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解读儒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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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解读儒林外史-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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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冯粹中并不像马纯上那样只是条知进不知退的“亢龙”,他还是个“诗

文有奇气”,很懂得“水道利弊”的人物。反过来看,马纯上在片石居观看

扶乩的描写,分明揉合了“崇祯爱请仙”和“云间客扶乩”①等传闻故事。“作

文之心如人目”之类,又明显借鉴了古代文论中的说法①。

《儒林外史》第二阶段的形象大都取材于真人真事。像季苇萧、杜慎卿、

娄焕文、杜少卿、迟衡山等都以一个原型为模特儿。有关的故事情节也大都

事出有因,有案可稽。如杜少卿“平居豪举”,“移家秦淮”,“称病辞试”

等等,都跟吴敬梓的经历相吻合。因为这一阶段描写的人物故事大都是作者

铭心刻骨的亲身经历和直接见闻,所以尽管带有纪实色彩,依然生动真切,

栩栩如生。为什么一般的读者,特别爱看第二十五回以前的篇章,也还并不

厌恶第二阶段的描写?为什么第一阶段的“共名”人物特别多(如周进、马

二、严监生、牛布衣等),第二阶段也还不乏杜少卿这样的典型?道理就在

这里。

① 参见李逊之《三朝野记》卷七,陆次云《湖濡杂记·片石居》。
① 第一阶段有些描写,似与原型故事发生时间不符,有人就此否定“写于1736 年前”。如第十四回鲍文卿
营救向鼎一节,有些论著以为即指1740 年商盘任南昌知县期间“中蜚语,势岌!君守之不去,事旋雪”,
也就认定作者不可能早于1736、乃至1739 年动手创作。其实,联系向鼎被委任赴宁国府摘印而惊恐等描
写来看,作者写向鼎被参,目的在于揭露险恶的官场,而“伶工营救”之类,显系虚构,这种虚构确有生
活基础。吴敬梓《老伶行·赠八十七叟王宁仲》中就有“乐舞雩门祭孝陵,行宫夜半喧歌吹”,“本朝家
法重明良”,“新磨安敢呼天下”等句,足见他了解康熙南巡故事,也就肯定知道曾经作为行宫的曹雪芹
家被抄的情况。另外,鲍文卿预政、营救向鼎,显然是对“新磨安敢呼天下”这一不合理现象的反击。可
见不了解“虚构”法,就很可能胶柱鼓瑟、以片盖全。

毋庸讳言,一般读者是并不爱看第三阶段的故事的,特别是那些“言之

有据”的部分。这是因为,第三阶段的创作着重采用“实录”的方法。第一,

它实际上用真人真事发生的时间作为线索,甚至出现了回目数字与真人真事

发生年月相凑合的怪现象。像上述吴檠1745 年中进士,第四十六回就补叙杜

慎卿“铨选部郎”;吴蒙泉1748 年到遂安,第四十八回就写杜少卿去浙江;

