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生点点头。
正觉女冠不放心,手上捏决,捏得一发怔,以为自己捏错了,再重新推演一遍,有些不可置信地再观檀生眉眼与掌心。
咦?
怎么突然一下,小合真的血脉亲缘多了这么几位!
昨日北斗入鸾,今日小合真眉梢眼角俱绕…等等,桃花?
正觉女冠掰正檀生的面颊,再凑近细观,眉眼波动、鼻梁翘挺、鼻头承光。这丫头是红星鸾动了吗?
前几日看,都还没这迹象。
难不成在这道观里还藏了位拨弄小姑娘的浪荡子不成?
待檀生马车一走,正觉女冠脸色一沉。
自家白菜都还没长好呢!
就有猪惦记了!
正觉女冠表示很生气。
“青书。”女冠声音发沉。
青书越众而上。
“去查!查昨日在观中有无留宿一位不守规矩的小公子!”
青书愣了一愣后忙应声而去。
胆大包天!
胆大包天!
刚出了周家大小姐一事,就有猪敢在她正觉的地盘上行此事!
若叫她查了出来,必定给那一家子好看!
正觉女冠面色阴沉,拂袖而去。
临近杏花胡同,檀生的面色亦极为阴沉,为何?
因为有一众书生堵在杏花胡同口叫闹,嘴里不干不净,闹得人声鼎沸。
“妖女!妖言惑众!”
“纵是老师有错,又有何妨!?周家女不顾父母教诲在先,离经叛道在后!老师大义灭亲,该奖!”
“妖孽!”
“奸臣!”
“赵家有负天下读书人!”
“偏听偏信,那黑心老驴道长!”
“把四书五经吐出来!”
读书人们情绪激昂,语声愤懑,声音合在一起,一声高过一声,最后凝聚成一句话。
“周笃老先生无错!奸臣为达仕途目的,伙同妖孽妖女,草菅人命!”
檀生面色垮得越来越厉害。
说她坏话,她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赵显坏话,她恨不得帮忙泡上几颗胖大海,就怕骂人骂累了。
说正觉女冠坏话。。。
呸!
活腻歪了!
车夫也不是第一回见识这被堵门的情形了。
上回是在南昌府时被看热闹的街坊大妈堵门。
这回架势有点大,细细数一下,里三层外三层能有百来个读书人堵住门。
车夫靠后一坐,隔着车帘老神在在道,“姑娘,咱们咋办?碾过去吗?”
这群读书人小胳膊小腿的,战斗力还没大妈厉害呢!
车夫没等来檀生的回话,等来了车帘子“咣当”一声被拉开到底。
檀生稳稳地站在车厢前,居高临下斜睨那群脸青面黑的读书人。
来人一见一位身量纤弱、面容绝艳的小姑娘神色平淡地俯视着他们,好像俯视着一群地上的蝼蚁,那群读书人当下惊了惊,口中的话也没喊出口了,气氛一瞬间静了下来。
“诸位学子,你们的作业做完了吗?”
隔了良久,檀生朗声开了口。
国子监的功课是不是布置得有点少?
一群二三十岁的举子、生员也有时间不温书,反而掺和进他们不该掺和的事儿里?
檀生一声笑,“你们口口声声一句一个老师,我犹记得周笃老先生似乎已致仕十余年了,周先生的门生皆为状元、探花,再不济也得是个二甲传胪。你们一群举子、秀才何德何能敢高攀称呼周笃老先生为老师!”
一番话说得这群读书人面红耳赤!
这说得跟他们是来热脸去贴冷屁股似的!
为首之人大声回道,“你就是那个妖言惑众的小道姑!?”
檀生眼风朝下,看那人嘴上有颗大痦子,轻轻移开眼,“那你必定是年过三十,都尚未娶亲的穷书生了。”
檀生此话一出,下方出现了不少闷笑声。
那书生气得跳脚,“你这姑娘,就是没被教训好!牙尖齿利,没得教养!”
“嗯,你有教养,你的家教教你来堵朝廷四品文官的宅邸门。”檀生点头,大声道,“你有教养,你娘让你来堵朝廷超品勋贵镇国公府的巷子口!我看你是只知小节,不明大义!”
那书生气得想将檀生一把薅拉下来。
哪知其手刚挨到车辕,就被檀生快准狠地一脚踩在了骨节上!
那书生“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檀生脚下气力加重,目光冰凉地从围住马车的众多书生脸上一一扫过。
“人,是京兆尹抓的!罪,是刑部尚书左登全命令查的!周笃先生如今被扣押在监牢中!你们一不敢去京兆尹闹事,二害怕惹了刑部尚书的怒气,三惧怕因哄监闹狱被抓起来毁了前程!你们只敢柿子挑软的捏——想来想去只有到一个四品文官的府上闹个鸡犬不宁,好全了你们读书人的名望!”
“你们口口声声说,道观妖孽横行,若此时国师敬一道长站到你们的面前来,你们可还敢放一个屁!”
“一群懦夫!”
“无视法纪!”
“不讲道义!”
“我呸!”
