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不给点颜色,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事都闹到了啥地步了,还怎样说服!”宋副局长气愤地说。
“宋局长,我看还是让干警们挡住群众,离庙远些,咱们好动手拆庙,庙一垮,他们就没招了。”何岸建议说。
说干就干,铲土机、挖掘机轰轰隆隆开到了庙前,由于水怪庙的地势高,挖掘机抓举偏低,每举起一次,空收一次。人群中一边大骂,一边哄笑,干部们急得团团转。
几个领导蹲在河边研究方案,党和政发生了争执,区委书记焦彬、关建堂始终认为对群众不能硬来,硬性摧垮太伤感情,能说服让他们自己拆更好,万一不行,也要开个代表会什么的。宋局长、杜康、何岸则强调要坚决拆,不惜流血,也要把这些人的气焰压下去。有人提出能不能派人请示一下阎书记。
“来不及了,天一大亮,四方群众都围拢来就更不好办了,迷信这东西,妖风一起来,厉害着呢!”宋副局长说。
“毁地基!”杜康手压肋骨大声喊道。
这下,大家心豁然亮堂了,忙组织发动挖掘机、铲土机又开向大庙。
人们静悄悄看着机械轰轰隆隆又作业开了。“嗵嗵——嗵——哗——”
地基一垮,墙壁马上裂缝,新铺的屋瓦像群飞的燕子,唧唧喳喳纷纷跌落,有几个老年人哭喊着往危庙跟前扑,被乡干部和民警们拉住。她们围在一起呼天抢地,扯长声大骂,拍腿面子诅咒。
围观的人中有的喊道:“砸汽车啊——”一时间,石块、砖头如雨般砸下,哗哗啦啦,不知哪会儿停放在外围的几辆汽车被群众打砸,一片玻璃的破碎声。
水怪庙坍塌了,河岸一片瓦砾,散乱的木料堆了一地。拆庙的大队人马在一片谩骂声中撤走了。
25。
春寒料峭。
为一座庙把个绛水乡搅和得一个春天不得安宁。良店村的群众对乡政府的意见很大,而民店村的人也不领情,他们扬言说,如果未盖之前接受我们的反映,你乡政府也不会这么被动,这么兴师动众,伤害干群感情。有人还旁征博引说,要是放在“破四旧”那阵,料他良店村也不敢有丝毫动静,那时候,毛泽东思想多么深入人心,封建迷信怎敢抬头?全国只供一个毛主席像就够了,思想多么单纯。改革开放以来,什么神鬼都厉害了,跑出来了。
听到这些话,乡上领导们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阎副书记大获全胜,指挥拆庙的消息登在了县报上,图片上的巨型挖掘机像个长颈鹿,广播电台男女声对播,一连鼓噪了两天。
水怪庙的风波使阎成云大出风头,一个扶正祛邪、敢于碰硬的形象,通过媒体的炒作,凸显在终南城乡。不料这却引起了县委书记邱日照的警觉。他想,作为一把手,主要是保持平衡和稳定,一个地方有呼声,势必别的地方有怨气。一个人的威信起来,另一些同僚必然非常嫉妒。他透过茶色镜片在县委的汇报会上观察了王法副书记、石乾坤副县长等人的表情后,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表扬了阎成云的胆识,同时又指出稳定的重要。破了迷信,下来主要是抓春灌、浇麦,要保证粮食增产,才能以理服人。当然还有计划生育工作,人不下来,粮食打得再多也是白搭,长一茬庄稼起码得半年,一个张口子顿顿饭不吃能行?在座的领导诺声连连,神态庄严。特别是一冬无雪,开春又无透雨,旱情非常严重,邱书记在这个当儿这一番话,真是及时而且重要,任何时候都要有群众观点、公仆意识,这样人民才拥护。有人提议,关于抗旱要县上发个文,把邱书记的讲话让全县人民都知道,把思想统一到抗旱上来。王法强调说特别要让绛水乡的良店、民店两个村的人知道精神,不能让神神怪怪的事情耽搁了农业生产。
尽管说啥的都有,一场胜仗还是打得让人兴奋起来。吃过晚饭,何岸走出乡政府大院在街上溜达,忽然在一家修车铺前看见了推着一辆崭新自行车的小茉,走过去问她这么晚了要到哪儿去,小茉没说话脸先红了。何岸看了瘪了气的车轮,忙取出一把气筒就弯腰打起气来,正打着,小茉在后面悄声问他:“你晚上有事吗?能不能送我回家?”何岸转头看着她的大眼睛使劲地点头:“行,没事,行!”