樊圣谟1749 年回乡修县志,第四十九回就交代迟衡山到句容修学宫,等等。

第二,它为了求“真”,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作品的结构形式,出现了“从头

讲起”的“传记”。如第三十六回整回追溯虞育德的直到祭祀泰伯祠以前的

经历,第三十八回和第四十七回对尤扶徕、虞华轩的为人处世情况作了倒叙。

上述追溯和倒叙的内容,都发生在人物登场之前,都属节外生枝,明显偏离

了“驱使各种人物,行列而来,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①的结构特点。

另外,唯其作品由虚构转向纪实,所以作者竭力用第三阶段的“真人”去附

会一、二阶段的“假事”,从真实的角度去交代虚构人物的归宿。例如,第

四十四回有关汤镇台的经历描写,酷似吴敬梓朋友杨凯的现实遭遇。从创作

上讲,这是无可厚非的。问题在于:作者竟然把写实的汤镇台与虚构的汤奉

拉扯为兄弟,说什么汤镇台“做高要县知县的乃兄”已经告老在家。“两朵

高眉毛,一个大鼻粱”的汤奉,第四回出场时已是个进士出身的知县,最少

得有30 多岁。从第四回到第四十四回,时间已经相距75 年,难道汤奉活到

100 多岁才致仕?又如,作品第一阶段描写的马纯上,不乏虚构的成分;到

了祭泰伯祠的时候,这个形象已经在向“纪实”转化;第四十九回里的马纯

上,则已等同于冯粹中:冯1752 年于顺天中举,第四十九回就预言马“进了

京,一定就是得手的”。这里姑且不论用马二经历贯穿三阶段有违一、二两

阶段结构的惯例问题,就说他的经历吧:第十三回交代,马二“补廪二十四

年”,“共考过六七个案首”;第十五回中,他又向匡迥发出过“我。。年

纪又大了”的感叹,可见当时他至少得有40 多岁。从第十五回到第四十九回,

按作品的纪历推算,已经过了50 年。请问,封建社会中会有年近一百的士子

离乡背井、到千里之外去参加乡试的吗?诚然,文学家不同于历史学家。出

于塑造艺术典型的需要,即使作品中的时间和地点出现差错,也是情有可原

的。问题是作品第三阶段的时间概念一错再错,而出现差错的根源恰恰在于

写法的改变。第三,《儒林外史》第三十六回以后纪实的篇章,大都是概念

的说教。除上面谈到的“祭泰伯祠”以外,“青枫城奏凯”分明是“兵农”

的图解,“郭孝子寻亲”无疑是孝道的演绎。换一个角度看,《儒林外史》

全书共有626 个人物,第三阶段竟出现了264 个。按理说,即使像《儒林外

史》这种特殊结构的作品,愈到后面新出场的人物也愈少。上面这种反常现

象,不也是概念化的明显表现吗?

从取材和写法的前后差异来看,《儒林外史》的创作明显经历了三个阶
段。为什么会出现差异很大的三个不同创作阶段的呢?这自然与作者的经
历、思想和构思有关。就经历和思想而言,吴敬梓始而为地主阶级的公子,
继而为“败子”,终则为“浪子”。在科举功名的道路上,他弹唱了一首“三
部曲”:29 岁以前狂热追求,此后的11 年愤懑诅咒,不惑之年就彻底幻灭①。

① 引自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二十三篇。
① 王又曾《书吴征君敏轩先生文木山房诗集后》自注:吴敬梓40 岁那年,曾有“何如父师训,专储制举材”
的诗句。

唯其身为“败子”,吴敬梓力图借科举来重振家声;唯其科举碰壁,才使他
移家南京,进入“浪子”阶段,着手创作《儒林外史》。此后,他在半是徬
徨、半是愤怒的状态中奋勇向前,经历了“辞试”的考验,记下了心灵的胜
利历程。40 岁前后,他生活更形困顿,但总算实现了刊刻《文木山房集》的
夙愿,因而他在借“治经”安身立命②的同时,断断续续地写完了《儒林外史》。

受经历和思想的影响,吴敬梓的艺术构思也有个演变过程。他从讽世转
为匡世,由揭露变成言志,从“文行出处”渐进到“礼乐兵农”,由抨击科
举发展为鞭笞时政。质言之,吴敬梓创作之初,着眼于八股制艺。他力图沿
着科举的多级阶梯来描写对功名富贵持不同态度的各种儒生,《闲斋老人序》
就是这种艺术构思的说明书。后来,他觉察到政治主张比道德规范更为重要,
社会的流弊也远不止科举一端,一味嘲讽醉心功名富贵的儒生更不能“救助
政教”和“造就人才”。鉴于此,在他40 岁前后,出现了新的构思:以虞育
德为中心,在“指敗北住钡耐奔蠢硐耄印罢嫒濉钡目I罾┱沟
广泛的社会影响。如果说,作者原先是以不应考、不从政的隐士王冕为崇拜
对象的话,那么,后来就更加钦慕应了试、做了官、力图“以德化人”、赞
助“兵农”之事的“贤人”虞育德。由此,他给儒生们以更多的怜悯。让季
萑、臧荼之流参加祭祀活动,甚至由马纯上充当“三献”就是一例。通过陈
木南给欺世盗名的权勿用开脱“奸拐”尼姑的罪行又是一例。杨执中、匡超
人、严大位、牛浦郎等竟然忝列“幽榜”更是宽容、平和与“匡世”态度的
表现。简单地说,《儒林外史》的三个创作阶段有三个重要人物:王冕、杜
少卿和虞育德。其中王冕和虞育德是作者心目中的两竿标尺,处于构思的中
心位置,而杜少卿则是前后两幅蓝图中的过渡人物。

