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周围已经聚拢了南沐名士。其中有几位长者,许就是染枫最怕见到的北沱元老。
“北沱太子殿下前来,未曾远迎,是本王照顾不周。。。”疾云故意的大声。话音刚落看到人群中有些许骚动,几位长者已然出列。
染枫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呼啦的扯开缠面的布条,身形一提,没入身旁郁葱的树丛之中。
“兰耀是护送楚蔚来南沐的使臣,行刺一说实在牵强了。皇子看错了也是有的。”
空相筝嘲弄的顿了顿:“皇子近来狩猎辛苦,当初说要射杀狮子却三箭皆中家仆,也是一桩美谈。”
“四箭。”空相笙默默的纠正着。
名士们皆毫不避讳的笑出声来。
疾云咳了一下,楚蔚只得黑着脸出来:“就算是主子看走眼了,也轮不到你们在这指指点点,都给我滚!”
笑话也看完了,人群渐渐散去。
“你最好给我藏妥当些,若是他日给爷爷找到了,可别怪我刀剑不长眼。”楚蔚怒视着我。
“唔,藏妥当些。”疾云躲在楚蔚身后也作势应和着。
疾云说的藏妥当,显然别有它意。这个皇子拙于外精于内,行为诡异莫测,实在是不能轻视。
他既然知道兰若藏身之处,一定不会罢休。事关东棣南沐之争,他下一步会作何打算,我尚且推断不出。但是有一点,必须要将兰若尽早带离是非地。
“师傅一回来就闹得鸡飞狗跳,这次白痴的宴会倒没那么无聊了。”空相筝看来是要一口咬定我这个师傅之名了。
我揣度着身前悠闲御马的两兄弟,兰若在他们手中,而他们到底会不会与南沐皇家有勾结 怕是也不能完全信任。
“空相家规不论世事。”空相笙仿佛在回答我心中的问题。
这是个什么怪物,居然能读心。我牙关一阵发冷。
“我是人。”空相笙很是无奈的样子。
“阿笙虽然沉默寡言,却自小有这个本事,师傅莫怕,反正他读到了也断不会乱说。”阿筝信誓旦旦。
眼前出现一个老宅院,低调的青砖黑瓦,细看每件瓦当都形色各异。
高阶上石纹如画,连拴马石都雕琢连环。整个院落斜倚半山,竟是层层叠叠一路铺陈下来。
这空相家繁盛之时,俨然自为城池。
可如今走进去却人丁稀少,那十几个随从,散入柴房杂院就不见人影了。留下几个伺候两兄弟拴马更衣。
“这院子可够藏你妹妹了?”阿筝笑道。
我点点头叹道:“好大的家业。”
“大有什么好,空相家几十代千把人,如今却只剩下我和阿笙。”阿筝语调渐渐落寞:
“只因我自愈的体格,才没被他们害死,阿笙一是沉默惯了,二是因为能读心,也躲过了纷争。”
空落落的宅院中风儿撩拨起尘嚣,静得可怕。凡界的家族里且自相残杀,何论国与国。
想到翼天如此痛恨神隐,想必也与此有关。生存下去是如此现实的问题。
唏嘘过后,我发现每扇石屏上都内嵌一个佛龛,我虽大多不大识得,却也看出那佛像的雕工精细流畅,应该是西方福地之作。
“你们家族礼佛?”不禁奇道。
阿筝像模像样的双手合十:“施主,小僧有礼了。”
我一滴汗滑落,眼前这位贵少,锦衣加身,发丝如泻,明眸如炬,就差纨绔二字写在那俊美的脸蛋上了。如何都与佛陀无甚关系。
“每日杀生可够佛祖吐血了。”空相笙显是看不下去了,难得话多了一次。
“若能杀生我倒还开心了,只可惜杀了又活转回来,好生无趣,师傅你便教教我如何杀生可好”阿筝又开始两眼放光,巴巴的央着我。
孽障啊!我几乎要脱口而出西方佛陀老儿的口头禅,当初被诸天拉着去听他论法,睡着之前就只听得他一会一个孽障,罪过,阿弥陀佛。
“你听过佛法?”空相笙很是惊讶。
我赶忙捏印紧闭心扉,这个读心的妖怪真是无孔不入。
