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是不长眼的”,檀生靠在官妈妈肩头,语声沉沉,“所以咱们得把眼睛睁大点儿。”
官妈妈轻叹一声,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我刚刚怎么在门口听到了男子的声音?”
檀生后背一僵,“路上碰…碰到许公子了…”
“然后许公子把你送回房了?”官妈妈瞌睡一下就醒了,眼神亮晶晶,好似看到一块肥肉。
檀生迟疑着点了点头。
官妈妈神情猛地一振奋。
既然愿意把自家姑娘送回家,那么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愿意把自家姑娘娶回家了吗?!
“许公子为人仗义,教养也好,样貌漂亮,出身高贵…”官妈妈板着指头数,想起那夜里看到的许家公子被水浸湿的躯体,“身材也是个顶个的好。若是你能嫁过去,妈妈也算是能撒手回家卖豆腐了。”
当事人的意见也很重要。
“阿俏觉得许公子咋样啊?”
“不怎么样。”檀生轻咳一声别过眼去,“门不当户不对,四品文官的侄女嫁个有功名的举子都费劲。许公子那样的人。。。值得很好的姑娘。”
官妈妈使出弹指神功,两根手指屈伸弹在檀生的额头上。
“我们阿俏就是很好的姑娘!”官妈妈气鼓鼓地。
檀生笑起来,“但是有比我更好的姑娘呀。”
她已经这么老了诶。
还负担着那么多的仇怨和心事。
比起她,还有这么多貌美、有家教、懂规矩的好姑娘啊。
毕竟,许仪之也挺好的,他值得将更好的姑娘娶回家。
虽然她不知道许仪之前世到底娶了谁,可观翁家与镇国公府的家教,她也能猜测他们必当为许仪之挑选了一位美好得如同初桃一般的大家闺秀——那才是许仪之应得的姻缘。
不能因为无量天尊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就能够理所应当地去破坏许仪之应得的幸福。
檀生抿了抿嘴唇,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被风吹起的幔帐,语气极为清淡。
“在妈妈眼里,我当然是最好,可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啊。”
所以,她这么个老太婆就不要去耽误年轻小白脸的美好人生了呀。
如今是因为好奇心也好,因种种奇事对她的探究也罢,许家公子大概是少年心性。
是,这样的情感很美好。
可能维系多久?
又能有多真实?
或许过了几个月,许仪之终于发觉了她贪吃、讹财外加不聪明的种种猥琐行径之后悔不当初也说不定呀。
檀生笑了笑,心里却有点不舒服。
檀生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将胸腔里莫名其妙出现的酸涩甩开。
由此,此楼以官妈妈叉腰怒骂赵姜氏为始,以檀生小姑娘莫名其妙出现的生疏的某种情感为终,这整栋楼在官妈妈神一般的打岔能力里,妥妥地歪掉了。
第九十七章 北疆军人()
第九十八章
李氏终于得到了赵老夫人姜氏的宽慰,神清气爽了许久,与平阳县主相处时自然许多,来来往往间也不复往日的尖酸敏感,可看檀生的眼神依旧不自然,毒辣中多了点儿畏惧。
李氏这种人若是上考场,必定是第一个尿裤子的。
与之相反的是,赵老夫人。
人老姜辣,赵老夫人照例一派风轻云淡,慈爱和善。
看她样子,分明就是戏折子中疼爱小辈的老人家。
谁能想得到这是一位能对坐月子的儿媳妇儿痛下杀手的女巾帼呀!
