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床,翁笺小姑娘一见两眼乌青的檀生,张口便叫,“你昨晚上打鬼去了?”
檀生默了默,“清虚观地处僻静,山林野趣,虽风水上佳,然则林中魑魅受了这灵气熏陶,自然也…”
“赵大姑娘!”敬人道长神色极度紧张,“昨儿我们收了十三盏长明灯!”
不要脸!
还魑魅魍魉受了灵气熏陶。。。这要是道观都闹鬼,还能有谁信他这个道长呀!
实在太不要脸了!
檀生从善如流转了话头,“林中魑魅受这灵气熏陶,自是消失殆尽,不敢久留。我就是没睡好,上哪儿打鬼去?”
敬人道长呼出一口长气。
官妈妈笑呵呵地捧着上头是道家经,下头是阿堵物的木匣子满载而归。
车夫牵着赵家的马车走过来,套着那匹马仍是老得皮坠到胳肢窝的枣色老马。
那马昨儿就撂挑子给跑了呀!
檀生默默看向许仪之。
这公子哥心可真细致啊。
连跑了的马都记得帮她找回来。
是害怕她回去被人发现,不好圆吗?
许仪之目不斜视地上马,似乎丝毫未曾注意到檀生投射过来的目光,但当女眷全部上了马车后,翁佼眼看许仪之唇角慢慢向上勾起,越勾越往上,隔了良久,许仪之冲许千笑着沉声道,“自己去许百处领赏,要多少壶醉南风就领多少壶。”
这是他找了半个时辰的马换来的血汗钱啊…
他一个纵横北伐军三五支队的练家子,昨儿蹬在树杈上找马。。。
许千默默为自己流下两行酸楚的眼泪。
“赵大人几时去京师呀?”车厢内,平阳县主笑着问。
檀生答,“预备八月初六启程。”
平阳县主蹙眉道,“哎哟,那可是在中元节期间呢。”
翁笺仰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檀生笑起来,“最好是十月底到京师,这样叔父还能赶上末季的考评。”
平阳县主想了想点点头,“那倒是。你叔父当官当得还是不错的。”就是做人有点问题…平阳县主像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你叔父任了刑部北直隶郎中,他老泰山倒是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了,这样也好,背靠大树好乘凉。你叔父前途倒是很坦荡。”就是到现在都还没个把儿子,这赵家不就算绝了户吗?赵显这么拼,拼到三品官蒙恩荫又怎么样?都没个儿子能承袭。
平阳县主说一句,心里腹诽一句。
檀生听平阳县主说一句,心里也跟着腹诽一句。
腹诽的内容倒是不谋而合。
“中元节倒是无碍的,人有行道,鬼有门道。阿笺说得是没错,只要问心无愧,就不冲突。”檀生笑言。
“若是问心有愧呢?”翁笺顶喜欢听这些故事。
檀生神容平淡,“若是问心有愧,索命鬼还没出现,自己就先给自己吓死了。”再看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神,檀生一颗心都快要化掉了,搜肠刮肚地想了个前生的故事,“我师父曾告诉过我,以前有个唱戏的角儿和戏班子里唱青衣的姑娘好了,两人你侬我侬爱到情浓,正巧两人都无父无母,便以天为媒,以地为妁,拜了天地成了亲。”
“成了亲,自然两人结下了珠胎。名角儿十分高兴,告诉青衣,会一生一世爱着她。奈何这个誓言堪堪维持了不到半年,青衣还未产下胎儿,名角儿的魂便被戏班子里另一个新来的小花旦给勾跑了。”檀生不确定在一个读书人家未出阁的小姑娘跟前说这个故事合理不合理,便拿眼风探了探平阳县主的态度。
“你这丫头,你看我做什么!接着往下说呀!”平阳县主的眼睛也亮晶晶地出言催促。
也对。。。
一个热衷于看《海深深雨蒙蒙》的老太太,又岂会对这种故事不感兴趣!