俩人一同从河堤路拐过弯慢慢走上原坡。那是一条四五里长的土坡,从东北朝西南方向斜势而上,路面上布满了被雨水冲刷的深槽。右边的崖窝住的几户人家,前面的瓦房后面均有一两眼废弃的窑洞,烟熏火燎的崖面爬满了曲曲折折的虬根,像人苍老的眼睛。顺坡走了好久,仰头一看,人还在原里嵌着,风也呜呜地在崖窝打着旋儿。沿原头顺势而建的房屋残垣断壁,豁墙斜瓦,就像几个坐在柴门外东拉西扯的老妇,落牙掉发背弓折腰又语无伦次。上了原,天已经黑严实了,四野无人,风也格外的凌厉,何岸撑了车子,转身上前抱住小茉的肩膀,两个青春的躯体在冷风中纠缠在了一块,四张唇片疯狂的吮吸,小茉浓密的黑发全盖在脸颊,何岸竟有了密林里探险的感觉和勇气。车调过头又下原,他们趁天黑悄悄进了乡政府。让小茉坐在沙发上,拧开桌上的台灯,何岸出门看了一会儿,见楼下许多房子灯都熄了,转身进来,嘭地关上门,摸索着坐在小茉旁边,小茉没言语只吃吃地巧笑,圆月般的脸庞像聊斋里的女魅。何岸一只手搂住肩膀,另一只手慢慢伸向她的脖子,再往下伸时,他突然感到小茉的呼吸急促起来,抓他的手也抖动着。身子向一边撇,何岸猛地用唇又接住了那张小口,拼命地吻起来。小茉呼吸本来就急促,被何岸这一吻,就更难以承受,顺势倒在何岸怀里。何岸就解她衣扣,她也不拒绝,一种绵柔、光滑的感觉瞬间弥漫何岸全身,那双挺起的乳房就幻化成两座周原的大冢,何岸突然有了当帝王的强烈愿望,恨不得闭目敛气,笔挺挺地死在里面。他右臂把小茉紧紧搂在怀里,左手在里边不停地摸索,他趴在小茉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世上最不规矩的,就算男人的手了。”小茉扑哧一声笑了,说:“你真坏。”何岸愈加狂了,一味地狂吻下去。他的手又要向下摸索,被她用手挡住了,“不,不,不要这样。”
小茉如触电般刚要坐起,何岸忙抽出手尴尬一笑,悄声说:“噢,不,不了。”小茉又说:“你这儿人杂,我要走了。”何岸说:“不要紧的,咱不开门,谁也就叫不应的,看把你吓的。”“我是怕对你这当领导的影响不好。”小茉又一笑:“你看你,像没见过女人,我这么善良,你为啥对我这样?”何岸又一下抱起小茉边吻边抡了起来,小茉就把舌头递给了他,闭了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像芳草幽闭的深潭。何岸感到平生从未有过的幸福潮水般涌来,使他如痴如醉。
借着拆庙的余威,这段时间绛水乡乘胜大搞计划生育,关建堂亲自主持召开了党委会和计划生育动员会。决定由杜康牵头,郭天益副书记、何岸副乡长,还有春节后新到任的杨省生副乡长各带一队人马,分上中下三片深入到农户,突击清查超生户。一方面完成上级做手术的指标任务;一方面罚些款,以解乡上经济开支的燃眉之急。这次突击,实行目标任务和经济利益挂钩,每例手术奖励十元钱,罚款的百分之十作为对干部的奖励。
何岸带领干部去了民店村。这个村子班子软弱,因拆庙事件侥幸取胜,使得杨进业、杨汉武等村干部又有当干部的兴头了。他们刚准备好好庆贺一下,岂料乡干部又进村了,这计划生育牵涉千家万户的利益,动谁得罪谁,干部进村谁也不敢管饭。为了避免是非,杨进业建议让乡干部们在村街道食堂记账吃饭,先由村上实报实销,再在计划生育罚款提成中扣除。民店村距乡政府虽说不太远,可乡政府和村民吃饭套不到一块,为了节省时间便于工作,何岸皱了一下眉头同意了。
