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还没法从口中说些什么,连鲤便被那张丑陋狰狞的脸给惊吓住了,有一瞬间她是木然是,好像看到了另一张烧毁的石脸一样。
“啊——”她尖叫一声,视线盯着那张脸,却无法移开,只能尖叫着,边拼命往后挪去。她连滚带爬往圆洞退去,一下子她往后探的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回头一看,是她刚刚逃出的那口大缸,缸口还微微抬着,露出阴森森的一道坑道。
连鲤想也不想,就半趴下要爬进去,哪知道耳边一道疾风,嘭铛一声,一枚小石子便巧妙地从她身后飞过,疾掠的速度极快,一下便打在了那堆支撑着缸体重量的石头堆上,也不知道是碰巧还是早有预谋,那小石子不痛不痒的一下,那堆石头堆却摇摇欲坠,啪啦一下子全都塌了,沉重的大缸一歪,立马便盖了个严严实实。
连鲤愣了愣,呆呆趴在地上,还无法接受眼前的变化,身后的老太监却是极其悲凉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伤害你的。”老太监再次说道,声音好似嘶哑的锯木声。
连鲤脊背发凉,却根本不敢转过头去,然而眼前除了那口已经盖得严严实实的大缸,便是大缸之后的土墙,她是打死也不信自己会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像只穿山甲一样足以穿墙打洞逃生的。
死就死吧!眼见逃生无望,连鲤的心中乱如麻,忽然就发了狠,抱着一拼高下的念头,咬咬牙便猛地甩头转过去,一看之下便愣了。
那满脸伤疤的老太监一点儿也没有追过来的意思。
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头发凌乱灰白,一手提着那盏莲花灯,一只手捂着可怖的脸,缩着肩膀,无声地哭泣着。
那无助的模样,好像他是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他这么一哭,连鲤倒是有些尴尬了:这跟说好的追杀逃亡情节不一样啊。
连鲤再回头看了看已经盖得严实的缸口,认命地转过身来,松开了抓着莲刃的手,抱着双腿,就这么看着老太监哭。
他哭得样子极其安静,默默流着泪,不像连鲤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但是偏偏就是这样,连鲤却能感受到他捂着脸无声哭泣的悲痛,好像他的背上,压着十分沉重的故事一样。
连鲤此时已经确认这老太监对自己没有什么害人之心了,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戒备之心,她看着他哭,不知为何也觉得满心酸涩得很,好像先前自己痛哭完的情绪又回来了一样。她撑地站起来,拍拍,跳着脚,离着老太监有一两步的距离,小心翼翼地在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左右拿了拿,便一手半弯腰探过手去,递过一样东西。
正捂脸默默流着泪的老太监听到动静,微微抬头,露出红肿的双眼,那狰狞的脸让连鲤又是一阵紧张,然而她将手里的帕子递了递,有些犹豫地说道:“不要哭了。”
那方帕子是先前包着火折子、玉镯子这些东西的,她在缸里掏出火折子后随便塞着的,一时也忘了,此时见那老太监哭得伤心欲绝,只好默默地贡献出来。
那老太监看着这方帕子,又看看连鲤另一手握着的碧玉碎镯子,浑身一颤,眼里满是怀疑,然而他看着连鲤一脸的诚恳,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越看,那眼里的怀疑便越是浓重,忽然一亮,像是什么怀疑了许久的事情,终于确定了下来一样。
“你这……镯子,是哪儿得到的?”他迟疑地开口。
“呃,这个吗?”
连鲤尴尬地举起自己另一手,那手中握着火折子,还有那半截子挖出来的玉镯,那玉镯之上坑坑洼洼的破损处还黏着些没去清的黏土,看起来寒酸极了。
“这个,在柳树下挖到的。”
连鲤将镯子往前递了递,放到老太监的面前供他仔细观看,奇怪问道:“您认识吗?那可不可以麻烦您归还给主人?”