檀生接着向下说,“那青衣是个脾性烈的,一气之下跳了井,一尸两命。”
翁笺发出一声喟叹,“青衣应当先杀了那名角儿再杀那小花旦,自己跳井算怎么回事呀!”
檀生笑道,“或许那青衣是为了用性命来让名角儿后悔吧?”
翁笺再道,“名角儿后悔了吗?”
檀生摇头,“并没有。名角儿随后被一达官贵人赏识,又接手了这个戏班子,过得一帆风顺。”
“这不公平。”翁笺气鼓鼓的。
檀生便笑,“直到有一天…”檀生语声一顿,“名角儿不见了,报了官,官府找呀找,找呀找,终于在他家的井底下找到了名角儿已经僵透了的尸首。”
“啊!”翁笺一副沉冤得雪的样子,“报应不爽!”
“而那尸首身侧有两排脚印,”檀生很会讲故事,眼波流转中看见了翁笺与平阳县主如出一辙的好奇神色,便压低声音开口道,“一排脚印小小的,看上去就是一位很秀气的姑娘下来的。而在那排脚印旁边有一列更小的脚印,看上去顶多是个三四岁的孩童。”
翁笺后背顿生出一连串的鸡皮疙瘩,“是那青衣和她未出世的孩子回来了!”
平阳县主拍拍胸脯。
妈呀。
这说好了的纯爱片子怎么一变变成***,再变变成惊悚片了呀!
檀生说完这个故事,却有些发愣。
如果白九娘能够选择,白九娘希望她怎么做呢?
是像这位惨死的青衣那样把负了她的人拖拽进黄泉中陪伴着她?
还是。。。
别的?
第八十章 一只居心叵测的杏花()
第八十章
讲了个鬼故事,换得小笺笺死死抱住檀生胳膊肘的机会。
檀生故作漫不经心地拿眼神朝下一瞥,正好瞥见小姑娘圆圆的脸和杏核般圆啾啾的眼睛。
哎哟哎哟~这可怎么得了~
她还有好多个更恐怖的鬼故事呢!
檀生喜滋滋地想。
小姑娘嘛,就得像翁笺那样啊,憨直可爱脾气不要太坏。再反观赵家家里那三个华,华龄一个被人千娇百宠长得的小姑娘怎么能傻成那样?华容又奸又恶,华芝如腹蛇,蓄势待发。。。
奈何檀生心下酝酿搜刮了小半天的鬼故事,刚张口就听车厢外“到家了!”
诶?
这么快!
檀生意犹未尽地同翁笺眨眨巴眨巴地告了辞,叹了口气,瞬间调整了神态回赵府去。
官妈妈巴在车帘子边上,看平阳县主被翁笺扶着向里走,身后跟着两个英姿倜傥的小少爷,不觉眼热,“要是姑娘能嫁到翁家来就好了…”
倒不是眼热翁家多有势,只是单纯觉着翁家才像个家。
赵家。。。
官妈妈脸色一板,妈了个巴子,赵家简直是个盘丝洞!
檀生嘴角一抽。
原来孔武有力的官妈妈的品味是翁小佼呀。。。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檀生回赵家后,先同赵老夫人问了安,看赵老夫人姜氏慈眉善目一派和蔼,檀生心里便有些发毛,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赵老夫人做了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这心理素质应该上战场呀。
“…可与敬人道长告了辞?”赵老夫人手里攥着沉香木佛珠。
檀生瞥了眼那佛珠,笑着点头,“自是与道长好好辞别了一番。”
顺便达成了关于长明灯的长效化合作协议。
赵老夫人唇色一弯,眼睛半眯半睁,“前两日,布政使魏朝大人家的王夫人给你来了个帖子。”
这不奇怪。
她要是王夫人,她也害怕。
檀生“嗯”了一声。
“只是被我扣下了”,赵老夫人努力耷拉起眼皮子,“老身白活这么几十年,早就明白四个字,人心难测。算命堪舆是门手艺,这手艺在当今更是吃香。等到了京师,你的名气打出来了,求你的人更多,用得着你的人更多,知道的阴私也只会更多…”
檀生蹙眉。
恕她才疏而学浅,她竟不知道赵老夫人究竟想同她说什么…
“所以你需要赵家的保护”,赵老夫人单刀直入,“你叔父越得势,你的日子便越好过。咱们是一家人,凡事都要帮扶着来,你叔父得了势,纵算有人看不过你也需忌惮赵家,这个道理你可懂得?”