檀生独自下了马车,所到之处自觉退开三步。
檀生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赵家大门口。
“砰砰砰!”三声敲门声!
檀生好似压根看不见这一群围拢的书生,只朗声道。
“开门!本姑娘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麻烦(中)()
胡七八支棱起认真耳朵听外面的响动,听着自家大姑娘霸气扣门,赶紧小碎步把大门开了一条缝,连忙把自家大姑娘和自家官妈妈放进来,头从小缝里探了出去,一口痰提到嗓子眼,拿出内家功夫的气派。。。。吐到了那书生的鞋边。
惹得那书生双脚朝上一蹦,险些窜上天。
跟个窜天响似的。
檀生余怒未消,整个人看上去杀气腾腾。
胡七八殷勤地奉了碗茶汤上前,“姑娘消消气。”
檀生接过两口喝完,横眉问道,“现在府里都有谁?”
“赵大人、噢,昨天夫人也回来了…”胡七八掰手指头数数,“一大早上,李大人和老夫人也来府上了,如今都在正堂。”
齐活了。
檀生眸光一眯。
这事儿,李家出面岂非名正言顺?
檀生眼神一眯,再灌了一杯茶下去,便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奔内院。
初秋凛风将起,内院中草木凋黄。
正厢大门紧闭,赵显埋头瑟缩坐于左下首,李质朴与赵老夫人同坐上首。
李质朴面色平静,可一开口却将气氛降到了最低谷。
“你该让我说你什么好?”李质朴手搭在椅子把手上,“案子那么多,北河沉尸、檀香山一村俱亡、户部尚书魏凌平府中莫名被盗…案子那么多,你猪油蒙了心非得要去动周笃?”
赵显头埋得更低,“这具尸骨是在这间宅子里找到的…”
“你以为刑部是吃素的吗!”
见赵显还在辩解,李质朴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二十年前周笃突然将女儿送到宝山寺深居简出,不到半年他姑娘就死了!就出棺出灵了!你以为刑部都是二傻子吗!就你一个人聪明!”
“你可知道周笃的地位!”
“先帝的老师啊!他就算站错队,昭德帝也不敢动他!”
“偏你能!”
“你在京城站稳脚跟了吗!?”
“好高骛远!你有本事掌得住天下文人悠悠口吗!”
赵显被骂得面红耳赤,嘴角嗫嚅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李氏见状,连忙出声维护,“父亲,阿显也是上进心切啊!”
李氏一开口,王氏也赶紧道,“姑爷刚进京,凡事不懂,咱们是一家人得商量着来。”再看向赵显,眼神温和道,“你父亲也是将你当儿子才这般教训你,姑爷你莫要心存怨怪。”
老妻如此说话,李质朴将怒气收敛了三分,来回踱步,步伐很是焦躁。
“读书人最易煽动,周笃那些有头有脸的门生是不好出面,便煽动起门口这群没太大功名,一心求上进的书生来闹。一日两日倒还好,若数日延续地闹了下去,你岂不是难以做人了吗?”
赵显闷声闷气地应了个是。
李质朴思路清晰,沉凝道,“如今一切都要看皇帝的意思,若皇帝心意已决,要秋后算账,按大昭律第三百三十二条,赵显当流放北疆,那自然文人书生的眼光就不会放在你赵显身上了,御状是不敢告的,可泰和皇城静坐倒也不是没有过,这祸水就动引了;可若是信昌侯不愿出这个头,愿意保下那周笃,这祸就还得咱们顶着。”
“那信昌侯愿不愿意出这个头?”赵显追问道。
李质朴敲打扳指,眼风一斜,笑了笑,“如果单单是为了你,信昌侯何必冒这尖儿?”
赵老夫人闻言眼皮子一抬,试探性开口道,“那这若是亲家公您出面呢?”
“信昌侯还是愿意卖老夫几分薄面的。”李质朴放缓了语调。
赵老夫人面色一喜,陡觉这李家深不可测,连信昌侯的门楣都攀得上!
“快快!快收拾几台厚厚的礼出来!”赵老夫人连声吩咐道。
李质朴眼风高挑,“老夫放下脸面去也不是不行。”
赵老夫人手上的动作一僵。
“李家和赵家是姻亲相连,是顶亲密的关系。”
赵老夫人面容紧紧绷住,待李质朴后语。
李质朴爽朗地笑了笑,“只是因为一些前尘旧事,你我两家结合的两个孩子关系闹得有点僵,这不好。俗话说,家和万事兴。整日在家中吵吵闹,这一个家又怎么能兴旺得起来呢?”
赵显警觉地抬头看向李质朴。
李质朴慈祥地轻拍了拍赵显的肩膀,再笑道,“老夫,私以为,造成你们不太平稳的因素,就是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位赵姑娘。”
赵显脸色一变,语声颤抖,“父亲…想将她送到哪里去…”
“她好像才十来岁吧?”
