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如江楚城说的一样。
她救下清寂,他再次提出了让她留在自己的府上。
话音落下,算命先生便点了点头:“哎,也好,反正我也没有地方去。但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小相爷和府中女眷言明,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府中女眷……”
清寂轻声喃喃重复了一边这几个字,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那双深邃的瞳孔中忽然迸发出了些许欣喜:“我未曾婚娶,府中女眷不过是些下人,再者便是丞相所娶的妻妾,先生跟着我,不会有谁为难你。”
算命先生点点头:“如此甚好。”
说完她又喝了一口茶。
清寂看着她的动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同先生认识这么久,还不曾知晓先生芳名?”
算命先生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茫然道:“叫先生就挺好了。”
但清寂却不同意:“先生既是与我同行,那我们也该是平辈称呼……日后你也别叫我小相爷了,直接叫名字便可。”
算命先生忙摆手:“不行不行,礼数不可费礼数不可费……但、但是我真的没有名字啊。”
“没有名字?”清寂皱起眉,“为何会没有?”
算命先生给清寂讲了一个故事,说自己身世凄惨,无父无母,四岁之前被一屠夫领养,后有一日屠夫在回家途中被邪祟缠上,故而丧命。之后她便被附近山上偶然路过的道士收留,这一待就是八年。
那道士给她算过命,说她天煞孤星,克夫克子克双亲,唯有孑身一人,方才能够化解此劫数。于是她花了八年的时间和道士学习阴阳术,可因自身孤煞,除了道士将她领回去的那几天她曾住在道观之中,那之后她都是一个人窝在道观外的一处茅草房子里,下雨了就去道观中避一避,等雨停了再出来。
十二岁那年她离开了那个地方,从此之后与天为友,与地作伴,游走在各处,替人算命卜卦,偶尔也会捉鬼除妖。四年的时间她走过很多地方,却始终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她这故事我听着就觉得水分不少,但清寂却是很认真。
他握着茶杯的手不住摩挲着,神色晦暗,眼角的朱砂痣像是也变得有些暗淡。
等算命先生花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给他讲完这一个故事之后,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日后相府便是你的家。”这算是不再追问她为什么没有名字了。
当时算命先生正在吃东西。
听见清寂这么一句话差一点呛得没喘上气。
清寂脸瞬间黑了下去,鼻子里发出哼气声,冷声道:“呛不死你。”
……
算命先生就这么在相府之中住了下来,她没有问清寂为什么要杀死那些找过她茬的人。事实上她很清楚,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告诉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主要的是,那个真相,未必就是她想要知道的。
因着清寂前十几年嗜杀成瘾,又不曾请人来看过,算命先生很快就发现相府之中有些地方阴气很重,一到晚上总能听见鬼哭狼嚎的声音,吵得她没有办法睡觉。于是在征得清寂的同意之后,她便写了符箓贴在相府的几处角落里。
清寂坐在相府中最高的那处亭子里,一边听霍刀汇报算命先生最近的行踪,一边看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忙进忙出。
当他听见霍刀说算命先生总是喜欢往园中水池跑的时候,他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她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霍刀回答:“先生说那地方阴气最重,小的去看过,先生确实在那里贴了不少符。只是昨天……”
他话说有些犹豫,清寂素来讨厌这种说法的方式,不由得用力踢了他一脚:“说完。”
“是,是……”霍刀一个趔趄,“只是昨天先生似乎想下到池子里去看看,被路过的下人及时发现,给制止了。”
“她池子里去做什么?问了吗?”
霍刀点头:“问了,先生说……说……”
他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出来,清寂抬眼看他,幽幽道:“霍刀,你是不是也想让公子我把你丢到柴房里去了?嗯?”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霍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赶忙说道,“先生说天气太热了,想去池子里游泳。”
“游泳?”清寂面露疑惑,“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回报的下人是这么和我说的。”
清寂眼睛眯了一下,一脚踩在霍刀的肩头,沉声道:“继续,还有什么?”
霍刀低着头,一五一十的回他:“还有就是这两日公子不在的时候,先生就会出城,到十里外的破庙中去。我跟着先生去过一回,发现她似乎是在和谁说话,可等先生离开之后,我却并没有看见破庙中有人。”
清寂扬着调子哦了一声:“你可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了?”
霍刀晃了晃脑袋:“小的怕离得太近会被发现,所以并没有听见。公子,日前你让小的派人去查这算命先生的底细,除了她的确是在山中道观生活了八年之外,其他的我们尚还一无所知。这算命先生可以说是身份不明,出现得也十分古怪,小的觉得,她会不会……”
他没说话清寂就打断了他:“不会。”
他一边说一边将视线重新移向了远处,那边算命先生正好从几个丫鬟的房间里出来,像是在和她们说着什么。
但下一秒,她就突然抬起了头,目光和清寂相撞。
算命先生先是一愣,而后冲着清寂笑了笑。
后者的手暗暗收紧了些,而后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不过是一个通阴阳的臭道士,还真能在这相府之中搅弄起一番风雨了?”
