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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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步惊鸿-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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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就都变成了冷汗。

    她的面前还是一条长街,凝固的苍白人群、舞起的酒旗、悬挂满街的长灯……连鲤不敢置信,飞快往前跑去,兔儿灯、猴糖人……

    她再次停在城墙门洞之前,有一种想要大吼大叫的冲动。

    连鲤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事实上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不知道是因为她向来含含糊糊,还是因为这种情况不得不冷静下来。她理了理自己目前的状况,开始在心中罗列出三种可能答案:做梦、幻觉、恶作剧。

    她想了想,将“恶作剧”划掉,犹豫了一番后,在“幻觉”的后面加了“有鬼”两个字。

    只是万无一失而已。

    她这样安慰自己,花了许久的时间镇静下来之后,于是便开始了轮番试验。

    第一个很简单,她轻轻地拍了拍脸颊,闭着眼睛默念醒来醒来二十遍,再睁眼的时候看了看周围毫无动静的精神,终于狠了狠心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

    等她含着泪花儿捂着脸颊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其实自己可以掐啊……

    连鲤又默默想着,可以排除做梦这一原因了。

    就算是梦,至少目前不是用拍打掐抽可以让自己醒来的。

    幻觉也很简单,同第一种情况,并且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吃过什么看起来很诡异的东西。

    恶作剧排除。连鲤默默看了看剩下的最后一种情况,有些别扭地想要回避。

    事实上,目前这种情况唯有“有鬼”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连鲤这么一想,浑身一阵拔凉拔凉的,她深呼吸一口气,开始思考。

    如果说,有“鬼”,不管是这么一个人,东西或者说是力量让她来到这里,那么是为什么?

    难不成叫自己回去多烧点纸钱来?

    啊呸……终归不会是太寂寞了,邀请自己看灯会热闹热闹吧。

    连鲤苦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头顶,透过头上横贯长街的花灯的缝隙可以看到悬于头顶的青铜莲花灯已经凋落了将近一小半,独独剩下三四瓣花瓣也开始有了裂纹。

    这让连鲤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开始了,而她并不知道待花瓣全部凋谢之后,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

    到底“它”是要告诉自己什么?让自己去发现什么?

    正当连鲤冥思苦想之际,耳畔忽又传来一阵婴孩啼哭的声音,这声音在无比寂静的城镇里显得十分突兀,连鲤吓了一跳,急忙扭头看去,只见在她的身后,长街之间的交接路口,她的王叔连城正手足无措地举着个啼哭不停的婴儿,回头求救般地看向身旁的两个女子。

    他们的颜色是鲜活的,不是略城的那种死灰。

    连鲤终于发现了一丝可能的线索,立马小心翼翼地迈步上前探查情况。

    事实上,连城他们根本没有看几步之外的连鲤一眼,也根本没发现这世界不对劲的地方,就好比连鲤与头顶那盏大青莲灯都根本不存在于他们的时空一样。

    婴儿啼哭,连城无奈求救于身后的两人,他身边的夏新荷半责怪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抱着哄了几句,那小孩儿又笑了起来之后,夏新荷才不好意思地将小孩儿递给他们面前的边城妇女。

    那熟悉的衣裳让连鲤第一眼就认出这是先前自己看到的抱孩子的那个妇女,依旧是死灰颜色,僵硬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出现。

    这妇女像石雕一样含笑立在夏新荷他们面前,双手一高一低好像在递过什么东西,肢体僵硬而死气沉沉,夏新荷将咯咯直笑的婴孩儿轻轻放到那妇女手上。

    像是流水一样,孩子身上的色彩顺着那名妇女的双手缓缓流淌,那双手臂开始鲜活、柔软,充满生机,眨眼的功夫,上一会儿还是石像一般的女人脸上含着的笑变为心疼的哄声,与夏新荷她们笑着交谈了几句,那抱着孩子的妇女回头往客栈里头喊了一声,招呼夏新荷三人上楼歇息去。

