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把动物当朋友也不是没有的事,只是寒竹在心中打上了个问号,他不认为自己对这语声中未尽的意思是种错觉。
“那你又怎么跟五雷门的人对上的?”话锋一转,寒竹问出自己最在意的,在他想来既然还能聊得上几句,应该就不用再绕著那只貂打转了。
“五雷门?”
冶冶的嗓音重复了递,寒竹可以看得出那双眼里露出的疑惑,不过仅止片刻立即却又变得满布霜寒。“哼,原来还有个名号,管他什么门,谁欺负我的朋友,谁就得拿血来偿!”
“你的朋友?”困惑地瞥了眼星魂,依目前观察所得,若以这家伙独断独行的个性来看,他实在不认为场上挂点的那些家伙有哪个可以做他朋友的。
“我的朋友只有一个。”例外地多废话了几句,星魂对自己的多言也感到有些意外,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人救过自己吧,所以才会看来还算觉得顺眼。
“咦?”不能置信地顺著星魂的目光看向那团绒球,寒竹知道自己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大,毕竟这世上会为了只绍差点连命也送掉的家伙应该只此一家外别无分号了……
“下次要打,也该衡量一下对方的份量,这么任性,迟早会把命送掉!”忍不住带了点责备的语气,在他想来,这小子可能是刚出道不久,要不以他还算不错的身手而言,自己不可能会不知道江湖上有这一号人物,再说他连五雷门都没听过。
一个初出江湖的雏儿,就算有点本事,也不能这么恣意妄为,为了这么个荒唐的理由随随便便就惹了个门派,再多条命也不够花,再这样胡搞下去,他看可能不用半个月,就可以从判官的生死簿上消名报到了。
“…生命的价值吗…对谁而言呢……”耳语般低吟像是在问自己,星魂缓缓阖上了双眼,然而这低微的语声却没逃过寒竹的耳朵。
望著再度沉睡的人儿,寒竹拧眉思索著他刚刚吐出的问题,令自己在意的,倒不是这问题的答案,而是,…为什么他会这么问呢?
“喏,这给你吃。”拿著一小块馒头想要喂雪貂,寒竹说服著自己只是因为无聊才会把貂当人说话。不吃?那要不要喝酒?可以暖和些。”
“也不要?还真挑……我可没辙了,我怎么知道你要吃什么?”沮丧地看著这团不领情的绒球,寒竹只手撑著腮帮子抱怨著,这位“朋友”怎么这么难伺候?这小东西还真不怕自己把它皮剥了当围巾用“…去吧!别等我。”身后突然响起声低柔的语音,不知何时昏睡中的星魂已然清醒,自从与他说过话的那天后已经又过了两天,却一直都是沉沉晕睡著。
“吱!”像似打了声招呼,雪貂没再理会坐在桌旁像个白痴般伸手握食的寒竹,秀气的四足一蹬,立即向窗外的林子里窜去。
“还真是什么人交什么样朋友。”语音模糊地碎念了句,寒竹悻悻然地缩回了手,转而向另个我行我素的家伙打招呼。“醒啦,有比较舒坦吧?想要吃些什么?”
“…”摇摇头,星魂勉力撑起身驱,随著覆身的暖裘滑落,才发现自己依旧未著片缕。“我的衣服,请给我。”
“不饿吗?算了,当我没问,你的衣服已经破了,穿我的吧!”果然,这边这个也同样不领情,寒竹开始觉得自己这好人好像做的是剃头担子一头热,索性不再赘言地拿出一套衣衫递给星魂,便背向他倒了杯酒浅酌解闷。
“欠你的,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会还你。”
骞然转过头,就发现星魂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寒竹顿时感到有些怒意,这家伙还真是把他的好心拿来地上践踏,看样子他这好人面孔真是摆过头了,徐徐收起了笑,再开口的语声已变得冷硬。
“你走得出去吗?给我回去躺著!”