“主人……它的主人,就是你啊,就是你啊……”
他的眼里升起激动的情绪,握着灯盏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忽然之间往前迈了一步,步伐颤颤巍巍,连鲤吓了一跳,老太监却像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样,盯着连鲤的脸上一点点看去,许久,他那枯枝一样的老手颤抖着,缓缓抬了起来。
连鲤下意识就想逃跑,然而不知为何她的心底也升起莫名的感觉,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心底呼喊着告诉她,不要动,不要动。
她甚至隐隐感觉到老太监的动作背后一定蕴含着什么隐情,而这份隐秘的感情让他在陌生的孩子面前无声地哭泣,哭得好像是迷了路的孩子一样。
“像……真的像……”
那老太监的手最终没有舍得放在连鲤的脸上,只是隔着几寸的距离颤抖地感受着,他皱巴巴的手指反复在连鲤的面前缓缓滑动着,最终恋恋不舍地停留在她的睫毛之上。连鲤害怕似的将脑袋微微往后一缩,眼睛因吃惊而微微睁大。她的眼睛不像司寇准那般狭长清逸,而是如麋鹿一样圆润,带着股若有若无的湿气,好似盈盈润润的一汪湖水。
“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老太监有些失神,喃喃道。一句话却让连鲤有些愣,随即一个激灵。
她没想到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太监居然认识魏国太后,再一想不由觉得自己傻,既然身为太监自然认得魏国太后,认得自己,只不过自己理所当然地不认识他而已。
1…037 徐亨之秘 2()
连鲤并不是很认同这太监的观点。
事实上,确实不像。太后卫若水的眼睛并不似连鲤那样透着股无辜与傻气,卫若水的眼睛圆而偏长,似杏仁,秀眉微蹙,眼中时常带着一观大局的庄严,带着疏离的威压和复杂的情绪看着自己的孩子。这样的眼神连鲤很熟悉,因为陪伴了她八年。
大概这就是母仪天下的威严?
眼前这老太监认识自己和太后吗?
等她脑海中转过诸多思绪之后再抬头,那老太监激动的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冷,那种亲近的神情已然不见,漠然地看了连鲤一眼,他咧嘴笑了笑,嘶哑道:“眼睛像,性子却不大像。”
“母后是魏国太后,我年纪尚幼,怎能相比?”连鲤刚说完,她的脑子立马就灵活地运转了起来。
此时在这里就她一个人,对方却明显是在这里熟门熟路,况且自己瘦胳膊瘦腿,还扭了一脚,论起来打一架,连鲤不敢十分保证自己打得过这瘸腿老太监,毕竟她刚听过卫丰飞石打人的光荣事迹便亲眼看老太监演示了一番。
但是她心思急转,立马讨好地笑了一声。她明白现在自己撑不起皇帝的架子,也就代表自己必须讨好这老太监,才能够令这人在这么诡异的地方带自己找到卫丰他们,出了这个鬼地方,甚至,说不定,这人还能带着他们找到师傅要找的夏新荷,说不定还能发现和洪夫人死亡背后的真相有关的线索。
“公公劳苦功高,”她笑容灿烂地看着他说道,“不知可否带路,将我们几个送出去?”
“徐亨。”老太监冷漠的眼中渐渐浮现起笑意,并意连鲤脸上的故作熟络,嘶哑一笑,勉强地拖着瘸腿转过了身,明明看起来有些勉强,他手中握着的莲花灯却一点儿也不晃悠,稳如泰山,稳稳当当地停留在那个水平位置。
连鲤的眼睛在那莲花盏上停留了一下,刚想着要如何套近乎让这人服服帖帖地把自己完完整整地送出去,却听得耳边一阵轻笑,那老太监已经咧嘴笑起来。
他笑的样子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忍俊不禁,低低笑开来。连鲤的心又是一紧,只觉得这人真是阴晴不定,捉摸不透,只好讷讷道:“徐公公笑什么?”
