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从善如流,轻挽道袍宽袖,一派风流地递到谷穗跟前。
因官妈妈拿出侯府管事妈妈的高标准严要求折磨了这几株农作物快一年,故而谷穗如今是认得了几个大字的,谷穗一接过宣纸读了几行当场就木了。
窦氏遥遥而望,得意洋洋笑道,“可对?”
谷穗抬头看了檀生一眼,“都…都对…”
出身四川府岳池县城…无父无母…被姑妈卖给人牙子…和人牙子长途跋涉去了江西三年前被卖到了赵家
全都是对的
这都是有迹可循的
就算要耍赖…也会被立马拆穿…
谷穗埋着头把纸递给檀生,檀生一目十行看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龚国师之嫡传弟子果然名不虚传,谷穗本就身世简单,也难为清虚道长写这样长。”
把人谷穗姑妈嘴巴边上有个痦子这种事都写出来了。
檀生也是佩服清虚的背功。
官妈妈的生平履历,清虚大概也是背完了的吧?
窦氏听檀生此言,蹙眉道,“多说无益!合真道长算的那卦,也交出来吧!”
檀生将宣纸递到了清虚身后那道童手里。
那道童手足无措,“小…小道还不认识字儿…”
檀生便转手又递给清虚,“既是您身边的道童,他的生平来历,清虚道长您也应当是最清楚的。”
清虚笑了笑,单手接过那两页轻飘飘的纸。
纸,很轻,手一放,就不知被吹往何处。
可这纸上的字,分量可就重了。
清虚看完,脸色大变,下意识伸手去捂颈脖处。
檀生好心提醒,“清虚道长,还有一张纸呢。”
清虚面红耳赤地连忙翻开第二页,当即好似有血气冲上脑门,这手一歪,两张宣纸沾染上了红泥小炉里的火舌,一下子就蹿起了火苗!
诸模具纷纷“啊”地一声尖叫出来!
清虚眼珠四转,趁此慌乱,将那两张纸赶紧淹进了茶汤中,纸上的字再难见踪迹!
檀生安静垂眸,也不阻止,只笑了笑,“清虚道长您说,此战,谁赢?”
清虚仓皇抬头,千百种念头在脑海里窜来窜去,隔了半晌,终于暗恨道,“合真道长技巧高深,小道天赋有限,甘拜下风!”
甘拜下风,四字一出。
窦氏瞬间变了颜色!
昌盛轻轻挑起眉梢,有些想笑。
人,她们是真没找错。
或许这一世,结局会不一样吧?
第两百三十六章 比的就是不要脸(下)()
“啪”的一下!
太和宫正堂紧闭,窗棂四合。
窦氏蒲扇大的巴掌拍在酸枝木八仙桌上,在内宫横行霸道这么十几年,她已经好久没动过这么大气了。
一巴掌下去,让人记起来,这位手劲颇大的皇贵太妃原来是浣衣巷得力的浣衣宫人。
拧了几年棉衣练出来的童子功,实在不容小觑。
清虚低下头,觉得自己快聋了。
“道长,您直管告诉哀家,那妖女到底写了什么?您您怎么”
窦氏看着清虚眉目清秀的白脸到底说不出重话来,粗胖的手指戳了戳八仙桌,唉声叹气,“这可如何是好啊!一来就被这妖女挫了傲气!今后太极宫肯定会拽住这妖女不放手,一门心思朝圣上身边凑,到时候清虚道长您和龚国师的处境就难了噢”
清虚头再低了低,恨不得将颈脖埋进衣襟里去。
窦氏又是一番长吁短叹,叹了之后看清虚一脸鹌鹑样,心里头有点痒,抿了抿嘴朝他招招手。
清虚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
窦氏顺势攀上了清虚的肩头,红艳艳的嘴唇贴在了清虚的耳朵边上,窦氏特意呼出一口长气,压低了声音,“道长,您说怎么办?今日是您,明日就是龚国师,难不成要看着那贱人在宫中得意?”
清虚肩膀一沉,好似整个世界都压了上来。
老胖女人身上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脂粉气味,谈不上香,就像小时候柜子里放的樟木丸。
陈旧而腐朽。
清虚快吐了。
是真的快吐了。
早上喝的咸豆浆都快闷到嗓子眼了。
清虚一张脸涨得通红,又害怕窦氏离得太近,看见了脖子上的那个红印子,肩膀赶忙向后一撇,做出一副仙风道骨不可侵犯的样子,“贫道只是国师名下的一位弟子,才疏学浅不堪重负。国师功力深厚,呼风唤雨,岂是此等小辈可贸然挑战的?那妖女纵然使计让贫道认输,在国师的真功夫跟前,那妖女定然无计可施,乖乖就范。皇贵太妃不必太过紧张。”
窦氏笑着再倾倒过去,清虚往后一斜,刚好躲开。
每次都躲!
窦氏心下顿起无名火。
人家宝山寺的主持样貌白净、身好肾好、坚挺颀长,不过两次就被她拐到床上去了!这清虚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每每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躲得飞快!这么大半年了,她在圣上面前捧着清虚、捧着龚国师,给他们两师徒造名声、炒声誉,如此辛劳,事到如今也就只是摸摸搞搞占了点便宜!
