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夫人还没从这个方面来想过!
李家自始至终都不同意和离!
原来是看中了阿显如今正得圣意!?
卑鄙!
下流!
无耻!
赵老夫人瞬间忠诚地站在了檀生的身后——虽说赵檀生这丫头素日牙尖嘴厉外加目中无人,可当真要用她时,她还是冲到了最前面的,也是最顶用的!
李质朴被毫不留情地被指责这么长段话,脸色更不好看,双手还是交叠在腹间,大腹便便地瘫坐在太师椅上,语气里带有几分疲惫,“那你说,你能接受什么条件?”李质朴看了眼赵老夫人和赵显,“赵家又能接受什么条件?”
檀生高抬下颌,笑了笑,“我能帮赵家做主,我的条件就是赵家的条件。”
李质朴愕然地看了眼赵老夫人和赵显,却发现这二人默不作声,似是赞同这小丫头的话。
檀生好似就等着李质朴说这番话,比出手势,“我的条件有四,第一,李氏哪里都不回,明日就送到东岳观旁的庙宇中修行;第二,李氏的所有嫁妆全部留在赵家,由老夫人代为保管,待赵华龄出阁时再全部送还给她;第三,李家与赵家还是明面上的亲家,昨日之事,谁也不能开口说出去,否则到时候两家人都不好做,甚至会连累李大人您做官;第四,嗣子不能留,既然嗣子已经完全承认那春药是他下的,就请他拿生命给赵李两家一个交待吧。”
四个条件,每个条件都完全站在赵家的立场!
赵老夫人简直想抱住檀生狠狠亲一亲脑门!
天啦!
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姑娘这么维护赵家!
李质朴沉吟不言,似是在考虑这四个条件划算不划算。
而王氏一听不要李氏的命了,当即险些喜极而泣!
答应啊!
快答应啊!
嫁妆什么的都是铜臭身外之物!
李承佑本来就该死啊!
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
甚至李家的名声都不用蒙羞——李家和赵家还是亲家呢!怀玉又不是被下了休书的!怀玉只是身体不好送到深山里去修行啊!过个几年,风声没那么紧了,还可以把怀玉接回来啊!到时候赵檀生这死丫头也出了嫁,再把怀玉往赵家一送,怀玉还不是赵家的当家主母!
这些要求实在是太划算了!
比昨儿夜里,赵老夫人那老不死的一口咬定怀玉必须死,划算多了啊!
王氏殷切地盯着李质朴。
李质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在官场上混迹数十载,本能地觉出赵檀生提出这些条件是不对劲的——赵家不需要让步这么多,更何况是她赵檀生,赵檀生和怀玉的恩恩怨怨久矣,如今又岂会不借机落井下石,狠踩一脚?
不对不对。
李质朴蹙眉,久久不应。
檀生余光瞥了眼高台上烧到一般的烛火,漫不经心道,“只有这四个要求,你们愿意答应就答应,不愿意答应,那咱们大家都搞难看。叔父大不了被人唤作龟公,可那又如何?前朝誉王妃与花匠暗通曲径数十载,被人发现后誉王也很羞愤,可过了不到五年,满定京城就把这事儿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檀生一声轻笑,“这京城大了,光怪陆离的事儿多了,层出不穷的,谁还记得谁呀!搞不好过了几天,还会出个比这事儿更大更离谱的出来,叔父照旧做他的官,当他的红人,甚至我还能助叔父一臂之力。很可惜,可那时候婶婶早就死了,看不到了。”
屋内的气氛很沉凝,也很怪异。
一群在官场上沉浮数年的人,被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牵着鼻子走。
甚至,都还觉得这姑娘说得极有道理。
檀生老神在在地坐在一群面有沟壑的人中,神色很淡,她再看了一眼烛火,这次没有笑,神色很严肃,“我只给李大人您半柱香的时间考虑,半柱香一过,该报官报官,该一拍两散就一拍两散,从此赵李两家只是仇敌,再无瓜葛。”
赵老夫人一捏衣袖角,发觉这手心都是湿的。
掌心里全是冷汗。
赵显好像是第一天看到他名义上的侄女,实际上的女儿一般。
檀生…
是何时长得这般厉害的?
竟能与李质朴条条框框地讲条件。。。
隔了良久。
风从窗棂间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呼”的一声,风将烛火吹得东倒西歪,香灰落了一地。
李质朴好似被这风惊醒,一抬头便见老妻期待的眼神,他不觉一声苦笑,罢了罢了,他这一生就活该被这一对母女拖累吧…
“好…”
李质朴开口,“我只要怀玉活着…”
檀生笑起来,“若是婶婶有丝毫异样,李大人您直管对付我们赵家。”
第一百八十九章 死亡(上)()
檀生一席话,说得赵家、李家两家均表示十分满意。
李家满意在,太棒了,李氏不用被浸猪笼了,死个嗣子算个屁啊,反正都有孙儿了。
赵家满意在,太棒了,可算是借檀生之手把李氏这个棒槌解决了,这以后看着李氏就想到她被压在自家哥哥身下的模样,那可多闹心啊。
檀生松了口,李质朴松了口气,赵老夫人也松了口气。
由此,李质朴对檀生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同时深深后怕,若是早让这位大姑娘知道她亲娘是怎么死的,怀玉是不是就难逃此劫了啊?