    待他们三个往内堂走去,那抱着孩子轻声哄着的边城妇女跟在后头,扭身也要进去,刚迈出一步,象征生命的色彩便由脸上开始褪色,褪色,直到浑身僵硬,缓缓变为与街上众多石像一模一样的模样。

    果然,这三人便是线索。

1…054 灯会之劫() 
连鲤心一凛,便跟着跑了进去,她刚一跨进门栏,便看见了客栈大堂中心墙壁上挂着一幅中规中矩的楷书,写的大概是边防军务、勉励将士一类的,与先前街头上看到的应该是一样的性质。

    连鲤知道这个东西涉及边务,最讲究时效,一般战事紧急的时候一天数更都不够,而平时最迟也是每月接了朝廷发往边城的通知就进行一次更换。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立马就僵住了脚步——那副楷书的落款人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她注意的不是这点,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最后的时间。

    孝显二十五年,八月。

    孝显二十五年,是魏灵帝的年之一,他一生为求多福多寿数次更换,最终在孝显二十七年五月三十驾鹤西去。

    之所以知道这么清楚,是因为连鲤就是在那天晚上出生的。

    所以当她看到“孝显”两字也楞了一下,然而前方的三人又要消失,连鲤只好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她开始明白,“它”似乎想要让她看到一段过去的时间而已。

    连鲤从未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梦一样的世界待那么久。

    当夜的花灯节,连鲤跟着他们三人走走逛逛,事实上在她眼里这热闹的节根本就和死气沉沉凝固着的石头一样,然而这三人却兴高采烈,路过的每一个摊子迷谷都要冲上去摸摸看看,再拉着连城与夏新荷一同挑挑拣拣,随性的样子让跟在后头的连鲤都有些无语,反倒是跟在后头的连城与夏新荷每每只能无奈笑笑,跟着她往前走去。

    她看见,迷谷与夏新荷勾着胳膊,欢声笑语,这是连鲤曾在市井上想象过的景象。两个女孩子一同到玉料摊子上选了两副一模一样的碧绿手镯,交代店家刻些东西上去。

    连鲤怔愣一看,原来自己拾到的那半截玉镯子是这么来的——镯子是夏新荷的。

    她也看见,王叔连城对她们二人照顾有加而又以礼待之,与夏新荷探讨诗词,对迷谷摇头苦笑,他告诉他们边城的优选玉料大多被商铺买去,这种小街摊子的玉质大多不好,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还是掏了钱买下了那对镯子。

    连鲤猜想,当年,夏新荷与迷谷,似乎与靖王连城刚刚相识不久而已。而她还发现,每每迷谷发现了什么的时候,夏新荷在身侧看着王叔的眼神有些特别,更多笑意,偶有显露崇拜的成分。

    也许,夏新荷是喜欢连城?连鲤忽然又想起了母后卫若水与王叔的那段往事,莫名有些烦躁。

    莲花瓣碎裂的速度渐渐加快,天上原本无垠的苍蓝漆黑已经有了一大半都洒满了闪烁的星辰,然而原本那盏栩栩如生的莲花灯却越发丑陋。进度太慢,连鲤忍住急躁的感觉跟在她们后面,无聊之下也四处张望,然而满目皆是静止的人像,她看着一街凝固的画面,实在有些头疼。

    似乎“它”知晓了连鲤的急躁,待天空中剩下的三片莲瓣也开始碎裂的时候,情况忽然有了不同。连鲤发现在夏新荷她们后面不远,有人鬼鬼祟祟,不停地扭着肩膀前进。

    他的姿势很奇怪,一左一右扭着肩膀,一手有点儿不自然地捂着胸前,偶尔还会带着不耐烦的眼神看身后一眼,等他走到自己附近的时候,连鲤看得背后发寒才忽然明白,他这个动作,重现的是当年在街头人潮之中拥挤的情景。

    当年的这个贼眉鼠眼的人,一定是跟在了人潮之后,也许,最后,他的出现夏新荷她们发生过什么。

    连鲤不放心前方的三人,又担心身旁贼眉鼠眼跟着的那人,唯恐他们忽然又消失不见,一路前后张望,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一个趔趄,她回头一看,地上却什么都没有。