她才五十出头,正值风韵犹存,且珠圆玉润,正是女人的好时候。
偏偏这清虚小道不吃她这一套。
也不知是羞赧,还是欲擒故纵。
窦氏见清虚满面红霞,面嫩如新鲜点出的白豆腐,心里头的气顿时消了一半,再见清虚唯唯诺诺地佝偻着脖子,像只乖巧白净的小猫,心里的另一半气顿时也消了。
罢了罢了。
捧也捧了这么久了。
龚国师又是信昌侯的心腹,且慢慢来吧。
总有搞上床的时候。
不急于一时。
窦氏大手一挥,似是极不耐烦,示意清虚可以走了。
清虚长呼出一口大气,急急匆匆地埋头向外走,路过隔间时,清虚悄悄抬头窥了眼悬挂在花壶下的黄铜镜,这一瞧,他想杀了赵檀生的心都有了!
这个贱人!
这个贱人!
这个贱人!
清虚手攥成拳,这个贱人在第一张纸上写了五个字。
“脖上有吻痕”
吓得他当即腿上发软!
整个观星台就只有他和龚国师居住,内宫拨了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太监去服侍他们的日常起居,除此之外,他和龚国师近期是没有出宫去的!
倘若真有吻痕,他压根无法解释——难道是他和观星台外的宫女行了苟且之事?!且不论皇帝治不治他个秽乱后宫之罪,若是让皇贵太妃知道他宁愿和宫女行苟且之事,也不和她就范,在皇贵太妃三番五次的**下,他都假装不知以此躲过一劫,若是让皇贵太妃知道了怕是会气得当场把他给阉了!!
如果不是和宫女,那就是和观星台的太监!
他是信道的!
吃的是无量天尊赏的这碗饭!
他若和太监苟且,皇帝恐怕再也容不得他了!
可如今可如今
清虚神情惊惧地再看黄铜镜——他的脖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吻痕!什么红印!什么都没有!
既然什么都没有
那么第二张纸上写的那句话赵檀生那个小贱人又从何而来!?
猜的?
算的?
还是观星台人多眼杂,走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风声!?
“那,第二张纸,道长写了什么?”
马车平稳朝前驶去,昌盛县主浅啜了一口茶,轻声询问。
檀生笑起来。
她照实说了,她第一张纸上写的那五个字。
本以为会等来昌盛县主或羞赧、或尴尬的神色,如今一看,昌盛神态自若,一瞬间就明白了檀生的意思。
当真是个妙人。
这般妙人,上辈子都干了啥啊?
檀生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张纸啊”檀生再笑,说得理直气壮,“第二张纸,我让清虚道长注意饮食,切忌误食干硬、辛辣等种种不利于出恭的食物,否则后庭失火、血流不止时,太医可见端倪,到时候秘密不保,谁都救不了他。”
后庭失火
血流不止
昌盛一口茶水闷在胸腔里,简直想笑出声。
有断袖之癖者,亲近时常常择旱道而入,后庭开花也能得到同等的欢愉。
只是
昌盛看了眼檀生。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姑娘啊!
啥都知道!
啥都敢说!
怪不得清虚一见这两张纸,当场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将纸张毁尸灭迹,不让人知道都写了什么!
若是只有第一张纸,清虚还能赌上一把。可这第二张纸便明明白白将这起奸情写了出来。
观星台就那么几个人,除却没了把的太监,还有谁有作案工具能叫清虚后庭开花?
答案呼之欲出!
这可比揭露清虚是个断袖有意思多了!
诚然清虚是个断袖!
可这断袖断的可是自己的亲师父啊!
天地君亲师!
和师父搞断袖,饶是活了两辈子的昌盛也不得不赞一句。
“这是真爱啊”
第两百三十七章 暗杀()
面面相觑的结果是,从内宫一路到都梁山的一个时辰,两个姑娘没一个敢率先说话。
但,又都想说话。
既怕被对方窥探到自身匪夷所思的秘密,又想去窥探对方身上的秘密。
简而言之一个字,怂。
檀生就这么怂怂地被昌盛一路送回了东岳观——檀生也不知道为啥昌盛非得要亲自送她…
内制马车红檀木做车辙、酸枝木做车辕,撒金箔车幔、拿掺银软金镶嵌车窗…
翁府和许仪之都自视清高,一应以古拙清贵为主。
大昭朝皇帝的审美上梁不正下梁歪,开国皇帝是要饭的,穷怕了,最喜欢金子,如今连传几代也没把这习惯改过来。内宫出品的物件儿全都是金灿灿地辣眼睛。
如此明晃晃的土财主气质和昌盛县主一张面无表情的淡定脸交相辉映,让檀生顿时有种被包养的错觉。
正觉女冠翘首以待,留昌盛用饭留宿,“一来一往,你回去天怕都快黑了,还不如贫道唤人收拾出一间上房,明日一早再启程回宫也是一样。”
昌盛看了眼檀生,笑道,“不碍事的,今日合真道长出尽了风头,若我再留宿东岳观,那便是将我与合真道长的关系放在明面上了,于情于理都不好。”
正觉女冠也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
昌盛若是留宿,岂不是明白告诉别人她和檀生合伙算计龚国师吗?
