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穗靠到檀生身侧,轻声问,“那姑娘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呢?”
檀生点点头,“这个,我是知道的。”
“那…那是怎么死的呢!?”
“是被药毒死的”,檀生眼睛眨也不眨,“这是一位待字闺中,尚未及笄的小姐,在某一个夜晚被人毒死在了自己的闺房中,死后又被人拖到了院落里,埋进了自己素日养花弄草的土壤之中。”
谷穗听得头皮发麻。
“那是谁干的呢?”
五日后的晌午,赵显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是谁下的手!”
午后仲夏阳光正好,檀生低头喝着赵老夫人特意为她准备的冰糖燕窝银耳羹——事实证明,那夜确实是有个碎嘴的婆子在那儿,并且这碎嘴的婆子还把谷穗的话转个背就告诉给赵老夫人听。
檀生才有这碗冰糖燕窝银耳羹喝。
只是这燕窝羹,有点稀,捞了半天也只见银耳,不见燕子的口水。
喝得她,着实惆怅。
第一百一十一章 真相(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真相(中)
松鹤堂偏阁内,正中摆放着一抬做工精良、用料讲究的八仙过海月洞黄花梨木暖榻,左侧摆放酸枝木雕云纹高几,其上缀青草木;右侧摆放了一扇十二幅洒金农耕渔读屏风——这儿是赵老夫人最喜欢的地方。
摆设、装饰、布局就比她小时候去跟着她的廪生父亲去知府大人府上参拜,更精巧漂亮。
这让她很骄傲。
前世,檀生是没进过赵老夫人的偏阁的。
不对,进过一次。
在她出嫁袁修前一晚上,赵老夫人把她召到偏阁来,告诉她,“就算出嫁了,你也还是赵家的姑娘,事事都要以娘家为先,只有娘家人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当时她被偏阁中精细的富贵吓惨了,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
再想想,如今她坐在赵老夫人身边,吃着虽然比稀饭还清的燕窝,但那好歹也有几滴燕子的口水啊!
檀生埋头,扯扯嘴角。
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如今李氏还在娘家避鬼,檀生得以参加以赵老夫人和赵显为核心的赵府首脑朝会,只有一个原因。。。
“…这案子是个无头冤案。”赵显蹙眉沉凝,“仵作判定这具尸体遇害时间往前推二十年至十五年间。而十五年前住在这处宅邸的是…。”
赵显蹲了一顿,“是极富清名的周笃大学士,现在已致仕与夫人归隐都梁山的周老先生。”
定京城比南昌府繁华千百倍,这杀人越货的复杂程度自然也水涨船高。
赵老夫人沉吟道,“周笃先生?这名儿听起来好熟悉。”
赵显扯开一丝笑,“能不熟悉吗?当年儿子科举,这位先生就是主试官。周笃先生素来高风亮节,亲待下人,是前后六十年文人风评最好的一位大学士。这位周先生在此地居住了近十年,若是按仵作的时间来算,那具尸首就一定是在周宅里遇害的。”
檀生埋头喝燕窝羹,哦不,银耳羹。
赵老夫人不明白这好困惑的,“这十几年的事儿了,较什么真儿呀!那人许是犯了错的下人,又许是来偷东西的小贼,被周家人捉住打死埋了不也正常吗!?十几年前的案子,难不成还非逼着你现在给破了?!这刑部做人做事,怎么这么不懂得变通!”
这案子能破当然得破,至于不能破嘛…
那也怪不了她儿子!
谁让那人死那么早!
要是死晚一点,她儿子不就顺手给破了吗?
赵显一声苦笑,看了眼一直埋头喝羹汤的檀生,道,“这闹得有点大,满定京都在议论这具尸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若破不了,岂不是出师不利吗?”
檀生赋予了那具尸骨强大的传奇意义。。。
定京城中街头巷尾都在津津乐道此事。
他赵显的侄女靠道法找出了这具怨气冲天的尸骨,而他这个做官的叔叔却没办法把这案子给破了,岂不丢人?丢人都另谈,若他交不了差,顶头上司该怎么看他呀?
赵显一接到这个案子,便知这案子棘手得很!
时间长是一方面!
周老先生清名远播,朝廷十数官吏都是周老先生门生,如若不能服众,非得把这屎盆子往周老先生头上栽…那,那些官员能立刻端着屎盆子来泼他赵家的门。。。
这屎盆子,可就是实物了。
金灿灿的实物。
赵显“唉”了一声,“更何况,我查了又查,周老先生推崇勤俭尚德,不喜豪奢。府上的丫鬟小厮只有二十余人,且都已在周老先生致仕归田前全部解散。我按照份例发放的册子一一去寻,人全都还活着…且无一不赞周老先生一家宅心仁厚,无可指摘。”
人活着吧,就肯定不可能无可指摘。
无可指摘的,是供在香龛里的佛像。
檀生仍旧埋头喝羹汤,心里默默腹诽。
“那也就是说,死的不是仆从了?”赵老夫人蹙眉,“这可就有点难办了,难不成还真是来偷东西的飞贼被人捉住打死了?”
