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南沐武将闯进来伏倒在地,尘土和着汗水纵横,已辨认不出面目来。
“丘山郡伏东棣精锐三千与东棣封疆卫里应外合,现在已经失守,其他三县恐怕也。。。”
弦乐骤然而停,所有人都如同定格一般。
我却依旧往嘴中塞着糕点,这个味道就寡淡了些,有些悻悻的拣起另一个,刚要咬下去。
却入耳一阵的笑声。疾云边笑着边举起酒爵:“莫坏了各位的兴致。继续!”
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弦乐师自然诚惶诚恐的重拾乐音。
“你这赌局开得有些气魄。”疾云冲我扬了扬手中的酒,他面色并不好看,
我收在眼底,只垂眸一笑。
兀寒没让人失望,料想也需要攻城三日,却一夜间胜败已分。
翼天原本就在丘山郡布下暗兵,本也是为了防范边疆之争,
归属后恰恰成了南沐心头芒刺。如果是翼天也许还会有些顾虑,于我却不过游戏。
便是输了,也尽数算在翼天头上,与我何干。
“战事如儿戏,不怕玩上瘾吗。”染枫忍不住轻笑。
“玩够了,这次是必须要带上兰若回去了。”我镇定的塞了几块糕点进袖袋。
“好歹也要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模样吧。”染枫望向缓缓而来的一行华贵仪仗。
紫金霞帔,百鸟朝凤的苏绣。翡翠步摇下,一张脸儿白得很不真实,那是皇族大礼妆容,
更衬得绛唇如血,眉如远山,那身形却总觉得透着一丝悲凉。
又是一个皇家的玩物,我有些替她惋惜。
染枫按在肩上的手指忽地使力,瞥到他泛白的指节。
“小兰。。。” 我听得他喃喃的声音,又一下子没入渐隆的弦乐声中。
我盯着那张白得突兀的脸儿。不会的。。。摇头,拼命去除一个念头,却又如梦寐一般盘旋。
是兰若。梦寐中这样的声音。
怎么可能!她不是在空相府里吗,出来的时候,她还让我多穿些衣物。。。
疾云已经立身相迎。然后是堂下的三叩九拜,只余我一个直愣愣的杵在那儿。
“小兰。”听得染枫焦急得唤着。再然后什么都听不到了,又看到那个厚厚脂粉的脸儿,
我认得那双眼睛,印象中俏丽可爱的杏核眼,她望了下我,又匆匆的垂下眼帘。
蜜饯儿呢,蜜饯儿。。。我扭过头去,死死的剜住染枫,就好像期待那个如在天界一般邃如星空的眼眸能再一次给我答案。
“哥哥。。。” 眼前有一双手高举过头顶,我看了眼送到跟前的这个琉璃盏,
却只是擒住那个细小的手腕,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莫怕,我这就带你走。”
却被她轻轻挣脱:“日后兰若不能再陪哥哥了,这酒便是兰若感激哥哥的照顾。”
那声音竟如此陌生。
我接过酒的手却已经不听使唤,视线越来越模糊。琉璃盏,兰若,一切都晕成一片混沌。
“她怕是饮不得酒了。”染枫轻轻的叹气,顺过酒盏,一饮而尽。拉住我的手。
“走罢。”我听到他带着凉意的声音。
“为什么。”我问兰若,如果是受了胁迫,只要告诉我是被那厮给逼的。。。
兰若却只是呆然的望着染枫递回来的空琉璃盏,手一个不稳,空盏滑落在地上。
剩下的酒液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翻滚出乌黑的泡沫。
这酒。。。我愕了下,忧心的扶住染枫的双臂,这酒有毒!
