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前世她招揽苦主的时候,这么能说会道,没有底线呀。
当然,现在也不算很有底线。。。
赵显身形一侧,似在询问檀生的意见。
檀生脆生生开了口,“今日,想请正觉女冠出山。”
小姑子眼神一亮。
是大生意啊!
小姑子故作难色,“可这…今日女冠的卦签都排满了…若要解签算命,恐怕要排到十五去了…”
“叔父,我们先挂五十盏长明灯祈福可好?”檀生仰着头,看向赵显。
赵显从袖中摸出一锭圆银元宝,递给那小姑子,“还劳小道长帮忙挂五十盏长明灯。”
小姑子将银子揣进袖中,眨了眨眼,当即从善如流般改口道,“若是施主耐性好,容小道去疏通疏通,好歹叫施主在天黑之前见女冠一面。”
赵显点头拱手,“那便谢过小道长了。”
小姑子正欲抬脚往里走,忽而想起什么,问了声,“敢问施主姓甚名谁?这长明灯总不能无主吧?”
赵显温文尔雅拱手再道,“在下姓赵,单名为显。若那长明灯要题字,便题求赵家安泰平顺即可。”
小姑子点点头,一挑拂尘,颇有仙风道骨往里走。
檀生抿抿鬓发。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谁玩聊斋呢!
老娘在这儿招摇撞骗时,可是东岳观扛把子!
啥把戏都门儿清着呢!
赵显倒是头一回进道观里来,细下一咂摸,咂摸出来个味儿,轻声道,“这五十盏长明灯是见正觉女冠的路引?”
檀生点头,“要拿出点东西来才能见到正觉女冠——东岳观的名声是靠正觉女冠打出来的,女冠是有真本事的人,哪能寻常人随随便便就能见到呢?这一到开放道观的日子,求拜女冠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若是个个都见,个个都算一卦,女冠岂不累死?”
谈起旧营生,看着这熟悉的烟火气,檀生很是感慨,“将才问叔父姓名,也是为了之后的算命做铺垫呀…”
“嗯?”赵显很惊讶。
檀生一笑,“知道了叔父的姓名,就能打听叔父的来路。叔父与阿俏二人很是面生,一看就是头一回来东岳观,总得要知个底儿。”
赵显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只觉这道门里满是机窍,不由亲昵地伸手去摸小姑娘的头,“个小机灵什么都知道…”
檀生下意识弯腰躲开,认真看向赵显,“其实,当初我都想好了,若是叔父不认阿俏,阿俏就带着官妈妈投奔道观的。”
赵显没想到檀生会这样说,愣了一愣后道,“叔父怎么会不认你…”
烟雾袅绕中,小姑娘的眼神清澈,如一汪碧波无痕的湖水。
赵显的话哽在喉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几位施主,请随小道进长巷等候女冠。”
打破僵局的是那位小姑子。
檀生转过身,伸手接过小姑子手里的竹长签,头也不回,语声平淡,“跟我走吧,叔父。”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故人(中)()
第一百一十六章故人(中)
檀生的陡然冷淡叫赵显无所适从,赵显愣了片刻,快步跟上。
那姑子三弯四拐带着赵显与檀生入了东岳观后厢,赵显是男人,被请往院落听风斋喝茶听经,那姑子领着檀生向等候的长厢走去。
檀生笑眯眯地递了一只银馃子过去,“初一、十五,观里还真是热闹呢。”
那姑子拿眼神掂了掂那银子重量,看那银馃子实贴锃亮,手一伸一缩就把银子捞进了荷包里,“那可不是,来来往往都是人,谁不知道东岳观是南北直隶灵验的道观呀。”
檀生笑道,“我们一家子到定京来没多久,刚听说东岳观灵验,这不便过来了吗!”
“那你们可是来对地方了!”姑子捂嘴笑。
檀生也笑,话锋一转,轻声道,“我听说东岳观每逢初一十五都有不少贵家太太过来…”
檀生说着便又塞了锭银馃子去。
“还请小道长同我说一说,今儿都有哪几家的太太来了?”
