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雁,你也不小了,自己的终身大事真该考虑了。”
“妈……”女儿撒起娇来,“你想撵我出门。”
“别胡说。”
“那我就一辈子不结婚。”
“那是不可能的,一个人过一辈子太苦了。”林秀玉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
女儿一抬头,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泪,看到了母亲忧伤的脸,觉得什么也不该隐
瞒:
“妈,我心里有一个人,我非常,非常,爱他……”
“那好啊!”林秀玉憔悴的脸一下子有了亮色,母亲总是以女儿的幸福为自己
的幸福的。
“可是我不可能跟他结婚。”
“为什么?”
“他结了婚。”
“什么?”林秀玉身子向前一探,差点站了起来。
“现在有妻子,有孩子。”
“那你,你不成了……”
“我不会去破坏他的婚姻,我也不准备嫁给他。”
“那你……”
“我只是爱他,希望常跟他见面。和他在一起,我觉得他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
量,我没办法摆脱,妈!”
望着女儿迷乱的眼神,林秀玉走上前说:
“不,不,雁雁,这种爱情是没有希望的,是绝望的爱呀!”
“可我没有别的选择,我不能,妈妈!”
“雁雁……”
第二十七章
“想好了,不走了?”姜贻新拿着一缧文件进了林雁冬的办公室。
“说话算话。”林雁冬挺着胸脯,一副义无返顾的神气。
老姜头今天很高兴,举起手上的一份文件,冲她扬了扬,笑道:
“好!不走就给你看。”
林雁冬只看了一眼标题《关于分期治理清河的规划报告(草案)》,就高兴得
跳了起来:
“规划出来了?”
“当然!”他那小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镶嵌在满是折子的脸上,都快分不清
哪是哪了,“而且已经上报省局了。”
“市里送了吗?”林雁冬随口问了一句。
“还没有呢。”姜贻新撤了撇嘴,神秘地摇了摇头。
林雁冬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没有说什么。
姜贻新见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就小声说道:
“别看我这个人老实巴交的,其实有时候也很狡猾。我呀,先给它往省局报,
只要一表态,市里讨论的时候,咱们就多一个后台。哈,哈!”
姜贻新走了,林雁冬迫不及待地打开文件看了起来。
这份文件从开始起草到最终完工,她已经看过不知多少遍了。不,从调查数据、
酝酿整体治理方案、到一个厂一个厂的落实治理措施,她已经熬过不知多少个通宵
了。这里凝聚着她的心血,她的希望;不,凝聚着全局50多名员工的心血,凝聚着
清河两岸几百万人民的希望。当然,为它呕心沥血、付出最多的还是姜贻新。而在
他的身后则是金滔。看到这份报告,金滔会高兴的。他很久没有高兴的事儿了……
我不到《环保通讯报》去,他会理解的。他签发那份调令,很可能是对我的一
种迁就,是他“并不是总能控制自己”的一次失控。他说过:“清河没有治理,你
怎么能走呢”?他是希望我留在清河的。治理清河是他的夙愿,是我们共同的事业,
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走呢?不,我不能走……
当然,不走,就失去了和他在一起的最后机会。
他不是轻易迁就别人的人,他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失控。
如果我这时候去,我就不是我林雁冬了!她一只胳膊肘撑在桌上,眼睛还直直
地望着那份文件,心却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她抬手摘下耳机。
“小林,昨天晚上我很抱歉……”
她马上把电话挂上了。
电话铃又响了。肯定还是他,不接。
可是,那边就是不挂机,铃声响个不停。林雁冬听而不闻,任那电话山响。偏
偏这时,同屋的一个同事进来说:
“小林,电话!”
“唉,真懒得接。”林雁冬无可奈何地拿起电话。
“小林,你别挂电话。”那边李杰明急急地说,“我知道我错了,我也不解释
了,我有正事跟你说。王先生来了一个电传,报来了造纸厂设备清单……”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告诉我干吗?”
“他让我复制一份给你,里边有全套污水回收设备目录。我们这边的同事看了,
都觉得很先进。你看看,你会……”
“那就请你给我寄来。”
“我晚上,给你送去……”
“不必了。”
林雁冬放下电话。
她的心绪给搞乱了。这个李杰明真无聊!他肯定还会缠住我不放,在机关门口
等我,到家里去找我,搞得满城风雨,好像我跟他真有什么似的!
下班时,丁兰兰来找林雁冬去逛商场,觉得这位好友无精打采的,完全没有了
往日的劲头,就问:
“雁雁,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林雁冬往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嗔怪道,“我不挺好的
吗?”
“算啦吧,你还瞒得过我?看你,两眉毛都挤一块儿了。”
“哪有的事儿!”
“好吧,好吧,算我没说。”丁兰兰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又关切地问,“听
说你要调走了,是调省局还是调市经委?”
“我哪儿都不去。”
“不去市经委?”
“不去。”
“你的白马王子会同意?”
“什么呀,什么?”
