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寇准深吸一口气,一手防备,一手探出,缓缓掀开了身后的草帘,从那一堆杂物里,露出了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穿的简单,面向普通。
司寇准皱了皱眉,见这人紧闭双眼呼吸急促,不知这人是吓晕了,还是喝酒喝醉了,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脸,没有动静。
忽然这人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咂咂嘴巴子,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司寇准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唯恐被在大堂巡游着的怪物听了去,不由得皱眉。他原以为自己单独行动,尤其是没了连鲤的胡闹之后能够顺风顺水地救出人,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也能遇到给自己添乱的家伙。
不知道二楼三楼有没有这种怪物,所以不能带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上去,可又不能把这人丢在这里,因为司寇准知道这人就必死无疑了。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又向御风楼后院看了看,想起自己先前过来的时候并无危险,于是打定主意,把他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后院安全的地方,再去寻找连鲤。
说做就做,司寇准拉起这人的衣领,把他从酒瓮架后极为缓慢谨慎地拖了出来,四周的怪物并无多大动静,应该是没有发现他们。
司寇准小心地用一手架起这人的胳膊,另一手扶住他的腰,用力将这人撑起。他看了看,散乱的酒瓮子已经挡住了酒柜一边的去路,他们只能从另一边绕到酒柜前去,再往后院走。
这事儿有点儿危险,因为绕过酒柜之前,就意味着要与大堂内的怪物零距离接触。但是司寇准发现此时的怪物们又像是丧失了意识一般,或用手扫着脸,或咕噜着直视着某个方向发着愣,像是没有灵性的人一样。
此时机会再好不过,没有怪物看向这里。司寇准的心跳也不由得有些快了,小心翼翼地架着这一人,走到了酒柜前边儿。
路过楼梯,走到酒柜,眼见再转个弯,走过酒柜就能到了后院,司寇准的神色已经有了些许放松,却听自己架着的这人迷迷糊糊打了个嗝,睁开眼愣愣看了司寇准几眼,含糊不清地惊喜叫道:“乖……吐……你……啊……”
这人神志不清,好像连感知也迟钝了许多,并不知道自己叫得多大声,也不知道会招致什么危险。司寇准却再清楚不过了,他脸色一变,已经来不及捂上这人的嘴,拔腿就要往后院跑去。
刚跑了两步,就见从后院大门之后幽幽探过来两张面无表情的脸,司寇准心中一沉,立马架着这人往后退去。
没有前路,只能后退,而退路也只有上楼梯这一条。
这人神志不清,似乎又睡了过去,走路也磕磕绊绊,司寇准架着他上楼,这人的脚下一绊,整个人就摔在了楼梯的第三阶台阶上。
纵使是司寇准,此时也忍不住暗骂一声往回赶去想要扶他。他的动作快,怪物的动作更快,一个飞扑压在了那人的身上,兴奋地哼哧着热气,张大嘴,红黑的涎水一滴滴地掉落在那人的脸上。
在楼梯之上的司寇准屛住了呼吸,安静的地俯下身子,按兵不动。
他知道,此时怪物还未下嘴,那就还有希望,一点声响都会激发怪物的怒气,他得想个法子,把这东西引走。
楼梯之上并无其他东西,司寇准救人心切,只好将手中的莲花毒刃当作诱饵,往着靠近后院的方向一扔,恰好打中了靠近门边的一只酒瓮,发出突兀的一声击打。
果然,正呼哧着气盯着那人的怪物立马扭头往那里扑去,只见数十道黑影纷纷从房梁之上的阴暗处落下,嘶吼着四肢并走,飞快地挤成一堆,在酒瓮处互相撕咬着。
司寇准看得心惊,没想到房梁之上还隐藏着这些东西,他暗自庆幸自己先前没有草率穿堂而过,要不是因为这人……
见那些怪物挤成一堆,司寇准的心一定,赶紧下了几级台阶,一手拉起了那人,将他半靠在自己身上,拼了老命,把他往楼上带着。
司寇准刚上二楼,从楼梯口往露台方向望去,所见之处都空空荡荡,唯有留下一地废墟,顿时傻了眼。
连鲤呢?
他的脚步一顿,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听到被自己架着的那年轻人嘟囔了几声醒来了,便放开了手,怔怔地站在露台垮塌的边缘。
刚醒来的年轻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是狐疑地将司寇准先前摸过的地方上上下下摸索了一遍,确保自己贞操犹在,松了一口气。
年轻人忽又觉得脸上粘腻,伸手一摸,抹下来一片血来,惊恐地把自己的脸上摸了个遍,确保没有地方受伤之后,张嘴骂道:
“我靠!谁这么缺德!把姨妈血抹老子脸上了!”(。)
2…146 再遇周易()
熟悉的破口大骂,熟悉的“老子”,正神游天外的司寇准愣愣回过头,精神世界又受到了一次巨大的冲击。
师……父?
他很难将这年龄与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当做一直以来寻找着的师父,且不说他多年消失未见,这出场方式太过奇特,一个人的样貌与年龄,如何做的假?