打草惊蛇,不好不好。
正觉女冠便留了昌盛县主喝了一盏茶后,让檀生将昌盛县主亲送到山门。
昌盛开了口,“今日投石问路,成效显著,难保没人想先下手为强把你铲除在萌芽中。我留下三五禁卫在都梁山中可保你与女冠平安。”
檀生点点头,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刚才昌盛县主大张旗鼓要马车亲自送她回来,是为了保护她?
檀生抿嘴笑了笑。
昌盛县主看上去冷冷清清,心里头却是个热乎的。
以陈太后的落魄程度,这三五禁卫怕是太极宫在内宫里最后的底牌了吧?
昌盛县主竟然舍得把这底牌给她保命?
好感动!
檀生笑起来,“东岳观地处深山老林,又是一屋子道姑,昌盛县主想得周全。”
昌盛见檀生并未推辞,不觉松了口气,她就怕檀生乱客气!
若是因此,丢了一条性命,那可当真是得不偿失!
没有什么比命还重要!
上辈子她不懂这个道理,被人白布蒙面,浑身赤裸地闷在水盆里时,她懂了。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贞操、名誉、权利、尊严…什么都比不上活着!
昌盛指甲掐掌心,疼得钻心,又让人清醒。
檀生见昌盛的脸色白了红、红了白,似乎有悲怆之意,沧桑得压根不像个养在深闺的娇娇贵客,反而像…檀生一蹙眉,反而像逢遭大难后劫后余生。。。
“开弓没有回头箭,再难也要一起闯了。”昌盛面色恢复如常,伸手握了握檀生的爪子,“明日我派车来接你。”
昌盛的手冰冰凉。
檀生想了想,笑道,“闯得过就闯,闯不过大不了背上炸药炸他个鱼死网破。”察言观色的本事檀生是炉火纯青,檀生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县主思虑太过,人活一世,潇洒二字。尽人事听天命,若天不允人活路,那就换条路走。贫道我向来蠢钝怂笨,没那么多考量,故而也没那么多顾虑。忧思太重,老得快。”
昌盛难得笑了笑,又寒暄了几句便下山离开。
檀生立在山门口,站了许久。
官妈妈以为自家阿俏正伤神,上前一步轻声道,“阿俏,山门口风大…”
“明天把观里养的那只公鸡杀来吃了!”檀生咬牙切齿地盯着观门口趾高气扬四处啄虫的那老公鸡。
官妈妈:“啊?”
檀生喜形于色,“从明天开始,贫道我就不用爬起来上早课了!”重新咬牙切齿,“那公鸡天不亮就咯咯咯!每天就在观里咯咯咯!贫道我想吃它很久了!”
官妈妈:“…。”
就知道伤神悲凉什么的都是假的。。。
自家阿俏就像广安的偷油婆,拿热水烫都他妈烫不死!
夜深,林丛中。
原赵家小门房,现暗影预备役代号奶牛的胡七八缩在树上吃干馕。
他死都没想明白。
为啥,好不容易脱掉门房衣服的他,最后还是在看门?
之前看的是赵家的门,现在看的是东岳观的门。
和他一批的暗影兄弟都跟着大郎君去北疆杀狼猎虎了,只有他,还在看门。。。
他首次对自己的职业规划产生了怀疑。
他是不是应该中途转岗,选择在门房这个极有前途的职业上春蚕到死丝方尽,而不是死磕暗影出任务?
大郎君说,“这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还有什么比贴身保护少奶奶更重要的任务了呢?”
大郎君说得好有道理。
更何况,大郎君还派了一分队人手供他差遣,并任命他为“娇花”行动的暗影队长。
他好歹当了个官儿…
胡七八咬了口馕,透过月色见有一抹影子从观中出来倒水。
好吧。
这个岗位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还能继续监视,哦不,视奸谷穗小姐姐。
胡七八目不转睛地看着谷穗倒完水后在空地里…做起了俯卧撑…
正偷窥得专注,胡七八余光里黑影一闪,紧跟着出现几道凛冽刀光。
胡七八迅速直起身来,口哨轻啸,一队人从树丛中向四方跳跃蹿出,还未等那三个黑影反应过来,一身黑衣蒙面的暗影火速靠近,飞身落在空地上,一出手便是利落的三记手刀,紧跟着三道寒光!
几大股血从黑影人的颈脖口喷涌而出!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黑影人的尸首仿佛从空地上凭空消失。
山林间有风吹过,只见树影攒动,安静得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今日才留下来的禁卫头子藏在山的另一边,目瞪口呆。
发。。。发生了什么…
禁卫头子呆滞地看向对面攒动的树影,再呆滞地回头看向道观空地上还在做俯卧撑的姑娘。
他是谁?
他在哪儿?
刚刚…是不是有三个暗杀者。。。死…死掉了??
969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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