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记,这位是?”幸好幸好,旁边有人插话,适时地打破了怔然对视的两人间流转着的魔力氛围。
“舒先生,兆恒集团董事长兼总裁,舒先生,这一位是东襄市市委书记顾升。”魏夜檀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为人所觉的颤抖,刹那间已是一身冷汗,他自己明白,若不是顾升插话,自己可能已经忘情地拥抱住了舒子歆,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已经想好的所有对东襄市的领导干部班子的一系列处置方案就无从谈实施起,而那些含冤的死难矿工也就连最基本的公道都得不到。
“您好,顾书记吗?我是舒子歆,很高兴见到你。”舒子歆也回过神来,虽然视线依然舍不得离开魏夜檀的脸,但已能挤出应酬的微笑与一脸吃惊的顾升握手寒暄。
“舒总……”顾升难以掩饰自己的惊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舒子歆,虽然是雨衣雨鞋,但透过并未完全扣上的雨衣领子,还是可以看到雪白的衬衫领口,至于对方言谈间的那份落落大方举止从容,就更是能说明身份,只是,以他几十年的阅历,也算见过不少做生意的老板,却从没见过象舒子歆这样冒着外面这样的大雨跑到这种又脏又臭,只怕连狗都待不住的矿工的工房里来的大老板。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是有事要来找魏书记,是不是打扰了你们的开会?”当然看出了顾升以及顾升身后房间里的其他干部模样的人脸上的惊讶与疑惑,眼角余光则瞥到魏夜檀明显的神思不属,于是,寒暄几句后,舒子歆立刻说明自己的来意,适时地消除了众人的疑虑。
“那当然没有,没有,我们的会议已经结束了,是不是啊,魏书记?”顾升发出爽朗的笑声,虽然笑声听起来就有一点点地勉强,而符合他或呵呵或嘿嘿笑着的众人,虽然也同样是在笑,但笑得就更带着几分惴惴不安和尴尬了。
魏夜檀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视线所及,笑声嘎然而止,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顾升的脸上,他开口,声音比目光更冷,“顾书记,我已经说过了,你们回去以后要开市委常委委员扩大会议,就这次的事故,已经从去年到今年连续发生的重大的矿工伤亡死难事故提出你们市委的意见,后天就此事召开全体党员干部工作会议,好了,今天的现场会到此结束,现在你们可以走了。舒先生,”他看向舒子歆,寒冰般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浮现出暖意,“我还想再看一看这个矿区,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边走边谈好吗?”
“当然,”舒子歆点点头,他必须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才能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去抚慰魏夜檀明显地因为疲惫和愤怒而绷紧的背脊。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等候在外的老张一见魏夜檀,竟然当场就泪眼模糊,“魏书记,魏书记,您怎么……您怎么就瘦成了这个样子?”
“老张?”魏夜檀是认识老张的,见他伤心到流泪,遂微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老张,你儿子都进大学了吧?怎么还哭鼻子呢?我哪里瘦了?前些天健康检查,好像还胖了好几斤呢,地区那边食堂的伙食比咱们鹤顶山市的好。”
“您真的瘦了好多,”老张抹了抹眼泪,认真地望着魏夜檀,“魏书记,您可要好好保重,工作归工作,该吃您还得吃,该睡您还得睡,人不是铁打的,真累垮了对工作也没好处不是吗?咱们鹤顶山市的乡亲们让我给您送点土特产来让您补补身子,您可得收下,否则我回去没法跟乡亲们交差……”一边说,老张一边直瞧舒子歆,老实人偶尔流露出的狡黠逗笑了舒子歆也逗乐了魏夜檀。
温柔地注视着魏夜檀唇边难得的真心笑容,舒子歆微笑着对老张使了个眼色,“老张,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给你办到,你现在先到车上等着,我和魏书记要出去走走,有点事要商量。”
“哎!”老张擦擦眼睛,这一声答应得又响亮又干脆,答应完他给魏夜檀鞠了一躬,“魏书记,我现在就到车上去等着,就不妨碍您谈工作了。”
魏夜檀一楞,还来不及说什么,老张已经转身走远了,微微拧起眉头,他看着舒子歆,“老实说吧,你答应了他什么事?”