不对,前阵子的七夕之夜,似乎也有个大叔和大娘也是这种语气……司寇准的脸色一变,立马拉住了这年轻人的袖子,神色阴沉得可怕。
这人自顾自嫌恶地抹着脸,呸呸叫唤着,一被司寇准拉住袖子,感激一笑,就要拉司寇准的袖子起来擦脸。
怎么他和连鲤的德性一个样?
司寇准闪电般地收回袖子,嫌恶且隐含怒气看着那年轻人,冷漠道:“你到底是谁?”
正擦着脸的年轻人闻言一愣,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姓沈,沈万三。”
司寇准挑眉,威胁一笑搭住那人的肩膀,看着在楼梯之下摸索着的怪物,低声说道:“你确定是姓沈?”
那年轻人看了一眼楼下的东西,暗骂一声,转头笑眯眯地说道:“不不不,慌乱中记错了,在下乔峰。”
周易玩得高兴,司寇准却咬牙暗骂,又来这一套。
司寇准拉着他的肩膀往下一蹲,躲开了下面怪物的视线,泄了气,无奈低喊道:“师父!都什么时候了!还神神秘秘的干什么?你怎么会……变年轻了?”
那年轻人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瞥了一眼楼下,问道:“你都走了,又回来干什么?”
又回来?
“师父先前……见过我?”司寇准道,不明白如果周易先前见到了自己,为何没有上前相认。他心中的疑问太多了,为什么多年不相见,为什么会变年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易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有些倦怠地打了个呵欠,也不多说,揉了揉眼睛:“这里不安全,赶紧走吧。”
司寇准拉住他,摇摇头:“我还要救一个人。”
“救人?”周易挑了挑眉,又冲着司寇准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人需要你救。”
司寇准听不明白,焦急地看向露台,不知连鲤是跑到其他地方去了,还是随着露台一起塌了,要让他什么都不做直接走了,还不如在这里让周易一刀劈了他。
“他就一个人,跑步了多远的。”司寇准道,“说不定在楼下附近,说不定他跑去躲楼上去了。”
“如果他去了楼上,就不会有危险。”
周易深邃的目光在楼上扫了一眼,他的视角能够直接看见四楼大堂顶端的油彩雕花,那画刻着一副神奇的图腾,繁枝缭绕,中间拱卫着一张尖尖的脸,就好像画的是在森林中的狐狸一般。
为何如此肯定?
周易又看着他,无奈一笑:“如果这家酒楼的东家今日在这儿,那么你想要找的那个人就不会在这里出事。”
司寇准一听,这话,明里暗里,似乎在暗示着这酒楼的东家,能够知道连鲤的去向。他的心中一喜,就要往楼上跑去,哪知周易伸手把他用力拉住,压低声音警示道:“谁上去都可以,你不能去。”
“为什么?”司寇准看着周易,并不相信他的话。他宁愿相信这是师父阻止自己寻找连鲤出的阴谋诡计。
“这酒楼东家,极其讨厌司寇家的人。”周易无奈耸耸肩,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司寇准道,“你姓司寇,你就不能上楼。”
司寇准一愣,虽然听明白了,却怎么也无法理解。在他的印象中,相府一家从来没有惹过哪方势力,司寇向明做事谨慎为先,从不留把柄,薛燕回虽然有时阴晴不定,却仅限于相府之内,出了相府,她很不得维持好自己宰相夫人的形象。
司寇准想了想自己,他自小一腔注意全都在娘亲与连鲤身上,又哪能认识这幕后老板,更别提做了什么事这东家讨厌了。
“不是你家的人。”周易摇摇头,认真掐指一算道,“算起来,大概是两三百年前……秦国司寇惹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司寇准更不能理解了,且不说他们家与秦国司寇一族只算是旁支远亲,并无瓜葛,再说了,一两百年前的恩怨,怎会有人这么死心眼记得住?
他百思不得其解,周易叹了一口气,拉着他往楼下小心走去,边走边说道:“成成成,我与你在附近找找,不过如果我说走,你就要跟我走。”
司寇准知晓自家的师父神通广大,他一开口说要帮,那么事倍功半,希望大上了几分。
刚下了几级阶梯,周易却忽然停了脚步,侧了侧脑袋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大堂之内游荡着的几只怪物忽然嘶吼了几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召唤,齐齐俯身,从御风楼跑了出去。
司寇准不敢妄动,只是刚巧身边有一雕花木窗,他透过华美独特的纹饰中间看过去,发现混乱过后的长街十分安静,没有行人,只有向着长街远处浓雾奔跑而去的成群怪物,不由得看得心惊。
大火焚烧的烟尘弥漫,他从目光极远的地方看去,街头影影绰绰现出两个人形来,看身形一老一少,那成群的怪物向着他们飞奔而去。
他们会被怪物包围咬死的!
司寇准着急想要下楼,周易却一拉司寇准,将他的脑袋按到了木窗之下,低声骂道:“看什么看,你不要命了!”