若让赵老夫人上考场,她必定能顶住巨大的压力,这里抄抄那里瞟瞟,从而取得优异成绩。。。
李氏安生了。
檀生也不动弹了。
毕竟,在人家船上装神弄鬼,大开杀戒总是不太好。
故而,檀生索性敌不动我不动,保持着早间一笼素菜包子外加一壶黄豆浆,午间三个小菜外加两碗冒尖尖的白米饭,睡醒了大半个西瓜外加一壶秀芽茶水,晚间吃了一饽糯米糊外加随机小菜的节奏。
每天晚上还得迎着暮色,在甲板上做一做正觉女冠教的正髓操。
这操是东岳观每日晨课。
檀生做了整整三年,一招一式早已印刻在了脑子里。
正觉女冠说这操是先辈传下来的,是正儿八经的道术招式,若是拿给小姑娘小少年练能强身健体,若是拿给身子骨弱的人练,长年累月做下来也能清筋洗髓。
檀生刚到东岳观时被磋磨得脸青面黑,练了三年果然练成了一名气拔山兮力盖世,抱住响马不撒手的奇女子。
如此大半个月下来,檀生很是冒了一头。
翁佼一见面就“嗷嗷”直叫。
“你可别再长高了!再长高就找不着姑爷了!”
檀生很淡定瞥了翁佼一眼,“京师的郎君就这么矮呀?”
翁佼满面涨红,语声一滞。
第二日,檀生的身后就多了只动作僵硬、四肢硬邦邦的翁佼佼。
第三日,多了只神情肃穆,目光紧紧锁定在翁佼身上的许纨绔。
…
到后来,渐渐发展到,晚霞降落,檀生身后就整整齐齐地排起了两列纵队。。。
赵华龄咬碎半口银牙。
不过是妖魔鬼怪罢了!
也值得人们这么追捧!
连。。。
连相貌那么英挺的翁大郎君都同赵檀生那个小贱货笑闹!
赵华龄靠在门廊后偷偷地看。
正髓操做多久,赵华龄就躲着看了多久,只是越看越生气,她看见贵胄清流出身的翁大郎君好似与赵檀生很是亲昵,甚至。。。甚至二人还会同喝一壶茶汤,同用一碟糕点!
赵华龄气得红了眼眶。
赵华龄神奇的少女心事,檀生无从得知。
若叫檀生得知了,檀生也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哪里就是同喝一壶茶汤,同用一碟糕点了嘛。。。
翁笺的手,赵华龄看不见呀。。。
许仪之的手都快蹭到她手掌心了,赵华龄看不见呀。。。
朝临青帝,晚下江陵,顺风顺水千钧大船可一日二百里,不过半月船到绥州,这已是在船上的最后一个夜晚。
檀生迎着河风,做完正髓操最后一个动作,眯着眼睛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再睁眼便见翁笺杵在她跟前,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檀生笑起来,“怎么了呀?”
“她舍不得你。”翁佼双手抱头,朝寂静的夜空中吹了个口哨,“昨儿哭了半宿,非得要求祖母同你们坐一辆马车回京师。”
檀生摸摸翁笺的脑袋。
翁笺比她丰盈许多,可站在她跟前,还是她像姐姐。
“人生何处不相逢。更何况,多大个定京城呀,闭着眼走路或许都能遇上三个熟人呢。”檀生温声安抚。
“可我们再也吃不到天宝大街的鸭掌了!”翁笺一下子哭唧唧。
檀生最见不得漂亮小姑娘哭,手忙脚乱给翁笺擦眼角,连忙道,“可咱们能去吃东来顺的狮子头呀!还能去天湖游碧灯啊!”
翁笺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便转哭为笑,搂过檀生咯咯直发笑。
看檀生与翁笺亲昵的样子,许纨绔阴暗地陡生妒忌。
妒忌到回房铺床,许仪之这才反应过来。
他在做什么??
他因为一个小姑娘吃醋??
他在吃翁笺的飞醋??
他在发什么羊癫疯??