作者的话:这篇文快要结束了,很高兴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心檀目前没有自己的站,不过,大家如果在我贴文的后面给我留言或者写信到我的信箱我都能看到,你们的鼓励是我写好这篇文的动力之一,谢谢。
第三十二章
舒子歆没有立刻回答魏夜檀的问题,现在,他们已经绕到了这一排工房的后面,身后是一块堆着一堆一堆矸石的空地,四周无人经过。舒子歆已经脱下了雨衣,与魏夜檀合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雨几乎已经停了,偶尔有几滴淅淅沥沥地落在伞面上应和着彼此的呼吸声,构成了伞下小小一方天地间唯一的音响。
停下了脚步,舒子歆一瞬不瞬地盯着魏夜檀的眼睛,他的目光那么专注那么深情那么痴狂,象吝啬的守财奴捧着他最珍贵的宝物;象虔诚的僧侣跪伏在地仰望着天上下来的光;象沙漠中苦渴的旅人一头扎进着绝境里突然出现的甘泉;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一动都没有动,但他的眼神里却蕴藏着千言万语,只是,不能说出口,也不必说出口。
魏夜檀知道自己的脸一定是红了,被舒子歆这样的凝望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地跳得好厉害,耳根一阵一阵地发热,却……还是舍不得垂下眼帘,他真的没想到舒子歆会这样千里迢迢地到这里来找他,但更没料到的是,真的看到了已经大半年没见的人,才发现,每一夜,在夜深人静时涌上心头的思念,不知不觉间,竟已累积到随时都可能不顾一切的漫溢出来的地步,
“真想吻你,抱你……”舒子歆突然移开了目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里有着强自压抑着的激|情,“真的,有的时候,晚上睡不着,睁开眼瞪着天花板,就特别会觉得房间里冷冷清清的,就会想,你的眼睛是什么样子,鼻子是什么样子,嘴唇又是什么样子,如果你在我的身边,我对你说我想吻你时,你会不会生气,如果我说要抱你一下,你会不会一把把我推开,又过了那么久没见你一面,你会不会已经忘记了我长什么模样,会不会已经忘记了我爱你……”舒子歆无声地叹气,再开口时,重新注视着魏夜檀的脸,他发出仿佛梦呓一般的喃喃,“但是……就是在做梦时,我也从来没梦见,你会在我的面前这样的脸红……红得那么美……”
他的脸一定是燃烧起来了,魏夜檀用力地别开脸,却又在下一刻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触手的火烫让他不敢再抬眼看舒子歆的脸,偏又不能不去听那个温柔声音所述说的一字一句,心跳得那么激烈,激烈到他必须用手心用力地压住心口,舒子歆会发现他的异样吗?魏夜檀觉得心里一阵冰冷一阵滚热,之前感受到的那种想要紧紧地抱住舒子歆……也同样想被他紧紧拥抱在怀里的强烈冲动又翻涌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让他一把拉住舒子歆就往最边上的一间工房里冲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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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甜蜜到即使是在最美的梦境中都不可能会有的吻。
紧紧拥抱着的两人彼此都感觉到对方从心底里发出的狂喜颤栗,置身在这间阴暗潮湿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刺鼻臭气的房间竟然犹如身在天堂。
舒子歆轻轻地抚摩着魏夜檀的背脊,为触手处的瘦弱心疼地拧了眉头,“你真的是瘦多了,是不是一个人住没办法好好吃东西?我给你请个好点的管家好不好?”
