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和黑色交杂,里面似乎还有白色的饭粒一样的东西。
吴玉没来由的恶心,拼命擦着手站了起来,手掌却不小心压迫那几粒米白色的饭粒,从破开的表皮中流出浓绿色的液体。
似乎是虫卵。
吴玉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一个劲地干呕着,被其他人扶了下去。
“怎么回事?!”人群之外,终于有人发现是靖王在厉声训斥,人群安静地往后退,为他散开一条道。
吴大力满脸愧色,汇报了大致的情况。
靖王冷冷看了吴大力一眼,又走近了一步。
“王爷,不可以,这地上……”吴大力看着靖王已经踩上了大邱呕出来的东西,赶紧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靖王微皱眉头,看着地上的尸体,若有所思。
他一俯身,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便伸手去轻轻掐开大邱的嘴。
大邱的眼珠子依旧上翻,那眼眶里全是眼白,呈濒死呼喊状的嘴一张,又从嘴边流出乌黑的血来。
靖王不动声色,又翻开大邱的袖口,一眼便看见那满臂紫黑的颜色,他的手指往上摸索,稍稍掀开一部分,瞳孔一缩,视线便落在了那细细麻麻如蚯蚓一般的黑字之上。
那痕迹,和近年来边关莫名死去的将士,一模一样的标记。
靖王不动声色地将袖口轻扯下来盖住手腕,又站起身来,他对着吴大力说道:“停到后营区,不得探视。丧信早点寄回去,还有慰问金……两倍。”
吴大力有些为难地附耳说道:“这,刚抓到他偷往外送消息的现行,就……”
靖王摇摇头,便不再看那尸体一眼,往外走去。
随行的一人目不斜视离开现场,一旁有人低声向靖王汇报道:“跟过去的人来了信,那老太婆,到街角的时候也死了,死状与大邱一模一样。”
“可有家属?”
“有,但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家属从邻城赶来,说那老人眼盲多年,平常照顾着,已经许多年没有出屋了。没想到会跑到营地来,还……”
“为什么今天没人照顾她?”靖王摇了摇头,他想起先前那老人的一举一动,根本不似眼盲老者。
一旁的下属想了想,决定还是原原本本说出来,他对靖王报告说:“前几个月,老人可能发癔症,说屋里有虫,还拿着刀子在屋里到处砍,她媳妇担心伤了孩子,一家子先搬到隔壁叶城娘家去住,本来今天一家子还要回来看她的。”
“去她那里查查。”
“那大邱的身份?”
“不公布。就说是感染急症,不要透露风声。”靖王眉头轻蹙,下了命令。
大邱不可能是间谍。
大邱在多年前就是他的人,忠心耿耿,是他安排在秦国桩子中的一眼,又被秦国反插入渠城大营之中。
有人在暗地里清除他的棋子。
想到这里,靖王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忽然想起了,多年未见的侄子,七年来持续着高度的热情,每月一信,风雨无阻,那信中似乎都在旁敲侧击着一些往事,末尾,还热情地招呼着他回魏京,即便靖王时常三两个月不回信,抑或有时只是命人抄一段地方县志介绍点东西寄了回去。
他亲爱的侄子,是觉得他在边关待太久了吗?
