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驶出宫门了,司寇向明才掀开微微晃悠着的窗帘往回看了一眼高大的魏宫皇墙,嘴角忽然勾起讥讽的笑容来。
在他的眼里,魏国的小皇帝,连个软蛋都算不上。
王爷与太后架空其权力,百姓朝臣轻蔑,体质羸弱不堪重用……
假如你有锦绣前程,你掌握的能力条件足以使你名留青史。
那么当阻碍这条道路的,是集合了不利条件的废物皇帝。
他自然是不介意帮大魏历史铲除一抹败笔。
“还有些时间啊……”他悠悠然地低笑了一声,放下挡帘,闭眼端坐,如唱戏一般的腔调来来回回喝着几句词:
“还有时间啊……再容你一些时间啊……”
再说另一边。
连鲤目视前方,稳稳地走完最后一级台阶之后,冷着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数名皇卫,一看见离自己还有数十步远的慈济宫正殿,脸色不由得更加黑了起来。
“你们敢拦朕?”连鲤忍着怒气说道,气呼呼瞪着眼的模样却透着不合时宜的讨喜。
“卑职万万不敢。”
皇卫们齐齐说道,一拜之后又由领班上前,额头暴汗,小心地对着连鲤说道,“只是先前石兰姑姑传太后旨意,人不得擅入。”
“石兰呢?”
“石兰姑姑先前出去了。”在一旁的侯三儿急忙应道,“说是太后头痛,还嘱咐老奴不得让人入内。陛下可不知道,老奴在这儿守了老久了。”
“多久了?”
连鲤想起石兰那双粗糙的大手,脸色更为难看,“母后没出来多久了?”
领班的想了一下便回答说道:“自寿宴离席归宫,便不曾见过太后圣驾。”
连鲤这么一听,便觉得这前后的事情之中十分古怪。
若说她的母后不喜吵闹,头痛难忍,那么石兰作为与太后感情深厚的人来说,绝对不可能会让太后独自一人留在宫内。纵使有什么要事,嘱咐其他宫女就行了,所谓的头痛,大概不是真的。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太后一个人待着,而石兰还没了踪影?
也许石兰有事离开,太后有什么不测?
直觉不妙的连鲤听他这么一说,又要直接迈步要闯过去,不想领班立马转了个方向,曲起一腿半跪在连鲤面前,把头埋得极低:“陛下莫要让属下为难。”
“你好大的胆子!”连鲤几乎要暴跳起来,她看着老老实实跪在自己面前不着痕迹挡住去路的班头,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好又怒道:“你为难?你为难还是朕为难?太后是朕的母后,朕担心她,非要斩了你才能进去?!”
“太后旨意……”那班头苦着脸,却坚持说道,“何况往年皆是如此,太后头痛复发皆不愿人吵闹接近的。”
往年?每一年?
连鲤胸前的怒火顿时一窒,心中的怪异之感更为强烈。也许每年她的寿宴之上,母后先行离去的原因也是如此?是有什么秘密吗?
一思及“秘密”,连鲤的心情更糟糕了。她觉得她这一天把这辈子的秘密都看完了。
然而眼前的那名领班还跪着,连鲤忍住怒气一挪脚步,那班头跟无赖似的又转了个方向跪下,连鲤只觉得头都大了,恨不得把刀抽出来架在守卫的脖子上。
她确实这么做了。
领班的皇卫虽然站着都有两个连鲤高了,然而跪着也比连鲤高不了多少。那时正当气头上的连鲤一怒,伸手便去扯皇卫腰间的长刀。
哪知那名皇卫就这么老老实实跪着,看着连鲤伸出手来去拔自己腰间的刀,看她咬牙往后用力扯了两下才把长刀抽出来,然后看着连鲤咬牙把刀尖抵在地上大喘了一口气,再颤颤巍巍地举起,晃晃悠悠地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还让不让开!你就不怕朕一刀砍了你!”