染枫眼眸还有笑意,只是摇摇头示意没事。这小子鬼主意多,许是玩了个小伎俩将酒倒了也未可知。心下稍稍踏实了些。
“你不是哥哥。”却听得兰若冰冷的声音:“我们从小跟着戏班长大,根本就没有家。我带你去看的那宅子只是随便找的,皇子因为贵妃被贬黜,流落宫外,是你将他从小混混手中救出,哥哥不止一次与我提起,又何来什么戏台偶遇。”
“妖物竟敢冒充兰耀使臣,来人。。。”疾云刚要出口,忽地一串升腾的烟雾。周遭人被呛得一片混乱。
耳畔传来染枫急急的催促:“快走。”
手已经被紧紧擒住,下意识的御风,手脚却已经一片冰凉。
眼前全部是兰若那冷若冰霜的脸,意识越来越远去。
我输了,彻彻底底,这凡世的情感,原本也是奢望吧。
想要蜷缩在一处肆无忌惮的哭泣,那里却已经无立身之地。
意识再飘回的时候,看到染枫关切的面容,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想让他看到我这般模样,或者不想让师尊看到,
我来这凡界一番,都做了些什么,是不是做什么都不过是笑话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金木出五行
我背靠着树将头颅深深的埋在臂弯中。
却听得扑哧一声笑。
扬起泪痕未干的脸,怒视着染枫。
他忙的背过身去,只叹了一声:“如今倒不用忧心要怎么安置你妹子了。”
落井下石的混账,可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的嘲弄却让我莫名的舒缓,原本不是我的,原本也该是应该一笑了之的吧。
抽痛却依旧在,我不是他,所有的爱惜都是替他还的。
而我给兰若带来的命数劫难,又何止一杯毒酒可以了却。
“哭够了便回东棣吧。”半晌他道,语调却有些不似寻常。
我疑惑的望向他的背影,看到他走了两步,忽地驻足,手掩住口鼻,肩膀剧烈的抖动了下。
心中顿时一阵紧缩,忙的赶到他身前。
发丝垂下,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见到有血从指缝中渗出,血色发乌,那情形骇得我赶忙将他扶住。
他瞬势抹了下嘴角,看着掌心的血,一脸悔恨的模样:“罢了罢了,跟翼天一般病弱模样,这回便又要喜欢上我了。”
我已经顾不得念及他故作嬉笑的可恨,惊慌的把住他的脉息:“你怎地当真喝了那毒酒。。。”
“如果知道有毒,谁会去喝它。。。”染枫没好气的应着,又一口血涌上来,他徒然的捂住嘴,还是晕红了前襟,脸色越来越苍白。
我赶紧封住他的率谷穴,并指注入灵力,已探知毒入肺腑,他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那身子已然无力自持,歪靠着我坐下。作势要抬起手臂,却只一寸便生生的垂下,
他勉强的笑了笑:“那什么小周天还有丹田的,唉,又忘记如何调息了。”
“术法白痴。”我很想装作若无其事的如此笑话他,却已然带着哽咽。
“大概睡一觉毒散散就好了。”他声音越来越小,已经撑不住的倒在地上。
晶石。。。慌乱中才猛地想起,赶紧掏出所有的六芒晶石,尽数御起,如蝶儿一般围绕。
“银河其实是一道裂痕。”想起诸天的话语:“开天地时被神石的碎片填充。”
“那些碎片好生漂亮,哪日偷来些装点下寝殿。”我当时那样憧憬着。
“小兰既然喜欢就天天带你去银河里玩耍好了。”诸天拉着我的小手,轻轻的腾空,
那些碎片是六角形的,好像戏本子里说的雪花。亮晶晶的沉浮在身旁。诸天的神色清朗的像银河尽头的月儿,和煦的望着我,那目光有化解一切烦忧的力量。
是我错了,原本就不该喜欢上你,我咬住下唇,让痛感提醒我现在必须要清醒。
你说过六芒晶石是上神的圣物,既然能治愈我的断筋折骨,能否也将这该死的毒一并去除。
师尊你若神识尚存,告诉小兰该如何是好。
晶石缓缓的闪烁,颜色瞬息变幻,染枫却没有好起来的迹象。
日头渐渐沉下,晶石像火虫一般明亮。我将灵力聚于一处,不停的灌输,却总在毒封的脉络处被折返。咬着牙一次次的尝试。
“师傅。。。”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月色已爬上树梢。我已经感觉不到额间的汗珠是如何滑落的,只觉得周身的衣物冰冷的贴在身体上。
余光中看到阿筝走近。下意识的御起仙障。能相信吗,你们所有人。
就像一只护着受伤同伴的小兽,只知道徒劳的亮起爪子。
“六芒晶石。”这回是空相笙,看到眼前的情形他很是惊讶:“你去过神隐宗家!”