噢。
檀生懂了。
京师的道学风气更甚,她的用处更大,所以她必须把自己得到的好处全都转化给赵显——就像这次她为了自己脱困威胁王夫人帮忙一样。
赵显是个男人。
而,白九娘是女人,赵老夫人是女人,李氏是女人。
她也是个女人。
一个男人要四个女人的扶持?
檀生私以为这种待遇是龟公才能享用得到的。
檀生笑起来,“其实阿俏给叔父算过命的。”
赵老夫人眼神一亮,身形向前倾了一倾,“如何?可还好?”
“飞黄腾达,光宗耀祖。”檀生语声简洁,面带疑惑,“就是姻缘线高开低走,分岔路有二,若走了前一个倒是阖家安宁,能官拜宰辅;若是走了后一个,便是早年风华正茂,中年平庸,晚年落拓…”一语言罢,檀生乖巧地展了笑意,“只是阿俏见叔父与婶娘情比金坚,可见会一条路走到底,自然将一路飞黄腾达了。”
赵老夫人越听到后面,脸色越不太好。
选了第一个就能入阁拜相,选了第二个就是庸庸碌碌??
白九娘已经死了呀!
难道当初选李氏是错的?
“这命是就这么定了?”赵老夫人是相信命的,也是相信檀生是真会看相的——敬人道长总不是虚的,这天象总不是虚的,那王夫人的推举信总不是虚的吧?
檀生似很疑惑地看着赵老夫人摇摇头,“命哪儿这么容易定。”
赵老夫人呼出一口长气。
“只是…”
赵老夫人的心又跟着檀生的话悬吊吊了起来。
“只是,命受三点影响,天时、地利、人和,攒了阴德便可改回来。”檀生再笑,“改命是很虚无缥缈的事情,需沐浴焚香、择日摆卦的,若我师父来倒是有可能,阿俏略懂皮毛实在不敢妄议。”
呸!
要是她见着正觉女冠就好了呢!
她立马收拾包包投奔东岳观,告诉女冠,赶紧迁道观,迁到城里来,不叫那群响马糟蹋道观了!
赵老夫人身形又是一颓,挥挥手让檀生且回去。
檀生一走,小满便上前来给赵老夫人上了一盏茶,见赵老夫人神情怏怏便轻笑道,“大姑娘不是说了老爷会入阁拜相吗?”
那有前提呀!
前提是姻缘不变呀!
现在。。。现在姻缘变了呀!
赵老夫人有苦说不出。心里将李氏的种种作为,李家的高高在上串联在一块儿细细过了三遍,只觉得檀生算得一点错都没有!李氏实在是太拿不上台面了!李质朴那个老匹夫心机太深,常常将阿显玩弄于股掌之间,扇个巴掌给颗糖,李质朴没儿子,李家的人脉资源到最后还不是留给女婿的——然而他对这个唯一的女婿都还没帮到死忙!
若是李质朴当真肯帮忙,阿显至于在江西逗留这么好几年吗!?
还不是因他李质朴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檀生一句话,赵老夫人心里却将李家暗暗埋怨上了。
农家种地,讲究把肥料沃深点儿,因为沃得越深,这肥料就越好,相应的,这土一旦被翻了起来就会越臭。
檀生傍晚去藏书阁翻书,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一开始藏着给白九娘信笺的那只木匣子,许是赵显看藏书阁也在投入整理便早一步过来收了起来?
檀生胸口发闷。
是好东西的男人,实在太少了!