连鲤怒容一现,艰难地把长剑搁在班头的脖子上,满脸狰狞的阴笑说道。
那皇卫一定是个老实人,看见面前的连鲤气力不支,还很好心地伸手用指尖拈住刀片,把长刀往靠近自己脖子的方向挪了挪,然后仰着脖子跪着,一脸期待地说道:“陛下武功盖世,卑职有幸目睹,实乃三生有幸。”
1…063 长刀莲刃()
“朕的剑法可不是开玩笑的!”
连鲤怒容更盛,腰一用力才能把刀尖挪一挪,冷冰冰地贴着那名皇卫的脖子,一脸的威胁。
那皇卫苦着脸,解释说道:“陛下,这是刀,刀法。”
连鲤愣了愣,脸上绷着的威严终于支撑不住了,没好气地松手一把把长刀松开,哐当一声直接砸在地上,差点儿把半跪着的领班脚趾给剁了。
“真不让过?”连鲤有些不满,背起手来,垂头丧气的语气似乎放弃了进去的想法,私下却冲着一旁的元香使了个眼色,伸出双手失落道,“元香,回宫吧。”
那皇卫领班的心终于放轻松了起来,早已谢礼站起,正专心收刀,一抬头,一个稚嫩的拳头便夹着风虎虎袭来,一下子击打在他的鼻梁之上。
要说这伤害也不高,只不过他没想到在太后宫前还能被人偷袭,直愣愣顺势往后退了一下,再反应过来一抬头,喉间却抵住一只冰冷的匕首。
连鲤由侍女抱着,与那收刀的皇卫的个头高度差距便缩小了些,上身向前倾,她用手上的刀尖抵在领班的喉咙上,这回真的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来:
“朕的防身武器,可都是淬了毒的。”
领班的眼睛低低一看,隐约瞧见了匕首尖端如一枚极小的花苞一样,一想便想起了今日齐国使者送的便是一把名为“莲刃”的匕首,据说造型冷艳,杀人于无形。
他十分干脆地举手投降。
连鲤阴森森地冷哼一声,歪头一扬下巴,招呼侯三儿过来接刀。
等侯三儿三儿面色惨白抖着手接过那把抵在喉咙的匕首,连鲤才从元香的怀里跳了下来,用力拍了拍双手,装模作样地咳了咳,对着守在两边依旧目视前方的两队皇卫阴森森说道:
“都看见了?还有谁敢拦朕?”
哪知那两队皇卫目不斜视,好像没听见一样。
连鲤心下奇怪,又重复了一遍冷笑,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皇卫才涨红了脸低吼道:“回陛下!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怎么这些皇卫一个个这么没原则?
连鲤忽然怀疑起要是打起仗来,这些皇卫是不是会第一时间投靠对方去了。
然而时间不多了,她来不及多想,便对着元香交代了两句,疾步往慈济宫走去。
等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候三儿的手抖得越发厉害了。
他看着那名皇卫,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只暗暗祈祷这人千万不要动。
他要是动了,该不会……自己手一抖,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血溅宫门的公公吗?
“公公不要紧张。”那名被抵住喉咙的皇卫这才洒然一笑。
候三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人的上半身稍一后倾,左手飞快抬起捏住候三儿的腕部用力一个翻转,候三儿只来得及哎哟痛呼一声,顺势被他一个转腕反压在背上,几乎要被拿趴下。
“痛痛痛痛……”
候三儿痛呼求饶,不明白为何受伤的总是自己。
那皇卫这才笑了一下,放开了锁住候三儿的手。路过地上的长刀之时,他的脚在刀柄末端一踩,那沉重的长刀就像听话的狗儿一样翻腾飞起,腾起至他的腰间的高度,被迅速握住。
皇卫班头随手擦了擦自己踩过的地方,把它收回了腰间的刀鞘里,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好像已经算计好了一样。
候三儿看愣了,显然想不明白这人的身手这么好,怎的先前会那么轻易被陛下制服呢?