又是个把道观当媒婆的姑娘!
这样的姑娘,她可见多了!
指望着被贵家太太看上眼,从而鲤鱼跃龙门。。。
啧啧啧。。。
这些姑娘可真是识货!
可算是来对地方了!
小姑子自以为搞清楚檀生的诉求了,把银子往袖里一抹,埋头轻声道,“今儿来这儿的有永宁侯府家的大奶奶、户部杨尚书家的老夫人…”小姑子抬头看檀生一眼,嗯,这姑娘长得美,属于鲤鱼里长得漂亮的锦鲤,应该能搏一搏,“你我私房话,偷偷告诉你啊,永宁侯府家的大奶奶有两个儿子,长子十四岁很是骁勇;杨尚书家的老夫人一心向道,喜欢懂道学、温柔的姑娘…”
还没说到点子上。
檀生埋头静静听。
那姑子想了想,再道,“噢,还有位夫人。”
檀生一挑眉。
“是周笃先生的夫人,这位夫人只要道观开门,这位夫人就会来问道。”
不过周先生的夫人对这位姑娘应该没有啥用处吧?
她可没听说,周先生家还有待字闺中的小公子呢。
那姑子正准备着重推销一下杨老夫人,却听这位漂亮的小姑娘轻声问道。
“敢问小道长,周先生家的夫人如今等候在几号厢房呢?”
“在庚寅号。”
“那现如今正觉女冠正在为哪位夫人礼经授道呢?”
“正在为岳阳大长公主讲道。”
檀生心头一喜,一小颗银馃子又划了出去,“这厢谢过小道长了。”
那姑子莫名其妙接了三锭实贴的银馃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那姑娘越过她直奔庚寅号上房。
诶诶诶?
所以还需不需要她帮忙找相公了呀?
交年费可是有优惠的呀姑娘!
三百两银子告知侯夫人动向;二百两银子告知三品官夫人动向;五百两银子安排您和泰安大长公主擦身而过——您才来可能不知道,泰安大长公主家有个公子叫阿玠,那可真是长得闭月羞花呀姑娘!
姑子的甩卖被扼杀在了萌芽中。
檀生疾步快走,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庚寅房,深吸一口气后,轻轻扣了扣门。
“谁呀?”
“东岳观有些大…我…我走丢了…烦请夫人开开门,天气太热了,小辈来讨一口茶水喝…”檀生语带哭腔。
里间静了静,隔了一会儿便听闻有脚步声,“嘎吱”一声,门板大开。
开门的是一位布衣麻裙的老妇人。
檀生抹了把脸,恭恭敬敬地往里走。
里间坐着一位月白衣裙,形容气质颇佳的贵妇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檀生心里却知道这位夫人已经将近六十了。
“夫人安好。”檀生蹩手蹩脚地行了个礼,开口是不太熟练的官话和四川话的混合体,“小女是直隶刑部侍郎赵显的侄女…今日第一次来东岳观…人太多了…”
那夫人眉目浅淡,不言自笑,“姑娘快坐下吧。周妪给姑娘斟一盏茶汤。”
那布衣麻裙的老妇人斟了盏茶双手呈给檀生,细心添了一句,“姑娘仔细些,可有些烫呢。”
檀生怯生生地接了过来,道了句谢。
那夫人许是很久没见过到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了,语态亲切,“赵姑娘可是才进京不久?”
檀生捧着茶盏,呆呆愣愣地点点头,一五一十全说了,“是的呢,十日前才进京…”说着便不好意思地埋首一笑,“小女官话说得不太好,还望夫人海涵见谅。”
那夫人笑起来,再让周妪上新鲜茶点来,“…这是东岳观做得很好的豆沙团子,赵姑娘吃一吃,等用过了,我再让周妪送你回去。”
檀生羞红一张脸,伸手去拿那豆沙团子,小小咬了一口,顿时眼神变得亮晶晶,“好吃!”
