削,是你心甘情愿,还哀求着我,我才动手的,难道又怪得了谁?”
伊风听了这些话,越来越糊涂。
那阮大成却哭丧着脸,像是死了爸爸似的,站在那里。脸的两边本来长着耳朵的地方,不停地往下滴着血。伊风看着他这幅样子,既像可笑,亦复可怜,可却也有些奇怪。心中不禁暗暗忖道:
“这伏虎金刚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如今却怎地变成了如此模样?”
他望了那持剑之人一眼,又接着忖道:
“若此人是个女的,那阮大成还可说是单恋成疾。但此人从头到脚,看来看去,也看不出身上有一丝女人的样子呀!”
江湖上女扮男装之人,比比皆是,伊风见得多了;无论是谁,扮成男装后,总脱不了那种女人气息,伊风可算见得多了。
此刻这持剑之人,虽然白静文秀,但嘴上的短髭,根根见肉,这是任何女子也化装不来的。因为贴上去的假须,和从皮肉中生出的,外行人虽难以分辨,但像伊风这种江湖老手,却一望而知。
一瞬之间,他又觉得对阮大成非常同情,也有些怜悯。
因为阮大成仍然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那么个响当当的汉子,如今竟落到这种地步,这几乎是令人无法相信的事!
那持剑之入微微一笑,又道:
“阁下一言不发,难道是小弟高攀不上吗?”
语音落到“吗”字上,已变得非常冷漠。
伊风微怔了一下,连声道:
“那里!那里!”
举头一望,已有日光斜斜从窗中照进来。
他无意识地走到窗前,窗外是个非常精致的园子。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处身之所,是一家大户人家后院中的两间精舍。
于是他对这持剑之人的身分,更起了极大的好奇心,转身道:
“小弟伊风,只是江湖上的一名小卒,承蒙阁下不耻下交,实在惶恐得很……”
他本想问人家的姓名身分,又不便出口。
那持剑之人又一笑,道:
“以阁下的这种身手,若说是江湖上的一名小卒,那阁下未免太谦了吧?”
他也缓缓踱到窗前。伊风才发觉他身材不高,只齐自己的鼻下,心中动了动,却听他又笑着说道:
“小弟萧南,才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哩!”
他露齿一笑:
“今夜之事,阁下必定有些奇怪;但小弟一解释,阁下就会明白了。”
伊风留意倾听着,但那自称“萧南”之人,话却到此为止,再没有下文,根本没有解释,伊风也仍然一头雾水。
萧南一回身,拍了拍阮大成的肩头,换了另外一种口气道:
“阮老大!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天已经亮了呀!”
伏虎金刚浓眉一竖,大声道:
“你不叫这姓伊的小子走,却偏偏叫我走,干什么呀?”
萧南双目一张,明亮的双睛里,立刻射出两道利刀般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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