“先祖也听过。”空相笙微微阖目。
果然空相族与佛陀有过渊源,佛陀曾经广纳门生,也不乏凡界之人,据说之后个个都与了佛号,却不知他们的先祖到底是哪位。看他们的皮相,那位先祖必定也不逊色,想来那些乱七八糟的菩萨也有几个长得俊的,可惜男女都分不清楚。不知多少仙娥为之扼腕。
我正胡思乱想的当口,只听得哇的一声啼哭。
空相笙如同上了发条一般蹭蹭的飘向内院。现如今我还是没有研究出来他到底是如何走路的,只见得素衫不沾尘土,就瞬闪而过,即便是脚踏莲花也该有个风吹草动的。
等一下,怎会有小儿的哭声?难不成?我赶忙也跟将上去。
阿筝一脸郁闷的随后而来。
门扉洞开,是寻常家中布置,只是那香楠家具,浮嵌南海珠贝却暗藏奢华。
可我的目光却没有过多流连,直直的锁定空相笙怀中的婴孩。
空相笙似乎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哄,动作极为尴尬。
“都说你不要吓他了。”阿筝嗤之以鼻,轻轻顺过来,那小儿瞬间安静的躺在他怀中,乖巧的吃着一个手指,一边笑眼望着他。
嗜血狂抱着小婴孩,那画面有种诡异的温馨,我却已经几乎失语:“他。。。他他。。。”
“你的小侄儿。”阿筝淡定的抛了一句。
“兰若呢。”我急急的环视四周。
“她在另一处别院将养。”阿筝有些局促的逗弄着婴孩,一边应道。
“怎地让他们母子分离。”掩不住的惊喜,我兰耀居然有侄儿了,这种凡界的血脉之亲好生神奇。那婴孩也仿佛识得我一般,伸出两个白嫩的小手。
“如果想让你这侄儿早夭,便送去给她好了。”阿筝很是无奈的摇头。
这是何意?
“你这混账竟诅咒我侄子!”我气不打一处来,却被他哄着婴孩的轻柔动作打败。
“她不喜欢这小子,刚出生就说要掐死他。”阿筝冷冷的一句话,让我浑身一震。
这是东棣君的孩子,兰若。。。掩不住的痛心。当年那个娇俏单纯的少女,如今却要背负如此沉重的仇恨。
“哥哥。。。”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
依旧是少女的模样,却已经全无初见的灵动,发丝散落在瘦削的肩上。
好妹子,世间谁还会与你盘发,我擒住泪,默默地抱住她纤弱的身躯。
分开时候那个空洞的眼神还烙印在脑海里。都过去了,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兰若错了。”她呜咽着垂泪。“不该让哥哥担心的。”
每一个字都凿到心口,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乖巧妹子,却让人愈加的心疼。
她抹去我眼角的泪痕,紧紧的扣住我的手,仿佛生怕被人分开。
“哥哥,我们回家好不好。”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却闪躲着我的目光:“我知道你不肯的,你放不下那个地方。”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如果回到过去,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她看到了婴孩,眸中闪过一丝冰冷,却又似乎有无法抑制的怜爱,想要走近,阿筝凝眉退后了两步。
“蜜饯儿。”她拭了拭泪水,声声的唤着:“蜜饯儿,娘在这里,是娘糊涂了,不会再伤你了。”
“叫这个名字,神仙哥哥会不开心的吧。”她调皮的回望我,双目流转:“神仙哥哥呢?没与你一起吗?”