“不用了,”魏夜檀放松地靠在舒子歆的胸膛上,久违了的温暖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陶醉,“现在住在地委宿舍里,有食堂的。”
“那你怎么这么瘦?”语气里似乎有三分嗔怪,但拥抱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要把怀里的人永远的嵌进自己的身体。
“瘦点才健康,放心吧……”魏夜檀轻轻地笑了,“我上个月刚刚检查过身体,什么问题都没有,听说地委所有常委里只有我一个人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的。我们该出去了吧……”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拥抱的手臂却并不肯放松。
“真不想出去……不想放开你……”舒子歆叹息道,“真想永远地和你这样抱在一起。”
“又不是连体婴儿!”
“谁说不是?”仿佛想到了什么,舒子歆突然笑出了声。
“有什么那么好笑?”一夜未睡,此刻靠在这个温暖的怀里,魏夜檀竟然有点昏昏欲睡起来。
“你没有读过古希腊神话吗?传说当中,人本来是有一种四只手四条腿的圆球状的物体,这怪物把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吓坏了,大神宙斯不由分说地将人一剖为二,于是,剖开的这两半都痛苦极了,每一半都急切地扑向另一半、拼命地缠在一起,拥抱在一起,希望能重新合为一体……这就是人类爱情的来源……”
“哦,真有这么个古怪的故事吗?不会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吧?”嘟哝一声,魏夜檀显然并不很相信。
“真的有,不是我编的,” 具体是在哪里读到这个故事的已经记不得了,也许是在大学时代的某一堂希腊文明史课上,继续轻轻抚摩着魏夜檀的背,舒子歆的声音很轻很柔,“好像不是柏拉图就是阿里斯托芬说的,记得教授似乎是拿这个故事来说明人类爱情是一种灵魂寻求另一半的冲动,但我倒觉得,这个故事里最妙的一点是,如果是一个连体人被一剖二,那不是应该是同性的一对恋人才对吗?”
“也许……”魏夜檀想了一想,突然也微笑起来,他想,他终于有点明白了舒子歆的言外之意,“你是在为你和我在一起找理论根据吗?说起来也真奇怪……”
“什么?”
“我从来没见过其他的同性恋人,从来没从书上看到过这方面的描述,也知道这个社会是看不起同性恋的,但是……”睁大眼睛注视着舒子歆,魏夜檀的眼睛在幽暗的房间里亮得象两颗星星,“奇怪的是,我竟然从未为我爱上你而感到罪恶感……一切都是很自然地发生的……而且……一切都是那么美……”
魏夜檀的叹息中途就被打断了……嘴被堵住是不能叹息的,哪怕是被世界上最温柔最甜蜜的一种方法堵住……
“其实,你猜错了,我说那个故事的意思是,当我抱住你,我就觉得自己从心灵到身体都完整了……真的,不骗你,”舒子歆的声音里带着沙哑和微喘的痕迹,“也许……那个故事是真的,我们本来就真的是彼此的一半……你相不相信?”
“……我相信……不过……有件事你别忘了,”魏夜檀的声音也有一点点喑哑,但他的语气却比舒子歆平静多了。
“什么?”
“我们真的该出去了……”
第三十三章
门外奇迹般地已雨过天晴,原本阴沉的铅灰色的天空恢复了湛蓝的颜色,最美妙的是,居然有一弯七彩的虹挂在天空。雨后初晴,空气十分清新,信步而行,只觉得凉风扑面,再加上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因此,虽然脚下是黑色泥浆水遍布的地面,但舒子歆却只觉心神欲醉,胸怀畅快。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魏夜檀低声问道,他是真的没想到舒子歆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我想你,这算不算是一个好理由?”舒子歆微笑着望向魏夜檀,心情很好地看到那耳根后的白皙肌肤又微微泛起红晕,但转念想到自己来意,忍不住又微微叹息一声,正色坦白道,“其实最重要的理由是,我想带你走!”
“去新加坡?”魏夜檀转过头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舒子歆的眼,默然半晌,不禁也叹了口气,“你等不下去了?”