同样冷著张脸没有表情,星魂又回到初见面时的模样,完全不予理会地向门口迈出脚步。
“你!你也太不爱惜自己,这样的伤势,走路都嫌勉强,再遇到敌人你怎么办?”语声蕴藏著火味,寒竹横跨一步挡在星魂面前,莫名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急躁,一反平常的冷静,他只是觉得不能让这家伙就这么带伤离去。
“我的事不用你费心,想动手吗?”
动手?还真想把这小子敲昏了再扔回床上,寒竹闷闷想著,但又担心硬拦下他只怕会更加重他的伤势,就这么一犹豫,星魂己是闪身避过出了门去。
“可恶,这小子!”身形微晃随即追出,说什么也放不下的寒竹只好也跟著出门。
夜凉如水,星子在漆黑的夜空里更显璀璨,皑皑白雪已将大地装点为一片银色的世界,在其上飞掠的人影渐渐放缓了速度。
刚刚是逞著一口气,勉强运劲离开竹屋的,奔行还没一刻钟就已开始觉得真气窒碍,胸口沉闷,星魂不禁微恼地紧咬著唇…
已经三天了,大概会被追上吧,不能再耽搁了,然而沉重的伤势却使他无法再持续以轻功飞奔。
忽然间急掠的脚步倏止,冶煞的目光扫向四周的林木。
“出来!”冷冷地开口,声音不大,但在这一片死寂中却分外清晰。
发现了吗?应该不是……紧跟在后的寒竹此时已跃上邻近的树枝,白衣隐藏在树梢的白雪间,似乎与天地融为一体,心中却是闷闷地不知自己躲起来干嘛?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好像自从遇见这个星魂开始,自己的一切反应就都变得反常,往日的冷静、清楚的思虑都不知跑哪去了。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莫名地却如此让自己挂心,这种情形自有记忆起还从未发生,星魂总让他有一种复杂的感觉,但又无法具体地将这感觉抓住说出个所以然。
“他这回又惹上谁”耳中早就听到还有其他人的呼吸声,所以寒竹不认为那句斥喝是针对自己,毕竟他自认是很高竿的,说什么也没逊到会被这只剩半条命的小子发现。
还未想里,林间的四周像幽魂般地飘出了五人,呈包围状的将星魂圈在中间,五人身著淡绿色的罩衫,袖袍极长,双手双足都掩盖在其中,半高的面罩使得旁人看不出他们脸上的表情。
“我等奉令行事,还请不要为难。”为首的一位向前一步,微向星魂颔首,语音生硬地开口,像是照本宣科些什么,浑不似自己的意思。
视线落在对方身后的林间,星魂仿佛未曾听闻般,平和漠然的表情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为首的向右侧身让出一条路,但是被请的人仍然伫足原地没分毫移动的意思,只是远飘的视线随声收回,寒意凛冽地睇视著对方。
“不要逼我们动手,主上的命令是一定要带你回去。”心里闪过一丝痛苦的感受,但脸上仍是不露感情的漠然,星魂实在恨自己为什么还这么的在意,多少年了,对那个人该再了解不过了不是吗?
“不论死活,思?’冶冷地笑了,笑里的凄怆却只有自己看得见,他一点也不介意让心更痛点好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人所做过的一切,既然他不肯放手,就由自己切断所有的联系吧。
“……”为首的语气为之一窒,可以由他未蒙面部份的神态看得出他的脸色剧变,显然他原不认为星魂会反抗的。
隐身于一旁的寒竹因为隔上了好大段距离,只能隐约地听到一些谈话,这五人的服饰看起来应该是出自一个团体,然而他却感到十分陌生,江湖上几时又多了这么个组织?
该要奴雄他们好好查一查…寒竹思忖著,奇怪的是这些人的态度虽不友善,但也不太像是这小子的仇敌,要不然应该没法谈上这么久,这群人与星魂的关系还真难猜测…
“你已经受伤了,看样子还伤的不轻,“鹰搏”阵势的厉害你很清楚,主上不会希望你受到伤害。”
“是吗?”淡扬的语声,是在问旁人,更是在问自己,会在乎吗?自己的生与死他曾放在心中过吗?呵…真笨啊,他怎么会不在乎呢?