“我笑你居然成了魏国皇帝,我笑你活下去不得不讨好我,而我以前……我居然怕皇帝这种东西怕了一辈子。”徐亨笑完,才大喘一口气,有些遗憾,怅然若失。
“我父皇是皇帝,我自然也是皇帝了。”
连鲤有些莫名奇妙,对徐亨单纯地把自己和那些早就死掉的皇帝比作一处的行为,自然有些不乐意,说道:“我也不想啊。只不过恰巧当了皇帝,我也有名字的,我叫连鲤,鲤鱼的鲤。”
“连鲤……鲤……”
徐亨若有所思,喃喃而笑,好像有些喘不过气,这才笑眯眯地看着连鲤,摇摇头道:“果然,一切是注定的。荷……鲤……我知道你这孩子有着当皇帝不该有的心软,就好像你的母亲一样。”
眼见徐亨摆出个知根知底的长辈模样,连鲤挤出来的笑容顿时一颓,变得愁眉苦脸起来,她苦笑着看着徐亨摇头不赞同道:“太后的心可不软。”
徐亨的面色却是一冷,轻蔑地哼了一声:“太后算什么东西?”
咦?连鲤这就搞不明白了。
明明前面还好像暗恋太后一样地深情看着自己,现在又出尔反尔装出不屑的样子。连鲤心中猜想,是不是当初母后与这人发生过什么旷世绝恋?
再一想她真想刮自己个耳刮子,大魏太后和太监?搞笑吧?
“刚才公公您说的,好像是谁要死了?”
连鲤不解地问道,她现在反正知道自己制不住这人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想使劲地往这人口中套情报,兴许会知道些什么有用的也说不定。
“噢,我今晚要死了。”
徐亨的心情好像平复了大半,他微微侧过脑袋,听了听,口气漫不经心,毫无不舍,却听得连鲤一阵莫名其妙。
徐亨回过头,看到连鲤的神色,便笑道:“你是不是觉得,不会有人能够预知自己的死期?”
连鲤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抿着嘴,点了点头,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而且还这么冷静地说出自己的死期?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这太监又在装神弄鬼。
“说起来,这些还是那人告诉我的,”
徐亨想了想道,“那人说,线的走向都是预先设计好的,我的这条线,便是在这里等你,然后死去。八年了,我一直以为死亡很可怕,现在想来,其实也不过是那回事。”
什么意思?那人是师傅吗?她的师傅到底是什么人?
连鲤的心砰砰直跳,刚要追问,徐亨一手却指向连鲤,意味深长道:“你的线,就是遇到这个镯子,然后遇见我,然后……”
“然后什么?”连鲤见他欲言又止,不禁问道。
“然后……谁也不知道。当初,他就是这么说的。”
徐亨摇摇头咳了几声,垂眼往前面台阶的深处看去。那边一只硕大的青铜圆壶斜斜立在白花花的石俑碎片之中,十分突兀。
他看了一眼,开始拖动着自己残废的那条腿,一步步往前方走去。他一步便轻轻晃动一下手中的莲花灯,好像是把燃烧殆尽的灰烬抖落,一时间青烟萦绕,连鲤在他身后看他走下去几步,捂了捂口鼻,发现是一股清凉的气息,若有若无,十分熟悉。
“你的线我不知道,”老太监徐亨说着,他手又一抖,那莲花灯便如梭子一样来回晃荡,青烟轻腾,好像丝线一样来回交织成一团蒸腾的雾气,随着莲花灯上下摇曳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什么图案,徐亨道:“但是,你要跟我走。”
连鲤嗅着满鼻子的清香,不知不觉也放下了捂住口鼻的袖口,讷讷地看着徐亨道:“去哪儿?小准儿还没回来呢,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好不好?”