霍刀不敢接话。
夏日的熏风带着些许躁意,清寂在不久之后又将视线移了过去。那头算命先生正让人搬了桌子出来,用朱砂笔在宣纸上画着驱鬼辟邪的图案。
他的目光柔和,但眼底有蕴藏着几分阴郁。
围在算命先生身旁的那几个丫鬟倒是看的稀奇,在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提着裙摆从台阶上快步走下,然却不小心崴了脚,这一个站稳就冲着算命先生扑过去。
算命先生立刻伸手去扶,那丫鬟借机拉着她的衣服,不想两个人却一起摔了下去。
桌子上的摆着的朱砂顿时洒了一地。
……
清寂倏地站起来,绷着脸,一脸不发的走出了亭子。他步子很快,就连身后的霍刀都有些跟不上,不消片刻,两个人便已经来到了那厢房之前。他沉着脸站在门口,霍刀在身后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一声吼得那几个丫鬟一惊,看见来人之后忙战战兢兢朝他跪了下去:“公、公子……”
“你们在做什么?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还撞到了先生,都不想活命了是吗?”清寂没有说话,霍刀又厉声呵斥了一句。
算命先生已经被扶了起来,见这阵仗忙打圆场:“哎哎哎,不要凶不要凶……小相爷,你怎么来了?”
他脸色铁青,说话的时候已经来到了算命先生身边。不由分说的拉着她的手臂,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之后,方才低声问:“先生可是摔着了?”
算命先生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没什么,小相爷莫要发难,今日她们都帮了我不少忙。”
清寂没有理会她的话,目光冰的像是要把人冻起来。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对那几个还侍女下手,不过是因为算命先生后来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冲着他发了火。她说他残暴,嗜虐成性,没有半分怜悯之心。他怒斥她不过是一个臭道士,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两个人在一群丫鬟仆人面前大吵了一架,最终不欢而散。
算命先生怒气冲冲的回了自己的院落,后又担心那几个丫鬟会被清寂卷着草席抬出去,硬是在那厢房门口坐了两天,最后还是清寂让霍刀来传话说他不会再追究此事,她这才从那里离开。
这事情发展看的我有点迷茫,到这里我基本上可以猜到,清寂应是已经对算命先生动了感情,而且看起来他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否则真按照他的脾气,怕是要扒了算命先生的皮。
两人因为这件事闹得有点僵,接连好几天都没有说话,见着了也都是冷着一张脸。但在算命先生来到相府之时,清寂便同她说过,让她每隔三日便去给他算一卦。
拿了人钱,就要替人做事。
算命先生就算再不乐意,也不得不和清寂开口说话。
于是针对这个问题,在之后的一天夜里,她想了整整一宿。第二日去见清寂的时候,不但带着自己的龟甲铜钱,更是拿上了厚厚一叠纸,但凡是逼不得已要和他开口了,她就将要说的写在纸上。
这个方法十分有效,不但避免了和清寂的正面交流,埋头的时候甚至还可以不看他那张黑的跟锅底一样的脸。
算命先生十分满意。
要说唯一的不好,就是算命先生的字太丑了。或者更确切的说,她根本就不会写几个字,更多的时候她都是用画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看着她那些跟鬼画符没什么两样的字画,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惨不忍睹。
这日又是她去给清寂卜卦的日子,在她画了大半个时辰画出了卦象内容之后,清寂绷着脸,评价道:“都说字如其人,先生的字画果真和本人一样……”
算命先生抬眼看他。
“……丑的不堪入目。”
“……”
算命先生重重的把笔拍在桌案上,怒道:“那小相爷还看了这么多天?”说完她又哎呀一声,拇指划过嘴唇,拿起笔打算就此事为题,再次创作一番。
清寂看不下去了。
在她落笔的时候,便一把将画纸都扯了过来,轻飘飘的说道:“干卿底事。”
算命先生被他气的不轻,咬牙回了一句:“……小相爷说的真有道理,合着什么事都和我无关,那小相爷何必请我回来?”
清寂愣了一下。
算命先生却是借着机会一股脑的把之前所有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早在之前我便和小相爷说过,切记不可在乱杀生,近日来你身上的祥瑞之气消减的委实厉害,又有黑气压制,若是再不收敛,有朝一日,纵使身边有一百个通晓阴阳之人怕是也无力回天。你倒是好,不过是因为侍女的一点小错,就要将人赶尽杀绝,拦着你,便是说我多管闲事。既然如此,小相爷这样隔三差五的找我来算命卜卦,又有何意义?”