“总的来说,我想让陛下进去,但是有人不想。思来想去,还是‘被迫’违抗命令的好。”
那班头似乎看出了候三儿的疑惑,耸耸肩,拍了拍那名涨红了脸的年轻部下肩膀,再回头看了眼正不停地揉着肩膀的侯三儿,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大概就是施昊老大人曾说过的一句话。所谓的‘忠君报国’,也不仅仅是上战杀敌而已。”
“那你不早说,害得本公公还那么紧张。”
侯三儿被元香扶了起来,拍着胸膛试图平稳情绪,心底早已经将这皇卫班头暗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而哪怕他的脸色再如何怨愤,那名皇卫也只是气定神闲地站直,再次回归到了戍守的队伍之中。
只是看向慈济宫的方向,那班头忽然一笑,心想着原来魏国陛下也是会耍小聪明的人。
连鲤的脚很疼,然而这种疼被她内心隐隐的恐惧与疑虑压住了。
在连鲤的记忆中,太后卫若水所居住的慈济宫是十分阴冷的。
这种“阴冷”包括了慈济宫本身的肃穆清幽。魏宫内的人都知道,太后喜幽静。慈济宫除正殿用来日常会客之外,用作寝宫的偏殿每道过渡口都垂挂着抵挡暑气与噪声的三层密集的珍珠珠帘。
太后不喜嘈杂,因而贴身宫人仅有石兰一人,一众宫人都是候在与睡房相距甚远的地方,需要传递政令的时候,都是通过石兰传递旨意。
站在太后殿门之外犹豫了一下,十分不习惯没有人通报便直接进去。在她与慈济宫有关的记忆力,自己在这里做过最多的事情便是“跪”了。
跪着请安,跪着聆训,跪着认错,跪着争辩……
若要说个准确的词来,在她眼里,“慈济宫”的另一种“阴冷”,不止是环境,更多的是给她直觉上的一种被压制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与太后卫若水的许多不愉快的记忆都是在这里发生的。
连鲤深吸一口气,记忆中自己从未来到太后的寝宫之中,最多只是在会客的殿堂内相见。她自知已经来了就要做好吵扰母后的心理准备了,于是她客客气气地敲了敲门,恭恭敬敬喊了一声。
门内毫无动静。
连鲤静候了一会儿,不由得有些奇怪,是睡了么?
她这么想着,看了看身后正在冉冉升起的朝阳,盛夏的太阳刚一升起便热情得散发热量。
按理说她平常也是这个时候来向母后请安的,那时的太后都早已在石兰的服侍之下稳稳当当地坐着接受她的跪安了。
莫非昨晚替自己祈福念经,此时还未起么?
强忍着不安与好奇,连鲤又再次轻声喊了一声,屋内毫无动静,她耐不住,终于硬着头皮,上前轻轻推了推门。
门是从里面锁住的。连鲤的心一沉,用力拍了两下门扇。
“母后?”
她抵住门,又轻轻喊了一声。话音刚落,屋内忽然传出一阵幽幽的声音,像是人哭泣的呜咽,又像是风吹过角的鸣声,一瞬即逝,轻得像是幻觉一样。
她的心一惊,四处一看,看不见周围还有别人存在。犹豫了两秒,便深吸一口气,伸手舔舔食指在门窗上用力戳出个洞,再缓缓地把脸凑上去。
1…064 白色绫纱()
她的心一惊,四处一看,看不见周围还有别人存在。犹豫了两秒,便深吸一口气,伸手舔舔食指在门窗上用力戳出个洞,再缓缓地把脸凑上去。
因为门窗紧闭,屋内很暗,她看不大清楚,没有发现卫若水的踪迹。
她从有限的视野之中发现阴暗的房内从高处垂着许多白色飘带一样的长纱,乍一看还以为里面是灵堂,连鲤赶紧自己摇摇脑袋,把这个阴森的想法清除出去。
再凑近看的时候,她就少了许多防备,直接拿眼睛贴近窗纸看去,一眼看到了窗纸的另一边停着一只极力睁大的眼珠子。
那瞳孔无神散漫,眼珠子朝上吊着,眼周充满血丝,就像一只死人的眼珠子一样。
忽然那个眼珠子的瞳孔微微一颤,从上方迅速动了一圈,直勾勾地盯着连鲤的眼睛。
连鲤愣了足足有三秒,才尖叫着一跌坐在地,只觉得浑身凉透得像被一桶冰水浇过一样!