总之,从作者的经历、思想、构思和作品的内容、形式等方面来看,吴
敬梓在创作《儒林外史》的整整19 年中,确确实实地经历了三个阶段。
(原载《江汉学刊》1984 年第1 期)

② 程晋芳《文木先生传》:吴敬梓“晚年亦好治经,曰:‘此人生立命处’”。见《勉行堂文集》卷六。

孙逊——关于《儒林外史》的评本和评语

(一)

现存《儒林外史》的最早本子是刊刻于清嘉庆八年(1803)的卧闲草堂
本,以后出现的嘉庆二十一年(1816)艺古堂刊本,同治八年(1869)群玉
斋活字本、苏州书局本等,都是根据卧本复刻和排印的。卧本前有乾隆元年
(1736)春二月闲斋老人序,此序向为研究者所重视,并被部分研究者认为
即系作者本人所撰,但究竟确否尚需进一步研究。后来根据卧本复刻和排印
的本子,都保留了这篇重要的序言。此外,卧本差不多每回回后都有评语(第
四十二至四十四回、第五十三至五十五回除外),评者佚名,或疑为作者本
人,似难以成立,但其为作者亲友之可能性较大。其评颇能一言中的,且用
语老辣,对作者创作意图和经运匠心颇为了解。以后根据卧本复刻和排印的
多种刻本和活字本也都保留了这些评语。此外,上述苏州书局本板匡、行格、
文字均同群玉帝本,但多同治八年金和跋文,此跋也是研究《儒林外史》的
重要资料。概述之,以上本子,从回数来看,都属五十六回本;从其所录评
语性质、部位看,也可大致归为一个系统,由于评者佚名,名称可拟为“卧
闲草堂系统评本”。

同治十三年(1874),出现了齐省堂增订本。卷首有是年十月惺园退士
写的序,原闲斋老人序则作为原序抄入。此外还写有齐省堂增订《儒林外史》
“例言”五则,说明它对回目、正文和评语,都有所改订。其中特别是评语,
除了原卧本的回末总评都抄录外,又新增写了不少评语(尤其是眉评)。“例
言”第二则云:“原书每回后有总评,论事精透,用笔老辣,前十余回尤为
明快。惜后半四十二、三、四及五十三、四、五共六回,旧本无评,余或单
辞只义,寥寥数语,亦多未畅。是册阙者补之,简者充之,又加眉批圈点,
更足令人豁目。”证之于评本,正是如此。“阙者补之”,原卧本所缺的第
四十二至四十四回、第五十三至五十五回六回评语,此本均已补齐;“简者
充之”,如第五十六回卧本原只有一段回后批,比较简单,此本又增写了一
段;“又加眉批”,原卧本无眉批,此本每回都加了许多眉批。这样,就使
评本的面目在原先的基础上有了较大的改变。这些新增补的批语出自何人手
笔?笔者疑即有写序的惺园退士。因其所撰序中云:“余素喜披览,辄加批
注,屡为友人攫去。近年原板已毁,或以活字摆印,惜多错误,偶于故纸摊
头得一旧帙,兼有增批。闲居无事,复为补辑,顿成新观。”虽然他说是“于
故纸摊头得一旧帙,兼有增批”,自己只是“复为补辑”,但这种伎俩我们
在旧小说整理者中每每多见,其实增补者即为他自己。

