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个简单的世界……是……我向往的世界……
我属于这里的外来居民,加上重病之后身体还未恢复,所以暂时没有安排我什么工作。我坐在这个小小孩子世界的外围围墙上,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忙忙碌碌的孩子们开心工作着,时而会有争吵,但很快就又嬉笑的勾肩搭背了。每个人都有满足的笑脸,笑得很自然,好象融化了的甜甜糖果。被灿烂的阳光迷朦了的眼睛,似乎看到他们每个人的背上,都有一双雪白的翅膀。
而我呢?即使有翅膀,也只能是一双被血染黑的翅膀吧?
「你这个人很诡异耶!表情可以变来变去,一会儿很高兴,一会儿很难过的样子。」
熟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了。那个从湖里把我救了上来,叫诺卡的人,他从从容容的跃了上来,坐到我身旁。
见我不理睬他,他也不屑地扭开头不再看我「如果不是荻亚喜欢你,我早就把你这个讨厌的家伙踢出去了。」
谁喜欢我重要吗?……
「我也不喜欢留在这个地方。」我没有挑韧任何人的意思,只是我向来都不留余地的话,加上没有感情的语调,很简单就会惹人憎恶。
「你这个令人恶心的家伙!不愿意待在这里就给我滚出去,省得碍了我的眼!」粗暴的语气,我又一次惹毛了那些孩子心目中温和的大哥哥。
又被驱逐了……他看我的眼神,好象那些大臣们啊……厌恶,希望我马上消失的眼神……没关系,早已经习惯了……我早就知道,世界虽然很大,但能容下我这个染血恶魔的地方,却连一寸都没有。
「喂!你那什么表情啊!」他困惑的看着我「你不是说不喜欢这里吗?干嘛又一副被丢弃的小狗的表情啊?……」
说什么啊?我脸上怎么可能有表情呢?自她离开我的那一瞬间,感情这种无聊的东西已经瞬间消磨干净了。泄漏内心的表情,也视为累赘,完全毁灭于冷漠的心中。
「诺卡!你又在欺负伊茨了!」荻亚充满生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是这里的大姐姐,比诺卡小一岁,像个活泼的精灵照顾着一个个未知世事的孩子。
「哧!才没有哪!」诺卡轻巧的跃了下来,不远处跑过来几个孩子,嚷着要他教剑术。于是他带着几个孩子离开了。
「伊茨?你有没有被他欺负啊?不用怕他哦!他是那种口硬心软的人啦!」荻亚边说,边从手中的篮子取出一个做得很精致的甜饼,笑道「这是我做的草莓甜饼,好好吃的哦!」
「谢谢。」只是义务上的道谢,虽然不真心,但却博得了她的微笑。
等她离开去派甜饼给其它孩子,我低下头凝视着那个淡红色的小甜饼,比起皇宫那些御用大厨师当然是十分粗糙,但当我咬了一口之后,却感觉到比任何我吃过的高级点心美味香甜的味道。
好奇怪……这只是很粗糙的食物而已啊!为什么……
凝视着被我咬了一口的甜饼,带些失神的我,居然听不到身后石头破空而来的声音。
「彭!」的一声,我的后脑勺居然被一颗小石头打中了。
完全料不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被一颗完全没有杀伤力的石头打中,我愣了一下。
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三个小孩,他们站在跟我同等高度的树上,用弹叉的弹力将石头投射我的脑袋。能令三岁稚童害怕得哭泣的「红鬼」居然被三岁的稚童用石头丢中?!起码也是一把致命的利箭吧?
太……讽刺了吧?……
现在该怎么做呢?去扭断他们的脖子?把他们的手脚折断?把他们丢下悬崖?
若是平时,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对这些冒犯我的人施以重罚,但是为何今天……我却不愿意用这双可以毫不犹豫断送人类生命的手取折断他们的脖子,折断他们的手足,丢他们下悬崖?