我突然很怕面对她,终是怕这话要我亲自与她说出。
“觅剑他。。。他说会在三生石等你。”我扭过脸去,狠狠的咬住悲伤。
“哦。”兰若却没有想象中的溃堤,只是淡淡的一笑:“他从来不会骗我的。”
我一时后悔自己脱口而出,兰若不会因此寻短见吧。说什么三生石,兰耀你这个笨蛋。
慌乱中,拉住她的双手。“身子。。。养。。。好了,我们就回家。” 直想咬掉自己舌头。
“哥哥可知我们家在何处?”兰若笑盈盈的歪着头。
我愕在原地,我如何会知道,兰若这么问的意思,难道是发觉了什么?
“罢了,哥哥是从来不着家的,忘记也是有的。”兰若轻松的一笑:
“听闻玄师大人手刃妖物,那么大的本事,难怪哥哥愿意追随。”
我如同当头一棒,她到底知道多少。这些话是有意还是无心。
心念百转千回,终是摸不着头绪,对上空相笙的目光,仿佛整个人透明了一般的让人闹心。
“既然你不想杀自己儿子了,便好生抱走罢。”阿筝似乎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尴尬,将蜜饯儿塞到兰若怀中,摆脱了一般的舒气。
“枫哥哥。”兰若仿佛什么也未发生的打着招呼,我这才发现染枫狼狈的出现在门前。
他哇啦的吐掉满口的树叶:“那帮死老头,撵人的功夫着实了得。”
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哈哈一笑:“寻到了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
☆、筹码与豪赌
借住几日总要有所回馈,是以便教了阿筝几个伤人皮毛的术法。
这便也坐实了师徒的名分,其实这个徒弟除了变态了些,还是挺招人疼的。
至少比觅剑嘴巴要甜了许多,这里时间可以磨灭一切,觅剑不在了,一切却还在照常运转。
冷漠的事实,却让人心生悔恨,若当初我不下界,觅剑也不会。。。
这是怎么了,只是望着阿筝练习术法,便已经泪流满面。
许是兰若的出现又触及了深藏的伤疤。
“阿筝很少这样认真。”
我循声望去,果然是空相笙,声音好听的紧,却老是飘来飘去的让人汗毛直竖。
“他很欢喜你。”空相笙的语调有些许的妒念。
“确实是个好徒儿。”我笑言,掩饰着抹了下脸颊。
“我和他只是堂兄弟,他有一个亲弟弟,还是襁褓小儿就被人毒害死,当时他就在身旁。”
空相笙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这宅院里到底有多少冤魂孽债,难怪阿筝对蜜饯儿掩不住的疼爱。
“空相家也算颇有佛缘,却如何会落得如此人丁凋落。”我不禁有此一问。
空相笙微微一笑,只念道:“因缘生法,是名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这是佛家箴言,我确乎是读到过,却不领其意。大约也是空相姓氏的来历。
不生不灭倒确实是阿筝的写照了,他那体格,怕是哪日要寻死也是徒劳。
“求死而不能,独自苟活于世。幸否”空相笙若有所思。
换一个人也许是无法理解的,可是我却心有戚戚。
“你心中有一团戾气,只希望有朝一日,不会伤了阿筝。”空相笙很是诚恳。
我不由得紧了紧衣襟,他不禁能读心,连我周身的戾气都能察觉。
“何时还我梵音锏。”正在我忌惮的功夫,他再次幽幽的问道。
“哈。。。哈,许是卖给谁了也不记得了。”我滴着汗,心说凡界兰耀你没事干嘛骗这个怪物的东西。
空相笙仿佛穿透人心的目光,还好只是扫了一眼,便不再言语。
只是眨巴了下眼睛,又不见人影了。
稍微分神之时,只见一众随从哼哼唧唧的倒成一个圆弧。
中心的阿筝兴奋的一个个检查,却又一脸的失望,嘟囔着:“还是不见血。”
“师傅你再用次那法子看看?”他央道。
我只得御起风沙石擦破他的身侧。
他看向自己胳膊,一个血珠渗出滴落在地。
他眼眸一亮,咬牙以匕首划在皮肤上,却只是一个无血色的伤口,瞬间愈合。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也觉得奇怪,怎地就只有我能伤他?难道是兰草戾气使然?