光绪年间,又出现了增补齐省堂六十回本,卷首增加了“光绪十有四年
岁次(1888)著雍困敦余月东武惜红生叙于侍梅阁”的一篇序,同治甲戌
(1874)十月惺园退士的序则作为原序抄录,删去了早先闲斋老人的序。此
本据齐省堂本增多四回,是为六十回。“例言”五条,亦同齐本,只是于第
一条内加入增四回为六十回之文。所增四回插入第四十三回至四十七回之
间,原第四十三回拆成两半,一半置第四十三回前半段,一半置第四十七回
后半截,内容主要为盐商宋为富如何纳沈琼枝为妾,沈如何求“仙”得子,
宋又如何纵欲暴亡的故事,内容荒唐,文笔淫秽,明显属后人作伪,或疑即
东武惜红生所为也。此本在批语方面基本按齐本照录,只是多了它所增四回


的回后评和眉评。以上两个本子,从回数讲,一为五十六回本,一为六十回
本,似不属一个系统;但从评语的性质看,当归为一个系统,名称可拟为“齐
省堂系统评本”。

同治十三年甲戌九月,即差不多与齐省堂本同时,上海申报馆出了第一
次排印本。此本以卧闲草堂本为底本,末后除有金和跋语外,还抄有同治十
二年癸酉(1873)暮春天目山樵识语。天目山樵写于光绪三年的一条讽语云:
“近之西人申报馆摆印外史,并附金跋及序语,字迹过细,太费目力。”当
即此第一次排印本。天目山樵即南汇张文虎。识语抄录了王谷原(又曾)《丁
辛老屋集》卷十二《书吴征君敏轩先生〈文木山房诗集〉后》十首绝句中的
三首,并就王的诗序中的内容作了一些发挥。此本正文虽还未插入大量的天
目山樵评语,但它已开了一个新评本的先河。

到了光绪七年辛己(1881),申报馆又第二次刊印此书。笔者所见为是
年春月申报馆仿聚珍版印本,其正文仍以卧闲草堂本为底本,卧本原有之回
后总评也均抄入,卷末有金跋和天目山樵同治十二年写的识语。除此之外,
卷首、卷末又新增了天目山樵于光绪年间写下的一些识语,正文则插入了大
量天目山樵的评语,故全书标为“天目山樵评本”。原卧本回末总评虽也抄
入,但相形之下未免有被淹没之感。

光绪十一年乙酉(1885)夏,又出版了宝文阁刊单行本《儒林外史评》
上下二卷,题“天目山樵戏笔”。卷首有是年午月当涂黄安谨子昚写的序,
内称:“先君在日,尝有批本,极为详备,以卷帙多未刊。迩来有劝者,谓
作者之意醒世,批者之意何独不然?请公之世。同时天目山樵亦有旧评本,
所批不同,家君多法语之言,山樵旁见侧出,杂以诙谐,然其意指所归,实
亦相同,因合梓之。”黄安谨父名黄小田,序谓以其父所评和天目山樵评合
刊。天目山樵写于光绪三年七月下弦的识语(载于卷末)亦云:“昔黄小田
农部,示余所批外史。。农部所批,颇得作者本意,而似有未尽,因别有所
增减。适工人有议重刊者,即以付之三年矣,竟不果。去年黄子昚太守又示
我常熟刊本,提纲及下场语、幽榜均有改窜,仍未妥洽。因重为加批,间附
农部旧评,所标萍叟者是也。”可见黄序所言是实。孙楷第先生《中国通俗
小说书目》“儒林外史评上下二卷”条下注云:“今所见二卷本卷第下但题
‘天目山樵’。所录评语,亦无别识”。第一句话是对的,后两句话不合事
实。二卷本中确有标明“萍叟”的评语,这当就是黄小田之手笔。只是相比
山樵评语来说,其数量之少,已可达到忽略不计的程度。该书卧本原回末评
一律不录,唯有针对原评天目山樵又下评语的,才把有关部分标作“原评”
抄入。如第五十六回回末原评:“一上谕,一奏疏,一祭文,三篇鼎峙,以
结全部大书,缀以词句,如太史公自序。”山樵评:“瞎闹,我疑此五十六
回即评者所作。”又,此本所录天目山樵评语比之申报馆第二次印本删却了
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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