「打中了!快点逃啊!」那些孩子从树上跳了下来,四散奔逃了开去。
追的反射意识支配着我追了过去,他们根本不可能是我的敌手,几乎不用花很多力气,我就左手提一个,右手挟一个,左臂钳一个,右肩驮一个,把他们统统抓到了。
「走的掉吗?」完全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图,只是想用恐怖的声音吓唬他们一下。谁知道他们竟然真的吓哭了。这下轮到我慌了,跟敌人战斗的时候也没到过痛哭流涕的孩子啊!手足无措的我慌忙将他们放到地上,尽量控制自己冷漠的声音,试图让他们停下哭泣「你们不要哭啊!不要哭……否则我……」否则?折断他们的手足?好好笑……控制二十万大军生死的将军居然无法让一群孩子不哭。
谁料那群孩子见我开始放松警惕,马上收住了哭声,做鸟兽散的逃个无影无踪。
登时愣在原地的我,过了足足五分钟才理解到自己被牙齿还没长全的孩子给耍了。完蛋了,若是让那些败军之将们知道,曾经让他们惨败绝灭的「红鬼」居然中了几个小孩完全不高明的小诡计,铁定笑的在地上滚。
领悟到这点,我却没有像往常般大发雷霆,反而压抑不住内心那种狂笑的欲望,独自一人站在树林闲发出爽快的大笑。
不远处,凝视着那个在树林闲像白痴一样狂笑不已的身影,诺卡对身边的荻亚道「我没说错吧?那家伙真的是个白痴。被耍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一等一的白痴!」
对于他的肯定语,荻亚没有反驳,她微笑着道「我倒觉得他像个发现了玩具箱的孩子,瞧他高兴成那个傻样子……看到他的笑脸,连我自己也觉得很开心呢!因为他笑的真的很好看……」
听到她那样说,诺卡反而陷入了沉思,嘴边轻轻的呢喃着「……但我觉得……他……像个……站在悬崖边上玩风筝的孩子……」
几天了?我在这个简单的世界待了几天了呢?
时间过得好快啊……跟那群孩子在一起,知道了好多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例如,如何将那些古怪的植物根茎从地底刨出来,那东西,居然就是土豆……
例如,把那些玉米放在火上烤,比跟鲜肉嫩鱼一起熬的浓汤还香十倍……
例如,把烂掉的桌椅敲敲打打的重新做成能用的东西,居然是只懂破坏的我所做出来的事……例如……例如……好多好多的例如编织成我在这个单纯的世界的每一天。
可惜,时间不会停顿,太阳不会停止升起,事实总得面对。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只花了跟昏迷同等的时间。
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当初我几乎是完全不想待在这里多一秒的,但现在,我却诅咒自己因为历经试炼所拥有的过强恢复能力,如果我在虚弱一点的话,就能在这里停留多一天了……不,即使半天也好。可是,事实却是不可能如人愿的。
荻亚很舍不得我,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闪烁着点点的泪光,无言地挽留着我。
那些在几天前还集体用石头袭击我的孩子们,在这几天居然跟我混熟了,完全不害怕我那没表情的冷脸,反而对这个冷淡的大哥哥产生了头领的感觉。两个年级比较小的孩子甚至还扯着我的衣服,不肯让我走。
连那个平日见到我都只会臭着一张脸的诺卡,也宽容地站在送行的队列里面。
我第一次,想违背自己的命运……
我……想留在这里……
但是,理智的锁链,承诺的束缚,将我牢牢地捆回老旧的监狱中。
我连再见都没有跟他们说,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我不愿离开的地方……
「将军,你终于回来了!」副官几乎是用欢呼的迎接我的回归。
我没有他那种兴奋的心情,只是冷冷的道「中途有些事耽误了。我离开的期间,叛军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任何异动。我们的情报人员深入敌军,发现叛军的移动十分频繁,所以无法捉摸他们的动向,但很幸运的,其中一个情报员看到了叛军首领的相貌,听说是一个年轻的黑发男子。」
年轻的黑发男子?……心中一动,那个老是用不屑眼神看我的人……不可能。
马上否定了不可能的事实,我对副官吩咐道「命令那个情报员跟随在我身边,等他认出叛军的首领即刻要将那个人杀死。让那些乌合之众群龙无首,将他们逐一歼灭就简单的多了。」
「是。」副官令命下去了。
回到那个熟悉的帐篷,我的大半生,都在这个帐篷中度过。尽管如此,这里仍就让我觉得冰冷,宽敞的帐篷,居然比不过跟那些小孩窝在一起睡的窄小木屋……
我……想回去……
心中的警钟大响,太可怕了!我仅仅在那里待了六天,却产生了十八年都不曾产生过的欲望……产生了十八年都未曾产生过的违背诺言的冲动……
甩甩头,希望把那些天真烂漫的笑意压到心底。展开军用地图,心中策划着如何将那些分散的叛军势力集中并予以沉重打击。
血腥的梦
离开那个纯朴的地方两天了。但他们的身影却时时刻刻地在我眼前浮现。
怀疑着自己是否变得异常懦弱,昏昏沉沉的陷入睡神的怀抱。
「将军,敌袭!!」副官慌张的跑了进来,对就寝中的我报告这事实。
「来了吗?……哼!」我冷哼着,很快的披上了血红战袍。