许仪之大刀流星地坐到了床上,不多时,门外有轻扣门声。
“进来。”许仪之神容转为肃穆。
许千一身劲装黑衣,弓手福身道,“世子,那夜纵火伏击之人有线索了。”
许仪之下颌一抬,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赵大姑娘所言极是,那夜纵火翻船的贼人果真一路向北,行踪诡秘,有意遮掩。”许千风尘仆仆,“那群贼人灭火盖松枝,林中拿布巾绑腿,动作干净,属下猜测许是一队行伍军人。”
松枝灭火是防止起了烟雾招来敌军斥候。
林中拿布巾绑腿是为了预防山虫蚂蟥顺着裤管爬进去吸咬。
这确实是军人的做派。
来自北边的军人,想杀死赵显?
太古怪了。
许仪之眉间一蹙,突然想到,“和那日你们在树林中遇到刺杀广阳府张二东家的人,可有重合?”
许千埋头想了想,眼神一亮,“应该是同一群人!行动都很干净利索,都用军刺,队伍之间都默契度极高!”
“依据你的判断,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许仪之沉声发问。
许千沉默半晌,十分肯定地点头道,“属下肯定,属下在行伍中摸爬滚打近十年,对优秀战士的判断不会错!”
“和暗影比呢?”
“伯仲之间!”
“那你有没有想过…”许仪之眉头蹙川字,“这么优秀的一支队伍,为什么丝毫没有觉察到你们的跟踪?”
许千猛一抬头。
暗影是镇国公府世代传承下来的一支绝对忠心的暗卫。
庚寅兵败后,暗影曾保护第三代老镇国公从京师一路逃亡至昆明,又陪同老镇国公复兴许家,重树门楣。
许仪之相信暗影的实力。
他也相信许千的判断。
既然是如此优秀的一支队伍,又怎么会察觉不到暗影的行迹?
许仪之身形向后一靠,食指蜷曲一下一下地扣在木案上,神情平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特意敞开了行踪,好让你们继续跟下去。”
“可是为什么呀?”许千百思不得其解。
“是啊,为什么呢?”许仪之笑起来,“继续跟下去吧,让我们看看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许千连声应诺,抱拳而出。
第九十八章 职业规划(上)()
第九十八章
珠帘后响起“啪啪啪”的巴掌声。
别人是金屋藏娇,许家纨绔爱好特殊,是金屋藏佼。
翁佼的佼。
对于挚友加表兄喜欢赖在他房中偷听这一癖好,许仪之表示也十分无奈。
“你跟暗影说话的时候,倒不像个死纨绔!”翁佼挑开珠帘,黑灯瞎火中他风流倜傥地手执纨扇顶下颌。
许仪之轻笑一声,“我本来也不是死纨绔。”
“那倒也是,你三岁练武,五岁拿刀,每天沙袋负重十公里,十岁随军入北疆。。。。”翁佼打开纨扇扇了两三下,觉得自己美丽的鬓发蓬松得差不多了,停下来一声笑,“然而京师那一群纨绔还是把你当成个小白脸。”
“皇帝多疑。”许仪之神容淡定。
福建有东南侯薛平湛抗倭,北疆有名将盛庭山,各自镇守一北一南,老牌武家勋贵实在没有必要再次崛起了——能崛起到哪儿去?世代被圈养在京师,难不成要在南北直隶起兵?
那有另一个专业名词。
人称谋逆。
如今暂时还不是起兵谋逆的好时候。
故而手掌南北直隶兵权、金吾卫、南北巡卫司的镇国公府最好是韬光养晦,而他堂堂镇国公府嫡长子能做一个纨绔就更让皇帝放心。
“是信昌侯多疑吧!”翁佼向来口无遮拦,嗤了声,“那厮。。。样儿大了去,装得个人五人六的,京师就那么大个地界儿,谁不知道那厮是靠献女人发的家呀?献里女人还不够,还得献个术士忽悠德宗皇帝。他不地道,他是想把京师的大门大户全都给糊弄完不成!都是一个胡同的街坊,逼得文不敢文,武不敢武,生怕一不注意就惹了皇帝老儿的猜忌。。。什么玩意儿!”