与此同时,在与渠城相隔数百里的西南方向,是同为北关三大城之一的椴城,而在椴城与南向端州路程的中点处,又设有一应援小城,名为泗城。
数十年前,好逸恶劳的魏灵帝为记忆方便,除了处在最中心的略城以外,将穿插在北境三大军防线之间的四座小城更名为翼城、珥城、尚城、泗城,取一二三四之意。皇帝死了,功绩无人能言,倒是这简单好记的名称却保留了下来。
泗城城并不小,只是城内居民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又将此地作为应援三大城的物资囤积处。虽然身处北关,城内却是一片安定平静。
相较于处在较北方其他城的风沙与牛马,位于椴城与端州之间的泗城,一切条件显然要精致上许多。泗城南北方向,曾经的黄沙风尘被细心养护的百里防风林抚成了细软微风,隔绝了北面椴城的磨刀霍霍,沙尘滚滚,在城楼往南北望去,便能望见数百里高树并排成林,如护卫一般守着大道。
北境早寒,古有“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的诗句,即便风雪都由北面的三大城受去,泗城也依旧被秋寒侵蚀,道旁的林树叶落枝空,一片已经枯黄的叶卷儿在枝头瑟瑟发着抖,固执地不肯落地与自己的同伴们化为春泥。
最终,它承受不住风的力道,微微一颤,便离了枝头的高寒,打着旋儿从高处落下,飘摇着,轻悄着,在即将落叶归根之时,却被一股疾风再次吹扬飞起。
枯叶翻转,风息未消,一只黑色的马蹄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破开空气。随着一声响彻大道的嘶鸣,一匹黑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绝尘而去,看那方向,竟是往泗城城门闯去。(。)
2…083 泗城府上()
黑马如风如电,泗城城楼之上的守卫远远便看见一道黑烟袭来。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马背上的男子,飞快敲响城楼上的铜钟。
“少将军回来啦!”
“少将军!”
“少将军!”
城门附近,各种摆摊的摊主或路过的行人纷纷退开,却都带着期待与热情看着城门洞口,纷纷举手欢呼,很是高兴卫大将军的儿子回来了。
那匹黑马疾驰飞快,在接近城楼之时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直至到了城门百步之外,那黑马之上的卫丰便下了马,牵着马绳,咧着一口白牙走进了门洞。
他有些不好意思,满脸灿烂笑容,熟络地冲着周围的百姓招手着,等到走完了人群的欢呼大道,才拐着手肘捅了捅门卫低声骂道:“杨叔,下次再搞这样,信不信我马上叫老爹把你换了。”
与卫丰相熟的杨叔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搓着手嘿嘿笑着,眼里却闪着精光讨好说道:“少将军误会了,大家可是出自真心来欢迎你的。”
“我呸,什么少将军,我爹才是将军,我就从端州回来送个信,你让大家怎么做生意?”
“送信是大事儿,万一是十万火急,你下次也可以直接进城。”杨茂升诚恳说道,转了话题说道,“外边怎么样?”
“还是那样,虎视眈眈,眯着眼打盹儿的老虎。”卫丰眯了眯眼,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但是秦营里还是有些动静,听说最近防备严了许多。”
杨茂升提卫丰拉着马绳,边走边问道:“会不会是秦国大皇子?听说秦皇病重,他从神殿回了秦国。”
“不好说。”卫丰将大黑马一停,踩着脚蹬上了马,说道,“如果秦皇真的病重,这种时候,是要守在皇位身边,还是边境掌握军权,各有利弊。”
“得,不说这事儿了。您有事儿先走。”
“曼青今天没出城吧?”
“没,天冷了,也没地方打猎。”杨茂升憨厚一笑,摩挲着肥硕的马臀,恋恋不舍地赞了一声好马,挤了挤眼,狭促地看着卫丰手说道,“成天闷在府上,我老杨又不敢奢望姑娘能安静坐着绣朵菊花出来,估计少将军一回去,洪小姐的脾气更暴。”
正百无聊赖地盯着街上姑娘的大黑马感觉到身后热情的摸索,顿觉菊花一紧,打了个响鼻,回头看了一眼这粗犷的边境大汉,竟然翻了个白眼。
“哈哈,曼青脾气暴,我这大黑可是军中烈马,脾气也是暴得很,看到时候我来个以暴制暴,看谁能笑到最后。杨叔,我说你手放开,你这糙汉子就别挑逗它了。”
卫丰笑着打了个呼哨,策马轻快地往着泗城府上去。
因卫若山常年住于北方椴城,在其背面的泗城上并没有设置将军府,倒是留了一处寻常宅子留作家属居住。当初洪曼青与卫丰来到北境,先是在端州城内探寻一番一无所获,偶有线索也时断时续,因为洪曼青死不放弃的势头,索性两人也在泗城居住了下来。
院子是洪曼青自己出钱租的小院儿,三间厢房,主仆各一间,留一间作客房。原先庭院里栽的南方花卉全都死光了,天寒,洪曼青又不喜花花草草,索性全都拔了铲平,在庭院中心铺了平石,弄了个练武的地方。
卫丰还没有走进大门,就听见里面一阵笑闹,这可不常见。他有些莫名其妙地走了进去,便看见两位机灵的丫鬟簇拥着一脸半怒半恼的洪曼青,正嬉笑着望着大门这边。
“姑爷回来了!”其中一位丫鬟拉着洪曼青的胳膊,高声一喊,与自己的同伴相视一眼,又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胡说什么!信不信我回头拔了你们的舌头!”