“我这次,在北京碰到了陆子杨,你的顶头上司,”舒子歆也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却把话题扯开了,“还有一个叫张珍的女人,据说是什么省计委的副主任。”
“哦,”魏夜檀不知道舒子歆是想说什么,但心知他必有下文,于是并不说话,只静静地待他说下去。
“他们两个一搭一唱,拼命游说我把在鹤顶山市的分公司移到省里去,”舒子歆冷冷一笑,“那个张珍也就算了,说起来也是帮她丈夫做工作,最有趣的就是你的顶头上司,居然是为了让你政绩不好而大费苦心。”
“…………”魏夜檀默然,与陆子杨共事不过三个多月,从来不见这位地委书记切切实实地做点工作,只见他在会上意兴湍飞地做报告,神采奕奕地在省城里到处周旋应酬,频繁地在电视台报纸上露面发表讲话,听说他做官的原则就是——“做官做官,就是要让上面的官看到你在做,否则还叫什么做官?”
“他们在北京吃喝玩乐上下疏通,你却在这里……”。
舒子歆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魏夜檀轻声却坚决地打断了,“你刚才跟我说了一个故事,我也想说一个故事给你听,你要听吗?”
“说吧,我听着,”
“故事很简单,就是说一个老人每天都在海边将被潮水冲上浪来的海星海螺丢进海里,有一个男孩问他……”魏夜檀停顿了一会儿,忽然不再说下去了,只是注视着舒子歆,“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当然明白,舒子歆轻叹,正是因为太明白太了解所以才要叹息,“老人说,不管他做的事是不是徒劳的,能救一条生命就救一条生命……你相信,你所做的一切,会得到报偿?”
“我已经得到报偿了,上天把你送给我,”魏夜檀有些脸红,但他并没有避开舒子歆注视的目光,“况且,我相信,如果我在努力,那总会有人加入……加入的人多了,一切就都会不同了,你说,对不对?”
能说不对吗?舒子歆无奈地看着魏夜檀,暗自纳闷,不知道是魏夜檀的口才太好还是自己的抵抗力太糟,反正,只要魏夜檀用他那双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澄静清明的眼看着他,他就再没了半点反驳的余力,“那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更多更多的人加入你?”舒子歆在心里对自己的软弱摇头,仅仅一个来回,就已经乖乖让步了。
盯着舒子歆看了一会儿,魏夜檀有些恍然地露出了微笑,“你难道以为,我会忘记我们的约定?”
“…………”舒子歆摇了摇头,“我相信你不会忘记,但我担心你会不忍心抛下一切,我毕竟只是一个人,自问打不过上百万的人。”
“我不会失约的,我保证,”望着舒子歆唇边淡淡的了然无奈甚至有些认命的笑容,魏夜檀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恐慌的抽痛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紧张而急切,如果不是此刻身在外边,随时有可能有人经过这一片空旷,他真想再一次用力地抱住舒子歆,用最用力的拥抱传达他最真实的心意,“我也想…………”
“我明白,”温柔地握住了魏夜檀冰冷的手掌,舒子歆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忍心看他这样着急这样为难,“你只是抛不下你的责任你的人民你的国家,就和我在我的外甥们能够担负起家族事业前也抛不下我的公司一样……我来之前……”舒子歆苦笑了一下,“我是真的不顾一切地把你带走,就象维京海盗那样疯狂地掳走自己的爱人,但我到这里以后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我们的约定,还有一千九百三十三天就到期了,你能答应我,好好照顾你自己,直到那一天以后让我来好好爱护你吗?这样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才能够安心”
天湛蓝得象一块巨大的碧玉,七彩的虹远远地挂在天空一角,久违的阳光和煦地洒在清俊人儿的全身,再灿烂的阳光,也比不上他腼腆的微微一笑…………
那是他生平仅见的最动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