“好吃吧,若是爱吃,我叫周妪给姑娘装上一袋送去。”
檀生连连摆手,“不妨的不妨的,尝过了就可以了,怎么能劳烦夫人您呢。”
此时的檀生羞怯得丝毫看不出,其实是一名持械砍人小叽叽的奇女子。
若是官妈妈在身后,或许白眼已经翻上了天际。
又是一阵寒暄,多是那夫人问,檀生答,一盅茶喝完,那夫人恋恋不舍地唤来周妪,“送这位小姑娘回自己的厢房里吧,一定要送到她家人的手上…”
周妪连声称是。
檀生规规矩矩地再福了身,转身向外走,哪知其抬起手,手指刚好触碰到竹帘时,檀生似是想起什么来转过身,眼神清澈、面容稚嫩地看着端坐在桌后的那位夫人,轻轻道。
“您是周笃老先生的夫人吧?”
“阿容请我代问您好,也代问周笃老先生好。”
“她说,她在那边过得还不错。”
“她说,只是她的墓里是空的,你们烧的纸钱,她都收不到。所以没钱买通鬼差前来看望你们。”
“她说,她好想阿炳,阿炳已经快二十岁了,也长得很好。若有机会,她想带着阿炳前来看望您与周老先生。”
“她还说…”
檀生的语气淡淡的,好似没有任何重量,默默地落在了地上。
“砰哒!”
一声巨响!
那位夫人左手的茶盏、右手的茶壶尽数落在了地上!
那位的夫人脸色变得死白!
就像一具已经死了二十年的尸体。
周妪连声惊呼起来,那尖利的声音绕梁三日,久久不散。
檀生抿嘴笑了笑,“反正,阿容就是让我代问您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故人(下)()
周笃老先生的夫人,姓赵。
是檀生本家。
前世,赵夫人喜欢叫檀生“小囡”,赵夫人说在她的家乡,小囡是美好姑娘的通称。然则,前世那个成了亲又被袁修给扔到观里的她,实在不明白她和美好二字沾什么边。
如今,眼前这位脸青面黑、满目惊惧的夫人,渐渐与前世那位柔和温婉的赵夫人重合了。
赵夫人猛地起身,脚踩踏在碎掉的瓷片上,语声尖利,“你是谁!”
“小女刚已自报过家门”,檀生提高声量,“小女乃是现任直隶刑部侍郎赵显侄女,现居住于杏花胡同三十八号!”
赵夫人一听住址,脸色骤变!
檀生笑起来,如将才拿豆沙团子那般羞怯,“刚搬进去那宅子,就碰到了阿容,阿容希望我帮她将埋在土里的尸骨刨出来,好好安葬。可她怨气冲天,小女道行尚浅,实在不知该如何慰藉阿容。今日偶遇赵夫人,便想替阿容问一问,您与周笃先生这二十年睡得可好?”
檀生未待赵夫人说话,便又开口道,“阿容想知道,您与周笃先生可曾还记得那天晚上?”
檀生语声温和地好心提醒,“就是有雷有雨的那个仲夏夜。”
赵夫人神容一恍惚。
她当然记得!
“霹雳!”
赵夫人浑身一抖,仿佛天有惊雷打在她的后背!
那天夜里。。。
那天夜里的雨大极了。
噼里啪啦地拍打在芭蕉叶上。
后宅里有凄厉的哭声,没一会儿那哭声就变成了隐藏在喉头深处的呜咽。
她的独女跪在堂下,哭着。。。哭着求他们。
“母亲…父亲…求你们放了我与陈郎一条生路吧!陈郎说了,他考上举人就登门迎娶我…他不会负我的!母亲,求你了!”