“有人过来了,他们有危险……”
“被什么被?指不定这些东西就是那婆娘搞出来的东西。”周易啐了一口,警惕交代道,“别探头探脑,给老子惹麻烦。”
师父知道来认识是谁?
周易依旧一口一个“老子”,听得司寇准一脸黑线。只是他还是有些不明白,大街上烟尘四起,自己又是从楼上花窗望过去,对方又怎么会发现自己?
“那老太婆的眼神可好了,你别给我惹事。”周易急得团团转,抓耳挠腮,嘴里喃喃念着,这下跑不了了。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师父如此头疼?
正焦急之际,忽听得楼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脸熟的小厮满脸不情不愿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司寇准一看,差点儿惊呼出声,这不就是先前跟连鲤有过两面之缘的那御风楼小厮么?
“东家请二位上楼。”那小厮不情不愿地请了一礼,示意他们上顶楼。
周易喜色一闪,又不情不愿地上了楼梯。司寇准跟上了小厮的脚步,临行前下意识往窗外一看,却见前一刻还在远处的那对身影,此时已经在了御风楼百步之外。
扶着老妪的那位灰衣少年,脸色苍白得可怕,似乎感应到了司寇准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冲着花窗之内的司寇准阴森森一笑。(。)
2…147 旧梦之续()
连鲤并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施洛雪已经经历过劫后余生的悲喜,而司寇准还在赶来救她的路上,满心急躁。
事实上,连鲤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是昏迷的,她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四周一片纯白晶莹的云雾缭绕于她的脚下,所见之处光芒万丈,她好像一瞬间落入了万丈虚空一样,只觉得身轻如燕,呼吸通透,甚至连一直以来肺中积蓄的积痰之疾,似乎在此时也好了很多。
这是在做梦?先前自己在哪里?
连鲤皱眉,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感觉得到轻微疼痛——可是如果不是做梦,自己又怎会来到这地方?
越看她越觉得眼熟,忽然心中一跳,想起了,这不就是先前见过一个女人的……地方么?
她立马绷紧了背,唯恐像上一次那样突然摔下云端,踩了踩,发现脚底触感柔软,这云朵……和她小时候想象过的一模一样。
确保了暂时的安全,连鲤狐疑转身,巡视四周,果然,在身后远处,发现了一长发如瀑的女子。这女子背对着她,依旧着一件琉璃羽衣,流光溢彩,黑发上一对精巧的银铃迎风微微摇动,不知会是何等的清脆与迷幻。
辗辗转转,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这梦境之中。
所以……她是易梦体质么?
连鲤胡思乱想着,又想起了许久以前夏新荷的事情,抑或自己是那些野书中描写的容易撞鬼的体质,这些冤魂动不动就会找上自己要求还愿?
比起之前做梦梦见的打打杀杀,此时能够梦见一仙女般的人物也算是一个美梦了吧?
连鲤使劲点点头,清了脑海中的想法,这次学乖了,原地不动,客客气气对着云端的姑娘一礼,尽量放轻声音道:“这位姑娘,在下唐突,不知……”
不知此地为何处?不知姑娘是何人?不知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
连鲤说道“知”之后,顿觉纠结,不知该问哪个比较合适,倒是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一身羽衣晶莹如夏日云光,随风而起,长发飘扬如墨,风中铃声清脆空灵。
“不知姑娘……是何方神圣?”连鲤很囧地发现,即使这女子回过头来,因为逆光,自己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那女子迎着风伸手,手指如玉膏,指尖透着淡淡的粉,连鲤听她轻声说道:“我就是你。”
这……气氛就尴尬了。
在连鲤想不出应些什么话的时候,那女子的轻盈指尖又冲着连鲤的心脏仙逸一挑,连鲤顿觉胸口一痛,腿一软就差点跪了下来,好似心脏都要被这女人勾了去。
连鲤忍着胸口的剧痛,安慰着自己这是个梦而已,捂着胸口看向那女人,只见从她的掌心缓缓浮现出一颗盈透的小气泡来。
不应该是像书上写的恐怖故事一样,黑山老妖抓着自己血淋淋的心脏哈哈哈哈冲着自己一阵冷笑吗?连鲤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胸前衣物一件不少,没有被撕破的缺口。
何止没有少,连鲤低头一望,顿时惊叫出声,方才一直都没有发现,她自己身上居然也穿着与这人一模一样的琉璃羽衣,连鲤赶忙伸手往脑后一摸,果然,自小到大一直梳成男儿发冠的长发,已经披散在肩头,她伸手摸到了发尾扎着的一飘墨红丝带,听着脑后的银铃声响,顿时傻眼了。
那女子挑手一勾,云端水汽雾集,凝成一面水镜浮在连鲤身前。连鲤抬头,怔愣一照,发现这脸上的五官都还是自己的,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又气又恼,这人怎么做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虽然自小心心念念着自己长得不好看了,却怎么也无法接受,莫名其妙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换了身衣服就变成了另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还差了点。”那女子轻声说道,“总有一天,你会变成我的。”
什么意思?变成她的?连鲤心中升起一阵警惕,这女人……总不会是暗恋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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