赵显摇头,继续苦笑,“也不可能。”
赵显余光中见檀生还在埋头吃羹汤,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喝羹汤的态度,再“唉”一声,“周老先生宅子里是进过贼人的,也确实被发现了绑到周笃老先生跟前。当时,周老先生什么话也没说,给了他一张饼子、一袋银子还有一捆书。之后那飞贼混迹到了水师码头里,当了扛把子,还放出狠话,谁要是不长眼去动了周家的东西,谁就先把自己一双手跟砍下来交差…”
“那周家可有举债借贷之举?”
“账本干干净净,周老先生的结余银两全都开了善堂。”
“那周家可有不听话的通房丫鬟?”
“周老先生家中只有一老妻,侍奉在其左右的都是目不识丁的小厮。”
“那周家可有不亲近的亲戚?”
“也没有,周老先生是九代单传,甚至在他膝下也只有一女罢了。”
这位隐退的老先生,简直天下君子之典范啊。
完全找不到丝毫破绽和缺陷。
赵老夫人也走入了死胡同。
赵显早就在死胡同里被撞得个头破血流了。
心头苦笑。
若是不把这起案子抛给他,该有多好呀。。。
而罪魁祸首还在认真埋头喝汤。。。
檀生喝得都快看见碗底了,这是她头一回参加赵府首脑会议,有点小紧张。
“阿俏,羹汤好喝吗?”赵老夫人声音慈爱,“若是还想喝,我让六安再去给你盛一盅可好?”
点到名了,檀生抬起头来,将碗盅往桌上一放,本着燕窝不吃白不吃的穷人心态,点点头,“那就劳烦六安姐姐了。”
六安抿唇笑着端碗盅走开。
六安一走,赵老夫人眼神一转,冲檀生笑道,“…老身记得阿俏一早说过,若是你叔父在办查这件案子遇到难题时,你还能帮忙算上一卦?”
檀生没看赵显,看着赵老夫人笑着点头,“自是要的。”
那这一卦要不要银子?要多少银子?能不能有个折扣??
这是赵老夫人最想问的!
檀生如同听见了赵老夫人的疑问,再笑道,“一家人一家门,阿俏帮叔父再算一支卦又有何难?”
檀生此话一出,赵老夫人方缓缓舒了一口气。
奈何这口气还没放下去,便听小姑娘一个转折。
“只是——”
这丫头又看上什么了!
赵老夫人快哭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相(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真相(下)
赵老夫人握紧拳头,静待檀生提要求。
银子,她是拿不出来的。
宅子,她也分给赵檀生一个院落了。
铺子,她也火速让人去定了买了,把地契都交给赵檀生了。
檀生现在手里银子也有了、宅子也有了、连安身立命的铺子都有了。
难不成现在是想找她要个眉清目秀的汉子?
说实在话,这也是见多识广、在乡间里坝奋斗多年的赵老夫人第一次遇见这种小姑娘。。。
只见小姑娘眼珠子一转,轻声道,“只是这案子要破,必定要走一趟南直隶的都梁山。阿俏别无所求,只求若是叔父要去都梁山办案请带上阿俏。”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若是不带这丫头,她还不放心!
赵老夫人未曾犹豫,满口应是。
檀生看向赵显。
赵显虽不赞同姑娘家抛头露面太多,可想一想自家这位姑娘不是寻常簪花刺绣的小姑娘,便也点了点头。
檀生得到应允,擦了擦嘴,沉声道,“今日之事,需得耗费阿俏大半元气,为了叔父仕途经济,阿俏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赵老夫人都摸清檀生的套路了。
一般说完这个话,就开始要求加钱了。。。
赵老夫人如坐针毡,生怕除了都梁山两日游,这丫头还要提出其他要求。
檀生语声一沉,“今日,阿俏要做的是,让那冤魂上身,向叔父直接再现当日情形。”
檀生此话一出。
堂内的气氛瞬间冰冷得快要凝固。
赵老夫人身形前倾,瞳孔猛然放大,“上…上身?”
檀生轻颔首,“只有这样才能直观地帮助叔父得知案发实情。”
赵显从不信鬼神之说,可檀生的种种行迹却让他不得不信。如今檀生说“上身”二字,赵显本能地后背汗毛顿起,只觉身边多站了位不是活人的东西。
“可否有危险?”赵显表情凝重。
檀生浅笑,“自是有的。神鬼之事不妄言,皆为命格。一有不测,便万劫不复。轻则伤五魂害七魄,重则被夺舍。”
“什么是夺舍?”
檀生语声陡变阴冷,“夺舍就是,我还在,可我已经不是我了。”
“那是谁?”赵老夫人目不转睛。
檀生似是被逗笑了,“自是庭院土里的那位小姐呀。”
赵老夫人和赵显面面相觑,母子两的后背都被檀生忽冷忽热的语气吓得湿透了。
檀生再补充了一句,“这就是说,我可能会因此下黄泉。”
下黄泉,就是死了!