    再抬头,连鲤愣住了,不知何时,她从人潮人涌的热闹灯市,一下子落到了一条狭长漆黑的僻巷之中,还没等她细想,她忽然发现前面的巷子深处,那形容猥琐的男人正捂着一袋东西,警惕地四处张望。

    那袋子里面的东西不停地踢踏着,挣扎着,显然在装了活物。正当连鲤猜测的时候,那男人把袋子拖到一架候在巷尾的货车旁,用力地朝着车架梁板上一甩袋口,发出碰的一声巨响,里面挣扎的东西这才安分了下来。

    “妈的,真费劲!”

    猥琐男人呸了一口,小心地四处看了一下,便开始往货架上搬那袋东西。

    袋子里面的东西好像有点儿沉,那男人深吸一口气把它丢到车尾架子上,也许是麻绳松开了,微微弹了一下,从袋口甩出一双被死死捆住的洁白手臂来。绳结捆得很紧,手腕都是红痕,其中一条手臂上戴着一只绿莹莹的玉镯,连鲤迟疑了一下,立马认出它的主人来。

    在连鲤的眼皮子底下,这个男人竟然在花灯会上将人悄无声息地绑走了。

    是迷谷还是夏新荷?

    那个男人看了一眼那双手,把它塞到袋子里面去。他那好像沾满石灰的颜色的手指一碰到那莹润洁白的手臂,就跟会传染似的,从那双秀手的指尖之上,也慢慢地开始褪去颜色,开始缓缓变成了像他们一样死气沉沉的灰色。

    猥琐男人对这一切毫无知觉,他再绑上袋口,将麻袋放倒,与车上数袋装着地瓜的麻烦混在一起,上边还用蔬菜与稻草盖得严严实实,乍一看,分明就是运菜出城的菜农而已。

    “老庄,走。”

    猥琐男人往车上一跳,支使着驾车的伙伴,低声打着呼哨便往巷口驶出去。

    “别走,不许走!”

    连鲤心里一慌,下意识大喊一声,紧追了上去,边跑边喊着,然而哪怕她喊得多大声,略城上的居民们却都保留着最欢乐的笑容,纷纷都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看着头顶的花灯,小孩儿笑眯眯地举着糖葫芦咧嘴笑着,凝固的城镇,根本没有人关心在角落里缓缓驶出城门的那辆板车。她跟着板车后头伸手一拉却拉了个空,她看着自己的手划过车后的袋子,却不能阻止它一丝一毫。

    她这才想起自己碰不到这个世界的东西。

    连鲤咬唇,毫不犹豫地追着车往巷子头跑去,只是这时候的喊声却带着真实的焦灼和无力感,她只能站在无数个凝固的石像大潮之中大声呼喊。

    “王叔!救命啊!”

    “王叔!你在哪儿……”

    一切都没有因为她的喊叫而改变。就像先前袋子中的人如何挣扎,都没有人知道。

1…055 来不及了() 
追了许久,连鲤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怔怔站在人潮之后,看着那辆车避开行道上的人走在最偏僻的旁道上,往城门驶去。扬鞭赶马的人看起来十分的轻松得意,扬起灰色的手又抽打几下马屁,牵拉的马儿打着响鼻,摇头晃脑地前行。

    连鲤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她也知道这一切至少在这里不是真的,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段幻觉、一个早已经过去了的事情,然而无论怎么想,她都只觉得满眼发酸,满腔无力。

    半晌,她闷闷地低头擦着眼角,哽咽着。

    在夏新荷的记忆里,她只是个局外人而已……可是不甘心啊。

    连鲤吸了一下鼻涕,扭头看了看身后,愕然发现一道身影站在阴影之后,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连鲤认出了那人腰上特有的彩棉腰带,正是与夏新荷感情极好的迷谷。

    连鲤愣愣看了两眼,心中忽然涌出一阵莫大的狂喜。

    不,不是在看着自己!迷谷是看着载着夏新荷的那辆车!