一看林雁冬板着脸,丁兰兰觉得她不是开玩笑,问道:
“不是李杰明替你活动的吗?”
“去他一边儿的。这人讨厌透了,你少提他。”
“那……省局你也不去了?”
林雁冬本来已经持着小包准备走了,这时索性在那张破长沙发上坐了下来,左
腿高高的架在右腿上,两个胳膊肘往胸前一抱,宣称:
“本小姐哪儿也不去,清河市环保局这份儿皇粮吃定了!”
“真的?金局长调你也不去?”
“爱谁谁……”
“得啦吧,你别跟我这儿假装正经,谁不知道呀!”
“知道什么呀?”
林雁冬嘴上抵挡着,心里跟装了七八只小兔子似的,乱成了一团儿。虽说是和
丁兰兰无话不谈,可这个深藏的秘密她一点也不知道。这时她触及到了,她到底知
道多少,她究竟知道些什么?
这是一个绝对的禁区,是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孤独的王国。多少个寂寞的日子,
多少个静静的夜晚,她把自己关闭在这小小的王国里,独自品尝爱情的滋味,得来
无尽的温馨,也得来无涯的惆怅。此刻,假如这秘密真被好友识破,往后的日子里
可以有一个尽情倾诉的对象,这难道不是喜的分享、忧的分担?她心里有太多太多
的欢喜,太多太多的忧伤,一副肩膀挑这个挑子太重了!
“你别忘了,雁雁,我在省局也有很多朋友。”丁兰兰歪身在沙发上坐下,一
双大眼斜睨着她,“早有情报告诉我啦,林小姐跟金局长一块儿压马路数电线杆子,
你敢否认?”
需要否认吗?不,不需要了。
“还有人看见你跟他在饭馆里,碰杯!”
怎么,这也给人看见了?
“还有,你住在招待所,他去看你,有没有,你说!”
她娇俏的脸虽然霎时变得彤红,但却没有分毫的羞色,只嗔怪道:
“你是私家侦探呀。”
“你上次到省里,他每天都去看你,是吗?”
“去过几次。”
“啊,雁雁,你老实告诉我,你跟金滔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有什么程度不程度的?我们只是比一般朋友好一点的朋友。”
丁兰兰兴奋得扬起手儿拍了她一巴掌,撒着嘴笑道:
“算啦,什么‘比一般朋友好一点的朋友’,这像什么话呀,多绕口,谎话总
是编不圆的,老老实实招供吧,姐们儿!”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
丁兰兰又把脸儿凑近些,盯着她的眼睛问:
“真的,没上床?”
“什么呀,你?”林雁冬叫了起来。
“也没碰你?”
“没有。”
“真的?”丁兰兰扬着那对细眉毛笑。
“兰兰,你爱信不信。我跟金滔……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其实,我
真,真的很痛苦。我妈说,这是绝望的爱,没有希望的爱。”
“不见得。”听到好友这么推心置腹,丁兰兰又兴奋起来。
“他有妻子。”
“都20世纪末了,我的小姐!你爱他,他爱你,这就是一切。”
“那我不成第三者了?”
“那是妇联的逻辑,我就不同意这种说法。他们夫妇要是铁板一块,人家想插
也没地方下足呀!”
“不,我不想破坏人家的幸福。”
丁兰兰“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行,行,当你的‘东方女性’去,圣洁,崇高,伟大,就是以泪洗面!”
林雁冬望着替自己生气的好朋友,心里很感动:
“我承认,在思想深处,我是很传统的。”
“那你纯粹是自找的,明知道人家有老婆,干吗非去找罪受?”
“感情上的事,身不由己呀!”
“对呀,身不由己!你爱他,就大胆爱去,只要不跟他结婚,不犯重婚罪,谁
也管不着。”
“这……”
林雁冬只觉得身上发烫。她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有这样一条出路。
“当然,你也要考虑,你究竟能不能控制金滔。”丁兰兰又提出忠告,“我告
诉你说吧,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不是这种人!”
“瞧你,我一说到他,你就护他。”丁兰兰叹了口气说,“我看得出来,你爱
他。雁雁,真正的爱,人生难得。也许有人一辈子都碰不上一口呢。你既然碰上了,
就千万别放过。要不,你会后悔一辈子。”
林雁冬又点头又摇头,说:
“兰兰,我真羡慕你。你敢爱敢恨,活得潇洒。”
“我付出过代价。”
“有时候我真想学你,可是,我又学不了。”
丁兰兰端详着女友。她还是那么漂亮,但她那总是松不开的眉头,她那一碰就
要倾泄出泪水似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都让人觉得她被一种伤痛压倒了。她能承受
得了吗?丁兰兰不禁又为女友十分担心。
“走吧!”她故作轻松地拉起沙发上的林雁冬说,“光靠爱情可填不饱肚子!”