“翻过年头,就十四了。”赵老夫人沉声接话。
李质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巴上的肉耷拉在胸膛前,显得很是油腻。
“十四了呀…老夫听说东岳观那位正觉女冠收了她当关门弟子?”李质朴神色漫不经心。
赵显紧紧抿唇,蹙眉隐忍地看向李质朴。
“承蒙女冠看得上,正是如此。”接话的还是赵老夫人。
“既然赵姑娘选择了道家学说这条路子,那老夫以为还不如将赵姑娘送到东岳观中让她好好研习高深莫测的道术。孩子有这个天赋,又有幸得了高人赏识,埋没在这凡尘俗世之中,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不是。若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少时还有这么一出,恐怕还会怨怪长辈没有给她机会。”李质朴说得冠冕堂皇。
檀生立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
听着听着,她都快被李质朴给说服了。
其实去东岳观也挺好的。
可她自己想去是一回事。
被别人逼着去当姑子,嫁不了壮汉,又是另外一回事!
六安就站在檀生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檀生光明正大地听墙角。
六安正想说话,却被檀生拿眼一扫,那话便好似哽在了喉头。
檀生刚把手抬起,欲推开门去,却听闻里间传来了赵显迟疑的声音。
“那…父亲的意思是把檀生送到东岳观当姑子不成?”
“她反正都是女冠的弟子了啊。”李质朴语带戏谑。
里间静谧良久。
而后终于有一把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好,就应亲家公所言。”
第一百二十九章 麻烦(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麻烦(下)
这可真是神奇的一家啊。
檀生手触碰在门框上,不由自主地想到。
每次遇到事情,赵家思索的不是该如何齐心协力度过难关,而是这次又该把谁推下去当做树下狮子的口粮,从而得以暂缓被狮子虎视眈眈的压力。
可压力总不会突然消失不见啊。
赵家人真神奇。
等能推的人推完了,就该推那些推过别人的人了吧。
“嘎吱”一声。
门框被猛地一推开。
黄杨木大门在风中狠狠晃荡了几下,以表愤怒。
“祖母想把我送到哪里去呢?”檀生笑着跨过门槛,借着明暗交替的光,檀生环视一圈。
她看到了赵显的懦弱、赵老夫人的老谋深算、李质朴的笑里藏刀、李氏的幸灾乐祸还有那老白花王氏的伤春悲秋。
檀生的眼神刚落在王氏脸上,王氏便好似被观众火热的目光注视一般,当即开始了她的表演。“阿俏就当自己是报答你叔父婶娘的养育之恩吧。”
王氏丝帕擦眼角,“好歹平一平京城读书人的怒气罢。”
养育之恩?
檀生轻笑道,“在广阳府时,是我与官妈妈两人埋头绣花以赚取家用;投奔叔叔后,银子都是凭我本事赚的,更不要谈托婶娘的福,我前些时日刚在京师盘下了一间铺子,这铺子正当道,难道还养不活我身边这几张嘴吗?”
故而养育之恩不成立。
“你叔父与你血脉相连,就算是为了你叔叔的官途,你也该入道出家!”
“既然只是为了平息天下书生的怒气,那么婶娘与叔父至亲夫妻,决意出家岂不更有说服力?”
故而血脉要挟也不成立。
王氏眼圈一红,指着檀生,“好一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小后生!”
檀生笑看王氏,“好一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俏大妈!”
王氏被急得掩面耸肩,哭得难以自已。
李质朴面色发沉,“行了!”
老妻又被逗弄得泣不成声。
李质朴心头怒火顿起,眼神阴沉地看向檀生,“口舌之争,没有任何用处。”李质朴目光再转向赵老夫人,“老夫人,你给个决断吧。”
赵老夫人意味不明地扫了檀生两眼,心中盘算权衡。
这步棋是没走好的。
光听赵檀生这丫头鼓动说是大案子大案子。
可如今一看,这哪是大案子啊!这分明就是烫手山芋!
门口那群书生像一群紧咬不放的土狗,她听下人说有的书生连凉席和生火的炉子都准备好了!读书人在为周笃向朝廷施压,可他们又不敢去滚钉板告御状,就只能死死咬住阿显不松口!信昌侯凭什么管他们家阿显的死活啊!如果李质朴不去求情,请信昌侯说动皇帝下一道处置周笃的御旨,那么这么一口大黑锅,还得叫阿显背着!
那些读书人只是小蝼蚁,不足为惧!
可周笃那些门生的势力却不容小觑啊!
赵老夫人眼珠子左右转动,想来想去,脊背一挺,高声唤,“小满!去给大姑娘收拾行装!”
檀生后槽牙一咬。
赵显。。。
去他妈的赵显!
赵显坐在原处,好似透明了一般!
檀生轻声道,“怨气没有尘归尘、土归土,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敢去那间小院子!”
一想起传得沸沸扬扬的那具白骨,小满顿时后背发麻。
人僵在了原地。
谁都知道趋利避害,谁又会跳着笑着主动去那院子里找不痛快呢!
赵老夫人没喊动小满,甚觉自己在李质朴跟前扫了面子,一抬眼皮子,正欲火冒三丈。
李质朴双手揣袖兜,看向檀生,“这么说来,赵大姑娘是不乐意去东岳观当姑子了噢?”
檀生与之回望,没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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