    就好像绝境之中遇到了希望一样,连鲤破涕为笑,几乎是以狂奔的速度跑了过去,她刚露着一脸的欢喜跑到迷谷面前,轻倚在巷口的迷谷却抬手,痴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东西。

    迷谷看着与新荷一模一样的玉镯,然后从腕上取下,捏在指尖轻转着,认真看着。

    “别看了,夏新荷被抓走了啊,你看到她被抓走了啊……”连鲤着急地在一旁提醒道,哪怕她知道迷谷并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然而无论她怎么催促,怎么大叫,迷谷就好像什么根本不关心那辆车一样。

    在连鲤几乎要抓狂的时候,迷谷的嘴角却忽然勾起一个阴测测的笑。

    “抢不了了吧?”

    迷谷喃喃说道。连鲤一愣,不明所以,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都要抢我的……现在你抢不了了吧……”

    迷谷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玉镯,这么说着,眼中带着的满足与迷乱忽然变为一股阴狠,她将手中的玉镯猛地一个使劲甩在地上,不停地用脚踩着,把它踩到碎裂成许多截了,仍不解气似的,拼命踩着。

    “叫你都抢我的……”

    “连城也是,晋升也是,母亲也是……你算什么?装什么装,为什么都是你的……”

    “你要啊?你拿啊?”

    “看你还有没有机会拿吧……”

    迷谷每恨恨地踩一下,脸上原本鲜活的生机渐渐枯萎,从她的脚下开始向着四周扩散成死灰的颜色,原本娇嫩的脸庞开始干涸,枯裂,像是晒裂了的枯木一样。

    直至许久,连鲤怔怔看着迷谷离去的身影,摸了摸脸颊,早已经冰凉一片。她的胸口不知为何十分难受,沉甸甸压着什么一样,她啜泣了一声,终于无声无息地哭出来了。

    一瓣荷瓣终于碎裂随风化成繁星。

    第二瓣却早已经坍塌了一小部分,在夜空中孤独地与最后一瓣相看两厌。

    时间忽然飞速流逝,好像被拨动旋转起来的齿轮一样,连鲤头顶上的天空迅速明亮又黑暗,她不知道这是过去了多久,直至她终于看见王叔连城出现在街头,一路自顾自走着,却好像沉浸在什么欢喜之中,脸带着笑意。

    她看见守在街头的迷谷跑了上去,在连城惊诧的目光中扑入他的怀抱,流着眼泪,似乎在哭诉着什么。

    她看见王叔有些不自然地将她的肩膀扳离自己,安慰几声,似乎在询问什么事,而后脸色越来越严重,竟然开始训斥起来。

    她看见迷谷的神色从梨花带雨的娇弱,变成了被误会怀疑的委屈,再到不敢置信与怨愤,然后她被连城推开,看着连城离开的背影,呆呆地站在路口。

    她的王叔连城推开迷谷,毫无留恋地往城外走去。

    “你会后悔的!”

    迷谷忽然喊道,她像石雕一样的脸上碎裂出无数的裂缝,在略城的大街上撕心裂肺地冲着那道决绝离开的身影大吼道:“连城!我会让你后悔的!”

    风沙起,城墙之外卷起漫天的黄沙,遮住了连城的身影,也将化成了沙石雕像一样的迷谷吹散,像是风卷细沙一样,城墙、房屋、行人……

    连鲤眼前的一切都在消融,这个世界渐渐地在连鲤的眼前分散成无数的细小颗粒。

    世界在她的眼前消失不见了。

    风吹过的气息十分冰冷,连鲤一个哆嗦,抱住自己抬头,漫天的繁星,头顶的青铜莲花灯却更加黯淡,几乎没有光亮,它竟然只剩下了最后一瓣,轻微的碎裂声起,她看到了最后一瓣的荷瓣尖端也开始了爬上了裂痕。

    来不及了。连鲤的脑海中闪过这么一句话……

    “来不及了。”

    一道犹如扬琴般悦耳动听的声音在连鲤身后响起,她一惊,满是警惕地刚要转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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