洪曼青羞恼道,扬起手中的鞭子作势,看样子是要发火了。那两名俊俏的小丫头这才惊呼一声,携手而逃,跑到不远处的厅堂门外,又偷偷探着脑袋,时不时轻笑一两声,根本就不怕满脸怒容的洪曼青。
“哎哟,我们姑奶奶发火了,你们俩小丫头还不快跑,赶紧给了赏钱,要看母老虎发飙的改日再来。”卫丰进门取笑说道,看那样子倒是与那两个小丫头相熟得很。
洪曼青正背对着他怒视那两个丫头,心想你买来的丫头丢给我就算了,不好好管教,还火上浇油,闻言一怒,扭头就要一鞭子抽过来。
她的鞭子呼啸破空,夹杂着雷霆之势,卫丰一边惨叫着,一边却动作极快腰肢一扭,整个人如跳绳的孩子一样换腾着脚跃起!
那鞭子便在他的脚底下打了个响亮的鞭花,在灰白的平石地面上打出一道白色的鞭痕,洪曼青手腕飞快一收,那鞭子如蛇一般灵活,又哧溜一下回到她的手上。
“洪曼青你谋……”卫丰刚躲过了这一鞭,哎哟叫唤着还没落地,那边的洪曼青早已知道他下一句会冒出什么胡话来,恼羞成怒,立马回身又抽手使出鞭子,那鞭子凌厉破空,宛若灵蛇,瞬间就缠住了卫丰的双脚,洪曼青咬牙用力一扯,卫丰便惨叫着跌倒,直接着地,好不酸爽。
“谋杀亲夫啊!”卫丰生疼得龇牙咧嘴,刚要爬起去拆脚下的鞭子,洪曼青闻言脸上却又羞怒,索性整个人轻盈跃起,身形飞快往后退去,居然用鞭子将卫丰从门槛上拖下了门口的台阶他整个人摔趴在地上。
半晌,洪曼青施施然走了过去,卫丰脸朝下趴在地上,一点儿也不动弹。
“起来,少装。”洪曼青踹了他一脚。
“我已经死了……”卫丰头朝下,趴在地上,闷闷说道。
“叫你整天说些不正经的话。”洪曼青又踱步到卫丰身侧,冷笑道,“难道说胡话能让你打架厉害三分?”
“不能。”卫丰趴着,用两只手臂撑起上半身,忽然扭头一笑,咧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又淫又贱:“但是能在你鞭子抽到我之前近个身。”
话音未落,卫丰整个人翻起,双臂极快地抓住洪曼青的腰身,像猿猴一般灵巧,拎着她跃上了房檐。
(。)
2…084 曼青回归()
话音未落,卫丰整个人翻起,双臂极快地抓住洪曼青的腰身,拎着她跃上了房檐。
“你个卑、卑鄙小人!”洪曼青拼命闭上眼睛,但是依旧能感受到脚下凉风吹过,寒颤从她的脊梁骨顺着背爬了上来,“卫丰!快放我下去!”