民店村改革开放以来,村里的妇女先骚动了,结伙出外打工、经商,长得出色点的,背着村人异地卖淫,更有甚者,白大褂子一穿,穿梭于省城各大医院,借介绍病人住院骗钱。男人大都在家里种庄稼,看娃。大集体时候,为了摆脱贫困,一些妇女早已不择手段,几乎每次派到村里的工作组,都有被她们拉下水的。谁能让工作队员跟自己上炕,谁就有能耐。这样,扩宅基地,提升工分,孩子招工、当兵、推荐上大学的都有。男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生存的困境已使他们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一提到此等话题,不是避而不答,就是一声:“嗬嗬,那事情,一家愿打,一家愿挨。又不是电磨子上的铜套,磨损过火,怕再用不成了不是?”这种习俗,使得有的工作队队员特别吃香,这家刚抹罢油嘴,又被另一家拽进门去。不过也有工作队员运动结束,被个别妇女拉住衣裳襟子走不了的。聪明的,许下后愿,兑不兑现也算有个说法,待回到县上再还;迟钝的,因此坏了名声,犯了错误,回去长时间翻不了身或成为笑料。他们常打趣说:“小头目把大头目害了,典型的因小失大嘛!”
计划生育的风潮一来,各村育龄妇女们早已闻风而逃。有生意的出去了,无生意的躲到亲戚、娘家去了,有眼笨的,被乡干部抓了个正着,送到医院,怀孕的引产,超生的做绝育手术。而这些往往又是村上干部们说情为人的好机会。真正能到医院“就医”的,往往是些既无人情又无钱的“死老虎”。
何岸这次下乡,正值小麦返青,要锄草了,出外的妇女们纷纷回了村。他们一开始就抓了几名育龄妇女,在送医院之前,真可谓说客盈门。何岸他们并不领情松口,因为在良店村的厉害做法早已传遍全乡了。民店村的干部是既恼火又言传不出,只好推推诿诿消极怠工,他们不说情况,不领门,不传口信,不反馈消息,给工作制造障碍。按照乡上规定,对于计划生育这项得罪人的工作,各村组干部必须配合,提供情况,在找群众的当儿,一律鱼贯跟着,不许耍滑头。否则,是党员的要处分,非党干部要撤换。迫于压力,杨进业、杨汉武几个村干部撅嘴吊脸地跟在何岸他们后边,每每问情况,他们都王顾左右,佯装不知。
就在何岸他们进村的第四天,终南县委组织部的刁永生组织员也带了三个干部进驻民店村,任务是消除拆庙的消极影响,稳定干部群众情绪,整顿农村基层班子。刁组织员一副当官派头,四十二三岁,茶色眼镜镶金边,透出了几分儒雅。头发下边那双眼睛时常红红的,口型宽,棱角分明,说起话来却黏黏糊糊,不知是思路不清还是口齿不利,但他却有唾面自干的耐性。走起路来甩一只手,扭一半屁股,硬是走出了一种风度来。在如今县上干部不常下乡的年月里,他的出现无疑是民店村一个新的焦点。
为了打开局面,这天乡干部来到一家较富裕的户,见门上了锁,又问不出情况,何岸决定先掀倒这家还占着路砌垒的院墙,看他们回来不回来。大家刚合力掀垮一个豁口,转身一看,杨进业、杨汉武、左凤莲、杨小宝等村干部都跑了,不知谁还丢掉了一只鞋子。看见他们逃难般的狼狈相,乡干部们忍俊不禁。实在没办法,他们还扭了几户逃跑在外的村民家的门锁,抬出了家具,想诱使她们回来。
刁组织员对此很不以为然。他听了妇女干部左凤莲的汇报后,急忙扭着身子迈着方步找到何岸:“我说何乡长,我看这计划生育工作还是要以说服教育为主,相信群众自己能教育自己,你们这样抬门扭锁,怕与党的政策不大符合吧?”何岸没好气地说:“老刁,你有所不知,这民店村的干部群众唱的是双簧戏,你不动一下真的,这些娘儿们能跑完了。”“唉——”刁组织员把声调拉得长长的:“我看这样还是不大好嘛,闹不好,群众会说咱是国民党的作风,现在中央叫密切联系群众,这动不动就抬人家的家具,撵得鸡飞狗跳墙的,恐怕不大合适吧?”说完镜片后边的目光扫了一下左凤莲,几分得意跃然眉上。
何岸觉察到这其中有奥妙,只好作罢道:“老刁,那你的意思是?”