两人低声说着话儿,走到大楼台阶下,在车棚取车时,丁兰兰抬头一看,叫住
林雁冬说:
“喂,李杰明又在门口守着呢。”
“这人真没意思。”林雁冬也抬头看了一眼。
“我去对付他。”丁兰兰推着车快步出了车棚。
林雁冬追上她说:
“对了,他有一份材料要交给我,你替我收下。”
出了大门,丁兰兰一扬手,招呼道:
“李主任,等谁呢?”
“我……”
“我什么呀,是等林雁冬吧?别等了!她叫你把材料交给我。”
“哦……”
“怎么,信不过我?”
“怎么会呢!”李杰明已经迅速调整好自己,说话也流畅起来,“交给了小姐
我还不放心,那这世界上可没人让人放心了!”
“你可真会说话。”
“怎么想就怎么说嘛。真是,兰兰,咱们好久没一块儿吃饭了。怎么样?我请
客。最近新开了一家土耳其风味的餐馆,情调一流!”
“好吧!”
丁兰兰答应得很痛快。让他破费一顿饭,又替朋友解了难,何乐而不为?她回
头朝车棚看了一眼,就笑着蹁腿上了车。
林雁冬扶着车站在车棚里,直到看着丁兰兰和李杰明说笑着骑车东去,她才推
车走了出来。心想:好个兰兰,真能演戏,还挺投入的。
回到家里,妈妈还没有回来,爸爸也不在屋,她走进自己的小房间。
房间里空落落的,没有人,没有声音,静得出奇。她忽然觉得这间小屋好像不
是自己的,她好像走进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荒僻的地方,孤零零的,就剩下自己
了。
她真想大哭一场!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了。
林雁冬抬头窗外,只见天空是灰不溜溜的,院子里也是灰不溜溜的。淅沥沥的
小雨在绵绵的秋风中,被扯成纷乱的细丝,潇着洒着,毫无章法。渐渐地,院里的
那株花凋叶落的桃树,连同那根拴衣服的绳子,都被雨水浸透了,挂着水珠,滴滴
嗒嗒,一滴一滴,落进水坑里,消失了,淹没了……
“我怎么办,怎么办?”林雁冬问自己。
她觉得毫无办法。真像兰兰说的那样“大胆地去爱”?那就接受省局的调令,
到他身边去!不,不能……
外屋的电话铃响了。
会是谁的呢?找妈的,找爸的?不,准是找我的,这家里我的电话最多。
她忽然紧张起来。会不会是他打来的?他会问一问我是不是同意去省局,他惯
于寻找诸如此类的借口。是他,肯定是他。她猛地跳了起来。
不,不会是他。她走到房门口又站住了,也许是那个讨厌的李杰明呢?
“喂,喂……”望婆婆已经冲着电话喊开了。
她这才松了口气,就近把身子靠在墙上,好像要让自己绷紧的神经松弛一下。
“喂……是我啊!好,好,我好着呢,”望婆婆还在冲电话喊,“秀秀也好,
雁雁……”
外婆!是外婆来的电话!
望婆婆已经在外屋叫了起来:
“雁雁,快来,外婆要跟你讲话!”
林雁冬一个箭步就冲出房门,从望婆婆手上拿过电话说;
“外婆,我好想你呀!”
“外婆也想你呀!乖,你好不好呀?”
“我……不好”
这种心情之下,外婆由衷的一句关怀,使得林雁冬差点掉下泪来。她真想扑在
老人怀里哭个痛快。说来也真是奇怪,活了20多岁,跟这位外婆相处的日子并不多,
可不知为什么,林雁冬觉得外婆是最可信赖的,最疼爱自己的,最保护自己的人。
什么话都可以跟她讲,不管你做了什么错事,在老人的眼中都是对的,也许这就是
斩不断的血缘吧!
“怎么了,你?雁雁,快跟外婆说……”
“……我,没什么。”
“那你快来吧,外婆还给你留着房间呢,我都没让他们住,怕他们弄脏了。”
真的,何不一走了之,一了百了?一张飞机票,就可以逃避,甚至斩断这理不
清的烦恼!这个念头一闪,她冲口说了出来:
“真的,外婆,说不定我真的要来了!”
“好哇!好哇!我就说我的雁雁最乖,最听外婆的话……”
真能一走了之吗?不,了不了的,走到哪儿都是了不了的呀!
“外婆,外婆,我要你回来,我真的想你……”
“我要回来的。王先生说,他的工厂要开工,就陪我回清河。”
“那要等到哪一天呀?”
“王先生说快了。雁雁,你要什么东西快跟外婆说,外婆给你买。”
“我要……对了,你什么也别给我买,就给我带点日本的面膜。什么牌子呀?
我也说不上来,你问舅妈吧,她知道的。还有,要一瓶好的定型发胶……”
这时,林秀玉跨进门来。
“外婆,我妈回来了。”林雁冬冲电话叫道。“妈,您快来……”
她把电话递到妈妈手上。
林秀玉接过电话,捂着话筒,瞪了女儿一眼,小声说:
“你别乱跟外婆要东西,这儿什么没有呀?”
林雁冬挺委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