翁佼一口京腔骂人,“朝廷污到这种地步!所以小爷我不乐意下场考试!学得文武艺卖得帝王家,如今这帝王想买,小爷我还不想卖给他!”
“曲礼,慎言啊。”许仪之笑着往后一靠,“这虽在咱们家船上,可如今不止咱们一家人。”
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
看赵显对待他们家阿俏的模样,便可看出赵显此人优柔寡断、懦弱不堪。
若是叫他听到这番话,万一他拿翁家和镇国公府去讨好信昌侯岂非引狼入室?
翁佼一声轻哼,突然想起什么来,轻声笑道,“…明儿就换马车了,怎么着,不去给你家找赵姑娘告个别?往后虽说是住在一条胡同里,可一南一北,一男一女,怎么着也没如今在一条船上方便呀。”
许仪之笑着扔掷了一朵桌案上的小黄花到翁佼眼前,“瞎说八道什么!毁人小姑娘清誉!”
“嘿!你盯着人看的时候就没毁人清白了!?”
“那不一样,我是我,你是你。”
“这有啥不一样?不都是外男吗!”
“我是有可能成为内男的,而你注定一直是外男。”许仪之云淡风轻。
翁佼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他又不想成为檀生的内男,他早就和心爱的姑娘定过亲了,哼哼哼他是别人家的内男!
小杏花想成为内男成去好了!
然而小杏花连人房门都还没进去过吧!
这样想,翁佼顿感神清气爽喜滋滋,摇摇纨扇吹起他美丽的秀发,“路漫漫其修远兮,杏花将上下而求索,反正我是有人要了。而小杏花你,呵呵呵呵呵嗝。”
这小贱样儿。。。
许仪之面目表情地抱胸看翁佼,啧了声,“我记得杨尚书说的是他家大姑娘绝不嫁白身。”
而某些人连场都不愿意下。
“啧啧啧,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人要呀。”许仪之老神在在,眉梢高抬,“人说五十少进士,三十老”
翁佼一张脸顿时如猪肝。
妈的!
他认怂了!他祝杏花和神棍百年好合行不行!
两个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都能怼死人!
两只纨绔两败俱伤,一只纨绔气哄哄摔门而去,一只则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是无法入眠。
许仪之索性翻身起床披了件外衫,本欲推开楼道暗门走甬道,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私心觉得他还是没有猥琐到要去透过缝隙偷窥自家姑娘的地步……
虽然从上船第一天起,他就想这么做了。。。
许仪之默了默转身往外走,刚走到甲板上便见他家姑娘身披巾帛俯在围栏上,被江风一吹,鬓发散落在面颊,眸子像星辰,整个人的气质都静得像一汪幽深的古井。
许仪之特意放缓了步子走到檀生身边。
“还不睡吗?”许仪之温声道。
檀生被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一大跳,退了两步,笑道,“噢,我这就去睡。”
许仪之值得更好的。
这一点她既然想清楚了,又何必再徒惹尘埃?她倒是独来独往一个人,死过一回没什么看不淡,正觉女冠说过执念越多,人活着越累。
她怂她蠢她无能,她得趁现在拿得起放得下的时候赶紧撤退,否则一旦拿得起放不下了,这就会变成执念。
执念让人心生恐惧。
檀生转身欲走,许仪之悔不当初。
他为什么蠢得要给自己设个套!
“京师如今最受追捧的道长是德宗皇帝身边的九清道长,在皇帝身边颇为得宠。因皇帝信奉道术,在定京城中道观遍布,高深的道长有许多,皇帝身边的九清老道,丰和观的青虚老道,还有南直隶东岳观的正觉女冠。”
许仪之喋喋不休。
嗯,年轻的镇国公世子也不知道自个儿为啥喋喋不休,他就想同檀生多说说话。
“所以若赵大姑娘仍想以神棍…”
“棍”字发了个轻音,许仪之见檀生脸色一垮,赶忙改口,“神算…神算…”偷瞄赵大姑娘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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