房间里面正有个人透过窗纸上的洞盯着她!
连鲤双腿瘫软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一声巨响,那紧缩的门被一股力量顶着,极力往外推开,就好像里面的怪物正挣扎着要破门而出一样!
连鲤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连连退了四五步之外,这才发现那门并没有打开,那人应该没有打开里面的锁便往外推开。
她就这么瘫坐在地上愣愣看着那门渐渐回凹进去,直至恢复原状,再也没有一点声响传出来,她的心脏却依旧跳得极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直到这时,连鲤才忽然想到,如果太后也在里面,不知道是否已经遭遇了危险?
她使劲闭眼两三秒,深呼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惊慌的情绪已经安定不少,有些笨拙地爬了起来拍拍衣襟前后的灰尘,小心翼翼地再次往窗纸上的洞口看去。
太后卫若水寝宫窗纸使用的是贸州黄芽纸,正是与两大名茶“金芽”、“银芽”的名称相匹配。贸州黄芽纸看似轻薄,其实韧性相较于一般的窗纸要厚实许多。那窗纸上被连鲤捅出来的那个洞恰好一指头大小,连鲤又不敢再站得太近,隔着个两三指的距离看进去,除了一片阴暗与鬼魅似的白绫悬挂,看不到人的存在。
那人呢?
连鲤的呼吸有些急促,但是越是这样的时候,她的思绪反而运转得更快。
眼见里面似乎没有动静了,她的胆子大了些,再次探手,将窗纸上的那个洞再抠挖了一遍,这样她的面前便又一个鸡蛋大小的圆洞,视野更为广阔了些。她小心翼翼地朝着里面看了看,这才发现,一屋子的白绫纱底下的阴暗角落里,似乎站着个人。
那人背对着连鲤,安静得好像是一根木桩一样。
连鲤下意识以为是刚才与自己对视的那人,然而一看见那人及腰的长发上的珠钗,华贵的裙衣,垂落在双侧的十指丹蔻,她才迟钝地认出了那是自己的母后卫若水。
连鲤心中一喜,刚想要叫一声,忽然又脸色一变,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母后是一直都在这里的么?
自己先前的动静那么大,为什么她不转过身来?
如果不是一直在这里,那么刚刚那个看着自己的人呢?躲起来了?
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连鲤的心中警铃大作,立马就将喉间的呼喊咽下肚里去,小心地提防着太后的身影,踮起脚,将自己的手从那个戳出来的窗洞伸了进去。
她恍惚间觉得自己是把手伸到了虎笼里面。
很快,她摸到了房内的门栓,然而毕竟个子太小,她不得不憋一口气使劲踮脚,来回抓了两三次,才勉强将房内的栓锁拉开。
听到卡啦的一声,连鲤来不及松口气,浑身绷得紧紧的,缓缓地推开了那一道门。门外的阳光与风涌入这阴暗的宫室之内,卷起满眼的白绫纷飞,一时间恍入仙境一般。
连鲤愣了愣,待转身关了房门,那白纱犹如女子的手臂一般柔弱曼舞着,她微皱着眉,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挡开遮住视线的白纱,踮脚走向方才看见自己母后的地方。
她心里默默盘算着,见到母后的第一句要说什么,是用急切的表情告诉她端州溃堤的事情,还是状若无意地问一句这里的白绫纱到底是怎么回事。兴许她的母后还会责怒她擅闯,那么到时候自己要用怎样无辜的借口来表示自己不得不闯入的苦衷……
她这么想着,下意识放慢脚步,缓缓地往前走,走了几步,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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