也该来了。为了引诱叛军从隐秘的丛林中出来,我将大批的人马调离了本营。但其实这只是一个假象,离开的只是少数的队伍,他们故意带着大量的旗帜和庞大的马队,迷惑叛军,让他们以后我们已经中空。真正的主力已经在半途折回,隐藏在附近的山坳,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杀过来。
不过这种战术是很危险的,万一缓军来不及赶过来,我们这里的千来士兵就会死在自己设的圈套中。
当我从帐篷中出来,外面已经开始了一场大混战。
持着各式自制武器的叛军,毫不畏惧的跟训练有素的军人正面冲突。虽然军队在平日我苛刻的训练下十分骁勇,但对方使用的人海战术,令他们一时间也疲于抵抗。但没有一个人会丢盔弃甲的逃跑,因为在「红鬼」的军队里绝对不允许逃兵,逃兵会死的比战死还要痛苦一百倍。
残酷的战斗在迷蒙的月色下进行着,为苍白的大地添上妖异的红晕……伴随着热血沸腾的声音,一个个庄健的身躯倒在血泊中苦苦挣扎着。杀戮的血染红了人们的眼睛,已经忘记战争目的的人们,挥舞着撕裂敌人的利器如野兽的牙齿般把阻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撕碎。
从未刻意地宣示自己是将军的头衔,所以我的军服与普通的军人是一样的。在冲杀的阵营中,使我与军队融为一体,身先士卒的将军绝对能激起所有官兵的士气。但我在前线浴血的原因,却不似官兵们看的那么英勇……我只是,想找一个足以杀死我的对手。
在旋舞的血剑下,已经有九具尸体躺倒在我走过的路上。剑像舔血的恶魔,没有间歇停顿,带这嗜血的欲望,继续终结脆弱的生命。而我银灰色的头发,也被不属于我的血染得血迹斑斑。
对于砍草般解决敌人的我,叛军早已视为必须砍除的敌人,团团围住我打算用人海战术。不过,对我来这只不过是习以为常的伎俩罢了。抡起锋利的剑,又有三个冲在前头的叛军士兵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又有五个尸体堆积在我身旁,他们的包围圈也被我的士兵冲散了。
这时,撕裂空气的恐怖声音从我侧面袭来,绝对的杀气令我不禁热血沸腾起来。用剑挡掉那致命的剑招,我跟那名不知名的厉害人物对峙着。
暗夜中,即使有暗淡的月光也无法看清楚对方的相貌,唯一看清楚的,只有在月下溅有血渍却仍生着寒光的剑刃。
没有任何自报姓名的必要,双方以势如破竹的气势举剑互袭。
尽管很难才能看到对方的剑招,听着剑撕碎空气在空中交击的声音,已经可以确定彼此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对手。可惜……各为其主……
这时,四周突然火把通明,杀声四起。
缓军的主力终于从山坳那边杀了过来。将叛军团团围住,一场单方面的残杀战争开幕了。而我,这场战争的导演,没有必要再参加这场自己的将士与叛乱的军队共同用血来谱写的歌剧。
那个人也意识到危机的到来,果断的发出撤退的哨声,叛军们虽然杀的兴起,但在他的号令下,整整有条的边战边撤。
忽然,一个火把丢到了那个人的脚边,炽热的火把照亮了他的脸庞。那个熟悉的脸面登时展现在我的眼前。
诺卡?!
「就是那个人!!他就是叛军的首领!」那个被我安排在身边的情报员忠实的完成我交与他的任务,告诉我:诺卡,就是叛军的首领。
我从不怀疑命运之神对我的捉弄,但这个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吧?
在这一震惊的事实中显得无力的我,突然感觉到腹部的位置涌上来一股穿刺的剧痛。低头,看见一支尖锐的利箭穿透了我的身体,让身体里的血找到逃跑的出口拼命的跑了出来,染红了本来就血般鲜红的战袍。
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我居然忘记了自己存在的位置,将跟随我多年的士兵丢弃,将应当诛灭的敌人放过,脑中幸存的意念,就是想找到诺卡……找到之后要做什么?……告诉他我的身份?……杀了他?……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这里已经不能再看到他的身影,找他的话……去泰坦山吗?……
蹒跚的脚步,缓缓的往熟悉的方向走去。
身体越来越沉重,脚步也开始不稳了……眼前的景象产生了重叠的幻象……
好累……那个小小的世界有那么远吗?我回来的时候也只不过走了几个小时的路程而已啊……为什么现在怎么也走不到呢?好象走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的路还是没到吗?
好困……大概是杀了那么多的人所以觉得困倦了吧?的确……我已经很疲倦了,休息一下吧……可以的话,我想再一次躺在那个漂亮的湖的怀抱中睡觉……
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那?就在这里睡一会儿吧……就一会儿好吗?妈妈?……我绝对不会撒娇不起来的……就一会儿……
「白痴!!你要死在这里吗?!要死就不要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啊!」……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一次打扰着我宁静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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