愣神的功夫已经被阿筝一把搂住,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抬起脸喜道:“师傅必定是与我有缘。”
那眉目竟有几分觅剑的模样,还来不及感慨就感觉阿筝的身子腾空而起,啪嗒一声被重新甩到场子中央。
“二公子既然喜欢被打,我倒是乐意奉陪。”染枫嬉笑着抱臂而立。
“会几个阵法而已,谁稀罕和你打。”阿筝不屑的弹了弹身上的灰尘。
“小子居然比翼天还嚣张。”染枫恨恨的摩拳。
好歹是新收的徒儿,总要护犊子不是。我横在他们之间,干笑着打着圆场。
“小兰倒是与新欢玩的开心得紧。”染枫冷着脸伸手递过来什么,便一旁生闷气去了。
我展开他递过来的帛书,是兀寒的字迹,看来幻兽又被染枫半途擒住了。
“南沐起兵南疆,封疆卫不及防御,失守三县。”
只一行字,让我咯登一下,疾云那货下手也太快了。之前还问我什么兵马数量,
烟雾弹打的很欢实嘛。枉我之前还让封疆卫按兵不动,却让他捡了空子。
翼天这江山怕是要被我咣当完了。我胸中一阵憋闷,气不过那混账皇子趁人之危。
看来找时间要再会上一会了。
与兰若用完晚膳,她仿佛回到了从前,也未提到过往,只是越这样,让我越无可适从。
“你放不下那个地方。”她说的话萦绕在耳畔。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坦白,我恨翼天,
恨他,走到现在却无法寻到一丝的痛快。
出了别院的门,已然夜色如熏。不知不觉就寻到了一个内院,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了许久,
终是敲响门扉。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心中沉浮之时,就很期望看到他,哪怕只是那个面容。
“染枫。”我抬眼望向睡眼朦胧的他。
染枫大方的将我让进院中,然后就径自回房。我黑线着拽住。
“便是喜欢我,也不用这么心急吧。”染枫还是那副招人嫌弃的嘲弄模样。
傻兰耀,他不是师尊又如何会再像从前那样。
我望向夜空,这种染尽一切的黑暗才会让人的脆弱一发不可收拾。
努力挤出笑容。抱拳道:“打扰了。”果断的转身。
却被他一把拦住。轻轻按住我的肩头,坐在石凳上。
“然后如何打算。”淡淡的一句话。
“将她安置好。。。然后”我一时间沉默,原来复仇是最好的借口,
千帆过尽才发现,除此以外,已经不知何去何从了,
不能回天界,手刃凡界君王是大罪,回去也会被当众诛仙。
难道要不老不死的沉沦凡界望着身边的人一个个轮回再一次次的忘记所有。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这空相之名与我竟如此契合。
“很辛苦吧。”染枫突然的话语却如同剥开层叠的包裹:“你来凡界到底是想做什么的。”
他从未有如此坦诚的目光。我是来。。。如何审视最初那份单纯的心意。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这一句藏在心底的话如此轻松的出口,这背后的种种却如何能道尽。
“现在就可以,随你去哪里都可以。”染枫托着颐。
星空中划过几颗璀璨,那是生命的陨落。凡界中生死无常,原来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
和我回去天界,我愿意永不化人形,就做一株兰草,傻傻的追随你的身影。
“回不去了,现在。”我笑了笑。你也许可以,我却不能了。
这原本是可以预见的结局,却没想到结局以后还有一条没有归途的长路。
“你和翼天其实很像。”染枫叹了口气:“只不过你还未曾执念天下,所以才会这般辛苦。”
天下吗?想起魔界阿蛮豪气云天的一席话。若我是凡人一定会追随你打个把江山下来。也曾这样与他承诺。
“我同你一样,不愿插手世间纷乱。”翼天与染枫是两个极端,而我,如何都不会偏向妖孽那端的。
染枫别有意味的笑开来:“许是自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