“等不及了。”徐亨幽幽道,抬头看了眼台阶的上头,又看了眼下方的灰白石俑,露出了怪异的表情,“他们已经回不来了。”
连鲤刚要奇怪问为什么,忽然听到咯咯哒哒的一阵落石的声音,心下一惊,慌忙往悬空的底部看去。
只见那最深处竟然又有大片灰白的石脸怪物翻滚而出,犹如爬虫一样缓缓蠕动着头发,更有几只石脸已经振翅低低飞着,窸窸窣窣,好似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一样,黑压压地纠结成一大片,眼看着就要飞起,不知道又会如何密密麻麻的一片。
1…038 分别以后()
“不要害怕。”
徐亨缓缓伸出一只枯手,握住了连鲤微微发抖的手,给了个安慰的眼神,嘶哑而淡然地看着石脸聚集的最深处,缓缓说道:“跟我走……”
疯了!这人竟然要去自杀吗?
所以,他才说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吗?那先前的一番话通通都是胡诌吗?
连鲤忽然觉得自己当了冤大头。很明显人家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说不定早已经想死了,此时自己一出现,难保这阴晴不定像疯子一样的徐亨说不定会突发奇想:大魏国的皇帝不正是最好的陪葬品吗?
连鲤越想越惊恐,使劲挣扎着,想要甩开徐亨的手,哪知对方枯瘦得一掰就断的手却劲头十足,死死地箍住自己的手腕。
她想一坐下打滚拖着点时间,结果发现自己的四肢好像无法控制了一般,直愣愣的,僵硬地跟着徐亨一步步地拾阶而下,哪怕她的脚踝刚受过伤,却依旧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连鲤看着自己一步步靠近那石脸聚集的最深处。
“别害怕,跟我走……”
徐亨幽幽说道,手中握着的莲花灯左右摇晃着,晃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青色的烟划出一道道诡异的线条,一瞬即逝,任凭它在空中画出无数轨迹。
那青色的烟好似会扭动的蚯蚓一样,停留在空中微微一颤之后便立马散开,了无踪迹,只留下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凉的香气,充斥着连鲤的鼻腔,充斥着她的一切感官。
“跟我走……不要害怕……”
“我这里有一个秘密……一个秘密……”
莲花灯划过繁复的线路,在连鲤的眼前渐渐模糊,欢化成了一团漂移不定的白影,好似鬼魅。
徐亨沙哑的声音像是幼时梦中低声吟唱的催眠曲调,轻柔的,缠绵的,连鲤愣愣看着那莲花灯,好似被击中心脏一样,眼带迷茫与失神,瞳孔的焦距开始渐渐涣散开来。
她看见那在空中来回晃动的莲花在自己的脑海中变慢,变慢,直至好似不动般,悬挂在自己的眼前,她的世界除了那盏青铜铸就的莲花灯,便一无。
“……有一个秘密……一个只能告诉你的……”
“……只能告诉你的……秘密……关于……”
“关于夏……荷……的……”
“……夏新荷的秘密……”
徐亨的声音渐渐远去,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身处于光芒万丈之地,看不见太阳,看不见大地,她只能呆呆地看着悬挂于自己头顶的,一盏硕大无比好似无边无际的莲花灯。
她好像从极其遥远的地方,听见了谁的呼喊,那声音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连鲤的脚下随着徐亨的脚步,一脚踏入灰白石俑堆积而成的白海。她呆呆回头一看,琉璃眼已经失去了昔日的神采与灵动,呆滞而空洞,好像被吸走了灵魂一般。
她的眼前只是无边无尽的光明。
另一边,又是不一样的故事。
当时,与连鲤分别后的司寇准紧皱着眉头,一路顺着旋梯而上,途中反复墙壁边的圆洞搜寻,然而他始终看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卫丰与洪曼青始终不见踪影。
他沉默着疾步往上走,路上也有些担心单独在下方的连鲤,所以在开始的时候他还时不时多跑几步在上方探着脑袋看一眼,然而从头到尾他都看见那下面的老太监提着盏什么东西老老实实站着背对着连鲤,连鲤也并无异样。
直到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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