“我看民店村的事就交给我们工作组吧。你们先搞别的村,咱们可以开展竞赛嘛,看哪个村的手术数字在前面,嗬嗬——”刁组织员笑了。
杨进业也附和说:“何乡长,我看这样也好,你们这几天的工作也辛苦,怪只怪我们村的人刁——些”。杨进业似觉失口,忙偷看了刁组织员一眼,噤声了。
26。
正当杜康、郭天益、何岸他们分组在各村开展计划生育工作的时候,县上通知在县党校分期培训乡镇领导干部,加强理论教育。首批关建堂要亲自带队,杨省生副乡长也争着去了。这阶段绛水乡的经济状况有所改观,乡干部分为三个组,光超生费罚款一项就收回十几万元,使得乡上的财政一下子活了,穷于应付的形象大有起色。
“麦梢黄,女看娘。”关中地区有个习俗,在小麦将要上场收获的时候,出嫁和出门在外的子女都要回一趟家,以尽孝道。何岸这天从绛水乡告假回到生养自己的家乡乔子乡郭村,早饭后刚上街准备会会同学,忽在大门前不远处见到关建堂向自己走来。怎么这么巧?又一想,原听过关书记的丈人家也在郭村,只是村大,又不是一茬人,未曾相识罢了。既已碰上,就赶快迎上去。果然关建堂也是向县党校请了假走亲戚,正要去找何岸,恰巧遇上,忙热情地拉住何岸的手让去丈人家坐坐,何岸也不推辞,跟着他拐过两条巷子,从一个窄门楼走了进去。寒暄片刻后,说到乡上工作了,关建堂书记就开门见山地问何岸:“何乡长,你和杜乡长在一起工作了两年,对他了解吗?”
“了解,当然了解。他为人正直、热情,工作有闯劲,就是脾气暴躁些。”
“这些都是表象。你还年轻,他的内心也复杂着呢。”
关建堂话语轻轻,使何岸敏感了起来:“关书记?”
“咱干脆挑明了吧,杜康这人热情归热情,但有野心,况且为人也不地道。”关建堂说着给何岸让了一支烟。
何岸不由得问:“是不是出了啥不愉快的事情?”
关建堂的眼睛眯了起来,把坐椅向何岸挪近了一步,声音也更小了:“本来咱们才搭班子不长,要以团结为重,闹散了不大好,可事情也把人逼到了绝处,不说不行。杜康自到绛水来就没把其他领导放在眼里,凡事自己做主,而且在底下多树立个人威信,别人都不行,就他能。”接着他又说,“我是把你当成知己才说这些的。我知道你和他一块来的,但这又不能说明什么,我们都是为党工作嘛。”
何岸感到奇怪,想关建堂能这么快就和杜康产生裂缝,中间肯定有什么过节儿,就探询着说:“关书记,能在一块搭班子干事是个缘分,杜乡长心直口快,虽然做事鲁莽,但他对人还是坦诚的,不要因什么小事伤了感情,还是要以团结为重啊。”
关建堂的脸拉了下来:“那么我问你,桃园村猪场承包产生纠纷为他同学办事,为啥由乡上垫三千斤粮食?杨西村个体户不让媳妇计划生育,为啥要放一马?造纸厂的工业毛布总不能割一块垫在他家的麻将桌上吧?说好的乡上用人不招亲友,尹军利又是咋回事!何乡长你说,这些情况他把谁放在了眼里?”
何岸刚想说这些工作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