过程是曲折的,结果是光明的。
李质朴再用过一盏茶后,商议了诸如几时派车送李氏之类的具体问题后,被王氏牵着火急火燎地回府给李氏准备种种物件儿。
双方都很满意。
没人问李氏满意不满意,也没人在乎即将去见阎王,被凄惨地遗忘在了赵家的李承佑满意不满意。
这二人被分别押解,李承佑被关在柴房里,李氏到底是赵显夫人,级别稍高点,被关押在柴房后的小隔间中。
傍晚时分,檀生抿了抿鬓角,从花瓶里摘了朵壶口大的松红梅簪在鬓间,两辈子加在一起都没这么认真地为自己扑面、擦胭脂、抹口脂,披了件火红的狐狸毛大氅,带着官妈妈、谷穗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嗯…柴房去。
一路上自是无人敢拦。
守柴房的两个管事象征性地拦了一拦,管事甲说,“大姑娘,老夫人说了谁都不能进去的。”
管事乙道,“大姑娘可不能算在内,老夫人也没有特别交代大姑娘不能进。”
管事甲想了想,点点头,“嗯,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话音未落,便让开一条道供檀生进出。
檀生:“???”
您这拦得会不会太敷衍点儿啊?
檀生抿抿嘴角,低头入柴房隔间,隔间内狭窄潮湿,透着一股被雨水浸湿的霉味掺和着屋檐下的积雪味,檀生下意识地捂住口鼻,一眼就看见了李氏那滩白花花的肉。
赵老夫人只想保着李氏还活着,自是想不到这天寒地冻的,李氏身上只披了件扯得稀烂的袄子有多难熬。
那袄子蔫蔫地贴在李氏的前胸,挡得住上面挡不住下面,只见李氏的脚踝被冻得铁青。
李氏眯着眼贴在墙角,听有响动便赶忙使劲睁开眼睛,奈何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见一团火红色朝她走近。
走近了些,才能大致看清来人的眉眼。
李氏看清了来人是赵檀生后,扯开嗓门一声尖叫。
檀生一蹙眉,官妈妈便冷笑着上前甩了李氏一耳光。
李氏惊慌失措中被打醒,目光惊惧地看着檀生步步逼近,口中嗫嚅,“你…你…你…”
官妈妈又是一耳光,恶狠狠道,“叫大姑娘!”
“大…大姑娘…”李氏担惊受怕一晚上,只听隔壁柴房里李承佑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弱,叫到最后声如蚊蚋,几乎啥也听不清了。他们。。。是不是把李承佑打杀了?下一个是不是轮到她了?就算李承佑把事情都担了下来,可她到底也失了身子啊!
如此反复一晚上,李氏自己将自己折磨得心力交瘁。
“婶婶想喝水吗?”檀生轻笑问道。
一天一夜未进米水,又饥又渴,李氏下意识地点点头。
檀生再笑道,“谷穗,喂婶婶喝水。”
“嘭”一声!
一桶冰水直冲冲地浇在了李氏脑顶门上!
冷。。。
李氏被冻得僵硬,连瑟瑟发抖都做不到。
李氏僵在原地,唇色煞白,眼珠子里全是血丝。
檀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氏,隔了一会儿才笑起来,“婶婶是不是冷啊?要不我让人生个火给您烤烤身子和湿漉漉的衣裳?”
不!
李氏张开嘴,急切地想发出这个声音。
可奈何嗓子受了寒凉,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喑哑之声。
显得有点可怜。
她可怜。。。
李氏再可怜能有白九娘可怜?
能有白八娘可怜?
能有白家那几十条无辜丧命的冤魂可怜?
甚至。。。能有她上辈子可怜?
上辈子,她也是这般被送往东岳观的。
因袁修不来正院,后间送到正院的炭就是受了潮的,点不燃,一点燃就是一股呛人的烟,没办法只能受冻。洗澡时的水也是凉的,袁家本就不算有钱,就剩个家底和宅子在那儿撑着,厨房为了节省炭火,她的洗澡水永远都只烧得温热就端过来,端过来风一吹,不是冰水又是什么呢?
李氏一点也不可怜。
至少,如今只有她赵檀生敢来折磨她。
上辈子,可是谁都能来踩她一脚的啊。
踩完还要嫌弃她脑顶毛生得不够软,踩上去扎一脚。
这笔账,总是要算的。
李氏拼命摇头,檀生笑了笑,“不想生火?那便罢了,随了婶婶您的心愿。”
李氏将手臂艰难蜷缩护在身前,以一种极为防备的姿态面对檀生。
檀生提起大氅缓缓蹲下,轻柔地冷清地注视着李氏的瞳孔,隔了良久方轻声道,“婶婶很冷吧?”
