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的缘分,是说不通的。
有的人,一眼定终生。
有的人,一眼成仇人。
显然这位姑娘也梦到了她是她的师父…
既然这梦里二人就有师徒之缘,那要不要,她且试上一试呢?
小姑娘还在哭。
抽抽搭搭的。
一直哭个不停。
正觉女冠头一回接触这么软糯的小姑娘,想了想拿出对待黑猫麻将的架势,轻轻摸着檀生的头发,“别哭了,师父在。”
檀生一听。
心里头所有的委屈,瞬间迸发而出,大声道,“师父!”
正觉女冠笑起来。
这倒好。
临了临了的,她又给自己找了桩差事做。
不对。
如今再看这姑娘训练有素,分明已经出师,或许她能够享享清福了说不定?
檀生将正觉女冠抱得箍得紧紧的,胸中有千百番话想说出口。
比如,赵显其实是她的亲生父亲。
比如,这辈子她唯一的目标就是把李氏搞死。
再比如,那周笃也不是个东西,必须把他也搞死。
再再比如,有个小白脸,好像对她感兴趣,她避之不及,恨不得头发一抹出家算了!
可种种词词句句,千百种感情都凝聚成了一句话。
“师父,我好想你。”
檀生深深吸了下鼻子。
正觉女冠被这轻飘飘的五个字,逗得瞬间鼻头一酸。
她不知道这样厚重的感情从何而来。
可就是存在了。
好似已经深深地存在于她的骨髓与血液中了。
“师父,你根本不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叔父根本不是我的叔父,是我的父亲!父亲啊!”
“我的亲生母亲很早以前就过世了!被我叔父现在的妻子弄死的!”
“还有!江西南昌府清虚观那个道长忒不是个东西了,山脚下全是他的小情儿!”
“不过,他没点燃一盏长明灯就给我几两银子,这一点还是挺仗义的。”
“噢噢噢!还有!之前那个敬人道长猥琐得要命!比我们还像个地痞流氓!”
一旦打开了话匣子,檀生好像几辈子没说过话似的。
正觉女冠静静地听,默默地想。
有些事情她知道,有些事情她不知道。
可想一想,她都能明白。
越听檀生的话,她越心惊。
这孩子…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在梦里,这孩子还在道观时,她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全都给她!
如今…她在家中竟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整日面对的是这样的人!
“师父,我想入道。”檀生轻轻道。
正觉女冠蹙眉反问,“怎么入?”
“换上道袍,住在东岳观里,陪在师父身边。”这个想法,檀生想了很久了。
正觉女冠轻轻抬起檀生的右手。
掌心纹路清晰,三条道走向绵长。
“不行。”
正觉女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你的身份不是姑子。”
“你身份贵重,必将成一番大器。”
“若是藏匿于东岳观中,岂不是辜负了无量天尊的一番好意?”
“所以,不可以。”
“我可以做你的师父,东岳观却不能当你的避世之地。”
“我可以成为你的盔甲,却不能给你提供堡垒。”
正觉女冠断然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奇迹(下)()
正觉女冠拒绝得很果断,丝毫不给人辩解的机会。
檀生眨了眨眼睛。
算了算了。
这种事情,要徐徐谋之。
檀生正欲说话,却听有人在轻轻扣门。
“女冠,赵显大人过来了。”
正觉女冠眉头一蹙,想起来檀生说的那些话。
叔父是父亲,母亲早死,母亲之死与如今的婶娘脱不了干系。。。
这些在梦里是没有的。
或许是小弱智最近才发现的?
大概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在梦里小弱智才会过得这么苦,最终被送到了东岳观古佛青灯了却残生?
正觉女冠颔首道,“请赵大人进来。”
青书一撩帘子,好奇地朝里望,却见那赵姑娘笑嘻嘻地冲她一眨眼,很是娇俏。
青书愣了愣。
隔了良久,才反应过来。
她刚刚是被小姑娘调戏了吗???
赵显撩帘佝身入内,见檀生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正觉女冠身边,不觉一愣,又想起道不同不相为谋此话,小道人与老道长相处和谐不也是常事吗?便笑道,“家侄年岁尚小,不甚懂事,还望女冠多多体谅。”
正觉女冠微微一怔,“家侄?”再抬头看向赵显,“赵大人与赵姑娘三庭五眼形似神似,贫道还以为赵姑娘是赵大人的令爱。”
赵显面色一僵,旋即恢复正常,笑道,“家侄父亲去世得早,如今在本官身边,相貌渐渐相似也是有的。”
“噢,死得早呀。”
正觉女冠意味不明地抿嘴笑道,不待赵显再说话,便轻声道,“不知赵大人折返回东岳观所为何事?”