卫丰则是满足地看着屋檐风景,赞叹几声,笑眯眯回头说道:“你每次都学不聪明,各种各样的方法都能捉你上来,屡试不爽,真是太爽了。”
“你个王八蛋!”洪曼青咬牙,想要甩开卫丰的手,哪知道脚下晃了晃,尖叫一声,又紧紧抓住卫丰的手不敢动弹。她想狠狠抽卫丰一鞭子,脊梁骨却僵硬得不敢动弹,而在被挟上楼的时候,她的鞭子早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卫丰得意看了一眼洪曼青,含笑侧过脸去,他的皮肤黝黑,那笑容颇有点魏京风流少年的轻佻,墨色的缎子衣袍上有一路风沙洗礼过后残留的疲惫。但是他的眼睛却明亮,含着笑意看着一旁的洪曼青,哪怕脸颊有着幼时受伤留下的两道浅而狭长的旧疤,也不能损其眼中的柔光一分。
“放我下去!”洪曼青尖叫道,紧紧闭着眼,开始拿自己的指甲用力掐着卫丰的胳膊。
卫丰哎哟一声,听到她的声音都变声了,赶紧应声,像伺候老祖宗一样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又跃下了屋檐。
洪曼青一落地,虽然脚还软着,立马就挣开了卫丰的手,拿那双燃着怒火的英气双眼瞪着卫丰,恨不得立马把他嚼碎了。
卫丰含笑一看,发现洪曼青的肌肤不似京都女子带着病态的白皙,在几年的北关生活下,变成了健康的麦色,红衣燃如炽火,那双瞪着卫丰的眼犹似一泓咕噜噜冒着热气的温泉,带着怒气,眉间的英气却更让人为之所摄。
“我……错了。”卫丰一愣,回过神来讷讷说道,嘴角还残留着可憎的笑意。
洪曼青一怒,朝着后堂喊道:“萍儿、秀儿,把今早送来的菜和煤炭,脏的乱的都搬到厢房去放着。”
那边的一名小丫头放下手头忙活的事儿,赶紧过来提醒:“姑娘忘记了?今早收拾过厢房,您说卫公子过来好歇息……”
“什么卫公子?什么歇息?”洪曼青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捡起地上的鞭子,又大声道,“那间厢房从今以后就是仓库,赶紧把东西搬过去!”
小丫头一激灵,用怜悯的眼神看了卫丰一眼,又急忙下去收拾房间去。
卫丰刚摸了老虎尾巴,哪敢辩解,又是一阵天花乱坠的马屁瞎哄,洪曼青才愤愤然放下了手中的鞭子,坐在庭院旁的石凳上面瞪着卫丰。
“我错了。我不该惹洪大姑奶奶生气,小人罪该万死。”卫丰无奈地看着她说道。
生了大半天的气了,洪曼青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头了,便也闷着声音问道:“你不是下月回来,怎么今天回来了?”
“送信,端州过来的。待会儿我还要去椴城给我爹送一封。”卫丰说着,拿出两封信来,放到洪曼青眼前说道,“洪将军,还有洛雪寄来的。”
洪曼青眼前一亮,立马接过,先拆了自己父亲的,看了没几句,兴趣缺缺,便放下去拆另一封。
“说的什么?”卫丰好奇问道。
“我爹调动,要往北边来,现在正停在京都,可能要有一段时间,不知道要干什么,也没和我说。”
洪曼青说着,拆了施洛雪的那封信,先是带着女儿家分享小道消息的喜悦,时不时轻笑两声,看着看着,她嘴角带着的笑意忽然凝固了起来。那表情变得好像是菜园子种菜的孤僻老大爷一样,拿腾着火焰的眼睛愤怒瞪着骑在墙上偷瓜的孩子,只需要一点火花,洪曼青就能化身为狼撕碎那封信。
怎么了?卫丰心下一紧,还以为自己不知道哪儿又犯了错,可是又禁不住心里的惊奇,小心翼翼地看着洪曼青的反应。
洪曼青的面色十分难看,放下信低骂了一声,一个猛子站起身来,便拿起鞭子便往外走去。
卫丰一吓,赶忙追了出去拦住,关心说道,“怎么回事?”
“小雪居然说喜欢那胆小鬼!”洪曼青的脸都要气歪了,满脸的不敢置信。她气呼呼扭头打了个呼哨,门外的大黑马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大脑袋夹在卫丰与洪曼青之间,摇头晃脑地打着响鼻。
胆小鬼?卫丰啊了一声,半晌才想起,所谓的“胆小鬼”指的就是连鲤。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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