神隐。。。管他什么神隐!
“若是朋友就当没有见过我们,若非好意,便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冷漠道。
“虽是萍水相逢,却总觉得与你有缘,从前见过兰耀,断没有这般感觉,他们说你不是兰耀,
于我倒是无谓,阿笙说我痴了,便痴个彻底好了。” 阿筝走近几步,被仙障灼了下,却硬生生要往前去。
我凝眉,这个少年像觅剑一般纯粹,喜好都写在脸上,下意识的捏印收回仙障。
“若是还不信我,便拿了这伽蓝锏去。”阿筝将锏递到我手中。又蹲身探了下染枫的脉息,
这才唤人来要将染枫抬到车辇中。
我一把拦住,触到他坚定的双眸。
手中的伽蓝锏却微微颤动起来,晶石兀的定住又飞快的旋转起来。
“神隐五行相聚。。。”空相笙眉心蹙起,又似乎松了一口气:“染枫兄有救了。”
一个细小的烟柱袅袅的蜿蜒,这是师尊最喜欢的沉香。
染枫你看,便是忘记所有,小小的喜好还是改不掉的。
我安静的坐在塌前,用丝绢拭去他额心的汗珠。
神隐五行,晶石为金,伽蓝为木,只这其中两行已经能有祛除百毒的神力,
晶石聚集在伽蓝锏的顶端,权杖一般璀璨。
那种吸附力量让我必须要将灵力牢牢封存才不被它吞噬。
若是五行聚全,不知道会有如何可怕的力量。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哪怕只余留一丝毒素在心脉,对于染枫都是致命的。
我屏息观望着他的动静。
心下还是唏嘘,师尊这是定要替我挡灾的命数吗,先前引了我的天雷,现如今又替我饮毒。
真真是逃到哪里都躲不过我这个灾星。苦笑了下,却看到染枫唇角微微动了下。
听得他轻轻的呼唤:“小兰。。。”我不由得心中一暖。
“全都错了,小兰,我们。。。不要再。。。”这梦呓断断续续,我却听得真切,可以探到师尊的神识也变得澄明许多。“。。。不要再管什么。。。”
他嗫嚅了下,却又径自睡去。这话听着更像是诸天说的,我忙的护住那转瞬即逝的神识,却如沙一般流走。
“师傅已经几日未曾合眼了。。。”阿筝一进来就带着些许抱怨。“哪日我也挺尸耍耍,看你还会不会这么呕着心伺候。”
我抽了抽嘴角,只无奈道:“乖,别闹。”
阿筝背着手臂哼了一声,寻着个圈椅,盘腿窝在里面,闷声闷气的嘀咕:“回去不知会不会被阿笙唠叨死。”
闻言我顿觉愧疚,现在身处在空相的楼船之上驶向东棣,阿筝不放心交给那些个船夫,便定是要一路随着,空相笙也拗不过他。
他们两兄弟一直如此尽心竭力的帮我,我却还一度怀疑他们,实在问心有愧。
“关于神隐。。。”我忍不住开口,实在忍不住好奇。空相有神隐的圣物,那他们两兄弟必定也与神隐有关联。
“就知道你会问。”阿筝神秘兮兮的凑近,却忽地大声道:“告诉你有好处没。”
死小子,我捂住吃痛的耳朵,青筋都迸出了几根。“天天给你放血如何。”咬牙切齿的声音。
“果然师傅也觉得我很像怪物吧。”他突然的落寞让我有些自责。
“在我面前敢说这话。”我指了指自己:“连这壳子都不是我的,为师只有一个游魂而已。”
阿筝不禁笑出声:“罢了,都说我们有缘嘛。”
顿了顿便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当初祖师公将伽蓝和梵音交给我和阿笙,便告诉我们有神隐五行。说要守护好直到遇见神隐少主。”
神隐少主,就是翼天了。原来如此,两兄弟都是神隐圣物的守护使。
忽地一转念,这么说梵音锏也是圣物了,却生生给弄丢了。
“梵音锏?”阿筝如同被空相笙附体一般,一下便猜出我所想。
“放心,凭阿笙读心的本事,若是他想,迟早都能寻到。不过是懒得去寻而已。。。”