自家姑娘都还在观里。
你说我回来是为了啥…
素日听闻东岳正觉、丰和青虚、帝台敬一,为京中道术三绝。其中东岳观的正觉女冠性情恬淡,素不闻朝事,一心办好东岳观;丰和官的青虚老道倒是很有想与敬一道长一决雌雄的意思;而敬一老道糊弄到了皇帝身边,说一不二,又有信昌侯撑腰,风头正劲。
皇帝重道轻百家,故而官吏世家也养成信奉道教、尊敬道人的习惯。
赵显一个四品文官在正觉女冠面前,是装不起相,翻不起浪的。
赵显笑道,“自是回来接家侄的。”
正觉女冠面无表情,“噢,接合真呀…”
“合真?”赵显疑惑。
正觉女冠轻搭拂尘,站起身来,“贫道见令侄骨骼清奇,颇精道术,一时起了爱才之心,收为贫道关门弟子,赐号合真。”
赵显:“??”
他就是去送周笃下了趟山,他闺女怎么就出家了呢?
不,这不是出家?
这叫什么?
赵显神容疑惑。
正觉女冠答疑解惑,“佛门有俗家弟子,道家亦有道门居士。合真颇有缘分,修道悟道很是精准,不必换道袍,亦不必守道规。每十日前来东岳观听贫道传道授业,不知赵大人是否准允?”
赵显猛地有种被肉馅馅饼儿砸到脑顶门的错觉!
为什么檀生的运道总是这么好?
先是被平阳县主看上,紧跟着又被正觉女冠看上,连魏朝夫人都愿意听檀生说话!
他自己也明白,若没有檀生在中间推波助澜,他的升迁之路是不会如此平顺的,如今更好,撞到了周笃的案子,他必定名声大噪,从此在京中站稳脚跟!
赵显连声道,“自是荣幸之至!”
正觉女冠目光一深,面无表情就是她最大的表情,“既合真叫贫道一声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合真婚姻嫁娶此等大事,贫道自是要添一两句言语的。”
这…不太符合规定吧?
你是个道姑啊…
难不成还想当媒婆?
赵显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正觉女冠一撩拂尘,高声唤道,“青书,送赵姑娘下…”
山字还未出口,便听赵显温声道,“师父师父,乃是第十族。檀生若要议亲,必定也是要她师父过目的。”
正觉女冠如愿得了承诺,点了点头。
骨骼清奇的檀生埋首继续扮鹌鹑状,这种事情她就不插言了,女冠不许她入道,只让她当在家居士,自然有女冠的道理,她听就是了。至于说这亲事,女冠无非是怕赵家在此事上做文章,若是小定之前拿给女冠过目,虽不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可东岳观里人来人往,若女冠透出几声不满意的口风,赵显是要脸面的,必定也会重新思量。
里间静谧安宁。
几番交锋,正觉女冠大概摸清赵显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很有想法,同样也希望往上爬。
容易妥协,可这妥协需要有价值。
没那么看重颜面,抛出足够的诱饵,他倒是能屈能伸。
总的来说就是个耳根子软又薄情的人,恰恰好这人端的是一副儒雅清隽的相貌,故而反倒予人以平和沉稳的错觉。
正觉女冠暗地里上下打量一番,心里有了个大概,再看窗棂外斜阳初上,似是暮色将起,语气一放柔,“今日这么一出,闹得赵大人的卦都还没算。”
赵显有些诧异。
檀生一听正觉女冠的声线变化,心里便暗道一声不好,这是要工作的前兆啊!
正觉女冠笑道,笑得一派仙风道骨,“若是赵大人尚有闲余,贫道可将这一卦补上。”
青书训练有素,赶紧给赵显搬了只杌凳。
赵显糊里糊涂坐下。
他不是为了算卦而来。
外厢还有看热闹的人没有散。
有些闹嚷。
小姑子轻声细语地这里请了,那里告罪。
屋子里燃着檀木香,烟雾袅袅,檀木让人昏昏欲睡,烟窜进鼻腔里,在脑海中绕了一个大圈。赵显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那就劳烦女冠帮忙算一算,一位丙午年四月初四生的女子如今可好…”
丙午年,如今不过三十有三。
檀生却知道,这位姑娘已经死了。
七窍中毒而亡。
“她死了。”
正觉女冠手迅速捏成一个决,“她早在十三年前就死了。”
赵显面露哀伤,“女冠可知她是怎么死的?”
“中毒身亡。”正觉女冠果决开口,“七窍出血,死在床榻上,身着白衣白裙,含恨而死。”
女冠是有大本事的。
可惜却养出了她这只小弱鸡。
檀生将头埋得更低。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汗巾之争()
赵显一惊。
他还想问是谁下的手。
可眼风一瞥,瞥见了檀生,话闷在了嘴里,无法说出。
正觉女冠目光如炬,死死盯住赵显,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贫道看见了一位上了年岁的女人正在抖落粉末,抖在一碗深褐色的药汤里。”
上了年岁的女人。。。
赵显深喘了几口粗气。
他有所猜测…
这和他的猜测完全重合。
他从来都不相信阿九是正常病死的。
可远在广阳府,又有谁能日日解除,有这个机会呢?