赵显两眼一瞪,当即预备发话,奈何嘴巴还没大张开,便看见了赵老夫人示意的眼神。?“稍安勿躁!”
那眼神里这么说道。
赵显嘴角一嗫嚅,堪堪又坐了下去。
赵显的神态和动作的变化没能逃过檀生关注的眼神。
“那…阿俏必定要时刻警醒、时刻注意、时刻提防呀…”赵老夫人语声关切,扬声再道,“小满!将门窗全部合上!守在门口,绝不许任何人擅闯入内!”
小满应声而去。
檀生轻轻敛下双目,别人看不见,她自己知道。
她的眼神必定从熠熠生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最后回归到一如既往地平淡如古井。
她说她有可能因此丧命。
她说她有可能因此伤到元气。
…
可赵显还是没有说出一句,“那算了,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他没有。
他为了个破烂案子,就能把他亲闺女的命拿到天平上去秤!去掂量!去搏!
檀生埋着头极力掩饰自己的神色,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强自扯开嘴角笑了两声,“烦请预备上两把糯米。”
“还需要别的吗?”赵老夫人显得很急切。
檀生摇头,“不需要了。”
演出戏,两把糯米就够了。
万一又像上次那样转错圈数,那就好尴尬呢!
糯米很快准备上来。
檀生在正堂中站起身来,食指一甩,堪堪甩出一团火光在赵老夫人面前!
赵老夫人下意识地往后一仰,险些闪了腰!
官妈妈极力克制住自己幸灾乐祸的眼神。
火光一灭,檀生迅速抓起桌上的糯米向地上猛地一撒,双脚站立到糯米粒上,口中振振有词半刻,烛光陡然一黯,檀生猛然睁眼!
任谁看到这双眼睛,都不会觉得这是活人的双眼。
眼白太多,透露出从黄泉下带来的丝丝死气!
赵老夫人倒抽一口冷气,死死抓住身边的椅子头。
立在堂中的檀生神色怪异地环视一圈,声音似阴毒进了骨子里,好似带有泥泞的潮气与腥气。
“你们是谁?”
赵显大惊失色,转头看向同样表情失控的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快速沉稳下来,眼中似有打量一般看向如木板一般直立了无生机的檀生,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这些念头化为一句话,开口而出。
“我们是这个宅子的主人。”
“骗人!!胡说!”檀生气势陡涨,眼白看向赵老夫人,“我爹才是这个宅子的主人!”
“你爹…是谁?”赵老夫人压低语气。
“我爹是当朝大学士,周笃!”
赵老夫人满目惊惧,在檀生脸上迅速打量一番。
小姑娘陡然发青的嘴唇、多余的眼白、尖利阴冷的嗓音,这都昭示着眼前的这个人,不是赵檀生!
那她是谁!
她说她是周笃的女儿!
赵老夫人压住心头的惊诧,“那你叫什么名字?”
檀生手一挥,脚下想动,却好似被那铺陈在地的糯米粒困住了手脚,“我爹是文英阁大学士周笃,我自然是他的独女,周亦容!”
“咯噔!”
赵显险些从椅凳上摔下!
是是是!
周笃只有一个女儿,就叫周亦容!
这一点,檀生是不可能知道的!
赵显面露惊恐,看正堂中檀生脚下大动,似是想冲破那铺满糯米的地面不知要向何处冲来!赵显目带惊惧地看向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急切地高声再问。
“那是谁杀了你!”
“是我父亲!是我父亲!”
檀生的动作越来越大,好似被这问题刺激得无法克制住自己的言行了,“我还没有死!我还活着!我的父亲给我喝了药!可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还我命来!”
檀生死命挣扎!
快冲破阵法了!
赵显骇得无法动弹。
赵老夫人大喘了几口粗气,一个健步迅速将桌案上的那一把糯米尽数撒到小姑娘头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疼()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把米当头倾洒!
内堂中似鬼非人的赵大姑娘如遭雷击,四肢猛然抽搐,两个眼白直冲上翻,嘴唇如抖筛,似乎是有东西妄图破体而出。
我的妈呀,姑娘现在真的好丑啊。
官妈妈心虚地别开了眼。
阿弥陀佛,幸好今儿许金龟不在。
若是许家公子在场,她必定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把俏姐儿掀翻在地,好歹保住她家俏姐儿花瓶形象。
檀生颤抖冒汗之后身形一斜,谷穗一冲而上,把自家姑娘轻松捞起。
赵显一个挺身站了起来,“快去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赵老夫人厉声截断,“让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咱们家是因为有一个道术精妙的小姑娘才破了这起案子吗!?”
那赵显的名声又到哪里去捡!?
赵老夫人拿手背去试了试檀生的额头,语气缓和,“把你家姑娘送回房去,让厨房炖一锅浓浓的山参老母鸡汤,补一补元气。”
“我家姑娘在守母孝。”官妈妈毫不客气。
和翁笺姑娘吃辣卤的时候,都是翁笺姑娘啃鸭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