他当然在乎这个属于他、为他所有的“我”了,不是吗?当年血淋淋的记忆,至今仍是挥之不去的恶梦……思绪不住地翻腾著,星魂面上的表情却依然平淡如水,只是偶尔从眼中可以看到他的悲伤、恐惧及愤怒。
缓缓闭上了双眼,星魂仿佛又见到那个在星空下无助哭泣的小孩……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如果可以彻底地去恨他,那该多好!如果可以遗忘,如果可以当作从没发生过,如果可以……
真的好累了,想恨却恨不了那人所有,想忘却又不甘心连记忆中的温馨也抹去,这十多年的挣扎就快要将他撕裂,还是结束吧,他已经厌倦了再这样逃躲,就在这儿将一切都做个了断吧。
五个绿衫人仍是静立包围著星魂,虽然对方闭上了眼睛,但是他们都知道他的厉害,即使在眼前访如不设防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为首的绿衫人突然发觉星魂的双拳不知何时开始紧握著,全身也诡异地透著股浓烈的倦意,虽然面上依旧冷漠如霜,但却令绿衫人感觉到他的情绪。
不太对劲……为首的绿衫人锁紧了眉,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过星魂露出感情过,退后了一步,正想交代其他人注意,谁知道还未开口,星魂的身影已暴然旋近。
“少主!”真要违抗主上?按下心底骇人的诧异,为首的绿衫人即刻举掌封劈,身形却向另一方向旋出,其他四人也迅速的靠近准备组阵,他想逼星魂移位闪避,这样就能缓一缓发动“鹰搏”阵式,要不然实在没把握能否擒住星魂。
出乎意外地,星魂根本没打算问避这一击,仅是微向左倾让肩头挨上这一掌,同时一道银芒也闪电般的掠过对方的颈际。
连哀嚎声也来不及发出,为首的绿衫人就已捂著自己的脖子颓然倒地,不给其他人思考的余地,银芒仿佛像要追回过往时光似的袭向四人。
四个绿衫人很明白光闪避是无法完成任务的,虽然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无法达成任务的处罚更令人生畏,于是没有犹豫,几乎是不分先后地以“鹰搏”阵式之姿反击星魂,虽然少了一人,但这缺口在这刹那间的互击已变得渺小。
饶是如此,星魂仍能清晰地瞥见阵势的缺口,只是他并不想出阵,一来他的体力已无法再支撑出阵后的战斗,之前的创伤皆未收口,鲜血此刻早巳浸透了衣衫,而绿衫人的一掌更将他震得气血翻涌。
再者……他早想藉著这个阵将一切都结束,强咽下涌到唇边的鲜血,星魂不闪不避的迎向这一击。
“啊!”四声短促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一道白影也在这瞬息间从树梢上箭似地激射而下,抱住了被掌劲抛至半空中摔落的星魂。
从双方见面起,寒竹就仔细留意著场中的变化,因为心头一直惦挂著星魂的伤势,原打算不论这小子是否愿意都准备出手相助的,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场厮杀来的这么突然,又在须臾间就已结束。
“星魂?”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却是喊得如此惊悸,看着星魂毫无血色的唇边泪旧流出的鲜血。全身大大小小的创伤,寒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地不知该怎么办。
“星魂!”意识已经越飘越远,却在朦胧间听到有人呼喊著自己的名字,勉力张开眼睛,看到的却是一张着急万分的脸。
“…·是你…”语声细小如呐,即使他再努力睁著双眼,眼前的景象还是越来越模糊,星魂忍不住扬唇笑了,这回总可以顺心而为了,既不能恨也无法忘,要逃就永远地逃吧·;撑下去,星魂!我马上帮你疗伤,别放弃!说不出是怎样的情绪涨满了胸口,寒竹如今唯一的念头只有执意不肯让臂弯里的人儿就这么离自己而去。