算命先生在我眼里从来都是温和且很随意的,这样正儿八百的发火还当真是不多见。
清寂被她说的有点懵,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没有杀她们……”
“那是因为我将小相爷你拦下了!”算命先生咄咄逼人,“小相爷扪心自问,那日若不是有我,当真不会将她们处死?”
清寂不说话了。
他眉头皱了起来,好看的脸上显露出几分不悦。
算命先生坐在他的对面,并不能看全他此刻的样子,而我却是瞧见他放在膝上的那只手悄悄的攥了起来。
清寂就像是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火气,一阵沉默之后,他目光有些阴郁的看向算命先生:“是,先生说的一点不错,若是那日没有先生的阻拦,我定会将那院落之中所有人的四肢都一一废去,然后再卷进草席之中,对到城外的孤山上去喂狼。”
对面的人顿时拍案而起:“小相爷!”
然而清寂就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直勾勾的看着她,慢条斯理的问道:“先生可知道为什么?”
算命先生被他气得发抖,咬牙切齿的终于是挤出了几个字:“为什么?”
“这金陵城中,所有人皆道我是暴戾凶残之人,为此事在朝堂之上,也不乏有人大做文章。先生想必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他的声音清冷,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又十分平静,这种一秒变脸的样子,仿佛让我看见了千年之后的他。
清寂给顺手从旁边拿了茶壶来,滚烫的开水冲开了杯中的茶叶,他轻轻吹了吹升腾而起白雾,见算命先生依旧不答话,扯了扯嘴角,而后问道:“可先生有没有想过?我既然如此凶恶残暴,却为何偏偏屡屡对先生如此宽容?”
算命先生一愣,嘴巴张了张。她的眼中透着茫然,并没有明白清寂究竟是在说什么。
“先生应是疑惑,为何我会如此怒于那几个侍女。其原因也不过是,我连先生的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一下,又岂能让一贱婢脏了你的身。”
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如同一颗巨石在我和算命先生心中激起了千层浪。算命先生眼睛猛地睁大,饶是她再迟钝,此刻也该明白清寂想要表达什么。
“今日我所言,并非一时冲动,若是给先生造成了困扰……”清寂端起茶杯浅尝一口,目光低垂:“先生也还是憋在心里的好。”
算命先生落荒而逃。
她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过是想要在这相府之中寻到鬼玉,可却莫名其妙的被清寂表了白。
算命先生一路跑出了相府,而就在她前脚踏出的时候,那头清寂便如同有千里眼一般,淡声吩咐霍刀:“去跟着看看,若是先生回了那破庙,你可要听仔细,她究竟是在和什么说话。”
霍刀应声而去。
风从敞开的大门吹进来,撩起了清寂的青丝。
他坐在房中,紧握的手在这时候松开来,而后便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天近黄昏。
霍刀跟着算命先生一路到了城外十里的破庙,在看见算命先生顺着泥巴路走上去之后,霍刀方才弓着身子躲到了庙外的矮墙后。
因为江楚城说自己没有办法离开破庙,所以每隔几天算命先生便会出来一次。昨天她刚刚来过,接连两日看见她,江楚城难免有些惊讶:“鬼玉找见了?”
他还是那身大红色的衣服,上面却多了些破损。
算命先生一眼便瞧见那长短不一的抓痕,小脸上浮现出些许焦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恩公受伤了?”
江楚城抖了抖袍子,淡淡道:“不碍事。”
“真、真的?”她仰头看她,眼珠子转了好几下,像是不相信他的话,可没等他开口,她又慌慌张张的改了口:“啊,我我我逾越了,之前说好了不会过问恩公的事,恩公切莫在意。”
一边说她一边往后退了两步,扬起的嘴角,连笑意都有点尴尬。
江楚城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无妨。”
他这疏离的样子让算命先生有些无所适从,她挠挠头,又揉揉自己的鼻子,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恩公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往日里江楚城说话从来都是只说一次,算命先生没听见,他也不会再重复。但今日或许是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在她张口想要再次收回自己的话时,他已说道:“昨日你已来过,今日再来,可是有了鬼玉的下落?”
算命先生低头看自己的脚,轻轻晃了晃,闷声回他:“没有。”
江楚城走到一旁坐下,等着她后面的话。
她似乎只有在他的面前才会格外乖巧,见他坐下,片刻之后自己也跟着坐了过去。两个人接触久了,江楚城已经没有最早时候那么排斥她,对于她有意无意的靠近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外面天慢慢黑了下去,算命先生今夜不打算回相府了,她和江楚城说她去找点东西来生火,但他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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