而他的母亲,一直希望他能找一个对他仕途有帮助的伴侣。。。
赵显正觉女冠还想再开口,赵显却将她一把止住,“可以了!女冠!可以了!”
正觉女冠眸光深沉地看向赵显。
赵显避之不及,僵硬地转移开了目光,看见檀生眼神清澈地直勾勾地望着他,赵显突然心下有些慌乱——若是檀生知道了怎么办?正觉女冠如此厉害,透过他便能看见这么隐秘的事情,万一正觉女冠看见了檀生其实是他的亲生骨肉怎么办?
早知如此,就不应该答应正觉女冠收檀生为徒!
赵显顿时六神无主。
话说出口,就不是那么容易往回收的。
“那贫道这只卦,可是算完了?”正觉女冠顺水推舟开口问道。
赵显稳了稳心神,点了点头,如掩饰般解释道,“只是一位早逝的故人,一直没有想通她是怎么过世的,忽而方有今此一问。”
赵显一语言罢,简直想落荒而逃,转头看向檀生,“咱们下回备足了礼给女冠磕头拜师,今日时辰不早了,便…”
正觉女冠不待赵显说完,再面无表情道,“这人对赵大人很重要吗?”
赵显登时僵在原地。
正觉女冠看了赵显一眼,“既然重要,赵大人为何连祭拜都没有去过?”
赵显不知所措,亦不敢出声辩解——檀生还在旁边,他不知该如何辩驳!
是辩驳他为何没有去过!
还是辩驳这个人对他而言不重要!?
正觉女冠再轻声一语,“对此,这人很是伤怀。咱们活人掺和不了阴间事,赵大人还是应当做好活人该做的事儿。”
赵显局促之余看了眼檀生。
只见檀生神色平和,眼神未有丝毫波澜。
赵显似仓皇脱逃,待正觉女冠不说话了,欲带走檀生,“阿俏,咱们启程回京。”
“合真暂时留在东岳观中。”正觉女冠语声不容置喙,“哪有该拜师的居士就回俗世,岂不是走过场吗?”
檀生脸上的肌肉一抽动。
是克制不住的笑意使然。。。
经刚才那一手,赵显不敢与正觉女冠过多争辩,赶忙后退一步开口道,“那要在观中留多久呀?”
“三日。”正觉女冠道。
檀生的眉眼瞬间垮了下去。
才三日啊!
连观中的小吃都尝不完!
酥炸豆腐圆子、油煎二面黄、炖三鲜、杂菌汤。。。
她都想了几个月了!
既然只有三天,那一定要好生安排一下。。。
檀生陷入了深思,落在赵显的眼里,这神色颇有些高深莫测。
赵显不敢回绝,拱手抱拳,“承蒙女冠厚爱,那家侄就托付给女冠了。”
一语言罢,赵显撩开帘子,正欲抬腿出门,却又似是想起什么来,转过身支支吾吾道,“此事…还望女冠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
正觉女冠大气颔首,“这是自然。”
赵显轻叹一口气,终究大步流星绝尘而去。
山下由京兆尹押送的那周笃蓬头垢面,手戴镣铐,脚穿脚链,神情极是深沉。
赵显高声吩咐道,“给周老先生的手脚松上一松!别叫老人家吃了苦!”
这到底是天下清流之首啊!
只要皇帝的谕旨一日不下,就一日不能把他当做阶下囚来对待!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若是做恨了,就算他赵显经此一案声名大噪,周笃教诲过的门生士子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
赵显回望迅速隐匿在云雾中,半山腰上的小观一眼。
更何况,今日之时声名大噪的或许不是他,而是小檀生啊。
赵显心中竟不知是喜是忧。
“请周老先生上马开路吧。”赵显大声道。
赵显一走,临近傍晚,去却几位留宿的夫人,其他前往东岳观祈福上香的民众渐渐散去,小观之中恢复了往日的静谧与清闲。
青书奉命带檀生四处走动。
她对这位从石头缝里突然蹦出来的小师妹有些许好奇,故而对话中心渐渐从景观简介变成了道术研讨,再变成了私人八卦…
“师妹以前从没拜过师吗?师妹道术这么了得,必定师从大道吧?”
“有啊,小时候师从一位云游道长,而后道长得道归西,留下临终遗言说我将师从一位道法高深的女冠。”檀生现在脸皮厚得撒谎连红都不会象征性红一下了。
青书喟叹道,“那可真是…”想了想再问道,“俗话说一流巫二流娼三流大神四流梆,在旁人眼里,咱们其实和下九流没什么区别,你们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怎么能叫你学这个?”
除了正觉女冠,这观里…哪一个是真有本事的啊?
都有骗银子的本事!
檀生笑起来,“那青书师姐觉得敬一道人是几流?”
青书赶忙道,“这可不敢说!敬一道人被尊崇为国师呢!”
“那不就得了。”檀生远观青山如黛,“只要有人愿意捧,越多的人捧,这流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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