“……不……不要救……我……”语声渐渐微弱,星魂终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留在脸上的却是个璀璨如旧的笑容。
真好,原来还有人会担心我……这样就够了……就都停在这里吧……
第二章
记忆不知是上天赐予的礼物还是终其一身摆脱不了的罪与罚“夫人,请您再考虑,主上不会放过您的!”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著急地向着在床前收拾衣物的妇人道。
“晴儿,我知道,但是我已不能不走了。”妇人回过头来,娇好的面容未施任何脂粉,嘴角淡淡的笑意让人打从心底觉得温暖,一双清澈的瞳眸更显出这位美妇不凡的气质,腹部微隆,似是有几个月的身孕。
“夫人,可是您现在的身子……”
“没关系的,如果只有我自己,我可以一辈子不离开这儿,但是现在……不能让孩子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温柔地止住丫鬟的话语,美妇微抚著肚腹,满脸尽是慈爱的光辉。
唤做晴儿的女子低下了头,这些年来她一直服侍在旁,又怎会不明了主母非离开不可的理由呢?思虑半晌后毅然在心底做了决定。
“夫人,那么属下也跟您一起走吧。”
“晴儿!你不用担心我,我不能让你卷进这件事,他的脾气你该晓得,跟我走会丢了性命的。”
“夫人!”坚定的语气表示著自己的决心,女子的脸上没有半分犹豫的神色“属下这一生都是夫人的人,如果夫人不要属下,那就不会再有属下的存在了。”
“唉……你就是这么倔……”爱怜地看著晴儿,美妇不禁叹了口气。
“夫人,那属下去准备了,今晚起更时再来接夫人。”
多年后。
一间木屋中,一个貌美娴静的少妇正藉著昏黄的灯光在缝制衣物,还有个同样清秀可爱的孩子正静静的坐著一旁看著她工作。
“叩叩。”木门在轻敲了两声被推开来,一绿衫女子迅速地进人后又将门掩起。
“晴姨,可不可以陪小魂到外面玩……”男孩一见来人,便高兴地跳下椅,拉著绿衫女子的手摇著央求。
“小魂,这么大了,还想黏在晴姨的身上?”美妇停下手边的工作,笑著说道,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爱黏人陪著他玩,许是没有同年纪的孩子作伴,多少有些寂寞吧。
“小魂乖,晴姨等会儿说个故事给你听喔,先进房去等晴姨好吗?”绿衫女子弯下身,轻拂著小男孩的脸蛋,柔柔地哄说著,安抚了男孩离去后才直起身转向美妇,柔和的面容刹时严肃了起来。
“夫人,刚刚属下到镇上时发现了“血鹰”的记号,虽然没见到人,不过可能就在附近了。”
“恩,快七年了,没想到他还是不放弃找我们。”美妇的视线聚焦在远处,有些失神地喃喃说著,“待会儿就走吧。”
“是!属下先哄少主睡下,约半个时辰后起身?”
“恩,好的。”起身走到窗前,美妇看着满天的星斗,思绪逐渐飘回遥远的时空。
“七年了……七年来不知走了多少地方,始终没法子安定下来,为什么他就是不懂得放手呢……”
二十年前,她,是江南世家首屈一指的才女,他,是来自关外的青年俊彦,不仅武功高强,诗词书画也样样精通。就是那股特殊的风范深深吸引著她,而他也为她独特的气质韵味倾心。
两人的结合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是婚后,卓越出凡的他野心越来越大,凭籍著那一身超人的智慧与功夫,在江湖上打下一片不小的天地,但路子却越走越邪,性情也跟着变得凶残冶漠。
他的组织代号就叫“血鹰”,总揽黑道的各种买卖,更兼做“买命”
的生意,虽然她并不认同的他的作为,但始终不曾离开,只因她仍深深爱著……一份终其一生无法磨灭的爱恋……
“辰……”美妇垂首低语著,“为了小魂,我不会再回到你身边,除非……”
深深叹了口气,像是要抒发长久的郁闷,她知道那“除非”是个永远不可能的梦,就算他能舍下所有,带著她与孩子隐居山林,但这十年来所欠下的血债又该如何偿还?
一切,都已经回不到最初的平静……
“滴的、滴的”清脆的马蹄声在无人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