阿容哭着爬到她的脚边,手紧紧攥住她的裙角。
“求你了…”
“我与陈郎是真心的…”
“我们情投意合,他说了他会娶我的…”
她缩回她的腿,将裙摆从阿容的手心里一点一点扯出,默默含泪别过眼去。
“啪嗒”几声!
渗了水的鞭子狠狠地打在了阿容的背上、脸上、手臂上!
“你说!”
是她的夫君,周笃在喘气咆哮。
“你说!你们二人是否有私情!是否有…有过…。有过肌肤之亲!”
阿容直哭,掩面哭着,泪水砸在地上。
内厢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
所有的仆从全都被打发到了外院。
没有人知道,这里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什么。
马鞭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一鞭子便将阿容掀翻在地!
“你说呀!你说呀!”周笃狂怒,怒容扭曲,狠狠地再下死手,抽在了阿容的头顶与胸膛上。
阿容唯诺蜷缩在地,蜷成一团如一只护崽的母兽,放任自己的头颅与胸腹承受鞭子,只死死护住自己的小腹。
没有说话,便是默认。
周笃双目赤红,一脚狠狠地踢在阿容的背脊上。
“贱人!”
“骚货!”
“从小教导你的圣人经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对吗!”
“早知你这么喜欢男人,你一出生就该将你送到窑子去!”
阿容只哀哀地哭,她也哀哀地哭,悲哀地看着她的丈夫一下一下踹在她亲生骨头的脊梁上!阿容没有丝毫挣扎,只越蜷越紧,将小腹死死护住。
周笃突然恍然大悟,将阿容一把扯了起来,揪住阿容的头发往后拽,恶狠狠地问道,“你为什么护住肚子!”
阿容仰着头,眼白朝下,血泪无意识地顺着面颊往下落。
周笃捏紧拳头,一拳打在了阿容的肚皮上。
阿容一声闷哼,神色陡然慌张起来,“不…不…不…父亲,阿容求你了!阿容求你了!”
周笃一咬牙,挥拳的力度更重了,狠狠地揍在阿容的腹部,“竟然有了孽种!?”
“你叫你老子该如何在朝堂上立足啊!”
“你这个混账!!!”
“老子今天打死你!”
周笃暴怒之下,已丧失理智,她不敢劝,只能在其旁默默抹泪低泣,只见周笃狠狠几拳落在阿容腹部后,阿容已神情恍惚,如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被风提拎起颈脖。
“周妪!”
周妪是心腹,并未避讳。
“去药房分开抓几副天花粉、藏红花、水蛭、牛膝、榆白皮来…”
都是堕胎的药!
还好…还好,只是堕胎,不会要了阿容的命!
“抓重五分!”
她猛一抬头,见周笃脸色阴沉,话在嘴里囫囵了四五遍终究默默咽下。
没有这么倒霉吧?
乡间野里,也没见过堕胎把人给堕没了的!
药汤熬得稠稠的。
阿容已被打得气若游丝,跪匐在地上,身后一片血迹。
周笃将阿容头发一把抓起,一手捏住阿容的下颌,一手端起杯盏将药汤硬灌进了阿容口中。
阿容哭着,呜咽着,满脸是血,无力地挣扎着。
“不要…不要…。”
这是阿容嘴唇嗫嚅着一直说的话。
药汤尽数灌进了阿容的嘴里。
周笃神容严峻地将碗砸在地上,不想低头再看这个让他的门楣与官声蒙羞的亲身女儿,周笃拂袖而去,脚就从阿容撑在地上的指头上碾过。
她飞扑而去,捧住阿容低低下垂的头颅。?“小囡!小囡!”
她一声比一声更凄厉。
可她的乖囡已经没有力气回应她了。
“阿炳…”
阿容如无力支撑一般,头低低坠在了胸膛前。
她赶紧将阿容的头抬起来,试图听清小姑娘的声音。
“阿炳…陈郎说了…若是个儿子,就叫他炳哥儿…”
她瞬时泪流满脸。
“会是的!会是的!阿容,你振作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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