又皱着眉头道:“阿笙曾说五行相聚不会有什么好事,丢了也好。”
不会有什么好事,这话听着倒有几分靠谱,若是最终要交到翼天那妖孽手中,好事也变坏事了。
又想到他了,不知道那厮在魔界玩得开心否,又或是那破落身子终是给糟践成渣了。
兀寒的传书说不仅丢失的那三县,封疆卫一气呵成,直取南沐四个城池,已成围困都城之势。
对于翼天来说,没什么比这江山更加宝贝的,那么也能还他血祭七叶枝的债了吧。
“会给你亲手杀死我的机会的。”
他从未爽过约,我自然愿意等。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的神识
“都说东棣富庶,依我看也不过尔尔。”舱外传来阿筝不屑的声音。
船掠过海面,进入东棣的地界,岸边应能偶见寥寥的村落。
“天底下有几处像空相府那么铺张。”我无奈,这小子大家大业的,还能入眼什么小桥流水人家。
染枫已经有了些许血色,脉息也平稳了。只是一直没有醒转,让人无法彻底放心。
绢帕沾了清水,轻轻按在他的脖颈,无意触到肌肤,竟徒地脸儿一红。
情感是洪水猛兽,总在不经意间袭来。
相思是作茧自缚,缚了万年却还没长教训吗,我不禁使力几分,胡乱的在他脸上一抹。
指尖却忽地被捏住,一反手整个身子仰在一个怀中。
熟悉的沉香气息,双眸清清淡淡的望着我,好像每次噩梦惊醒时,师尊让人安心的目光。
自作孽不可活,我闭上眼睛,只笑了笑:“醒了便好。”
“染枫你这混账放开我师傅。。。”阿筝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未落。只听得一声断裂,
我忙的循声望去,却见阿筝哼哼唧唧的半天没有爬将起来,旁边是已经四分五裂的圈椅。
想要过去手却还被染枫攥的死死的。
“你。。。”我张口结舌,这是御空术,染枫竟忽然有如此精深术法。
“怎地我还有徒孙了吗。”染枫眉间一挑,空手探去,阿筝的身子如同线偶一般急速而来,骤停在他面前。
染枫端详了下,似是有些惊讶:“不生不灭,伽蓝转世。”转向我,笑盈盈道:“小兰眼光不错。”
他是。。。诸天。。。是诸天。 泪已经夺眶,终是回来了,又慌乱的捂住脸:“师尊莫看。”不眠不休十个昼夜,这张脸定是难看得紧。
他轻轻移开我的手,那双眸子蕴着熟悉的温暖:“小兰长大了啊。”
又看了眼床榻,有些迷糊:“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师尊。。。阿筝。。。”我猛然想起还在悬空挣扎的阿筝,赶忙提醒。
“哦”他这才指尖一动,阿筝如同断线了一般跌坐在地上。
“师。。。尊?”阿筝忘却周身的疼痛,只楞楞的望着我们。
这事显然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于是便果断的放弃。
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诸天的神识会突然主导,难道是晶石?
既然是来自天界的晶石,也确有可能。
“可还记得染枫。”我试探着问,他似乎不认识阿筝,难道师尊的记忆还保持在天界之时?
“这个壳子的主人?”诸天打量了下自己,鄙夷道:“灵根极浅,不如换成徒孙的耍耍。”
阿筝闻言手脚并用的退后,求救的望向我。
我却有些空落落,所以染枫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虽然他原本只是诸天在凡界的托身,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