现在缅怀又有个屁用!
白九娘已经死了呀!
赵家整理内宅正整理得如火如荼,翁家打理家宅也打理得奋勇勃发。
翁太夫人手上拿着翁壁流的书信,到底决定了回京去。
“咱们几号走呢?”平阳县主凑得很近,试图看清黄历上的禁忌。
“八月初六吧。”许仪之神色淡淡的。
“中元节呢!”平阳县主连连摇头,“不吉利不吉利。”
许仪之眼神一斜,翁佼挺身而出,“哪来什么不吉利的呀!您想想,这日子可是赵大姑娘亲自给圈的!赵大姑娘的玄学造诣不比这三文钱一本的黄历强呀!”
街头巷尾胡编乱造黄历的小老头打了个喷嚏。
平阳县主愣了愣,瞬间被说服了,点点头,“那好吧,咱们就八月初六启程…只是日子会不会太赶了…”
“许千,你收拾外院;许百,你收拾阿佼的箱笼;内院里丁香和魏紫抓紧点儿,该上册上册,该装箱装箱,没用的东西就别带了。”平阳县主话音未落地,许仪之雷厉风行交待了下去,“务必要赶在八月初五之前收拾妥帖,当此行是急行军!”
急行军?
翁笺握着鸭掌有点懵。
许仪之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算是鼓舞士气。
许千挺胸抬头,极给面子地大喝一声,“是!”
翁笺小姑娘手中的鸭掌被吓得登时落了地。
日子一晃而过,约莫是因赵显此番是高升,故而前往码头送行的人家并不在少数,险些因长春道长被休弃回家的崔夫人、莫名喜欢檀生的闵夫人、敬人道长头号资深小迷妹的秦夫人。。。赵显意气风发地与同袍们把酒话别,哦不,把手话别,李氏素来自矜京师女儿的身份不喜同那江西官场上的地头蛇们玩笑便早早坐在了马车里,赵老夫人倒是八面玲珑。
檀生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神容憔悴的王夫人脸上。
檀生想了想再让谷穗给王夫人送了个香囊过去。
王夫人眼下惊异,顾不得人多眼杂,迫不及待地打开来,两行字叫她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你写了什么呀?”
身后突然响起一管耳熟的男声,吓得檀生也莫名脚下一软,身后那人眼疾手赶忙扶住檀生的胳膊,又如闪电般将手拿开,檀生转过头见是许仪之并翁佼,笑了笑决定不回答他的发问,“你们也来送行?”
“送行?”许仪之挑眉一笑,眸光深邃,半侧过身来。
檀生好奇地向后一看,当即木愣在原地。
原来许仪之与翁佼这两只是打头阵的。。。
大部队还在后面呢。。。
十几辆负重前行的马车正绝尘扬鞭,以慢动作般磅礴大气之色朝码头处驶来。
檀生默默地吞了口口水,再缓缓转过头来。
也不知何时。
赵家千斤的船只旁,出现了一只比赵家船大两倍的巨轮。。。
“你们…也要回京师吗?”檀生艰难开口。
许仪之笑着点了点头,“是的。”他似是又响起什么来着,再补了一句,“我听说赵大人把宅子买在了杏花胡同?”
檀生心头暗起不好。
许仪之展眉一笑,人畜无害,“那可真是碰了巧了,镇国公府也在杏花胡同里呢。”
巧巧巧!
巧你妹呀!
前世赵显可没买在杏花胡同那鬼地方啊!
檀生脸上一绿,觉得自己应该很认真地同许仪之谈一谈了。
第八十一章 船上生活(上)()
第八十一章
遥观翁家的马车疾驰而来,赵老夫人脸色一喜,转眸看向檀生,用眼神问“这是什么意思?”
檀生瞪大双眼,眨巴了两下表示“我怎么知道?”
赵老夫人眼风一转,看翁家那位大郎君与镇国公府家的世子爷都站在檀生身后,神色很是亲昵的模样,赵老夫人心念一动,慈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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