李氏闭口不言,面容紧绷。
“你再冷也不会有白九娘冷。”檀生语声放得很轻缓。
李氏瞳孔陡然放大。
檀生自顾自继续说道,“你做梦也没想到,白九娘一直在下面等着你吧?白九娘性情温驯,可再温驯的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白九娘等你等了很久了,她想问问你,赵夫人好当不好当?赵显的床好上不好上?赵老夫人好伺候不好伺候?你们有着同样的身份,自是能聊很多东西的。”
李氏拼命往后缩,张大嘴巴想唤人。
“啪”的一声。
这一耳光,是檀生下的手。
手掌扇在李氏冰凉的脸上,好像扇在一团刚从冰水里取出来的棉花上。
檀生还真没亲自下手打过人。
这是官妈妈的长处。
可如今,檀生打了这一耳光,只觉畅快。
由内而外的畅快。
积攒在内心深处这么几十年的郁气全都发了出来。
檀生这一巴掌下手很重,打得李氏左脸红成一片。
第一百九十章 死亡(中)()
第一百九十章死亡(中)
李氏嗓子眼发腥气,可张着嘴就是哑着说不出话来。
檀生看着她惊惧地向后移动,想找一个角落躲起来,一边躲一边缩着脑袋张开嘴试图大叫。
檀生眼神从李氏身边那个空碗上一扫而过,笑了笑,“放心吧,你再也叫不出来了。”
只有李氏哑了,她才能将白九娘这三字宣之于口。
只有李氏死了,她这颗心才能安。
你再也叫不出来了。
你再也没办法用你这张嘴一张一合,伤害一切比你软弱的人了。
你。。。
再也张不开这张嘴了。
檀生逼近李氏,凑到李氏耳边,轻声道,“你且放心去庙里吧,阿龄…我身为长姐自是可以好好照看她的。你造下的孽早就该还了,如今迟了十三年,连本带利,你们李家和赵家都会还得干干净净的。你先走一步,也好到下面去打点妥当,之后好有个照应。”
檀生没有再看李氏的神色,转身而去。
翌日清晨,天尚未破晓,李氏四肢僵硬地被秦桑搀扶着哆哆嗦嗦从偏门上了马车,李质朴要上朝无法告假,王氏一人哭哭啼啼地跑来送行,紧紧贴着李氏给女儿吃定心丸,“你放心,我们和赵家都说好了的,等过了这风口浪尖就再把你接回来,你且放心吧!”
娘诶!
赵檀生准备集体攻击了啊!
您还做什么白日梦啊!
李氏喉头发苦,说不出话来,只能慌里慌张地瞎比划。
王氏两眼泪花,紧紧握住李氏的双手,“娘懂,娘都懂,你且安心去。至多半年,至少三个月,你爹就会筹谋将你接回来的。阿玉别怕,爹娘都在。”
这不是爹娘在不在的问题。
这是…可能她一走,她就死了的问题啊!
李氏快急疯了!
可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明明她什么都知道。
赵檀生知道了白九娘的事了!赵檀生是来复仇的!赵檀生把她活生生地送进庙子里,就没想过让她活生生地回来啊!赵檀生甚至没想过,让赵李两家活下去啊!
李氏手被母亲王氏紧紧攥在掌心里动弹不得。
满腔的话没法说。
好像只有她看见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大坑横在李家门口,她眼睁睁地看着李家人一个接一个地朝这个大坑里栽,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什么也不能说!
李氏努力张大嘴巴,“咿咿呀呀”的说个不停。
王氏见女儿如此形状,哭得越发厉害了,“我苦命的儿哦!一晚上就冻得失了声!去了庙宇里该怎么办哦!我苦命的怀玉哟…母亲苦命的女儿哟…”
李氏两行清泪砸在地上。
要是。。。今日来的是父亲李质朴就好了。
父亲一定看得懂她想说什么。
父亲一定看得懂她的警告。
母亲只会哭。
母亲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绝处无法逢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知道前面是绝境却无法告知自己的亲眷,别跳了啊!再跳要死人了啊!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向灭亡。
这才是最绝望的。
檀生平静地站在赵老夫人身后,看着李氏泪如泉涌,哭得不能自已。
赵老夫人撇起嘴角轻声道,“哭给谁看呢!做下这等丑事!也只有我们赵家有容人雅量,连封休书都没写,只让她老老实实去庙子里待着…”
哭给自己看吧。
哭给伤心绝望的自己看的吧。
檀生歪了歪头,小声在赵老夫人耳边说道,“婶婶该上马车了哟,等会胡同里人多起来,这人多嘴杂的,指不定就编排咱们家出了什么大事儿呢…”
把李氏送走,就是防止出现这些败坏赵家名声的流言蜚语!
赵老夫人神色一凛,连声催促,“时辰到了,上车去吧!”
听在李氏耳朵里,无异于就像催促着她,“时辰到了,去死吧!”
李氏陡然一下崩溃,拽住王氏的手“咿咿呀呀”打死不再上前一步。
母女两就在赵家门口哭成一团。
胡同口外已有早起做生意的摊贩与走街蹿巷的混子守着看这出大戏了,十来余人隔得远远的,对着赵家门口指指点点。
赵老夫人心下大烦,眼色一使,六安与小满便一冲而上,一个拽李氏一个拽王氏,连拖带拽将李氏塞进了马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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